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梦龄却一直在盯着地图,思考良久向蒋百里问道:“校长,晋绥军的防御部署我看着很熟悉,好像以前就摆过这么一个阵型。”
“不错,阎锡山摆的是个口袋阵,当年南口大战就这么用过,冯玉祥的国民军吃了大亏。”
蒋百里赞许地点点头,又解释道:“徐永昌继续坚守繁峙、平型关,主力却退守宁武、阳方口,等于彻底让开了蔚代公路,从这个部署来看,阎锡山打得是诱敌深入的主意。晋绥军试图采取逐次抵抗的方式,将张作相、李天宏引到砂河以西,然后从恒山、五台山两方面发动钳形攻击,并坚守平型关要隘以截断我军援兵,集中兵力加以歼灭。”
随着蒋百里的指点,大家一起看向地图,郝梦龄点头道:“阎锡山选的这个地方不错呀!砂河的下游正是滹沱河,两河夹一山,中间一块小盆地,地形对晋绥军非常有利。”
口袋阵?肖林心里一动,以前经常听说这个名词,却很少见过,没想到阎锡山却准备了一个。
虽说死贫道不死道友,但他针对的却是张作相和李天宏,这可都是自己人,说不得要伸手管上一管。
“百里兄,阎锡山既然准备了一个口袋阵,我们又怎样破解呢?”
蒋百里微微一笑:“只要事先有所准备,无论什么计策都不难对付,这个口袋阵有很多办法可以破解,不过最有效的,还是将计就计……”……
清晨的薄曦之中,一辆黑皮列车缓缓驶入大同车站。
站台周围早有大队士兵警戒,将闲杂人等都屏蔽在外,以高维岳为首的第九军众将簇拥在站台上,准备迎接参加大同军事会议的同僚。
众人都是一身笔挺的军装,肖林的穿着尤其精神,见过火车进站,连忙又紧了紧风纪扣。
高维岳一扭脸,笑着打趣道:“肖林兄,你早就不算新姑爷,老丈人也见了多少次了,干嘛还这么紧张啊?”
“呵呵,以前都是在家里见面,这种场合还是第一次。”肖林有些不好意思。
肖林的女人缘一直很差,桃花运不畅,穿越后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伴侣,直到二十六岁才娶了张作相的长女张思瑜为妻。在民国时代来说,他绝对可以算晚婚晚育的优秀典型。
这段婚姻里面有一定的政治因素,但主要还在于肖林对家庭生活的盼求。作为一个穿越众,他在民国无根无亲,潜意识里充满了对亲情和感情的渴望,和张思瑜两人都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因此一拍即合,上演了一出民国时代的闪婚。成亲之后,他就带着张思瑜回到察哈尔,和老丈人张作相之间接触不多,颇有些生疏。
得来不易才珍惜,他和张思瑜结婚后很是恩爱,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张作相一家也渐渐亲近,平时里多有来往拜访。
以张作相在奉系的地位,对肖林的发展也是一大臂助,不过他对张作霖一向忠心耿耿,和肖林却有很大的差别……
正在走神的时候,列车已经停靠在站台。
站台上的各位将领纷纷昂首挺胸,分列站好准备迎接,张作相在奉系的地位极高,又是晋北会战的前线总指挥,众将都算是他的下属,当然要尽量表示出尊重之意。
“哐当”一声车门推开,放下了一个铁质脚架,高维岳等人脸上挂起微笑,腿下也虚虚抬起,仿佛随时要抢步上前表示欢迎。
车门处人影刚刚一闪,“咔嚓,砰……”周围响起了拍照的声音,晃眼的镁光灯闪耀过后,众人这才看清了来人,不由得都是微微一愣。
“哎呀,没想杨总参亲自来到大同,我代表前线将士表示热烈欢迎!”高维岳最先反应过来,第一个迎了上去,向着杨宇霆敬了个军礼。
“子钦兄辛苦了,大帅让我转告你,大同会战打得不错!”
杨宇霆微笑回礼,他既是四军团军团长,又是安**的总参谋长,当得起高维岳这个军礼,更有资格代表张作霖莅临前线视察。
“多谢大帅夸奖,高维岳终生引以为荣!”轻轻一句话,说的高维岳激动不已。
杨宇霆微微一笑,已把目光转向了后面站立的肖林:“四十五师打得也很好,尤其是空地配合的经验值得总结推广。”
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交战,谁能在关键之处棋高一着,就会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四十五师在这一战中功勋卓著,横插敌后突出奇兵,利用土办法和空军配合,打出了前所未有的地空配合,正是取胜的关键原因,其中的经验已经引起了奉系高层的重视。
“多谢杨总参夸奖。”肖林的回答却很平淡。
肖林从后世穿越而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种官面上的套话当然会说,比如“之所以取得这场胜利,都依靠上级领导正确指挥,广大指战员齐心合力……”等等。但面对杨宇霆睿智的目光,这番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张学良和杨宇霆一向不对付,两人之间的恩怨纠缠不清,但因为郭松龄造反的缘故,张学良遭受沉重打击,不得已在杨宇霆面前暂时服软,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却丝毫没有化解,反而因为郭松龄之死而越来越深……
所有人都知道肖林是少帅的嫡系人马,只差在脑门上贴个标签,大家都是聪明人,无须故作驽钝讨好之态,还不如这样直来直去,更加自然一些。
杨宇霆眼中笑意更浓,身形却微微一让,向后大声喊道:“辅臣兄,你的乘龙快婿在此,还不快来相见?!”
二八三章 荣臻其人
~…~二八三章荣臻其人
张作相见到肖林之后,神色语气又与别人不同,表情上虽然特意绷着,稍嫌有些严肃,眼神里却充满压抑不住的赞赏。看得出来,他对肖林这一战的表现非常满意。
身为晋北前线最高指挥官,张作相对肖林的贡献非常清楚,四十五师不仅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还直接参与了整个作战指挥,战役的几点关键之处都有他的身影。比如广为众人称道的一路奇兵——李天宏和张延枢兵出广灵,中路突破,就是听从了肖林的建议。
不过为了避嫌,张作相和肖林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又和后面军官见礼,肖林再抬眼时,已看到李天宏黑着脸走了过来,冷峻怨恨的目光不时扫过身旁一人。
“荣臻?!”
肖林微微一愣,这人他原来认识,名叫荣臻,本是李景林手下爱将,但在关键时刻率部投靠张家父子,使得李景林被迫下野,从此之后一路飞黄腾达。
荣臻也是河北枣强县人,和李景林是正牌老乡,但他却是直鲁联军的叛徒,李天宏和荣臻之间的矛盾根本无法化解。可谓势同水火,恨之入骨,难怪他这副表情。不过,荣臻却另有一项过人的本领,令肖林很是佩服。
荣臻最大的特点,就是四面圆,八面光,善于公关和处理上下级关系。张学良和杨宇霆一向面和心不合,却都很欣赏这个荣臻。两人都加力栽培重用此人,使得荣臻一年内连升几级,从一个杂牌部队的旅长,骤然提拔为主力部队的军长,升官的速度甚至超过了肖林。
难得的是,荣臻同时得到了张杨两人的信任,这两位boss都知道对方在拉拢荣臻,却不约而同地,都显得非常宽宏大量,让奉系上下跌碎了一地眼镜。
这只能以独门秘技来解释了,别人就是想学也学不来。
肖林对此充满了羡慕妒忌恨,他对杨宇霆颇有好感,却苦于门户之别无法接近,如果也能学会降低boss的仇恨值,后面的发展道路就骤然宽广了许多。
“肖将军,你好。”
正在思量间,荣臻已经抢步上前,和肖林打起了招呼,把一旁的李天宏气得直瞪眼。
“肖将军,有劳相迎,不敢当,实在不敢当,呵呵,将军还不认识我吧,我叫荣臻,现任四方面军17军军长,对肖将军一向仰慕的很……”
荣臻体格魁梧,眉稀眼凹,刚一见面,一张吟吟笑脸倏忽间已经凑到跟前,两手拉住肖林的双手不停摇晃,好像是个全无戒心的坦荡直爽之人,一双眼睛却转动着灵光。
肖林只觉一阵头晕,这厮能量值好高,自来熟硬往人身上靠,偏偏对方军衔职务都高过自己,虽然厌烦却无从发作,只得勉强笑着应付了两句场面话。
“肖林久仰荣将军大名,您能踏足前线,大同上下蓬荜生辉,贵部17军更是杨总参议手下的精锐部队,定能在山西战事中鼎立新功……”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一个马前卒罢了,但凭各位将军驱使,莫敢不从,只求能为大帅分忧……”荣臻正在滔滔不绝,目光扫到肖林身后,已经看到了一身戎装的邵得彪,自自然然丢下肖林的双手,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说道:“这位老兄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真是一员虎将,依我猜测,想必就是四十五师的邵副师长喽?”
邵得彪淡淡点了点头,态度明显有些不冷不热,荣臻却仿佛全无察觉,拍手笑道:“久仰邵副师长擅于用兵,以两营兵力调得晋绥军团团转,又以寡敌众,独撑张家口力挽狂澜,堪比常山赵子龙!”
说到这里,荣臻的表情越发丰富,兴高采烈地和邵得彪打起了哈哈:“……邵将军的大名已经传遍京津关外,过不了几日肯定就会升军长,到时可要请兄弟我喝上一杯呀!”
荣臻的声音不高,只有身旁的几个人听见,肖林手下众将不由得一愣,一起抬眼怒视荣臻。
大胜之余众人初次见面,互相之间都很客气,本来正是云淡风轻的时候,荣臻却突然发难,借着几句玩笑来撬四十五师的墙角,刚一见面,就肆无忌惮地挑拨肖林和邵得彪的关系。是可忍,孰不可忍!
荣臻却笑盈盈的恍若未见,双眼却精光四射直视邵得彪,他敢于说出这番话,与其说是挑拨,不如说是试探,有意要看看肖林对部下的掌控能力,也顺便掂量一下邵得彪等人的斤两,因此一定要看看邵得彪如何反应。
邵得彪微微一笑:“荣军长谬赞了,张家口之战全仗肖林师长指挥若定,邵某不敢冒功。”
“好!胜不骄,败不馁,这才是大将风范,荣臻和邵副师长一见如故,咱们一定要好好结交一番……”荣臻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将尴尬一扫而光,转眼间,又和第九军的其他几位师长聊得异常融洽。
肖林轻轻皱了皱眉头,心里对荣臻加了几分小心。此人是个堂堂军长,军阶官衔比肖林和邵得彪都高,根本不用如此刻意揉搓。他装出一副粗豪武将的架势,却偏偏留下许多破绽,唯恐你不知道他在扮猪吃虎。
这家伙就像一个高明的黑客,将自己藏在隐蔽安全的盔甲后面,又通过几道跳板和肉鸡才和外界建立联络,很不好对付。
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对四十五师明显不怀好意,此人八成是敌非友,必须小心应付……
“哎!老肖,发什么呆呢?”李天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肖林正骑着思想的野驴任意驰骋,被李天宏这一拍,一下又被拉回现实之中,连忙和李天宏见礼。他们二人之间合作多次,平日里经常电报往来,十分默契,当下互相敬礼、握手、微笑对视,所有的友谊都在不言中。
抬眼向李天宏看去,他的神色还有些僵硬,脸上虽然挂着一副笑容,却明显是硬挤出来的,比哭还要难看。肖林当然知道,李天宏这副样子并不是针对他,而是被那个荣臻气得了,他们之间恩怨太深,虽然上官在前,也几乎按捺不住。
前面有传来荣臻的高谈阔论,其中还夹杂着阵阵笑声,杨宇霆和张作相却充耳不闻,好像早就习惯了荣臻这样的行事风格。
看着荣臻的背影,肖林的嘴巴悄悄一努,低声问道:“他来大同干什么?”
“还能来干什么,抢功劳呗,晋北战局一日千里,眼看着就要打败阎老西,这么大的功劳岂能没有四军团参与,杨宇霆特意带他来立功的。”
李天宏心中颇为吃味,他为了博取张家父子的信任,不惜充当对晋作战的急先锋,拿出第七师的老本和晋绥军拼命,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上头却突然派了个别人来摘桃子,李天宏憋屈的几乎要发疯。
更可气的是,这个人竟然是荣臻!
“老肖,你点子一向多,想想办法把这家伙挤走。”
“这可不好办,别的不说,杨总参那一关就过不去。”肖林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又接着说道:“不过,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他架空,让他白跑山西一趟……”
荣臻不怀好意,却是17军的军长,又有杨宇霆和张学良做后台,这个人的威胁太大,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打压。
简短的欢迎仪式结束后,众人乘车回到了高维岳的军部,下车伊始,杨宇霆就以总参谋长的身份发布命令。
“长途旅行较为辛苦,大家休息一下,半小时后召开军事会议。”……
高维岳的军部设在原来的大同市府,会议室收拾的干净整洁,庄重肃穆。
窗户擦得太过干净,不留神就看不到玻璃,家具虽是用过的,但在上面铺上一层墨绿色的桌布,把桌面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丝毫旧气,上面再摆上一套乳白色的精致茶具,更显得气质高贵。
“大同处于前线,会议室能布置成这样很不容易,高维岳也算有心了。”
张作相点点头赞了一句,抬手虚引请杨宇霆先行,两人刚刚走进会议室,周围立刻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诸位,大同会战克复名城,扬威三晋,大帅对此非常满意,特命我先予以嘉奖现洋二十万元,再请各部统计有功将士的事迹,由辅臣总指挥汇总上报,再统一叙功论奖。”
杨宇霆话音未落,会议室里就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李天宏等人尤其兴奋。大洋二十万元可不算少,大家分分,每家都能落个三万五万的,拼命厮杀了好几个月,终于能过个肥年啦!
杨宇霆抬手掌向下压了压,会议室里立刻鸦雀无声,他微微一笑,又接着说道:“对于山西的下一步战事,老帅有具体的指示,简单来说就是八个字——‘尽快谋和,以打促和!”
除了张作相知道内情,其他众将都是一阵愕然,要不是杨宇霆职高权重,压得住场子,会议室里怕是早就议论纷纷了。
从张家口好容易打到雁门关,前前后后伤亡数千弟兄,眼看着阎老西就要坚持不住,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议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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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章 将计就计
。 二八四章将计就计
杨宇霆突然宣布准备议和,犹如一瓢凉水倒进了热锅,会议室里立刻冷场。
军人的舞台就在战场,最盼望打仗,盼望打胜仗。晋北战事节节取胜,在座众将提着心劲准备再和晋绥军大战一场,以求破敌立功,突然听说要和阎锡山议和,都感到异常失望。
杨宇霆却沉静如常,目光有如实质般缓缓扫过众人,在他的气势威压之下,众将纷纷噤声肃坐,认真聆听杨总参训话。
“诸位,单凭武力是不能解决政治问题的。阎百川虽对大帅恩将仇报,但到底和北洋同出一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南方的革命乱党!”
提到南方革命党,杨宇霆的脸上突然腾起一片杀气,看得出来,他对国民党怨念极深:“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当前局势,阎锡山就是那只河蚌,如果逼得太急,势必咬着我们不放,却被南方乱党捡了便宜。到了那个时候,革命乱党绝不会再放生路,我与诸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众将都是一片黯然,他们都把南方革命党视作生死之敌,但山西这棵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