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雅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静了片刻淡淡道:“当初我选择留在族中,振鸿选择留在西陉关,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想无论是他为国捐躯的一刻,还是我答应你加入这场战局的一刻,我们都不曾后悔过。”
皎洁的月色,迷离梦幻,好似善雅轻喃的语音,悦耳动听,就好像在唱诉一首诗歌。
“有些人遇见了,注定的却是别离,有些人相逢一面,或许便执手终生。”善雅停了停,含笑的目光和煦如三月的春风,温温地望着舒兰。
“这是命,也是运。”
命运?
舒兰品味着她的话,她不晓得阿雅姐和二哥是如何认识的,只晓得两人情意相通,可到了最后,一个是鲜奴族的未来族长,一个是常胜军的智囊军师,谁都放不下自己的责任,于是他们选择放下对彼此的感情。
“阿雅姐,我有时候觉得媒妁之言也挺好的,彼此未能深知,却未必不能相守一生。反倒是那些所谓缠绵不悔的爱,往往随之而来的就是痛心入骨的苦。”
善雅道:“这是你不寻求真爱而选择征夫的理由?”
舒兰笑笑,“家国在前,私情在后,这大概是我们军人的宿命。”
军人,可是舒兰,你亦是一个女子。
纵使如她继承了族长之位,却也藏着私心。善雅忽然想起当年最后一次与振鸿相见时,他对自己说的话,“善雅,我心中放着家国,你心中放着族亲,即使今生你我越不过这道屏障,但你永远都是我心中最爱的女子,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总说男儿顶天立地,可是背负起国家大义之后,又泯去了多少他们原本的心性。
善雅隐隐觉得,舒兰或许也会背起这样的宿命。
“舒兰,你很好。”善雅凝视着九天月色,“真的,你半点不输你的父亲兄弟,你会是舒门的骄傲。”
清风带冷,月色迷离。
远处的台阶上,郝远拿着一包刚烤好的肉,望着高耸的城墙静默良久。他看着唐雪松先自己一步登上城楼,也看着舒兰同那女军师一起走下阶梯。
他立下大功,曾经半点都不熟悉的士兵们都争相向他敬酒道贺,却是唯独她,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一眼。
不是说要嘉许他的么。
郝远捏着手里的纸包,神情含嫉含愤,他可不允许她临阵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日夜黑风光,云遮明月。
郝远手上提着一个麻袋,鬼鬼祟祟地走在走廊上,左右瞄了一眼四下无人,他就像只老鼠一样倏地窜进了玉导的房间。
“郝远?你那么晚过来做什么?”
郝远立在床头,神色肃穆,突然举起麻袋,噗通单膝跪在她的面前。
“玉导!我知道您好杯中物,这是孝敬您的,里头啥酒都有,人头马、绍兴酒、泸州大曲、不够您再和我说。”郝远就着他倾城的姿色讨好道,“玉导,您就发发慈悲,咱们这个嘉许能不能给的好一点?比如让舒兰和我……结成连理?实在不行,先确定下关系也是可以的嘛。”
玉导为人心善,叹了口气,指了指后头。
迦烜怒目交接,“臭小子!你赶偷跑!确定关系?我正好来问问你,你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
唰地一下,迦烜从背后掏出一瓶葡萄酒,那瓶子的手感当手榴弹正是合适。
于是两个孩子欢乐得做起了夜间跑走廊的追逐运动。
“你们悠着点!明天还要拍戏!”正直的玉导在后头喊道,“还有我喜欢的杯中物,是指饮料!饮料!咖啡第一、可乐第二,记住了没?下次别送错了!”
☆、第二十六章 嘉许 反悔
大军休整过后,遂准备整装出发,一路向西蛮王庭行径。
自苍城过后,斥候来报,西蛮王庭已将所有兵力集结于大原城,殊死一搏的战场显然也就在那里。
“蛮夷手中剩下四万兵马,我们手上虽有七万骑兵,可与西蛮精骑一人陪双的局面比较起来,恐怕也只是在伯仲之间。接下来一战想必双方都是殊死相博,自然我们都不希望己方有太大的伤亡,可大原城的建筑格局不比苍城的简陋,城墙高筑,皆是按照御敌的配备建造。”
庆祝过后的次日午后,几员大将再次在舒兰的营帐中商讨下一步的行动,不过气氛较第一次来说,委实缓和不少,众人的心中已无两军之分,大伙都是西征军的军人。
舒兰对着沙盘,分析战况。眼下的局势看似是有利于打了几次胜战的他们,可实际来看,却远非如此。
明着壑帝将宋深江手下三十万大军交付于她,加上留存的常胜军,原也有近四十万。然而其中五万留守岚敏山脉,三万留守西陉关,三万冲锋军又在一开始便损掉两万,于是只剩下二十八万左右。随后,她又命宋将军携十万士兵留守,如今几次大小战役打下来,也就剩下十五来万,而其中骑兵却是只有七万不至。
迦国不比西蛮,往昔迦国军中虽有出挑的骑兵营,却不及西蛮的特意培养和多年栽培。
何况这次还有另一个隐患,阿狼。
舒兰问向唐雪松,“前些时候叫你打听的事,王庭的探子可有消息传回来?”
“还没有。”
舒兰沉声,决定对众人道:“上次在托克峡谷,我得知那驭狼男子是遭西蛮班赞胁迫,才会加入战事,所以若然我们可以帮他将心爱的雪狼逃离班赞的掌控,我们起码就不用再防备野狼的袭击。”
“这感情好啊!”章鹏一拍手掌,很是赞同。
负责探子联络的唐雪松却道:“话虽如此,但我们成功安插在西蛮王庭之中的探子极少,这次他们已打探了许久,仍无半点回音,恐怕也是无力为之。”
章鹏立即提议道:“那咱们再派人混进去就是了。”
刘铜反驳道:“你说的简单,你当像咱们在中洲打仗啊。这里可是西洲,咱们的人别说混进去,搞不好刚入城就会立刻露出马脚。”
少顷,步军校尉于维道:“元帅之前派去苍城的那个亲卫,或许可行。”
众人听了接连称这是个法子,舒兰点点头,遂叫人又将郝远叫了过来。
说来也是命,郝远本是作为一个细作被抓进军营里严加看管的,如今却接二连三地让他成为了迦国的助力,倒真是意料之外的发展。只是这样处理是否妥当,舒兰心中仍是不太肯定。
不得不说,她对郝远始终留有一份猜疑。
他有着绝世倾城的容貌,却也有着深藏不露的脾性。
少顷,亲卫带着郝远过来,舒兰便将之前讨论的一番事情告诉了他,郝远显得十分镇定,半点没有含糊就应道:“我愿意去。”
舒兰不动声色,众人倒是立即纷纷对他赞赏起来,夸他是条真汉子。
“不过我有条件。”须臾,郝远盯着舒兰,目光炯炯。
“什么?”
郝远规矩道:“元帅上次答应我,若然我能成功潜入苍城完成任务,便会与我嘉奖,元帅可还记得?”
“自然。”
郝远又问道:“那若然此次我能够再次凯旋而归,我可能算作是迦国西征的功臣?”
“理当如此。”舒兰看着他,犹如看着一头随时会扑上身的豹子。
半晌,郝远沉了口气,昂头挺胸道:“即是功臣,我想元帅与我的奖赏便是待我归来,希望元帅能够效仿前朝蝶香公主。”
“放肆!”
本站在一旁默然听着的迦烜猝然呵斥,怒目圆睁,狠戾地就想将郝远就地处决了一般。
他竟要舒兰效仿蝶香公主?当年帝王将蝶香公主下嫁于有功之臣,如今这个小白脸竟敢、竟敢要舒兰下嫁于他?!简直不识抬举!
然而郝远却无视高贵二皇子的,仍是字字铿锵,半点不让。
“我倾慕元帅已久,元帅可能答应?”
“舒兰!”
除了怒发冲冠的迦烜,旁人也一时都摸不透该如何是好。倒是当事人此时极为冷静,舒兰举手止住了迦烜的暴动,只盯着立在当中的郝远左右打量。
她若在众将面前应下这个条件,这一诺千金,永无悔改的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这样私隐的条件。
舒兰自然晓得他的用意,须臾笑弧便显。
“若能为迦国赢得一员良才,一夜春宵又有何妨?何况郝亲卫生得比女子还要漂亮,这嫁娶之事倒说不准是谁讨了便宜。”
“你答应了?”
纵使是提出条件的郝远,此刻亦是吃惊,更不要说其他在场的一干人等,面孔是一个比一个好看。
舒兰双手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掌虽然老茧纵横,可手指还是有着女子纤长的漂亮模样,静了一会,她淡然地瞧过在场之人的表情,方薄唇轻启道。
“可惜,本帅不是公主,而是军人,若然谁立了军功都要我陪着上床,我还做什么一军帅将?干脆卸了这身战甲,去秦楼楚馆里头做个姑娘不是更好?”
屏息凝视间,舒兰走近郝远,一双蔚蓝的眸色瞧得愈发真切。
“我会对你上一次的功绩予以厚赏,不过看来我们共事的缘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郝远怔怔地看着她,看得极为认真,看着她薄情的唇间吐出绝情的话。
“雪松,送他出去。”
大概,这是郝远有史以来在军里头,待得最为刻骨铭心的一天。
不及其他人求情发言,舒兰已是昂头轻笑,“看来老天爷也要我们打场硬仗了。下令全军,明日开拔,必要在入冬之前拿下西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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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舒兰悄悄潜入了白军医的营帐,近日来她手上的伤一直由军医照料着,不是白军医来找她,便是舒兰自己主动拜访,于是大晚上的她出入军医的营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唐雪松跟在一旁,撩开帐子,舒兰负手走进,瞟了里头微弱的光亮一眼,语中带笑。
“你是觉得这会委屈,还是当初被关在大牢里的时候委屈?”
医帐里头的一张板凳上,本该被赶出去的郝远,正不甘不愿地被捆在上头。舒兰看着他,不尤就想起了当初在西陉关牢里见他的样子,隐隐地有些相似。少时,唐雪松上前替他松了绑。
郝远倒是不疾不徐地弄开了绳子,可斜眼瞪着舒兰的眼神已算不得友善。半晌,他冷冷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舒兰挑了他对面的矮凳坐了下来。
军医的营帐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却比回荡在苍城之上的焦味要好上许多。
“我心仪你。”郝远几乎立即脱口答道。
“心仪我?”舒兰不在乎地勾了勾嘴角,“那你就不应该让我难做,你应该知道在众将领的面前提出那种要求,对一军之帅来说根本只是一个羞辱。”
郝远瞥了唐雪松一眼,转过头,少顷冷冷道:“那日,我也在城楼上。”
舒兰稍稍眯了眼,对唐雪松使了个眼色要他出去,好在素来管家婆似的人却极有眼力,此刻并不纠缠,二话不说就大步迈了出去。
静默之下,舒兰方开口,“我这会过来,是要告诉你,刚刚你提的条件,我答应了。”
郝远大惊,蔚蓝的瞳眸骤然放大,半晌才转头看她,似要看出她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
“你……”
“不过我可比不得红院青楼里的姑娘,面若桃花,肌肤嫩白,我的身上除了伤恐怕就是疤了。”舒兰半点不躲地迎着他的目光,“还有,一个功劳只能换一夜,为此要赔上我的一生,我想本元帅还没廉价到这个地步。”
“难道陪夜你就不在乎?!”
郝远惊呼,不晓得这样的条件是在羞辱她自己,还是在羞辱他。
舒兰站起身,不管不顾道:“知道他想要什么的人,要比那些无欲无求的人好应付得多,何况就像我之前所说。若能为迦国赢得一员良才,一夜春宵又有何妨?”
郝远看着她,明明是带笑的面容,带笑的嘴角,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却没有半点笑意。
冰冷的夜,郝远一个人空留在营帐里,垂落的眼神叫里头的一片蔚蓝色泽黯淡无光。不知过了许久,悠远目光渐渐变得狠戾清明。
“我要的,可不只是一夜风流。”
这夜,西征军尽知,舒帅原本出征前养在亲卫中的一个小白脸,不识好歹,以为建了些许军功,便可爬上元帅的床,不想生生被舒帅痛斥一顿,赶出了军队。
听到这个消息,大伙皆很是高兴,称舒帅果然是女中豪杰,不为情爱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王子 灭口
这年九月,迦国西征军直逼西蛮王庭,虽班赞损兵数万,但西蛮单于仍留用其为兵马元帅,抵御迦国入侵。
“你可要感谢我,外头一帮人等着你摔下去,可是我替你在那老鬼耳边吹得枕头风。”
雍容华贵的单于宠妃腾娜大妃姿态婀娜,纵使已有三十的年纪,却仍旧面若桃花,堪比豆蔻女子。班赞行礼谢过,嗓音低沉。
“谢过大妃,班赞不会忘记大妃提拔之恩。”
“呵,提拔不提拔的我不管,不过外头那群老臣也是过了太久的太平日子,已然不晓得打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竟还妄想议和?迦国壑帝若是个能议和的人,那他也统一不了中洲五国。”
“大妃大智。”
班赞恭维着,须臾,妖娆的女子霎时换上一双凌厉的眼眸,半点不输武将的凶残。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迦国兵强力壮,本不是我们可以觊觎的对象,这次你既然已经惹到了他们头上,我们也没有法子,只是若然赶不走他们,也要替咱们自己留一条活路。”纤细的手指画着好看的绯艳蔻丹,划过男子恭敬低首的下颚,将他的头颅缓缓抬起。
“班赞,我一个女人都懂的道理,你应当也懂吧。”
活路即是退路,打不过就跑,也的确是西蛮的作风。
魁梧的男子再次低首回道:“班赞自当铭记于心。”
大妃红唇一勾,款款而去,待女子的背影渐消,班赞方直起了身子。只是猝然间的气魄,已然是云泥之分。少时,班赞的副手走上前,静候指示,班赞握着腰边的弯刀道。
“大军和马匹都准备好了?”
“是。”
班赞颔首向城门的方向步去,心中想着之前大妃说的话,冷冷嗤笑,什么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过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贪生怕死之辈。在战场上,他们不是生就是死,没有第三条路。
当然,这些只会奴役别人的贵族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一点,倒是帑达塔在这一点的表现着实叫他满意。
班赞如是想着,勾起一抹笑容,一边吩咐道:“把狼带来见我。”
“是。”
班赞回到自己的大帐时,阿狼已经被人带了过来,那头独眼的雪狼更是时时刻刻都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班赞盯着那头狼,眼神里也有些忌讳,其实当初会去雪山里找他们也是一时兴起,却不曾想让他得到了这样好的宝贝。
班赞手指摩挲,“你应该知道自己前两次的表现,叫我很不满意。你这个样子,我可不能保证你那头眼睛还俱全的雪狼,会不会变得和你身边这头一样。”
阿雪虽听不懂人话,却敏锐得感受到了对方的威胁,遂立即龇牙咧嘴地准备还击。到底阿狼一腿挡在它的面前,半晌低着头应了句,“我知道了。”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班赞道,“前刻探子来报,迦国大军离大原城不足两日的脚程。你以前用的那些杂牌野狼军看来是没什么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