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便也没有说了。
吃完了饭,天便已全黑了,宇文临东叫上宇文沨进他的房间,估计是还有事要说,宇文洛见没叫自己落得轻松,先前便要了一间大房和宁朗同住,此时两人便回了房,要了热水各自洗了澡,倒在大床上,打算好好睡一觉,谁知却是睡不着。
“宁朗,咱们说话吧。”宇文洛重点了灯。
“好。”宁朗起身盘膝坐在床上。
宇文洛又提了茶壶茶杯放在床头小几上,然后也爬上床盘膝坐下。
“大哥,你以前来过英山吗?”宁朗问道。
“没有。”宇文洛答道,一边倒了两杯茶,“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英山大会呢,后日英山上武林各路英雄齐聚,那场面定比长天山庄更为壮观。”
“是啊,后天也许可以见到师兄了。”宁朗想起又可见到久别的同门师兄心里十分欢喜。
“对了,宁朗,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老是忘了。”宇文洛递给他一杯茶。
“大哥要问什么?”宁朗接过茶问道。
“武林有传闻,说你们宁家与浅碧的创始人都出身前朝王室,是真的吗?”宇文洛一边问一边取过纸笔,时刻不忘己身大任。
素来不长心眼的宁朗也静默了片刻,才轻轻答道:“可以这么说。”
“哦?”宇文洛眼睛亮了起来,目光紧紧盯住宁朗。
“我们家有一份族谱,每一位子孙出生后都会记名于上,由每一代家主保存。爹爹在我四岁时送我上浅碧山学艺,离家前他给我看了族谱,指着第一个名字教我认‘宁静远’三个字。爹爹说,宁家的每一位子孙都应该知道自己的来处。”
“啊,我知道他是谁!”宇文洛兴奋的叫道,“他是东朝开国七大将之一,后来被始帝分封宁国为王。”
相较于宇文洛的兴奋,宁朗却是很平静,“嗯,始祖虽是东朝开国功臣,但二百多年前的礼帝年间,另一位祖先却是东朝的叛臣,他挥军杀上帝都想取代皇帝,后被景帝集结六国大军镇压,那位祖先最终事败自杀身亡,宁国便也被其他国瓜分不存,宁氏一族满门诛斩,只有少数逃脱。”说起家族这段惨痛往事,憨朗的宁朗神色也有些沉穆。
“这个我也知道,史书上有。”宇文洛道,捅捅宁朗的胳膊,“那后来呢,宁家又怎么入了武林的?”
“逃脱了的宁氏族人都是罪人之身,便都改姓换名,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到了东朝末年,宁氏后人中有一对兄弟投入丰国之王丰兰息座下,大哥叫任穿雨,弟弟叫任穿云,他们兄弟本想助息王平定乱世一统江山建一番丰功伟业的,谁知眼见半壁山河已入掌中,息王却弃位归隐,两兄弟鸿图壮志尽数落空,又不愿再侍二主,对于天下谁家也就不再关心,被息王安置在浅碧山后就在那住下了。”宁朗说至这歇了下。
“这个我也知道,这对兄弟就是息王的军师任穿雨及墨羽四将之一的‘穿云将军’任穿云,他们都是史书上留名的人物。”宇文洛两眼晶灿灿的看着宁朗。他的结拜兄弟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啊,祖上竟然全都是些名留史册的大人物啊!“后来呢?快说啊。”
“大哥,我渴了,先让我喝口水。”宁朗咕噜咕噜几口喝完一杯茶。
“喝完了吧,快说。”宇文洛眼巴巴的看着宁朗。
“嗯。”宁朗继续道,“后来新朝建立,他们兄弟俩也就不必再隐瞒祖姓,弟弟任穿云恢复原姓回到了宁氏一族的祖地———原先宁国的王都———现在的兰州,在那里娶妻生子,延续到今日便是我们宁家了。而哥哥任穿雨却说‘任’姓也庇护他们许多年,因此便没有改姓依用原名以作感念,他一生鸿愿尽成云烟,心灰意冷之下便不愿再回故地也不再理天下事,依就在浅碧山住着。浅碧山本是风国王室休养行宫,守护此宫的乃风国女王座下第一高手折笛,他们两人同住浅碧山,又同为遗臣,再加上风息两王的关系,所以他们就成了好朋友。折笛一身武功世所罕有,又收了许多的徒弟,任穿雨本有经国之才却无用武之地,因此便帮着折笛打点行宫教导徒弟,久而久之,便成了浅碧派。”说完赶紧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原来宁家和浅碧派就是这样来的。”宇文洛恍然大悟,“难怪百多年来宁家、浅碧总是共同进退有如一家,其实本来就是一家人么。”
“是啊。”宁朗喝一口水才道,“宁氏的子孙大都会送去浅碧山学艺,代代如此,所以情份一直延续。”
宇文洛赶忙记录下,一边又问道:“诶,你说兰七少和明二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列三爷来英山呢?”
宁朗想了想,道:“因为‘兰因璧月’失踪了,他们希望列三爷也能出一份力。”
宇文洛闻言抬头瞟一眼宁朗,摇摇头,“也只有你才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这样的?”宁朗疑惑。列三爷不是被明二公子那一番学习前辈义行、为武林出力的恳切的言词说动的吗?
宇文洛记录完毕,将纸笔一搁,很不以为然的道:“我看啦,不如说是兰七少和明二公子很想看列三爷为难的样子。”
“呃?”宁朗瞪目,有些不信。
宇文洛摇头,很是叹息的看着他,“头脑简单呀。”过了片刻,又问道,“你看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朗又想了想,才道:“好人。”
“这么简单?”这回宇文洛瞪目。
“二公子是个好人啊。”宁朗很肯定的点头,想了想却不知道有什么言词可以表过,只好说,“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是一个很好的好人。而且在蒙山时,宇文沨大哥那样对他,他也不恼还出手相助,又为大哥疗伤,不管七少言行多么令人难以接受,他都能从容有礼待之,他实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宇文洛闻言也连连点头,“是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宁朗有些不解宇文洛那一脸的迷惑。
宇文洛想了想,道:“从仪容到言行,他简直就是天下人人所向往的,每一个人都会希望自己是他那样的人。有世家门第,有俊美出尘的仪表,有绝顶的武功,有聪明的头脑,还有令人折服的气韵风范……”说着说着他有些迷惑的移眸看向宁朗,“宁朗,你也是很好的人,我看你就看得明白,可是二公子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太完美了,这反令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真实?”被他这么一说宁朗也很迷惑了,“他是真正存在的啊,而且我们同行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都有碰到过他啊,明明是有血有肉的人么。”
“不是这个!”宇文洛挫败的垂下头,“和你说果然是白费工夫。”
“大哥……”
“算了,睡觉吧。”
两人熄了灯躺下,不一会儿睡意袭来,沉入了梦乡。
今夜的檄城里,有许多的人晚睡的。
城南某处宅院里便还亮着明灯一盏,灯下兰七正极细致的翻阅着手中的册子,三步外躬身立着一人。
“兰暐,这半年来,做得不错。”兰七看罢放下册子。
兰暐暗中松了一口气,道:“谨遵七少吩咐,不敢有差。”
“嗯。”兰七点点头,摇开玉扇,目光落在兰暐身上,“你跟本少是最久的,自知本少原则,办好了事有赏,办差了事……”尾音慢慢一拖,后面的没说了只是淡淡一笑,片刻后才道,“此次兰旻有跟着本少一起出来,她便留在这里帮你罢。”
兰暐闻言猛然抬首,惊喜又不敢置信的看着主人,“七少!”
兰七倒似没看到兰暐激动的模样,放开玉扇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开茶面上的一片茶叶,慢条斯理的啜一口,然后才很轻柔的开口道:“听说老五来过檄城?”
兰暐心头一跳一惊,前一刻的狂喜瞬间消失,站直了身,看着兰七,从容又平静道:“兰暐从来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七少。”
“呵……”兰七轻轻一笑,碧眸中浮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不过是问你一下,怎的如此紧张。”
“七少。”兰暐一撩衣袍双膝一跪,“六年前兰暐就立誓效忠七少,这一生都不会变。”
“兰暐。”兰七玉扇掌中一点,然后伸手扶起兰暐,“起来。”
兰暐起身。
“本少用了你便不会疑你。”兰七依是邪邪的笑,可碧眸中没一丝玩笑之意,“不过,本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的善意的欺瞒,懂吗?”这“懂吗”已带出一丝寒意。
“懂。”兰暐垂首。
“嗯。”兰七满意的点点头。
房中有片刻的安静,兰暐垂首站着,兰七坐在椅中把着着手中的玉扇,碧眸看着桌前燃着的那盏灯,半晌后似是自主自语的道:“只剩那么几个人了偏生还不安份,非得赶尽杀绝才老实么。”
那声音很轻淡甚至是温柔的,可话里的那份残冷无情却令兰暐暗里打个寒颤。跟了他六年,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识过,那个孩子不就是踏着一路鲜血才有了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悠容吗?没有那些血,那孩子又怎么可能活下来。
“兰暐。”
“嗯。”兰暐赶忙回神。
“明日去帐房取三千金叶,兰旻既要留下,当然要置办一下。”兰七淡淡的笑道。
九、齐上英山(中)
兰暐此刻方敢肯定这份惊喜,深深一礼,“多谢七少成全。”
“无需谢。”兰七摆摆手不甚在意,“本少从不做善事,这不过是你效力的报酬。”
兰暐心里感激,却也不再多言。
“明日……”兰七再次开口。
“七少吩咐的已一切准备。”兰暐接口道。
“不。”兰七摇头。
兰暐疑惑的看着他。
“暂不要动。”兰七碧眸中转动,“本少另有打算。”
“那……”兰暐虽心存疑团但也不敢多问。
“等本少下山后再说。”兰七缓缓摇开玉扇,嘴角衔着一丝极诡异的笑,“本少这次遇到了很有趣的对手,可要好好陪他玩玩。”
“兰暐遵七少吩咐。”
“嗯,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兰七摆摆手。
“是。”兰暐退下。
兰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整座宅院都一片静悄悄的,房中兰七指尖勾划着玉扇边儿,灯光下,碧眸中幽光闪烁,如子夜之下的大海,很美却又带着莫测的险。
“英山么……应该很精彩,呵呵……”自语与轻笑声在夜里悄悄的散去。
城西的某处大院却是灯火通明的热闹。
一桌丰盛的酒席,屋内环绕着侍候的仆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面貌平凡气质端庄的少妇,坐在客位上的却是那俊雅出尘的明二公子。
“这些酒菜是特地为二弟准备的,可还喜欢?”少妇为明二斟满一杯酒。
“多谢大姐。”明二优雅道谢。
“自家人还这么客气。”明家大小姐明悦慈嗔怪的看一眼明二。
明二笑笑,“大姐这一向可好?”
“还不错。”明悦慈放下酒壶,抬手拈起筷子替明二布菜,“姐姐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谢家只差没将我当菩萨供起来。”
“那就好。”明二端起杯吮一口酒。
明悦慈抬眸看着他,慢慢道:“知道我很好算是彻底甩下一个包袱吧?”
明二闻言抬眸看她,一脸的不解。
明悦慈淡淡一笑,“我只是很庆幸我和你同一个娘生出来,庆幸娘死前肯为我求你一个承诺,所以我才有今日之福。”
明二讶异的挑起墨黑的长眉,“大姐怎有此话?你我一母所生,小弟我当然要护你。”
明悦慈摇摇头,瞅着明二似笑似叹,“华严,你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
明二有些无奈的看着胞姐,“大姐这是怪小弟这么久没来看望你吗?”
“哈哈……”明悦慈仰头笑起来,“华严啊……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在明家活得如此悠然吧。”
“大姐自出嫁后便未回过娘家,家里人很挂念,爹和大娘也常提起呢。”明二看着长姐,脸上一派温情。
“挂念?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明悦慈冷笑一声,“明家,那个地方我此生是再也不愿回的。”
明二只是淡然一笑未再多言,专心吃起饭来,毕竟,这一路行来,日夜皆是要提起十二分心神的应付那防不胜防的兰七少,已很久未曾如此舒服轻松的吃一顿饭了。
明悦慈看着眼前这被誉为“谪仙”的弟弟,看他吃饭,看他挟菜,看他喝酒……从一根头发到一片衣角,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优雅出尘。她与他竟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多么令人不敢相信,他们……差得何其远啊。
“明家还是那么的热闹吗?”明悦慈忽又开口道,脸上带着一丝讽意,“还是热闹得像个戏园子?”
明二咽下最后一口饭,又喝了一小碗汤,然后从容放下碗筷,看着长姐很温和的笑笑,“家里还是很热闹,上月爹爹又为我们添了一位十八弟,只可惜两天便没啦。”
“哦?”明悦慈眉一扬,“才两天?竟没让活上十天吗?”
“唉,可怜啊。”明二长长叹息一声,一脸惋惜与遗憾,“好不容易又多了一位亲人,却才两天……唉!”
“还不够啊。”明悦慈却是摇头,“若换作我,便根本不会让他出来。”眼一斜,看着明二,“若换作二弟,又如何?”
“小弟当然希望家里人越多越好。”明二一脸温柔的淡笑,“这些年来,家里人是越来越少了,太安静了。”
“人少了,便不热闹了,玩起来便少了很多乐趣对吗?”明悦慈笑盈盈的盯着胞弟。
明二不语,只是空濛的眸子中迷雾更深了些,脸上的笑更缥缈了些。
“英山上有很多的人,那应该很好玩吧?”明悦慈替他再斟上一杯酒。
明二端起酒杯,缓缓送至唇边,然后又缓缓放下,道:“英山上大姐莫要理。”
“嗯?”明悦慈眉一动。
“因为……”明二转着手中杯,脸上慢慢绽开一抹淡淡的雅雅的微笑,“遇到了一个很不简单的人,这一次……或许会是前所未有的好玩。”
第二日,一日无事。宇文洛和宁朗便站在房间的窗前,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因着英山大会,檄城里的武林高手可说是一抓便有一大把了,那街上随便走动的一个也可能是名满江湖的一方豪杰,宇文洛便指着窗前每一个经过的、他知道的人向宁朗介绍着,顺带的又解说了许多江湖掌故奇人异事等等,这一天过得也不算无聊。
八月十日。
这一天,檄城醒得很早,天蒙蒙亮,街上便已有许多的人走动,他们都向着一个地方———西门———而去,那边通往英山。
宇文家这一帮人倒不必起这么早,宇文家堂堂六大世家之一,英山之上自有为他们留有一席,他们只需按时到即可,因此当他们打点了一切走出客栈时,檄城里的武林人基本已走了大半。
出了檄城西门,站在英山脚下仰望山上,只见层层树木,有绿有黄有红,看不见山顶更看不见守令宫。
宇文洛看着这样的景色,道:“听说在前朝时,英山本来叫‘落英山’,草木不生,全部是褐红色的泥土与巨石,山形十分奇特,远望有如花开两重的褐红花朵,因此才得了‘落英’之名。当年落英山一战,东大将军七万禁军全军覆没,风云骑伤亡惨重,那时何等的惨烈,而今日却是草木满山群英聚会之地……时间或许才是这世间唯一万能的,它可令一切都发生转变。”
“快走罢,偏你有这些无聊的感概。”宇文沨越过他跟上父亲。
“英山原来并不高啊。”身后的宁朗却道,“我们浅碧山比它要高了许多。”
天下武林向往的英山,原来并不高大壮伟,也非风景秀丽,只是一座很普通的高山。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宇文洛一边走一边道,“在武林人眼中,英山就等于苍茫山,是人人心中绝无可代的‘王山’!”
“嗯。”宁朗对这些不怎么在意,脑袋转向了后方,边走边回头看着。
“你在望什么?”宇文洛斜眼瞅着他。
“我……”宁朗脸不知咋的便热了,“她……他们没看到。”
“你说七少和二公子他们?”宇文洛看了看前后方,“也许早就去了,也许还没动身。”
“喔。”宁朗回头。
“宁朗,他们的事无需你关心的。”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