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斐便捂着额头蔑笑道:“六皇子,你若再靠近一步,是必定要后悔的。”
“哼,后悔?”楼青煜的拳头捏得响,洛明栀却使劲地拦了他,但见那墨斐冷哼几声,理了理扯乱的衫子,大摇大摆地走了,楼青煜一腔怒火没能发泄,便就狠狠地一挥袖,险些将洛明栀也推到。洛明栀眼眶一红,泪如雨下。
楼青煜方才后悔自己未能体谅她的尴尬,心中一痛,将她揽进怀里,道:“我以后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但楼青煜却感到那拥抱却显得有些意外的生分,仿佛于温暖之中夹杂着某种异样。
洛明栀轻轻地推开了楼青煜,道:“时辰已经不早,我想出宫去了。”
楼青煜愕然地看着女子,她竟惊慌闪躲的他的眼睛。楼青煜有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他扼紧了拳头,却忽然发现身旁一道垂花门外,也是两张错愕的表情。
云姜二人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看了个通透,末了才觉得那样实在不妥,慌忙朝着楼青煜微微一行礼,什么也没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带着胡笳匆匆往甬道尽头去了。
到了尚衣局,朗月看见她,又是一番痛哭,云姜只得耐心安慰了她一阵,又劝得她重新睡下,再和胡笳仔细地交代了,又匆匆地回了暮烟楼。
朗月的秘密装在云姜的心里,沉甸甸的,好像一朵熟透了的麦穗,随时都有可能从枝头折断掉落下来。她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夏离嫣。她原本给自己起了誓,无论任何事,她都不能隐瞒这个姐姐,她是自己可以用生命来信任的人。可是,此时她却想到了另一层,她怕此事若败露了,追究起来,会将夏离嫣也牵连进去,倘若夏离嫣是不知情的,那自己一力承担所有的后果,好好坏坏,都跟夏离嫣无关。她思来度去,决定暂时隐瞒夏离嫣。
分心的时候,手里绣着的丝帕也绞错了线。
却听门口窣窣两声。云姜循声看去,还是昨儿个当值那小太监。云姜看了一眼贵妃榻上正在午睡的夏离嫣,搁了针线,蹑手蹑脚走出去。小太监说,胡笳又来找云姜了。
云姜心头一紧,想莫非是朗月出了什么事情,便急忙往外面走,险些跟踱来踱去的胡笳撞上。
胡笳说,朗月使性子,跟她犟了几句,结果却撒气跑进御花园去了。
她说:“我就跟在她后面追,一边使劲地唤她,她头也不回,我一路跟着却在枫曳林附近把她给跟丢了,我直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枫曳林和暮烟楼隔得不远,我没法子,只能过来找你商量商量,多个人也好多个帮手。”
云姜看胡笳急得跺脚,心里也跟着紧张了,这会儿夏离嫣正睡着,可知道她是有紧要的事情办,也会准她走的吧。云姜便匆匆地跟胡笳往枫曳林去了。
到了林子入口的地方胡笳说分开两路找比较能节约时间,云姜同意了,猫着腰拨开了头顶几丛低矮的树枝。
枫曳林静得出奇。
云姜一边向四围张望,一边轻声喊着朗月的名字,却是连半点人影也瞧不见。突然之间有几只鸟雀从树丛里飞起来,翅膀扑腾的声音哗啦啦盘旋在头顶,云姜只觉得脚底一滑,以为要摔倒,谁知那脚踝却突然被什么捆住,她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起来,竟被绳子倒吊起来挂在了树上。
云姜大惊,直喊救命。
两个耀武扬威的太监跑出来,一看这情形,太监甲欢喜得手舞足蹈,指着太监乙说你快去报告六皇子,人我们捉到了。太监乙立刻扭着他的水桶腰摇摇摆摆地去了。
正文 第3节 楼青煜很快就到了。
这被倒吊的滋味很难受。云姜的脚踝被绳子勒得很紧,从皮肉到骨头都在发疼。原本此前楼天霖企图强辱自己的事情,教云姜对楼青煜有了些许的感激,可是这会儿什么感激也不抵用了,云姜气得都快爆炸了。她看见楼青煜那张笑出一排大牙的脸,由远及近,她脸红脖子粗,连手指尖捏得都红了。
这时候,云姜也管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他指着楼青煜说:“你为什么故意设陷阱作弄我?!”
楼青煜手里还摇了一把扇子,扇子开开合合,他时不时地拿着在指间旋转几圈。旁边的太监狗腿地说六皇子您这姿势真帅。
楼青煜笑得无比陶醉,走到树底下,仰头望着云姜:“我就是故意的,我收买了你那个宫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唉,真是人心凉薄,一点小恩小惠她就把你给出卖了。不过说起来也怪你们自己,眼睛虽说长在自己身上,但也要分什么东西能看什么不能看。你既然看了一场免费的戏,支付一点报酬也是应该的吗。”
云姜已经猜到了这事情跟胡笳脱不了干系,如今听楼青煜那样说,更加是在心里烧了一团火,想着将来定要跟胡笳好好地算一账。所幸这混世魔王只是顽劣,拿她做消遣,若不如他的愿,让他觉得无趣,他也便就会热度减退,放过她了吧。思忖着,站在旁边的太监已经忙着向楼青煜谄媚了:“皇子殿下,这会儿您的心情是否舒坦了许多?”
“还没呢。”楼青煜睥睨太监一眼,指着云姜说,“让她给我唱歌。”
想得美。云姜在心里暗暗骂道。巴不得绳子立刻断掉,自己好扑下去狠狠地咬楼青煜一口。“六皇子要你唱歌,你聋啦?”
“快唱啊!”底下的太监跟着催促。
楼青煜挑眉一笑,道:“你若不唱,我就吊你三天三夜,看谁能救得了你。”
云姜将眼神移开,索性故意撅了嘴巴,做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还是不开口唱。
楼青煜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将扇子一折,敲着掌心道:“既然不唱,把她给我放下来,送回舜禾宫去,本皇子要好好地疼爱她。”、
这一招果然奏效,他刚说完,便听树上的人“啊”了一声,道:“我唱!”
楼青煜立刻狡黠地笑了。
但是他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后悔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后悔了。
因为他们没有听见什么歌声。他们听见的是杀猪一样的哀嚎。
如果这是一段宫廷传奇,流到民间去,说书的人一定会拍着桌子说你们很难想像靳云姜那么正常的女子,竟然会唱出那么不正常的声音。她让挂住她的那棵枫树也为之抖了三抖,她的歌声吓得两只雏鸟直接从鸟巢里掉下来摔死了。
一曲完毕,她还问楼青煜:“六皇子,奴婢的歌声是否和您心意?”
楼青煜的心情更糟了,以致他没有注意到树上的云姜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讨厌看见女子掉眼泪,她就故意在他的面前哭,坏他的好心情;他强令她唱歌,她便故意扯破了嗓子装模作样。她跟他就像有十冤九仇,偏不肯顺他的意。
这时,舜禾宫里过来了太监,说皇帝传召楼青煜去鉴赏邻国送来的几尊古董,云姜立刻两眼放精光,以为自己得救了,谁知道楼青煜竟大袖一挥,指着太监甲乙吩咐道:“好好看着她,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下来。”
“是。”
楼青煜踏着石径很快走远,云姜还在枝头挂着。她一腔怨气积在心里,血气却直往脑门上涌,她开始有点恶心难受的感觉了。
楼青煜心头的阴霾,是由宴会上墨斐调戏洛明栀一事而起,也因为后来听见了一些痛心疾首的传闻,种种郁结纠缠,让他喝了一夜的闷酒,酒醒了便想找人撒气。他想起那日自己的丑态和尴尬竟然被云姜那小宫女都看在眼里,他便正好拿她来发泄。
但皇帝的御书房远没有枫曳林那么好玩,名贵的古董,众人的吹捧,好像比云姜那杀猪的号啕更刺耳。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皇帝兴致高涨,丝毫也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外边天气渐渐阴了,乌云遮顶,不一会儿落起密密的细雨来。
云姜还在半空悬着。脑袋已经有点发晕。
底下的太监甲眼看浑身都快被雨水湿透了,便问太监乙:“咱们放不放她下来?”
“没听六皇子说吗,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下来。唉,这小贱婢可害苦我俩了,跟着她在这儿淋雨。”太监乙淬一口。
云姜看着白昼的光线逐渐匿去,终至消失,她精神恍惚,意识渐渐开始不清楚,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楼青煜的声音,仿佛是在责备两个太监做事死板,不懂变通,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从枫树上被放了下来,身体触到湿漉漉的地面,沁凉刺骨,但是怎么也胜过此前的难受。
她心中的悲哀突然一拥而上,闭着眼睛流出泪水来。后来她的意识更加模糊,彻头彻尾地晕了过去。
暮雨纷纷,不见停。
珍珠般的雨粒落在门外芭蕉树的叶子上,滴滴答答像弹奏一首闷人的曲子。
楼青煜坐在灯下。床榻上,那桃红绣花的锦被里裹着的,是人微言轻的小宫女靳云姜。
楼青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云姜带回舜禾宫里来,也许是看见她落汤(又鸟)般的模样,有些微的愧疚了吧,原本只是小小地捉弄,也没想过要让她变成这番样子。
一会儿靳云姜醒了,就把她赶出去,让她自己回暮烟楼,也免得那楼里的主子满皇宫找不到人。楼青煜自言自语,点了点头,然后看见云姜的身子微微一缩,翻个身,被子踢掉了大半,露出衣着单薄的身体。楼青煜瞧她那毛毛躁躁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摇摇头起身想为她把被子重新盖上。
楼青煜从一丛青丝斜开的后颈上,看到了一点猩红的伤口。那伤口是云姜被放下来的时候,让地上的石头划伤的,连着后背的衣裳也被划烂了。楼青煜顿时皱起眉头,想看看那伤口有多深,便解了云姜腰间的系带,将褥衫领口处轻轻剥开一些,露出云姜半边香肩,那白玉般的肌肤,就像(又鸟)蛋剥了壳。
伤口只在皮外,浅浅的一道,带着已经干涸的血渍。楼青煜立刻传太监去取涂外伤的药,太监刚退出去,云姜便醒了。
正文 第4节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云姜只觉得后背微凉。她疑惑地用手一摸,在看到窗前楼青煜的时候猛地尖叫一声,抓了被角翻身坐起来掩住身体。楼青煜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啪的一声响,他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疼。
两个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
宫殿里忽然静得像濒临爆炸的前一秒。
楼青煜笑了。笑得诡异而张狂。他像一只饿狼般猛地扑过去,把云姜整个人都推到压在身下。四目相对,鼻尖相碰,口里的呼吸都能够撞破对方的齿缝。楼青煜的手指拂上云姜雪白的脸颊,一抹讥诮的笑挂在他的唇角,他眼神一低,好像就要落进云姜掩不住的春光的前胸里去。云姜这才反应过来,彻底怕了,她眼眶一红,泪水又要决堤。却听得楼青煜俯在耳边柔声呢喃:“本皇子对你这样毫无姿色的丑八怪是没有兴趣的。”
“咳咳——”这时,门口传来太监尴尬的声音,“禀告六皇子,药已经取来了。”
话音刚落,太监只觉得身边一道人影闪过,险些撞得他退出门槛去。殿内已经没了云姜的踪影。只有楼青煜还洋洋自得地站着,带着玩味的笑容。
夜色微冷。
云姜觉得自己的委屈深得就像一座无底洞。可当她跑回暮烟楼的时候,头脑已经冷静下来了。夏离嫣问起,她据实相告,哪知夏离嫣却非但不安慰她,反倒忍不住偷偷发笑。
夏离嫣说:“六皇子是不会对你怎样的,他只是骄纵惯了,爱捉弄人,但骨子里却是个坦荡潇洒的人。”
云姜有些狐疑,不知道这坦荡潇洒的总结夏离嫣是从何得来的,她仍旧是气结难消,便恹恹地回房去休息了。
翌日清晨有宫女端了一盅药膳进来,说是夏妃娘娘特地嘱咐做给云姜妹妹的,一会儿还有御医会过来给姐姐诊病呢。那时云姜才觉得暖意涌上心头,委屈总算消了大半。
月末的时候,云姜便向夏离嫣探听出宫置办常物的事情,谁知夏离嫣却说,出宫虽为俗例,但并不是固定,若没有一定的需要,暮烟楼常常是三两月才会排一次的。她问云姜是否有特殊的事情,云姜不敢说,只得随便搪塞了过去。
这次出宫置办,事务最是繁琐的,便是锦霞宫的李妃娘娘。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交代着,身边的老嬷嬷钱氏忙不迭督促底下的太监赶快拿笔墨记录,折腾了半晌,方才有了清闲。闲暇的李妃最着紧的事情,便是思忖如何替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除去楼青煜那颗绊脚石。上回对云姜严刑逼问,却没有结果,但她依然不想罢手。沉思了一番,李妃听到另一个传言,便问钱嬷嬷:“霖儿竟是看上那贱婢了?”
钱嬷嬷道:“听说是召去尧华宫了,还哭得呼天抢地的,竟把大皇子的脸给抓了。后来因顾忌皇上的御驾,大皇子才不得不把她偷偷地放了回去。”
李妃自然也是知道楼天霖的脾性的,但她并不因此责难他,反倒是教他要如何避开众人的耳目,做得干净利索不留后患。她道:“没想到那小蹄子倒也有几分傲骨。正好,你替我传了她来,说本宫有几句话要对她讲。”
钱嬷嬷便低了低身子,道:“她如今在暮烟楼里当差,娘娘您这样公然传她过来,只怕有人要背地里说娘娘的是非。”
李妃娘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道:“莫说我只是传她来讲几句话,我就算真要对她怎样,那暮烟楼里的人,又能奈我何?你只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了。”
钱嬷嬷领旨退出了前殿。一个时辰过去便带着云姜来了锦霞宫。云姜原本在给夏离嫣绣锦帕,她极是畏惧这李妃的传召,想推了它。但宫中的惯例夏离嫣比云姜更谙熟,既然云姜已是跟了主子,李妃这样昭昭然地派人来传,总不会再任意做出滥用私刑的举动,况且这层层通传下来,锦霞宫和暮烟楼之间做足了礼仪,夏离嫣也没有拒绝的借口。
锦霞宫正殿上,李妃身着华袍,神色暧昧。云姜到那时才明白,原来最可怕的不是那些伤筋割肉的私刑,而是阴谋,诡计,和一颗蛇蝎的心肠。
李妃很直接地说:“倘若你不肯认了勾结六皇子谋害桑妃的罪行,那本宫便让你到尧华宫去服侍大皇子。后宫里的事情,最说得上话的,就是本宫,你主子那座山,本宫只要轻轻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推倒。本宫给你三日的时间考虑。此番谈话的内容,你不可说给任何人听,否则,就算到时你想要投靠本宫,本宫也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而不能。”
云姜感到天都塌了。
黑云压顶,摧枯拉朽。
云姜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怎么也流不出来,眼睛胀得难受。她离开锦霞宫,一路失魂落魄地走,眼前幻影重重,时而看见自己被针刺被鞭抽,被绑在火刑架上,时而又看见楼天霖肆意欺凌她……她只有三天的时间可以考虑,但她纵然有三十天,三百天,又能怎样呢?要么承担了罪名,接受刑罚,无辜连累楼青煜;要么,就让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烂死在腹中,从此入虎口,再不见天日。或者,索性就以死了此残生,像桑妃一样,溺在那片广袤的湖水里。
心痛像层层麦浪翻涌。
走到悬音湖边的时候,听见袅袅的丝竹声,云姜循声看过去,原来是一艘精美的画舫正在附近,无人划桨。船上阵阵乐音极为悠扬,可那样的鼎沸将云姜反衬得更加凄凉。云姜颓然地在岸边站着,无意间瞟见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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