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耸耸肩,“算是吧。”死去活来好死回,毒伤也算是重伤吧?
陪小妖一同来的男子站在边上问那女子:“姐姐,她是大姐的孩子么?”
那女子轻轻点了下头,说:“阴寒体质,是我们家族的人。只是……”她的话音一顿,又问:“你娘呢?她怎么不护着你?她没传你家传功夫么?你娘现在哪里?”他们一族长年住在朱雀谷谷底,这里的水质有一种极其罕见的矿质。若是饮用此水三五十年,对人体无甚损伤,甚至还能养颜。可他们家几代人经年累月的积累,沉积在体内的矿质过量,便成了毒——寒毒。这种寒毒有点类似极阴体质,但在对人体的影响上又有不同。他们家的人受寒毒所侵,人丁不兴,她们这一代就姐弟三人。她和弟弟都没有孩子,乍然冒出个与大姐如此像的人,也就只能是大姐的孩子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孩子的体内还有另类的寒毒,而且五脏六腑皆受到那毒愫的损伤。
“死了。”小妖答,视线落在宝座后方那与自己脚底板上相似的火舞朱雀图腾上。同样的图腾标志,相似的容貌,她想不承认自己与这朱雀谷里的人有关系都不行。
“死了?”那女子低低地惊呼出声,喃喃念道,“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死?”她呆呆地看着小妖,问:“你没骗我?”查了那么多年,虽料到有此可能,可等到证实,仍是不敢去相信。
那男子之前就听到小妖说过一次她娘死了,再听一次,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这个答案。他上前,板着脸道:“小丫头,做子女的可不能咒自己的亲生母亲。”
小妖想起母亲的冤死以及惨死,心里本就难受,再一听他们如此置疑,顿时火气就“噌”了起来,大声吼道:“死了!被一群无耻的小人害死了!”原本有着几分红润的小脸在此刻变得苍白,胸口剧烈起伏,长久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绪瞬间暴发。
“小妖!”花烛泪忙握住小妖的手,“别气了,凶手已经死了。”
“可那个人还活着。”小妖倏地回过身冲花烛泪喊,“要不是他对娘不闻不问,怎么会不知道娘怀了我,又怎么会被人趁她产生虚弱下毒手,又怎么会惨死?”师傅不让她去有恨,她也不想恨。可是看到害死母亲的悲劣太监的丑恶嘴脸,想到母亲的冤死,想到自己沦落在外的辛酸,小妖又如何不怒不愤。
“小妖!”花烛泪把小妖揽在怀里抱住她,“你现在找到家人了,你娘的家人,该高兴才是。”
小妖被花烛泪抱在怀里,冷静下来,冷声说:“我是孤儿,没亲人。”她不需要亲人,不需要可怜。
那女子缓缓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宝座上走去,身上罩着屋凝重的气息,像是丢了魂似的。她无力地把身子埋在宝座的虎皮中,闭上眼睛,便有泪痕从眼角滚落,精致的面容,似冰海雪原。
小妖看到那女子的伤心模样,心中不忍,踏着台阶走到宝座边,低头看向她,本想安慰几句可又不知怎么安慰人,憋了两下,才问:“你真是我姨?”
那女子睁开眼,抬起头看向小妖,点点头,强行抿出一丝笑意,说“是的。我叫李绯绫,是你娘的孪生妹妹,比她小一个时辰。”她微一挑头指了下边上立着的那男子,“那是你的小舅舅李逸,比我和你娘小了十岁。对了,你多大了?”
“快满十八了。”小妖低下头看向这张与自己酷似的脸,阿姨长得比自己精致多了,肌肤若凝脂欺白雪,只是原本明朗的眸子里此刻尽是黯然与哀伤。她垂下头,低声道:“阿姨,节哀。毕竟,娘亲过世那么久了……”
李绯绫握住小妖的手,拉着她在大椅上坐下,她挥手遣退殿上的侍卫,又对李逸说:“逸儿,你带这位……”她略带歉意地望向花烛泪,问:“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花烛泪。”花烛泪朝李绯绫微微欠了下身,答道。
李绯绫道:“我这里还有些话要同小妖说,就让逸儿先领你去见那位朋友。不过有一点,我们还没弄清楚她的来意,所以暂时不能放她离开。”她冲李逸摆了下手,说:“逸儿,你去吧,顺便安排下这位姑娘和小妖的住处。”
待殿上的人都散去后,偌大的朱雀殿只剩下小妖与李绯绫,李绯绫拉着小妖与她并排在大椅上坐下。她望着小妖,手抚在小妖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小妖的后脑勺,低低地叹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扯起一缕笑意,问道:“这些年你……谁养大你的?”刚才听小妖的口吻,似乎她的父亲不知道有她的存在,姐姐好像被抛弃了。李绯绫的心顿时揪疼,姐姐那天仙般的人儿,怎么会遭到抛弃?又怎么会惨死?
“是师傅,我在天策府长大的。”小妖乖乖地回答:“姑姑,你别伤心了。”看到姑姑这强颜欢笑的模样,她心里也难受。
“天策府?”李绯绫顿时露出惊讶之色,“你怎么……长在天策府?”朱雀谷的谷规之一便是不得与外界的权臣武将交往,更不得与朝廷任何势力有来往,包括皇帝。他们的使命就是世代守着这座龙脉、这批宝藏,若有朝一日李唐君主昏馈,出现乱世,便以这批财宝助李唐重整山河。
“师傅是天策府的人,她临终前把我托给师傅,师傅偷偷地把我抱出皇宫我养在了天策府。”
“皇宫?”李绯绫觉得头有点大了。“你爹是谁?”皇宫里就只一个男人,她姐姐可别跑去干那混事。
“李隆基。”小妖答,她看到自己阿姨的脸色不断地变化,一副头大又头疼的模样,纠结得不行。
李绯绫闻言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一巴掌盖住自己的眼睛,喃喃念道:“她疯了不成。”身为朱雀王却屡犯族规,跑去嫁给皇帝做妃子,还把女儿交到天策府手上。难怪她们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她姐姐,原来是躲到皇宫里去了。也许,姐姐早在离谷的那天就疯了。
“阿姨,我娘她……为什么要离开朱雀谷?为什么外面的人都想夺朱雀令?”小妖问。
李绯绫犹豫才响,才说:“怪我,都怪我。”她把小妖揽在怀里,低低地叹口气,说:“我们是孪生姐妹,却在朝夕相处中产生了别的感情。我们是亲姐妹,若真在一起,那就是乱伦,挑战的是道德底限,朱雀谷会乱的。”
“啊?你和娘亲相爱?”小妖傻眼,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阿姨,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李绯绫点头,“算是吧,至少我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宠她也宠成习惯。可我们不能在一起,于是我便为自己张罗婚事,挑一个郡马。姐姐知道这事后,气疯了,提剑就去杀我预定的郡马人选。我得知消息赶去,与她争吵起来,然后动了手。”说到这里,李绯绫便陷入了回忆中,脑海里一片纷乱,那天真的很乱。人影纷呈,各处乱作一团,她又说:“终究,姐姐杀了我预选的郡马,并且扬言谁敢娶我,她便杀谁,不惜以朱雀谷、以李唐皇朝为代价。母亲被她气得当场吐血,当夜就走了。”李绯绫闭上眼睛,道:“姐姐的性子虽然莽撞,行事不羁,其实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只是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她会这么绝决,全不讲一丝道理。”
“后来娘亲就出谷了?”
李绯绫摇头,说:“葬了母亲后,长老们说姐姐德行有失,不配做朱雀王,要废她立我为朱雀王。姐姐不在乎,只问我愿意不愿与她在一起,我便拿母亲的事为她为难,骂了她一通。”说到这里,她又顿住,泪渍顺着脸颊不停地滚落,许久才说:“她在我楼外呆呆地站了一宿,那天是冬至,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雪停了,长老们前来叫门,说要废了姐姐迎我做朱雀王。我打开门,姐姐站在我门外的院子里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走。我再一次拒绝她。她问:‘雪落尚且留痕,爱过岂能无意?’我未答,然后她笑了,笑态癫狂,留下一句:‘我等着你们来废我’就拂袖而去。我劝服长老们,再去姐姐房里找她想和她好好谈谈,结果发现姐姐留书出走了。她说,如果哪天她能和我一样,把发生过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她会回来。”李绯绫紧紧地扣住小妖的手,泪眼朦胧地说,“我一直对自己说,不管姐姐去到哪里,我在这里,她终有一天会回来的,我等她,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我不要郡马,我不成亲,等她回来我就陪她走一辈子。”
小妖呆坐在那里,听到李绯绫的低泣声,才觉察到自己满脸都是泪。她坐在大椅上,一边抹泪一边哭。娘亲是心死了才离开的,说要回来,只是给阿姨一个希望,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否则又怎么会甘愿进宫当妃子?看阿姨的容貌,想必娘亲也美极,师傅也说娘亲美得倾国倾城,若非有意为之,又岂会遭受冷落?她是真想死在皇宫里,死在一个阿姨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带走朱雀令,有不甘心和怨怒吧。那些人,为了她的爱情要废黜她,她又岂能甘心受之。“阿姨,如果让你重新选一次,你会选择和娘亲一起么?”小妖问。
第七十八章·马失前蹄踹到钢板
“如果?”李绯绫凄落地一笑,反问,“答了‘如果’她就能复活么?”她倒好,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知道是惩罚了谁!朱雀谷里空等二十载,得来的是她已不在世的消息;留下一下孩子沦落在外十八年,一身伤的回到朱雀谷。她抚摸着小妖的头,问:“在外面,苦吗?”轻轻地将小妖揽在怀里,姐姐表面上规矩,其实骨子里任性、叛逆,要不然也不会做出那些举动。只是苦了这孩子,从一出生就失了母亲的庇佑沦落在外,又不得与父亲相认,只怕没少受人欺侮。
“还好,有师傅护着。”小妖答,“师傅待我很好。”人生在世,谁不受点苦楚?如阿姨这天仙般的人儿,坐在这与世隔绝的朱雀谷里,此刻也是满心酸楚吧。
“你师傅是什么人?”李绯绫看得出小妖对她师傅的感情很深,每次提到师傅那眼眸都荡着柔柔的光亮,似乎有师傅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师傅叫曹雪阳,是天策府的宣威将军。”小妖答道,突然心念一动,眼眸一转,道:“阿姨,要不你帮我……”话到一半又止住,她自己的师傅自己救,何必劳烦这刚相认的阿姨。
“帮你什么?”李绯绫温柔地望着小妖,道:“说吧,只要阿姨能办得到的,一定帮你。”
“呃,那个你放了陆影纱吧。”小妖歪着头答。
李绯绫轻轻摇摇头,说:“这个得等你小舅舅查清她的来历以及到朱雀谷来做什么。”
“陆影纱是明教圣女,她的父亲是明教教主陆危楼。”
“陆危楼?”李绯绫略一怔,道:“这个人我听说过,大伯早些年还与他有几分交情。”
小妖眨眨眼睛,问:“早些年有交情?那现在没交情了?你大伯是谁?”
“我大伯不就是你大叔公?他叫李璬,二十多年前曾到西域游历,认识了陆危楼,两人结成异性兄弟。后来好像因为一个叫阿玛丝的姑娘两人断了交情,你大叔公也再没去过西域,他这些年为姐姐的下落在外四处奔波。”李绫绯说话间,忍不住戳了下小妖的额头,“只是没想到姐姐早不在人世,倒有了你这个小东西藏在天策府里。”
小妖“嘿嘿”干笑两声,抱住李绯绫的胳膊,把脸埋在李绯绫的肩头上,本来是对李绯绫这亲昵娇宠的举动不好意思的反应,可一凑上去就闻到她小姨身上有一股异常好闻的幽香,她深深地吸了几口这香味,问:“小姨,你用什么香料啊?好香。”
李绯绫赶紧把手掌抵在小妖的额头上将小妖推开,板起脸佯怒地斥道:“没个正经!”
小妖坐正身子,横眼扫一眼李绯绫,心想:“问一下她用什么香料又怎么没个正形了?”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说道:“哦,我看书上说有些女人天生有一种妙不可言的体香……”小妖的话音未落,就被李绯绫拎起她的衣领把她揪起来,丢到虎皮大椅外,娇声低斥:“再胡说,当心我踹你出去。”喝斥间,俏颜浮起片片粉色的红晕。
这张与自己酷似却要美上百倍的容颜,此刻含娇带嗔煞是动人,撩得人心头一漾,也吓得小妖“吓”地一声低呼,叫道:“妖怪!”顺带把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蒙住眼睛。凡人哪能长得她小姨这样的?花烛泪那样的美才属于人间绝色,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美得登峰造极却又活灵活现、活生色香;她小姨这样的,瞧一眼勾魂,看两眼夺魄,多看几眼保管教你失魂落魄,当心小命呜呼哀哉。
李绯绫被小妖的举动弄得气闷却又不能发作,她没好气地瞪着小妖,无奈地斥道:“你怎么跟你娘一个德性!”想到姐姐,又再看到姐姐的翻版,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感慨,顿时红了眼,却又怕让这后生晚辈笑话了,只得绷起脸端出平素的姿态,傲立于大殿宝座上方。顿时其气势不怒自威,犹如凤仪天下。
小妖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气场的变动,张开指缝偷偷地朝李绯绫瞧去,却见她那小姨此刻如一只傲立云端的凤凰,凤翎都快翘起来了。还别说,这凤凰不管怎么骄傲都还是一只美凤凰,怎么看怎么楚楚动人。小妖再想到自己,立即生出自卑。同样是人怎么就和人有高矮美丑之分?长着酷似的脸,她小姨就美绝人寰,她嘛,放人堆里虽算不上惨绝人寰,可跟她小姨一比,就真的沦落到惨绝人寰、面目全非的地步。小妖忍不住仰头望头顶上装典华丽的宝顶和宫梁,长叹:长得丑可以怪父母,气质不好该怪谁?其实她也不是没气质,就是她这食五谷杂粮的怎么比得过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憋!真憋!
再说另一方。
花烛泪做梦也没有想到陆影纱会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在她的印象里,陆影纱就该是站在云端笑傲苍生的那类人,即使遇到强敌,也是挥袖洒落乌啼霜,再玉袖一拂翩然而去,远远地留给敌人一袭飘然潇洒的背影。
朱雀谷也不愧是埋藏巨大宝藏的龙脉所在,其富丽堂皇,让见惯大场面的花烛泪都不得不生出感叹。且不谈别的地方,连这地牢都建得这般巍峨壮观。光宫柱的底座就高过她的肩头,宫柱高达数丈,人站在这宫殿中,小得就像皮影戏里的小人儿。地砖打磨得光滑如镜,宫灯照耀下能反出光来,人踩在上面,能清晰地映出倒影。抬眼瞭望,只看得见雕镂精美的宫柱林立,见不到别的物什,空旷得出同一间空置的殿宇。这般景相,使得寒气颇重的朱雀谷此刻显得更冷,让花烛泪生出一种衣着单薄之感。要说花烛泪怎么能分得出这是牢房不是宫宇呢?一路行来,穿过不少宫阙殿宇都铺有厚实暖和的地毯。独独这间,光滑的地板□在外面,大门还是用精钢所铸。
再往前行,花烛泪终于“眼尖”地瞧见了陆影纱的踪影。她第一眼的感觉不是陆影纱有多惨或是多狼狈,而是朱雀谷的“地牢”很是与众不同。光洁溜溜的“地牢”仅墙角打了一排精钢地柱,再将手臂粗的精钢铁链连接地柱,然后把人像拴猴子似的拴在那里。当然,他们没把陆影纱当猴子拴,人家拴猴子是一根链子拴脖子上,他们在拴大猩猩。相临丈余的两根地柱中各牵一根精钢铁链把陆影纱的双臂束着,将陆影纱的双臂拉得提起来横在半空中,那手臂高摆的姿势不像大猩猩像什么?花烛泪看到这只“美女猩猩”忍不住暗笑,心想,“你们还不如用一根链子拴陆影纱的脖子上把她当猴子拴好看些!”她朝陆影纱走近,看清陆影纱才发现此刻陆大美女似乎很不好。脸上血色全无,泛白的嘴唇抑止不住地颤抖,甚至能听到她牙关打战的声音。“紫眼怪,你没事吧?”花烛泪再也笑不出来,一边审视陆影纱身上是否有伤,一边问道。
陆影纱答道:“我没事。”她又问:“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