《大清传奇巨商:胡雪岩 作者:二月河 薛家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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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传奇巨商:胡雪岩 作者:二月河 薛家柱 (1)-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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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第一部分(1)




隆冬,正是年关“大比”之期。

杭州的清河坊。人丛中,穿行着一位英俊青年,长方脸,眉清目朗,白净面皮反被朔风吹得红润。青年叫胡雪岩。几天前,请一个有学问的老先生,给他取了个大号:光墉。他是杭州城有名的“开泰钱庄”的跑街。他每天的活计就是跑市面,打探消息,发现、招揽客户,弄清储户详细情况,催讨欠债,登门送礼,应对客户各类不时之需等等,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所谓“大比”,就是年关还债的比期临近,这个时段,他的业务重在讨债。现在,他正赶往赖举人家中,去催讨一笔旧账甚或呆账。

长街最冷清处,坐落着一幢老屋。老屋内四壁萧条,别无长物。纷纷扬扬的雪花,由寒风裹挟,打破窗子飘进。

门板床上,铺着稻草,一具僵尸般瘦弱的身躯在抖颤个不停。脏污的枕头上,是一张形容枯槁、胡子拉碴的脸,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昏花的老眼半开半闭。

床边,站着几个如狼似虎的讨债人。为首的正气势汹汹地逼问床上的老者:“人呢?你儿子王有龄在哪儿?”

为首的气得喘了一口粗气,拉开的架势不由得垮塌下来:“肯定躲债去了!难怪老子来了好几趟了,都没人……”正说着,屋外哪儿传来响动。一个同伴拉了拉为首的手肘,示意屋外有动静。讨债人立刻隐退,悄无声息。

后院围墙外,王有龄果真在听动静。

他提心吊胆地听了一阵,张望了一会,才轻轻跳下地面,蹑手踮足走到后窗,朝里面望了一下,但见冷灶湫烟,黑魆魆了无生气。担心着父亲,绕过墙角,放胆走进门来,叫了声“爹——”

此时,两边的门后,突然闪出了讨债人,气势汹汹地把他围住。

为首的嘿嘿一声怪笑:“你住我家老爷的房子,三年没付房租,就这么挺着白住?借了高利贷,年年利滚利,可你分文未还。今儿个,你再不给钱,只好请你上衙门去见官。”

王有龄自知理亏:“钱?等我补了盐大使的缺,所有的欠债一并归还。可眼下实在没办法,我拿什么还?你们瞧,家当全在这儿,你看什么能抵债?

为首的一看屋内:“补缺?说梦话还要挑个好时辰呢,看你这熊样,天上能掉下金元宝给你?王有龄,你准备破罐子破摔是吧?那好!我们先收回房子,你和你老不死的爹走人!来!快动手——把他们轰出去!”

为首的顺手抓过桌上一个茶壶,甩出门外。

其他人也把屋内旧桌椅烂板凳统统摔出门去。

胡雪岩走大街,过小巷,一溜小跑,本打算抄近路去赖举人家,路过这家门口,一口小铁锅蓦地从屋内飞了出来,差点砸到他身上。

他机灵地闪身躲过,听到屋内一片打砸吵嚷之声,好奇地走了进去。

胡雪岩见状连忙上前:“大哥,大爷,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便挺身拦住了为首的。那人顺手一巴掌,将胡雪岩打倒在地。下手忒重,胡雪岩嘴角被打出了血。就在这时,门口冲进一位少女,手持一把木桨,叫一声“雪岩哥——”几步冲到胡雪岩身边,撩起衣角为他擦去血渍,把他扶了起来,扭身冲那群讨债者道:“你们好狠心哟!干么下手这样重?”少女抡起木桨,一阵横扫,招招着肉,呼呼生风。

那些人吃不住劲,频频躲闪。为首的顿足喊叫:“反了,你们简直是反了!”一个讨债鬼被少女追赶,竟跳过去抓起床上的老人来作抵挡。王有龄怒不可遏,大叫一声,一阵风冲进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又旋风般冲回来,一刀吹在为首的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为首的哇哇大叫:“哎哟!你倒抢先动刀动枪,对我们斩手断臂了。”

讨债人一齐追喊出去:“抓住他!快抓住他——”

王有龄跑得跌跌撞撞,跑得晕头搭脑、上气不接下气。嚣乱的叫喊声在暮霭中滚动:“抓住他!别让他跑掉……”逼债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出于关心,胡雪岩和少女也追了上来,跑前的挟着账本,赶后的扛着木桨。




胡雪岩 第一部分(2)




前面是一座高高的大石桥,两侧有石砌雕花栏杆,像产妇无力张举的两条小臂——它就是著名的新宫桥。

他望着桥下,黑黝黝幽深流淌的河水百年千年不息地流过,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脸上却挂着泪痕:“新宫桥下东流水,中间多少行人泪?难道这世界再没有我王有龄的容身之地了吗?……”

语罢,王有龄从桥头纵身跳了下去,激起一片黑亮亮的浪花,发出噼里哗啦的溅落声。

路人大乱,一齐朝桥头拥来。

河心,王有龄的人头已看不见。很快,露出水面的一只手也渐渐下沉,只露出指尖。胡雪岩一身泥水赶到,二话没说,“扑通!”跳了下去。

胡雪岩水性并不佳。他大口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睁大眼睛寻找。

在桥上,岸上的人鼓涌、骚动、惊乍、痛惜的时候,一条小船溯着水流,从暮霭中闪了出来。

岸上围观的人无不紧张地凝注着河中。暮霭渐浓,朔风更紧,飞雪稍停,夜寒陡起,围观者中有人打起了寒颤,有的早就在跺脚搓手地取暖了。远远望去,那水性娴熟的少女最先冒出水面,她很快从水中捞起一个,挟着他的腰,划着水游向小船,一看她那个姿式,就知道她水性极佳。

“你们知道她是谁?草桥门外大名鼎鼎的螺蛳姑娘。”有人在说。

河面上,螺蛳姑娘已把王有龄、胡雪岩先后推上船,自己走船尾轻轻上船,操起了双桨。在人们的啧啧赞叹声中,小船风一般消失在夜幕里。

三个浑身精湿的落水鬼,王有龄情况不佳。螺蛳要在就近的中河边停靠,那里有个破庙,可以暂栖。

胡雪岩去扶失去知觉的王有龄,可哪里扶得起,只得在螺蛳的帮助下把他背了起来,离船登岸。螺蛳姑娘从船舱拿出很大一只衣包,跟在后边。

胡雪岩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把个王有龄驮进了破庙,螺蛳忙里忙外,到雪地弄来一些枯枝,一棵死树,用叫花子铺床的稻草引火,就把一堆篝火烧了起来。

不断加柴进去,火堆熊熊燃烧。

王有龄醒来挣扎着把身子坐正了:“唉,不是我想寻死……是死来寻我……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不都看到了?”胡雪岩当真是个鬼精灵,大约因他干跑街,阅人多多,或他天生就有一种看人识人的本领:“唔,看是看到了一点……你不是杭州人,也不是一般人家,过去肯定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王有龄不想多谈他的家世。本待回家去,禁不住胡雪岩再三邀请,便随他来到元宝街,进屋先拜见胡母,迭口称谢。

胡母关问道:“不知这位书生郎为何要要投水自尽?有道是‘船到桥头自会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一时一事想不通就……”王有龄愧恧地笑一笑:“伯母教诲,有龄一定谨记。不瞒伯母说,在下王有龄,福建人氏。父亲曾在云南曲靖任五品知府,后被当地豪绅诬陷,摘了红顶子无颜回老家,才流落浙江。他用生平积蓄为我捐了个‘盐大使’的虚街,可我一直无钱补缺。近来更断了生计,谋职无着。以致穷愁潦倒,方落到今天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

胡雪岩不禁肃然起敬:“啊——想不到兄长还是一位官老爷!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说着,站起来欲行礼,却被王有龄一把拉住:“不要这样!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要不是你,别人面前我绝不提说家世,以免惹人耻笑。”胡雪岩偏要刨根问底,因为欠钱庄大宗银两的,也有这等虚衔官老爷,架子还撑得老大呢,遂道:“既然你是盐大使,浙江沿海有那么多盐场,为什么不给你补一个实缺?”王有龄苦笑着摇头:“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补缺还得花一大笔钱哪!”遂将这个称为“捐纳”的制度,给胡雪岩说了个详细。

捐纳就是拿钱买官,历代皆有,只不过大清朝更盛行罢了。朝廷规定,损纳大致可分捐实官、捐虚衔、捐封典、捐出身、捐加级记录、捐分发、捐复等数种。要价最高为捐实官:京官自五品郎中、员外郎以下至未入流的兵马吏目,外官自四品的道员、知府到未入流的县仓大吏,数百种实职官缺按级标价,均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捐虚衔则按捐实官价格减半或六成。




胡雪岩 第一部分(3)




天开亮口,胡雪岩就已收拾齐整。走出家门,一溜小跑出了元宝街那条深巷。每天,店门还未开启,“开泰钱庄”几个镏金大字尚在熹微的晨光中若隐若现,胡雪岩就已经提着杭城那种最常见的小套篮,走钱庄供员工出入的一道便门进了院子。

此时,钱庄账房的大伙计,胖子章水祥正打床上坐起。

章水祥则坐到账台上,悠闲地喝着豆浆、吃着包子,早点可是一天一变的。

胡雪岩则坐到一张小桌边,翻着账本,打着算盘:一笔好账,一手好字,一副好体魄,三年学徒,钱庄就整这三样,徒儿就操这三桩。胡雪岩手指在算盘上快速如飞,敲得一架算盘嘀嘀嗒嗒响成一片。

“三年多下来,那个老赖一共欠咱们三百五十四两银子。”胡雪岩道。

胡雪岩跟着章水祥,挟着算盘、账簿,上门讨账。青瓦上覆着积雪,粉垣上石灰剥落,黑底金字“赖府”宅牌,对开大门紧闭。胡雪岩前去敲门。“砰!砰……”敲了几下,无人反应。

章水祥向胡雪岩挥手吆喝:“再使劲敲!这老赖无钱去外地,只好成天躲在家里。”胡雪岩只得继续把两扇门拍得山响。少顷,门内有了响动:“谁呀,敲门什么事?”

章水祥正欲回答,胡雪岩朝他使个眼色,表示由他回答,遂把嘴贴在门上,拿腔作态道:“我找赖老爷,江西上饶府送年货来了。”

半晌。门“咿呀”开启一条缝,一双眼睛朝外打量着胡雪岩。胡雪岩身子一挤推开门:“是赖老爷吧?把门再开大些,年货在后头呢……”

门大开,露出一位猥琐潦倒的官老爷。年约四旬,面白无须,戴一顶有了窟窿的青缎瓜皮帽,穿一袭缀着补丁的富贵团花宁绸棉袍,着一双开花高拱棉鞋。他左右瞧瞧,一眼看到后边的章水祥,连忙要把门重新掩上。

胡雪岩用手把门抓住:“且慢!赖老爷。”

赖老爷连忙对胡雪岩道:“不!我不姓赖,你找错门了,我不认识你。”说着,就想关门,但门被胡雪岩抓牢了。章水祥大步上前:“没错!你不认识他,总认识我吧?”

不由分说,强行把门推开,对方只得无奈地松了手,低头耷脑将二人让进客厅。

章水祥与赖老爷面对面相坐,桌上一杯白开水。但见四壁萧条,别无长物。

章水祥递过去债条:“赖老爷,你瞧瞧!这是不是你亲笔写的?”赖老爷接过,匆匆扫了一眼:“没错,是我写的。”章水祥疾言厉色道:“三年前,你借我们钱庄这笔钱,言明一年内归还三百两银子和利息。现在三年过去了,你一文未还,我们每年年关来讨账,你总是东躲西藏、左推右赖,耍尽鬼把戏……”

赖老爷口气颇软:“这账……我满心想还,等补上了‘实缺’,就把这宗欠债一笔了结。没想到这‘补缺’的事儿一拖再拖,藩台衙门的上谕就是一直没有下来……”

“借钱最讲究个信用。赖老爷,你这笔欠账,可已有整整三年了,三年!如果每一个客户都像你,我们钱庄早就关门大吉了。你总得为我们想想办法吧。”章水祥说罢,把账簿往桌上一扣,掇过一张条凳,拦在客厅门口,表示自己打算“坐索”!

胡雪岩放缓语气道:“赖老爷,我们章大伙也是没法子啊。眼看年关临近,老板催逼得紧,他才亲自带着小的登门相扰,求赖老爷成全我们。”

不管二人重说轻说,做张做智,赖老爷只把双手笼在袖管里,死死咬住两个字:没钱!

回到开泰,章水祥气得把账本重重摔在桌上:“呸!从来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人!三年上门讨账,居然一毛不拔,真是世上少有、人间绝无。”

胡雪岩叹息一声:“大伙计,看来他真是穷得叮当响。“你们争吵时,我就里里外外、角角落落仔细看了一下,他家中确是一贫如洗,那么冷的天,床上只有一条破棉絮……”

章水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这也算是个候补知府!看来再讨、再逼,也是白花力气。唉,只能把这笔钱作为‘倒账’,一笔勾销了……”说罢,他去见了何掌柜。




胡雪岩 第一部分(4)




好在三年前这笔借款,正是何掌柜亲自关照要借给赖老爷的,掌柜的只能自认倒霉。章大伙回到账房,坐下来翻开账本,用毛笔蘸墨,在姓赖的名字上打了个大黑勾,然后,无可奈何地把借条揉皱成个纸团,丢进挂在壁上的大纸篓里。

章水祥走了。胡雪岩拿过屋角长长的鸡毛掸帚,借一张凳子搭脚,从屋梁一直掸到墙壁。掸到壁上那个菱形的大纸篓,上有“敬惜字纸”的字样。

胡雪岩若有所思。他将纸篓摘下,倒出所有的字纸,一张张察看。

最后,他把赖老爷那张被揉成一团的借据,在桌子上抹平,默默地塞进了衣袋。

转眼已是清明。西湖碧波连天,轻舟画舫相续。螺蛳荡着双桨,载着二人在西湖上漫游。

胡雪岩展开那一张揉皱的借据:“嗨!薄薄一纸借据,难倒一条英雄汉。你看……”

王有龄一看,感触良多:“是啊,人有时就差一口气。我就是无钱到京城去补‘实缺’,才落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境地,穷得连年都不知怎么过!”

胡雪岩道:“现在你得赶紧上京城,去补缺!这倒是正经事儿。”

“难哪……要补缺,腰里没钱不成。做生意要有本钱,做官也要有本钱,没本钱谈何容易?现在,我连去京城的盘缠都没有,更甭说其它的开销。唉!想想自己都气短,还是算了吧。”

胡雪岩沉吟道:“嗯,看来这官场……也和商场一样,要投大把、大把的钱进去,才能赚上一票!还要敢冒风险!”

胡雪岩沉默了,放下茶杯,开始嗑起小盆中的瓜子,许久,方问道:“你去京城,要多少本钱才够呢?”

王有龄犹豫了一下:“……五百两左右吧。”

五百两?!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啊!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胡雪岩突然一拍桌子:“我来帮你想办法!”

胡雪岩四处为这位朋友筹集银两。

螺蛳姑娘把自己的一个玉佩拿了出来。

又过了几天,螺蛳姑娘又拿来一张一百两银票。

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日子像贼似的溜得飞快,并没有凑足多少银子,又一个捐纳之期看看就要临近了。

真是吉人天相,那位赖老爷竟然补了上饶知府的实缺。一连数日,赖府贺客盈门,池塘巷里,车马喧阗。胡雪岩没有冒失登门,等了三天,终于让他逮着了一个机会!

这日午后,赖老爷和一个女子在三潭印月的一处暖阁幽会,被胡雪岩撞见。狼狈不堪的赖老爷只好乖乖认帐,还了那笔老帐。

五百两银子好不容凑够,王有龄感动至极。

“雪岩兄弟,我王有龄如果有出头之日,一定要报答你和螺蛳姑娘的深情厚谊。”

胡雪岩从堤坡上站起身来:“有龄兄,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们早就情同兄弟、义如手足。如不嫌弃,今晚,我们就在运河边正式结拜吧。”

二人并排跪倒在运河长堤上对天盟誓:“苍天在上,运河作证,王有龄和胡雪岩相知相交、义结金兰、患难与共,生死同心,情义与天齐老,与日月共长……”

事不宜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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