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赞兴奋地盯着城池下的动静,阿狼也看着下面,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型驰骋在沙场之上,不输男儿的骁勇拼搏,这就是迦国主帅,一个女人,一个英勇的女人。
一旁班赞又催促了一声,阿狼仍是浑然未决。尽管她没帮成自己,可是却要比身边胁迫他的男人好上太多。彼时,舒兰已在亲卫的护卫下,破阵强攻至城墙弓箭的距离之内,她立即举弓强射,然而未能完全治好的手臂,纵使费尽所有气力,也未能将羽箭射至城墙。
舒兰面色难看,这就是白军医所谓的治标不治本。
班赞站在城上得意大笑,纵观全局,几头雪狼离舒兰的位置已是极尽,只要即刻下达命令,定叫这女人有去无回。
“你还不传达命令!”
班赞侧目冷喝,见他仍是不动,上前就要对阿狼动手。雪狼呲牙咧嘴地盯着班赞,护在阿狼的面前,可倥偬间,一只羽箭趁其不备,直射班赞的胸口!
电光石火,就在这刹那之间。
“这……这不可能……”班赞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冷箭,“她明明做不到……舒门百步穿杨,她明明做不到……”
城墙下,舒兰身姿笔挺地端坐在马上,手上的弓箭虽稳稳地拿在手中,却未曾提起。那么射他一箭的人是谁?是谁?!
少顷,身上已然无力的班赞趴在城墙上,眼神涣散地盯着那个方向。
舒兰身旁一匹枣红色的烈马上,一个男子正将搭起的弓箭缓缓放下,露出的一张极为肃穆的面孔。
“他是谁……”
不甘心、不甘心……他不甘心……
班赞到最后都死不瞑目,年少时他也曾是西蛮贵族中风云崛起的人物,然而家族的没落让他从云层跌入深渊。他立誓要重新爬上来,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他一心攻破西陉关,一心攻下迦国地界,就是要成为无人可以匹敌的西蛮名将。
然而今天,他却死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迦国士兵手上?
这要他如何甘心?
班赞的身躯无力倒在城墙的一刻,战场上的左后方响起了迦国嘹亮的鸣鼓呐喊之声。
穿云裂石,震撼的音律此起彼伏,犹如波涛席卷,层层不息。
这是迦国胜利的前奏曲。
阿狼听着狂放的声音,望着那些殊死拼斗的人们,他做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将战场上的雪狼全数撤走,另一件,他将班赞的尸身推下了城楼。
瞩目的西蛮元帅尸体,当即叫一些西蛮士兵僵硬不动。
舒兰感恩地看了阿狼的一眼,瞧着他的身影极速消失在城墙上,舒兰当即趁西蛮士兵愣怔的一刻,用西洲话放声高喊。
“班赞已死!西蛮既亡!眼下缴械投降,我必留其性命,善待你们亲族!”舒兰高举佩剑,威武凛然,“否则不死不休!”
陷入的僵局,一旦有人领头丢盔弃甲,那么很快地,亦步亦趋,所有人都会放弃反抗。
这日,苍穹战场,戎装带血,身后天边落日,染红了一片青绿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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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国翊华十年,舒帅命骑兵营诱敌出城,骑兵校尉唐雪峰成功叫阵,遂两军交锋。
然西征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舒帅命骑兵由侧翼突袭,逼西蛮骑兵入己阵,不想左翼后方突现一万西蛮骑兵,毁阵破兵,气势难挡。
舒帅忙中不乱,镇定自若,携亲卫出阵,勇猛无比。一擅弓之亲卫佯装举弓射箭,因力弱而落之城墙,立城楼上之西蛮元帅班赞冷笑嗤之,嘲其无知小儿,班门弄斧。不想舒帅突举弓箭再射,羽箭长驱直入,正中其心肺,叫班赞跌落城墙,当场毙亡。
舒帅英姿勃发,眼神犀利,高举佩剑,喝之:不降者,杀!
蛮夷被其威仪所震,缴械投降,遂西蛮大原城破,西蛮王庭俯首讨降。
迦国西征军费时七月,便深入西洲腹地,得蛮夷国土,绝两国今后纷争之乱,女帅舒兰功不可没也。
——《迦国史书将册女帅舒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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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还不明白元帅离军时为何叫我们听从宋副帅的命令,原来元帅对此仗早已是成竹在胸,早就知道宋副帅会带人由后攻入,真是妙啊!”
“可不是,元帅就是他娘的高人啊!”
“省掉他娘的,元帅就是高人!”
大胜之后,耳畔听得最多的便是恭贺之词,许久未见的宋深江再见时对着舒兰行了深深的一礼,当初她对他说,“行军人多,只会拖累速度,不妨分开行进,各有所图。”
而如今他们图下的,正是西蛮的河山。
大捷的喜报很快就被送回了迦国,想必不久之后,这个消息就会传遍迦国国土,全民欢庆。
然而最后的大胜,并不代表军人也可以同样地欢喜起来。
舒兰、迦烜、宋深江携部分军队入驻大原城,城破之时,听说年迈的西蛮单于当即自尽于病榻上,一部分王族似乎想从地道逃走,然而不知为何地道被炸,许多人枉死其中。迦国士兵替代了原来西蛮镇守王庭的兵力,并将一些重臣贵族看守起来。
舒兰走过场面事后,便委托宋老将军协助迦烜在城中指挥,处理后续事宜。毕竟攻城是军人的任务,而治国便是文官的责任,舒兰无意在此久留,这夜就策马赶回了仍然驻扎在城外的大营。
黑夜的天空下起了细雨,打在脸上,阴凉地如同细针。
舒兰、唐雪松几个其实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但为了威吓西蛮百姓,立好迦国雄风,他们皆是潦草包扎过后就陪同迦烜入城,是以震慑西蛮。
此时在细雨中窜动的火把,隐约间好似阎王的鬼火,阴魅地带着死亡的气息。
已经结束的战场上,士兵们忙着清理战局,而军营里的士兵们,则忙着照顾伤兵。先前还充斥着杀意的营帐,此刻只剩下冲鼻的药味和残留在盔甲兵刃上的血腥气。
“怎么样?”
舒兰赶回到军营时,看见军需处的许燕京正手拿笔墨,晓得他在统计伤亡人数,遂急忙上前询问。许燕京面色阴沉,他瞥了唐雪松一眼,望向舒兰,隐忍着嗓音说道。
“骑兵、步兵各损三万有余,弓箭手损一万人,具体数字还未能尽数算齐。校尉级以上的将领,骑兵营唐雪峰受重伤,昏迷不醒,步兵于维腿部受伤,弓弩营罗钢腰腹被砍,正在治疗。”
说到这里,许燕京豁然顿住,面色苍白。唐雪松也是面色一沉,他大哥昏迷不醒?那是醒还是不能醒?
舒兰皱紧了眉头,双手握拳,已隐约猜到许燕京后头要说的话,厉声吩咐,“继续!继续说下去。”
许燕京略哑着嗓子道:“骑兵校尉杨烈、步兵校尉刘铜、弓弩校尉武树军,战前阵亡。”
“你说什么?!杨烈和刘铜?!不可能!这不可能!”
章鹏冲上前抓着许燕京的衣领,用破嗓子大喝,下刻人已是窜了出去,就要去找人。
然而他找到的只有他们的尸骨,甚至是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骨。
沙场势乱,人马交战,一旦堕马身死,尸身还要面临着无数的踩踏。
西陉关,常胜坡上的那些坟头里,又有哪具尸身是安然无恙的。
阴冷的秋雨,漆黑的草原,夜幕下,舒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杨烈,他曾是章鹏给她指婚的对象,她记得他,笑起来憨憨的一个汉子,只瞧一眼就晓得是个老实人。偏生他上了战场,却是十分英勇善战,勇猛过人,一次出兵,便一举砍掉了十三个蛮夷的人头。
刘铜,舒兰的心腹,矮瘦的个子,他往昔最是喜欢同章鹏斗嘴,两人在长安的时候也总喜欢围着凤芷转,舒兰晓得刘铜也喜欢凤芷,可他多精明的一个人,早就看出凤芷的心思不在自个身上,早早就退了出去。他这个人,什么都喜欢算一算,有时候她真想将他调去军需管管银子。
还有武树军,一心想要她指点其弓法一二,破苍城之后,他们还举杯相约,大战得胜之时,必互相切磋箭术。如今他战死沙场,约定再也不能实现。只希望他到了地府,能够见到她的爹和兄长们,指不定还能在弓箭手艺上有所长进。
“元帅,节哀。”许燕京看舒兰难过,劝了一句。
舒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眶犯疼,就连呼吸也变得十分沉重,半晌,沉着沙哑的嗓音喊道。
“他们都是我迦国的好男儿,是我迦国的大丈夫!十八年后,又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孤傲的苍鹰在风雨中飞翔,不畏天险阻隔,而纵使沧海桑田,也仍不改英雄本色。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最看不得的就是小人物死翘翘……呜呜
第一卷西蛮三十章完结,第二卷会离开战场回到长安去纠结感情戏,然后玉玺要告诉你们真正的高/潮才将要开始……哈哈、哈哈哈……
咳咳,最近本人比较疯狂,见谅见谅。
☆、第三十章 俘虏 道别
夺下大原城的几日,得迦烜仁政,西蛮中的大多百姓并未有动乱的迹象,只安分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纵使有些壮汉抱着一腔爱国的热血,却也终究敌不过战备齐全的迦国士兵。
“可有打听到郝远和雪狼他们的行踪?”
“没有。”
大原城的城墙上,寒风萧瑟,就在班赞落下去的地方,舒兰站在这遥望城外的战场,想起那日的情景,杀伐叫喊之中,银色的长发,洁白的雪狼,看上去却永远是那样的神圣。
他们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
至于郝远,是死是活,恐怕就不一定了。
舒兰吸了口气,幽幽叹息一声。
“罢了,他们终有自己可以回去的地方。”
舒兰和唐雪松转而踏下城楼,只是尚且走在城楼的石梯上,就有亲卫带着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上前来,两人的神色都尤为焦急。舒兰见那布衣男子眼熟,应当原是常胜军下的士兵,那人当即跪在舒兰面前,禀道。
“元帅!我等陪同秦校尉前去勘测西蛮后方地形,不想一行遭俘!还请元帅派人前去营救!”
舒兰当即面色一沉,“秦剑书?何人所为?”
“是西胡的边关守将,乌勒。”
“秦剑书踏过了西胡边境?”
士兵道:“未曾,只是西胡不知何时将两国边境挪了位置,越过了原先的边界线,并重新立了边界牌。秦校尉由山头勘地,不知缘由才踏过了边界。”
“哼,定是他们见我方攻下西蛮,遂趁机由后方扩展自己的领土,倒是一群懂得黄雀在后的胡人。”舒兰皱着眉头,疾步踏下城楼,“成王败寇,无可厚非,这次算是他们棋胜一招,也是秦剑书的运气不好。”
唐雪松跟在后头问道:“派何人前去营救?”
“我去。”
“合适吗?”
“当然合适,我是去救人,又不是去打仗。”
舒兰又瞥了一眼那士兵,“你们跟去的几个都是布衣打扮?”
“是,按规矩勘测地形不可暴露身份。”
舒兰嘴角一勾,心想他们的规矩,总算也是给他们自己留下了生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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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胡与西蛮的边境其实自五年前开始便变得十分安稳,这原不是在西洲茫茫草原上能够见到的场景。
西洲人多凶悍,西蛮一不及西胡矿源水源丰富,二不及突厥山脉灵药遍地纵生,是以在三国之中最为贫穷,只能依仗畜牧为业,到底比不得另两国的强盛。也饶是如此,养得西蛮男人愈发凶野彪悍,自己没的东西,没事,抢来就有了。
因此,迦国西陉关及与西胡的交界之处,是小骚乱最为频繁发生的地方。
八年前,西胡换了一位年轻的可汗,不惜血本,在边境处依山建了一座极为高耸的城墙,要越过迦国所筑的一半,平常的弓箭之术摆在这里便是白费。他甚至下令铲修两侧的山头,以防西蛮攀山而过,这座城楼费时六年,却的确为西胡赢来了长久的平和。
彼时,舒兰骑着象龙疾驰至西蛮这座高大的城楼之下,上头刻着硕大的三个字,九天门。说是西胡可汗亲取的名,亲提的字,意在高耸入云,常人难攀。
因事先已派人通报过,这会城楼下头倒是已有西胡人候在城门洞处。来人约莫三十不至,身着藏青色的胡服,骑着一匹同色烈马,他的头发褐中带金,腰佩玛瑙弯刀,胸佩深黄琥珀,神色倒是军中少有的淡然,甚至还有几分迦国男子的俊逸儒雅。
此时他的前排守着几十胡兵,拿着胡人惯用的圆盾,显然防备着她这个神射手。
舒兰踢马踱步上前几步,保持和谈时该有的距离,径直用流利的西洲话对那男子喊道。
“迦国元帅舒兰,求见西胡边城守将!”
那男子回道:“在下乃守将乌勒将军的军师,胡烈,将军命我前来与舒元帅商谈。”
“先前我迦国子民误过边界,被西胡士兵带回,本帅得知后特意带了薄礼前来,希望乌勒将军看在误会一场,且让我将我国子民好生带回。”
说着,舒兰这边就有三人将礼物列出,多是金银,也是战场上素来换取人质的筹码,可那胡烈看都不看一眼就道。
“迦国刚得胜西蛮,我西胡还未表达恭喜之意,这些薄礼不妨便送与元帅,以示庆贺。”
这话,便是不肯收礼,也不肯放人了。
胡烈又道:“说到底,毕竟西蛮之地如今已是迦国地界,那位士兵如此贸贸然地踏进我国领地,恐是兹事体大,也委实不符合两国和睦之邻的礼节。”
舒兰轻握着缰绳笑道:“恐怕这事有所误会,他并非迦国士兵。”
“哦?”
“他只是我迦国的一名普通百姓,原非军籍。是我军得胜之后,特意带了随从前来领略一番西洲风光的。”
“这倒有意思。”胡烈自然不信,“不过我若没有记错,迦国战事停歇不出三日,这人就可以从西陉关那么远的地方赶赴大原城?若不是随军而来,这茫茫草原上,只带着几个随从赶路,还赶到我西胡地界,这胆子也委实肥厚了一点。何况若是这样简单的理由,为何那人却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舒元帅又何以特意亲自前来?”
看似温和的男子,嘴上并不饶人。
“我听闻迦国人善文弄诗,爱读之乎者也之词,莫非是以为我西胡都是武人,看不出其中的破绽?”
舒兰也不动怒,反倒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看出来啦?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破绽。”舒兰抓抓头,神情里竟带着几分羞怯,“胡军师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男人找女人,女人找男人,横竖就是这么一回事情,咱们虽是军人,这事也不好说得太细,横竖传出去了,对咱们都没好处不是?”
霎时她又话风一转,“再来我迦国刚刚旗开得胜,正是军心振奋之际,士兵欣喜雀跃,胡军师既是要恭贺我迦国大捷之喜,何不通融一下,收下礼物,全当卖我舒兰一个面子。如此,我才好回去同三军共贺盛事啊。”
这话听明白了不?若是不收,迦国的三军就不是在大原城庆贺了,而是该兴奋地跑到这西胡城门下了。
胡烈的脑袋自不是木鱼做的,一袭婉转的话讲起来极为顺当,“舒元帅客气,原本也不过是想借此与元帅讨教几句,交个朋友,无论迦国军人或是迦国百姓,我西胡自是要学习迦国民风,以礼相待的。”
少顷,胡烈便叫人将秦剑书等四人带了出来,舒兰见他们并无大伤,也不再多说,让亲卫带上他们先行,转瞬便同胡烈拱手告辞。
彼时城楼上,裹着严实的男子目光怔怔地望着舒兰的身影,黑曜石的瞳眸里划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