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三人前来,店家匆忙收拾好一张刚客人结帐离开的桌子,招呼三人落座。
聂逐风的长剑横放于桌子上,小妖的长枪倚靠在桌沿边,花烛泪的兵器都属短兵挂身上的,也不用摆置她的兵器,大大方方地落座,然后和言悦色地向店家点菜。她也不问边上二人吃什么,就按照自己的意愿点了菜。
饭菜上桌,聂逐风一盘干馒头就着开水吃。小妖面前是一碗瘦肉粥,两盘青菜一个炒菜,花烛泪则是几个精致的炒菜。三人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相对于边上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这桌可安静到极点。
用餐到一半,花烛泪抬起眼皮扫了眼小妖,轻飘飘地冒出句,“半碗了,再吃当心一会儿吐。”
小妖听花烛泪这么一说,顿了一下,然后猛地一大口把整碗粥喝个底朝天,再坐正身子,喊一句,“店家,再来碗白米饭,两斤牛肉,三斤女儿红。”
花烛泪蹙眉,挑一眼小妖,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后,才问,“你答应过我什么?”
小妖冷笑,“我可没答应你不吃饱饭。”实际上,此刻胃里已撑得开始翻江倒海。
白米饭、牛肉和酒都是现成的,店家很快就端上桌,小妖端起白米饭就往嘴里扒,菜也不夹,酒也不开。她虽然叫了酒,可也不敢真喝,这千疮百孔的胃真要倒一坛酒下去,她就等着肠穿肚烂吧。
花烛泪的眉宇间拢起一道怒色,她端着碗冷冷地盯着小妖,就见小妖三两下就把碗里的白米饭吞了大半碗下去。“小妖!”她搁下碗沉声喝道,“你不要命了!拿自己的胃撒什么气?你要不服我威胁你,咱们再打一架就是,我让你三十招!”
小妖几筷子就把饭扒完了,胡乱嚼几下就吞了下去,唯恐谁要跟她抢饭吃的,可吞得太急了,一口饭哽在食道里不上不下,憋得脸都红了,她一边拍胸脯,一边去倒茶水,准备把这口饭送下去。
花烛泪“噌”地起身,一把按住小妖的肩头,逼得小妖弯下腰去俯身贴在桌子边,她的另一只手拍在小妖的背上,说道,“吐出来。”
小妖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句,也不挣扎,就把嘴闭得死死的,死活不肯将吞进去的饭吐出来。
“你吐不吐?”花烛泪怒了,抬起手掌,手腕一抖,便运气到掌心上。
“埠!”小妖又含糊地应一声,死活不让步,同时肩头向下一沉,便欲翻身。
花烛泪哪容得她放肆,一掌拍在小妖的后背上,绵柔的掌劲直透而下。
“哇!”小妖被花烛泪这一掌拍得身子猛地向前一扑,嘴巴大张,卡在胸前的那饭团也倒了出来,喷出去老远。可这一掌劈得太猛了,连带小妖连滚的胃都震到了。这回不用花烛泪压她,直接跪地上大吐特吐起来。
然后……周围的人都搁下碗筷吃不下饭了!
可还有一个超强悍的家伙,就是那坐在小妖的边上的马车夫“血杀”聂逐风,全当没看到,像跟馒头有仇似的狂吃馒头,小妖吐的时候,他还伸手去桌上拿馒头送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啃。
小妖吐完了,跪坐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捂着胃,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倒是舒缓了出来好受多了。她大大地舒出口气,一副“我好舒服”的模样,可她紧皱的眉头,又像是在说:“我好难受。”
花烛泪松开小妖,坐回去继续端起碗吃饭。
小妖抬起头看向她,一脸郁闷,“你还吃得下啊?”白吐了!
花烛泪没好气地回头瞪向她,“我要是吃不下,你是不是天天吐给我看?”
小妖抿嘴,她没那么自虐!爬起来,坐好,端起茶水漱口,然后抓过花烛泪端在手里的碗,将漱口水吐在花烛泪的碗里,再将碗还给花烛泪,“你继续吃,我饱了。”
花烛泪端着碗,气得手直哆嗦,脸色青青白白的格外好看。聂逐风的馒头吃到一半,嘴里鼓作一团还含着刚送进去的大半个馒头,面具下露出的那双狭长的小眼睛一下子睁大,他郁闷地看一眼花烛泪再看一眼小妖,把咬去一边的馒头放到桌子上,再把嘴里的馒头也吐到地上。“小二,结账。”
小妖单手撑在桌子上支着额头,低下头,咬紧嘴唇,拼命地憋住不让笑声喷出来,那瘦削的肩头一抖一抖,格外销魂。
花烛泪看小妖笑得那么开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碗丢到桌子上,起身,怨岔地朝马车走去。她一脚刚踏上马车,就听到身后小妖的声音传来,“小二,再来半碗粥。”花烛泪的身形一僵,她全当没听到小妖说什么,掀开帘子钻进马车里坐下。
聂逐风结完账,也回到马车边,抱着剑坐在马车板上,背椅着马车棚子,仰起头闭目养神。
小妖慢腾腾地吃完饭,把已经付过账的酒还给店小二,说她刚才吐一地需要打扫,就用这坛子酒当作赔偿。然后拎着她的枪,抱着打包好的两斤牛肉钻回马车。花烛泪向来吃饭慢,刚才坐那里吃那么久还不到小半碗饭,这会儿铁定肚子还是空的。小妖上了马车后,舒服地窝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把怀里用油纸包好的牛肉打开。
“驾!”聂逐风一声轻喝,马车继续一路小跑地向前驶去。
花烛泪抬眼瞅一眼小妖,再看看她怀里的牛肉,很怀疑小妖会好心给她打包牛肉上来。果然,很快就见到小妖又把油纸包了回去,然后像揉馒头似的隔着油纸对那堆牛肉狂揉,揉完了还放脚底下踩两下。花烛泪恼了,盯着小妖问,“我说你是成心还是故意的?”
小妖眨两下眼睛,成心和故意有区别吗?“我是成心故意的。”她答完,把牛肉拣起来,摊开一看,见牛肉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隧笑眯眯地送到花烛泪的面前,献宝似的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
第四十八章·枫华谷遇伏天策府
花烛泪要是到现在她还看不出小妖是存了什么心的话,她可以直接跳下马车,让车轱辘从她的脖子上辗压过去了。小妖是故意想刺激她,惹她动怒,她就偏不能上小妖的当。花烛泪默默地看着小妖半晌,才把小妖捧在手心里的牛肉干接过来。
小妖以为花烛泪会气呼呼地把牛肉从马车窗里扔出去,却没想花烛泪居然掂起两根手指拈了一片牛肉送进嘴里嚼咽起来。
花烛泪将牛肉吞下去后,又吃了一块,才说,“下次记得把油纸拆了再揉再踩,那样才不能吃。”说罢,一块接一块块慢慢地往嘴里送,吃得可香了。“谢谢你帮我打包午餐。”
小妖顿时觉得好没趣,懒洋洋地坐了回去,又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吁!”一声低喝,马车停住了。小妖仍然没动,但她仍感觉到马车外的燥动气息,似乎有人把路堵住了。前方最起码有二十几匹马在喷气。
花烛泪挑开帘子的一角朝外探了上眼,睨着小妖,含笑说,“天策府的人。”
小妖闻言倏地睁开眼,起身,掀开帘子探头看去,便见“军师”朱剑秋领了两队骑兵一队枪兵拦在道前。
“朱师伯。”小妖惊叫出声,当即就要下马,被聂逐风伸手挡住。小妖顿时来气,低声吼道,“让开。”
花烛泪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让她下去。”
朱剑秋诧异地看着小妖,“你怎么和花烛泪在一起?”待小妖奔至身前,他忙把小妖从头打量到脚,“她没把你怎么样吧?”若非早就听闻小妖被那两个妖女毒害成这模样,他几乎认不出这是小妖。看到小妖这模样,朱剑秋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仍免不了感到震惊和痛心。这遭了多大的罪才弄成这模样!
小妖摇头,“我没事。”她低声说,“师傅在花烛泪的手上。”
朱剑秋忙小妖揽到身后,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姿态,“知道了,交给师叔。”抬起手,身后的天策府弟子便把花烛泪的马车团团围住。
“师叔。”小妖忙拽住朱剑秋的胳膊,阻止朱剑秋,“师傅在花烛泪的手上,我必须保她安全。”
“你说什么?”朱剑秋回头看到小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保花烛泪的安全?你知道她杀了多少武林同道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上吗?”话到后面,几乎变成厉声喝斥,就只差没骂小妖糊涂了。
小妖从来没被人这么厉声喝骂过,顿时低下了头,有几分委屈地说,“我知道,可是师叔,师傅在她的手上,她若死了师傅也活不了,师傅若死了,我也不活了。”说话间便已经红了眼圈,“在救出师傅前,我一定要保她周全,救出师傅后,我定给天下武林同道一个交待,给天策府死去的同门一个交待。”
“你怎么给交待?”朱剑秋瞪着小妖,真想骂小妖几句不知天高地厚,可又骂不得,只得沉声说,“今日放过这妖女,它日还有多少同道会死在她手上?既然你师傅在她的手上,好办,拿了她,逼她放人或用她向恶人谷换你师傅都成!小妖,你退后,待师叔人拿下这妖女。”
小妖闻言,身子一移,挡在朱剑秋的面前,“师叔!”她不想再看到同门死在花烛泪的手上。小妖望着朱剑秋摇头,眼里写满倔强,“如果捉了她,她宁死也不肯放师傅呢?如果她死了,恶人谷的人把师傅杀了呢?”
朱剑秋的神情一凛,“死一人,救千万武林同道,值!今日若你师傅在此,她定然也会做此选择!倘若是我落在恶人谷的手上,也定不许你为了救我而放走这妖女!”
小妖怔惊地望着朱剑秋,“师叔?”怎么能置师傅于不顾!
朱剑秋沉声喝道,“小妖,你以为你放她走,她就能放你师傅么?你师傅是死是活,是否真在她的手上,有凭证么?你又岂能为你师傅一人置天下武林同道于不顾?”
小妖问朱剑秋,“难道为了天下武林同道就不要师傅了么?”小妖的心一阵阵地发寒,她大声问朱剑秋,“我如果连自己师傅的生死都不顾,连自己的师傅都救不了,还怎么面对天下武林同道?师叔,放她走,等救出师傅,我亲手奉上她的人头!”
朱剑秋瞪着小妖,“糊涂!你怎么拿她的人头?这妖女狡诈如狐,歹毒如虎,你岂是她对手?”若是她对手,又何至于成如今这模样!朱剑秋一抬手,下令道,“天枪营护住小姐,天杀营退后,天弓营,准备!”朱剑秋的话音一落,天策府的两队骑兵立即退后三丈,呈扩张之势将马车围住。
小妖一听天弓营,顿知这附近还埋伏了天弓营的重弩射手。到时候万箭齐发,花烛泪插翅难逃。小妖想也不想,突然从朱剑秋的身边直朝马车冲去,有她在,他们断不会射箭。
“小妖!拦下她!”朱剑秋一声大喝,他身侧的两个骑兵直冲而出,径直冲向小妖。
小妖听得声后动静,立即拔地跃起,朝边上避去。可她在马下,旁人在马上,只一个瞬间就冲至小妖的面前,长枪一扫,便把刚跃到半空的小妖击倒在地上。未等小妖起身,就又一个踏马袭来,小妖当即一滚,刚避开,另一柄长枪攻击,长枪戳地,不偏不倚正好戳中小妖肩头的衣服,将她钉在地上。
“放箭!”一声令下,道旁的树上突然万箭齐下。与此同时,聂逐风的长剑出鞘,他拔身跃起,如鬼魅般的身影绕着马车飞旋,只见黑影闪烁,叮当脆响耳不绝于耳,箭矢交撞火花四溅。密集的箭雨中,他硬是将一辆马车防得密不透风。不过拉马车的那匹马就没那么幸运了,为防他们驾马车冲出去,早在一发箭的时候就有一支箭射穿马的头颅,将它当场射毙。
重弩箭可穿甲破盾,又岂是一柄长剑能挡得住的。就算挡得了一时,也挡不住这一拨接一拨连珠发射的重弩!
小妖一看这阵势,顿时急红了眼,她不管不顾,一手握在插在肩头的枪头上,用力一拔,将枪头从衣服上拔出,手掌也随即被枪刃划破,紫色的鲜血从指缝中汩汩往外冒。那天杀营的骑兵没料到小妖会突然如此,顿时一惊,正欲收枪,小妖已跳起来,翻身上马落到他的身后,同时施展一招“折梅手”将他的枪夺了去。
小妖夺到枪后,手掌在马鞍上一拍便跳了起来,足尖在马屁股上一踏,如一只大鹏般直朝马车飞去。她长枪在手,把枪舞得像一只飞旋的风火轮,枪箭交撞的“咣当”声中,十几枝重弩大箭接连被她拨开,可那箭势极猛,枪箭碰撞之下震得小妖的双臂发麻。
“小妖!停!”朱剑秋见到小妖冲进箭阵中,立即喊停。
喝声一出,箭雨顿停,小妖也落到了马车棚顶上。
守候在一边的天杀营骑兵立即冲上前去将马车上团团围住。
“小妖!”朱剑秋气急败坏地厉声喝问,“你这是做什么?”
小妖落在马车门帘前,望着朱剑秋,说,“师叔,要么你今天就放我们走,要么,你就把我和他们一起射死在这里。”
“小妖!”朱剑秋眼珠子瞪得都快鼓出眼眶,花白的胡须乱颤,“胡闹!”他怒不可遏地喝道,“你今日若是助这妖女走,你便是天策府的叛徒!”
花烛泪哧笑一声,掀开帘子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小妖的身旁,斜眼睨着朱剑秋,“朱军师,何必拿话压一个小孩子。我要是把凤血刀压她脖子上,你放是不放我走?”扫一眼插在马车旁边那些比普通箭矢长一半、箭头大一倍的箭矢,眼眸便是一沉,又问,“曹雪阳不值钱,那小妖值钱不?”她靠在小妖的身侧,说,“你不顾曹雪阳的死活,小妖可在乎她师傅得紧。”说话间,从腰上挂着的小香包里摸出一只耳钉扔了过去,“看清楚是谁的东西!”
朱剑秋的手一扬,接住花烛泪掷过来的翡翠耳钉,只看一眼便认出确属曹雪阳之物,顿时沉下眼眸。再看挡在花烛泪身前的小妖,脸色更加阴沉,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好端端的一场伏击,硬是让小妖给破坏了。他厉眼瞪着小妖,质问道,“小妖,你三番五次助这妖女逃走,却是为何?浩气盟里,你怎么会落到这妖女的手上?”凭小妖的功夫,花烛泪在重重包围下想擒下小妖,根本是做梦!除非是小妖自愿。这点谢渊清楚,天策府教小妖武艺的这些人也都清楚。
小妖无言以对,她要是说她以前看花烛泪长得漂亮,有那么点点喜欢人家,就不管花烛泪是好人还是坏人就胡乱把人救走了,只怕非把朱军师气得当场吐血,然后逐她出天策府吧。她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枪掷回给原主人,“师叔,小妖只问您一句,在乎师傅的死活否?在乎,就放我走,等救出师傅,不是花烛泪死,就是我亡。不在乎,那您便领着他们踏着我的尸体杀过来吧。”
朱剑秋气得全身发抖,瞪了小妖老半天,最后恨恨地一拂衣袖,下令放他们离开。
“你们先走。”小妖回头对花烛泪说,“我还有话对师叔说。”
花烛泪狐疑地看着小妖,犹豫片刻,终是点了下头,领着聂逐风先行离开。
小妖等花烛泪走远,才走到朱剑秋的身边,朱剑秋气得背过身去不看小妖。小妖曲膝在朱剑秋的身后跪下,叩头一拜,“小妖有事求师叔。”
“哼!”朱剑秋一拂衣袖,不愿搭理。
小妖的额头触及地面,一字一句地说,“第一事,为救师傅,小妖与花烛泪达成协议保她周全,为防天策府为难,请师叔代大将军将小妖逐出天策府;第二事,小妖死后,请将小妖骨灰葬于北茫山。”说罢,重重地叩下三个响头,拖了她的长枪翻身跃到踏影宝马的背上,一拍马屁股便冲了出去。
“小妖——”朱剑秋闻言大惊,返身去拉小妖,却没拉住,急得他猛一踱脚,大叫,“追!”
第四十九章·言而无信血的代价
踏影宝马的速度又岂是一般战马能追得上的,不过眨眼的功夫小妖已冲出十几丈远,且双方距离越拉越远,不多时天策府的一行人就失了小妖的踪迹。
就在天策府的人追着奔远后,花烛泪面色阴沉地从树梢上落回地面,右手习惯性地挪至凤血刀上,欣长的手指紧扣住刀柄,却未拔刀出鞘。左手掩于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