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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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 作者:墨武-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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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守贇不慌不忙的喝口茶,等放下茶杯后才道:“守保安军的是延边巡检王信。”

范雍道:“说的对。”心中想,“你这不是废话?”

夏守贇又道:“我军如今在保安军的栲栳城、德靖寨、园林堡三地留有驻军,总数不过七千,分散三地。王信有勇有谋,眼下驻守栲栳城,不会有事。德靖寨和园林堡的守军偏弱,可派兵支援。不过支援一事绝非重要,却要提防元昊声东击西。”

范雍微凛,急问,“何为声东击西呢?”

夏守贇脸色慎重,缓缓道:“我只怕元昊佯攻保安军,在调动我军前往保安军、后防空虚之时,进攻延州城。”

范雍脸色已变,半晌才道:“都部署所言很有道理。那我们怎么办?你适才不说要迎头痛击吗?”

夏守贇微微一笑道:“我方才在众人面前这么说,不过是虚虚实实之计。眼下当以守住延州城为第一要义。”

范雍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可具体怎么守呢?”

夏守贇轻咳一声,终于说出部署分派之法,“延州都巡检郭遵为人勇猛多谋,可令其严守延州西北之万安,守卫延州西北防线。党项人若绕路保安军,进攻延州,郭遵可保延州西北前线无失。兵马钤辖许怀德有万夫不挡之勇,可巡土门,防元昊从那里杀入。都知挥周美为人老成,可带本部做游骑,随时支援郭遵、许怀德两路。元昊就算出贺兰原北上,绕路南下,也有金明寨顶住党项人的冲击,金明寨防备森然,想元昊也没有攻击金明寨的胆子,如此一来,延州无失。”

范雍赞叹道:“都部署所言极是。”蓦地想到一事,“那保安军呢,难道任由党项人去打?”

夏守贇笑道:“当然不是了,我们可抽取延州城东各寨的兵力支援保安军,比如说新寨就可出兵数百去支援保安军。只要王信固守不战,党项人出兵无获,多无耐性,很快就会退军。”

范雍奇怪道:“都部署派兵,为何要舍近求远呢?”因为保安军在延州西北,最快的支援途经当然是让延州西的诸寨出兵。

夏守贇道:“敌意不明,西路诸寨皆在党项人的攻击范围内,不可轻易虚空寨中人手。”

范雍大为叹服,说道:“都部署用兵高明,不负朝廷厚望。可是……这种分散出兵,又能聚集多少人手?”

夏守贇道:“若范大人仍是不放心,大可请庆州知州张崇俊大人派兵支援保安军,不知道范大人意下如何?”

范雍眼前一亮,笑道:“此计大善。”心中想到,“元昊兵出横山进攻保安军,庆州、延州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内。无论如何,庆州也该出兵的。这样既可不分薄延州的兵力,若真的有事,还可以和张崇俊分摊责任。这种妙计,也就夏守贇才能想得出来。狄青有勇无谋,万万想不到这种法子了。”

狄青退出了自己的官衙,倒有种被鸠占鹊巢的感觉。

陕西的两大要员借他的地方商讨军机,要是旁人,多半觉得荣幸至极。狄青却有些闷郁,暗想夏家父子对他很有敌意,这次出战,多半不会让他狄青参与了。

随便找处干净的地方蹲下来,狄青捡起枯枝在地上划了道弧线,暗自出神,想的却是,“如果我狄青是延州都部署,如何抵抗元昊的出兵呢?”

他已意识到,郭遵当年所言大有深意,他狄青要成为个天下无双的英雄,必须要有机会。

而这机会,绝不是凭空掉下来的。

他狄青不想再错过任何机会。

低头望着那道弧线,狄青又在弧线上点了五点,画了一枝箭。心中想到,大宋的西北边陲其实就是大宋的第二个幽云十六州,元昊控制了横山,就和契丹控制幽云之地类似,党项人和契丹人都仗着马快兵利,对大宋说攻击就攻击,大宋在这两地始终处于挨揍的角色。

横山东的永兴军路,从西南到东北,宋军的防御之地主要是环州、庆州、保安军、延州和土门等地,这五地形成条弓形的弧线,箭指横山。

延州就是那枝箭的箭簇,而保安军就是箭矢。要攻打党项人,这一箭的蓄力是好的,可对面是巍峨千里的横山。

近年来,元昊趁刘太后当权的时候,在这道弓形的防御线上来了一刀。几年前,元昊兵出横山,竟在庆州和保安军之间的地域,依山傍水建个白豹城。

这一刀很阴,但宋廷知道后,竟默许了白豹城的存在。

狄青想到这里,有些叹息。他这一年来奔波不休,虽说官职没有涨,但见识早非吴下阿蒙,更敏锐的知道,元昊这一刀,虽非致命,却已将大宋西北的防御敲出个裂缝。

白豹城撕裂了大宋西北的边防,也隔断了庆州和保安军的联系!它让本还算完美的那条弓形防御,有了不小的问题。

元昊在取得这个成果后,就开始悄然扩张白豹城的周边,先在白豹城前建了后桥寨,凸现锋芒,然后向东南沿洛水方向又建了金汤城!

金汤城已在保安军境内!

狄青在弓背内处的左上角,又画了个三角形,那三角形就代表白豹城、金汤城和后桥寨三地。这本来都是大宋的地盘,但如今已被党项人钉子般的占据……

元昊出兵保安军,可攻可退。因为他早就派野利旺荣、野利遇乞两人带军控制了千里横山,以横山作为对抗宋军的厚重屏障。

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是兄弟,都是八部中人,亦是龙部九王中的两王。

龙部九王,听说各个身经百战,有非凡之能,在党项人中,是仅次元昊的人物。

元昊派这两人镇守横山,当然对横山极为看重。

而大宋西北在横山的重压下,要维系弓形的防御,十分吃力,因为堡寨毕竟有限,延州的防御,四处漏风。

元昊进攻保安军,若是再进一步,可南下攻庆州,北上取土门,东侵打延州……

正沉思时,突然感觉有人接近,狄青扭头望过去,先看到一双露着大脚趾的草鞋。

狄青抬头望上去,皱了下眉头,来人居然是那个无赖老头种世衡!

种世衡望着狄青,嘻嘻的笑。见狄青望过来,种世衡问道:“狄指挥……没想到你还有绘画的天赋。这把弓,画的还是有模有样。”他盘膝坐下来,也不管地上有什么。

狄青看了种世衡半晌,突然道:“我画的不算好,你有建议吗?”他伸手把枯枝交给了种世衡,目光灼灼。

种世衡接过树枝,笑道:“老汉我不会画画的。不过告诉你个简单的道理吧。若你画的是弓箭,本没有那个三角的。”他伸出一只脚来,将狄青画的那个三角抹去。

狄青静静地看,眼中闪过分诧异,良久才道:“你说的对。”心中暗想,“从长久来看,若打党项人,一定要先拔除白豹、金汤、后桥三地,才能全力进攻对手。这个无赖,难道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就算知道,怎么会有这番主意?或者是,他不过是碰巧撞上的?”

正沉思间,种世衡又在沿着箭簇的方向画出道弦,嘟囔道:“你就是没常识,一把弓没有弦怎么成?你弓拉的这么满,没有弓弦借力,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狄青微震,心中想到,种世衡说得不错,党项人势厚,若真攻党项人,绝不能指望保安军一枝箭。元昊可以在大宋境内插入楔子,我们为何不能反插过去呢?弓弦向西南,可出兵环州,弓弦出西北,可取党项人的绥州。若下绥州,就能威胁党项人的夏州、银州和石州。大宋之所以捉襟见肘,处处被动,就因为始终对党项人造不成威胁……

一想到这里,狄青问道:“种老丈……”他感觉种世衡有些门道,才待询问,突然发现种世衡已不见了。

原来在狄青沉思的时候,种世衡已起身离去。

种世衡倏来突走,倒是让人意料不到。狄青愣了下,慢慢地站起,四下望过去,突然见到西北不远处有烟尘冲起,吓了一跳,只以为寨中失火,慌忙奔过去。

才行不远,就见到不少人也向那个方向奔走。那些人见到狄青,都是纷纷闪到道旁,等狄青过去后,这才跟在狄青的身后。

那些人虽不认识狄青,但眼中均有尊敬之意。

狄青搞不懂怎么回事,径直走到冒烟的地方,发现那地方是个简陋的庭院,里面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都是向着一个方向。

不知道谁叫了声,“狄指挥来了。”

众人转身,哗啦啦的散开,廖峰当先迎了过来,身后跟着葛振远、司马不群等人。廖峰见到狄青,咧开嘴笑道:“狄指挥,难得你有心过来。大伙都觉得你忙,拜祭丁指挥也就没有找你。”廖峰和狄青虽也只见过几面,但熟络的已和亲人一样。

狄青望见前面有个火盆,里面烟雾缭绕,纸灰冲天,方才醒悟众人是在祭奠丁善本。

凶手钱悟本已死,狄青虽没有查到更深的缘由,但新寨的兵士,已是心满意足,对狄青感激不尽。

狄青也不解释,径直走到丁善本的灵位前。

有一全身缟素的女子,领着个年幼的孩子上前,凄婉道:“狄指挥,你为妾身报了大仇,还来看望善本,妾身感激不尽。”她盈盈一拜,狄青知道这多半是丁善本的遗孀,慌忙回礼道:“你客气了。这不过是在下的本分之事。”

那女子对身边的孩童道:“念亲,给狄指挥叩头。”

那孩童很听娘亲的话儿,上前就给狄青跪下,狄青伸手搀起。那孩童眼泪包着眼珠道:“狄指挥,谢谢你给我爹报仇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大恩。”

孩童虽小,说的却是斩钉截铁,众人见孤儿寡母这般凄凉,都是不由心酸。

狄青摸摸孩童的头顶,低声道:“你不用记得我的恩情,你只需记得,别人有难的时候,去帮一把,那就是还我的恩了。”

孩童似懂非懂的点头,狄青放下了孩子,接过廖峰递过的祭香,点燃后,向着丁善本的灵位道:“丁指挥,说实话,你我素未谋面,我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今日前来,发现你能让廖峰、司马不群和葛振远这样的汉子为之拼命,又让这些人牵挂,我就知道,你绝对值得我狄青一拜。你安心去吧,有狄青在,有新寨这些有心人在,你就不用再担忧什么。”

他深施一礼,身后众人已眼帘湿润。

他们或许只和狄青见过一面,但都知道狄青才到新寨,为了本不相识的丁善本,就顶住压力,不惜得罪都部署,执意要斩钱悟本,他们已当狄青是亲人。

比亲人还亲。

赢得尊敬,本就是这么简单,却又如此艰难的事情!

狄青祭拜丁善本后,将廖峰等人招呼到一旁,本觉得眼下烽烟已起,要吩咐众人加强防备,话到嘴边,突然问道:“你们认识种世衡这个人吗?”

廖峰道:“当然认识,那是个无赖。”

司马不群摇头道:“老廖,你言重了,种世衡不是无赖,应该说是个生意人。我听说他最近生意做得不错,不过为人吝啬,总喜欢混吃混喝。好像他还混狄指挥一顿饭呢。”

葛振远道:“你们都错了,种世衡其实是个好官。他以前做过知县、通判,听说是得罪了朝廷的人,这才被流放西北的。他虽吝啬,但是个好人。丁指挥被害后,我听丁夫人说,种世衡还悄悄的给她些银两度日呢。”

狄青得到了三个答案,半晌才道:“不说种世衡了,你们事情做的都很好。这次若没有你们,只怕还扳不倒钱悟本呢。”

司马不群阴沉的脸上有了笑意,一挑大拇指道:“可要没有狄指挥你,我们三个摞起来,也扳不倒钱悟本呢。”

廖峰叫道:“司马,你还有脸说呢,我刚才忙,没时间说你。狄指挥最困难的时候,你为何不和华舵站出来?”

司马不群微笑道:“你这个老粗知道什么,狄指挥不让我们站出来。他知道就算华舵出来指证,也不够分量的,因此才用计逼铁冷,要做鬼吓钱悟本。不过狄指挥做人顶天立地,扮鬼也是有一套,我差点也以为他鬼上身了呢。”

廖峰这才恍然,又问道:“说起做鬼……对了,振远,那血衣怎么回事呢?”

葛振远哈哈一笑,“那当然也是狄指挥的妙计了。他说时间紧迫,暂时无暇去挖丁指挥的尸体,就让我先伪造点丁指挥身上的东西。恰巧我会模仿下笔迹,又记得丁指挥最后出门时所穿衣服的颜色,这才造了那血布。司马最阴,配合我演戏,有模有样的。老廖,你不会真以为有鬼吧?”

廖峰苦笑道:“你若不说出来,我真的以为见鬼了。你们两个家伙一肚子花花肠子,我是自愧不如了。”

葛振远笑道:“若论花花肠子,谁都没有狄指挥多。”

司马低声道:“老葛,别乱说。”

狄青正在沉思,见三人这般说笑,微笑道:“葛都头没有说错,对付敌人,花花肠子越多越好。但对朋友,一根肠子就好。”他适才在想当年宫变的情形,宫变诡异,远超今日,那宫变是真的有鬼,还是人为?

葛振远叫道:“司马,我没有说错吧,狄指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会怪我说实话的。”

狄青道:“实话当然要说……”不待说完,像有什么感觉,回头望过去,见夏随从远处走过来。狄青自语道:“不过和这种人,我是话都不愿说的。”

夏随走到了狄青的面前,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狄青的自语,态度倨傲道:“狄青,范大人命你选些新寨的兵士,立即赶赴保安军支援!”

廖峰等人吃了一惊,狄青望着夏随挑衅的眼,思绪悠悠,半晌才喃喃道:“我带兵去支援保安军?好。”

碧云天、黄叶地,羌管幽幽,霜华满秋。

狄青送范雍出了新寨,回转的路上,默默地想着心事。他没想到初到新寨,就会被派去支援保安军。

夏守贇心中到底是什么念头?

范雍出了衙内的时候,已有些踌躇满志,但不忘记提醒狄青一句,这次作战,要见机行事。说罢还向狄青眨眨眼,希望狄青能明白他的心意。

范雍和夏守贇不再耽搁,赶赴金明寨。狄青心中却想,“我虽一直希望亲自抵抗党项人的入侵,可新寨久在后方,究竟有多少战斗能力?这是去作战,作战就可能死人,不是儿戏。到底带多少人去呢?”他才见了丁指挥的孤儿遗孀,不想这一战后,新寨又多了许多无助的妇孺。

才想到这里,狄青远望长街,突然勒马不前,眼中闪过分惊异之色。

长街两侧,已站满了百姓军民,新寨近千兵士,列阵长街两侧,静静地望着狄青。

落叶惊秋意,散聚沾塞衣。

晚秋,日暮。黄叶纷纷的长街上,一扫京城的繁花似锦、靡靡管乐,有着说不出的肃杀悲凉之气。

孙节站了出来,老实的脸上不知是不是被秋意感染,有着难言的激昂之意。他嘹亮地说道:“新寨副指挥孙节,知狄指挥要出兵作战,故除留下三百寨军守寨外,将剩余的八百七十九人悉数带到这里,请狄指挥点兵。”

廖峰、司马不群、葛振远并肩站出,高声道:“请狄指挥点兵!”

所有新寨兵异口同声道:“请狄指挥点兵!”

声音嘹亮,满是决绝,直冲霄汉,激荡着远山晚霞。

狄青望着那一帮热血男儿,心中感激,马上抱拳道:“狄某不过做些份内的事情,承兄弟们厚爱。国难当头,男儿当赴,但说实话,这场战,我并无丝毫把握。”

敌情如何?保安军如何?范大人到底有什么别的计划,狄青一无所知。

他更不知道,范雍不过是想让他走个过场而已。

狄青没有带过兵,可也知道这种出战方式,吉凶难卜。新寨军的心意他知道,但他怎么忍心带这些人去拼命?

司马不群站出来道:“狄指挥,俗话说的好,没有常胜将军,只有不死豪杰。新寨军不怕死,只怕不知为何去死。有你在,我们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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