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儿狼子心。
能持苏武节,
却无马超勋。
本欲思报国,
勇气动三军。
奈何国无信,
无意为愚人。
烟霞万里阔,
宇宙一孤身。
同辱不同荣,
怪我负君恩?
第三章 烟尘一长望 七、妄言
青瞳又一次把母亲的信按在胸前,心中有些犹豫,娘说她自己会想办法保证安全,她现在不住在深宫了,脱身的机会很多!可青瞳还是不能不担心,她一定要在自己逃走的消息传到京城以前脱身才是安全的!而且一旦自己和离非跑了那肯定要避风头,很久也不敢和她见面,娘一直居于深宫,就算脱了身,让她靠什么生活呢?谁能依靠一下?太子哥哥?不成,他胆子太小,不中用。
青瞳努力的思索着,离非也真是,都来了三天还不找机会单独来看她,让她想商量商量也没办法。想到这,青瞳有些埋怨,这个木头,就算不知道这信另有玄机,都三年多了,难道……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直到出行的日子定下来,青瞳才想到一个比较可靠的办法,定远军中一片悲肃凄凉,即便不知道青瞳就是他们参军的人,也为自己的国家要出动公主和亲才能保住平安而悲愤,而且这公主又是他们所敬重的将军的遗孀。只有青瞳自己不难过,甚至要极力掩饰自己的期待之情。
只有周毅夫看她的眼光若有所思,青瞳每次见到他都十分心虚,这老人的眼睛就像能看透她心事一般,让她觉得无处藏身,然而老将军什么也没说,反而似乎不经意的把呼林城防放松了很多,并经常借故支走青瞳身边的下人士卒,甚至有一日好似不小心掉了一张纸在书房中,青瞳捡起一看,原来是过云中小路的详细地图,原来他也希望自己逃走。以周毅夫对国家的忠诚,这大概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青瞳心中感动,只是她另有比逃走周详写的计划,白让老将军费心了。
呼林关本就与西瞻接壤,青瞳她们一行人行走了五日就到达大苑边境,再过去就是西瞻国土了。青瞳一直没有机会和离非当面说话,眼见这几日他也日渐憔悴,青瞳一边心中想:“谁让你不找机会找我说话,活该你难过。”一边心疼:“傻子,伤心什么,我怎么会再去嫁给别人呢?再有一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西瞻人迎亲的队伍人数和大苑送亲的队伍大致相若,迎亲使臣是箫图南的近卫乌野。双方要在这里歇息一日,待交代了所有关跌凭证,再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再前行。
青瞳坐在嵌满珍珠宝络的车中,身上密密层层穿了十二件公主婚嫁时的盛装。初秋的天气有个称号叫秋老虎,比盛夏还热,车里密不透风,她又穿了那么多,青瞳觉得自己快中暑了。
汗水把脸上的脂粉冲的一塌糊涂,脸颊上痒成一片,用手一摸一片小疙瘩,不知道是不是长了痱子。
外面乌野还在宣读长长的一段话,先用西瞻话说一遍,再用汉语说一遍,大体意思就是欢迎一个德才貌兼备的女子加入他们西瞻的大家庭。只是他用的形容词也实在太多了点,青瞳在车里听着都替他口干舌燥。
好容易等他说完,然后就是离非的演讲表演时间,答谢西瞻的盛情,赞美一下人家的山川和诚意,最后再表示两国将永远和睦。青瞳热的发晕,心中暗骂写下这段话的礼部官员,这一番话不但长的无可救药,而且满篇都是借代比喻,十分难懂,直接说连太阳月亮都高兴看到这样的婚事不就得了?偏说‘幽蟾流瓦、晶乌耀宇、天亦展颜、背厚同喜。’
貌似极有文采的一篇文章就这样四字一断、抑扬顿挫的读下来,不但在场的西瞻人表情茫然,就是大苑人也有一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宣旨、敬天、立誓、换关跌、杀牲祭天……一番仪式下来,青瞳已经在闷热的车中憋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步骤,乌野要将代表箫图南正妃的翡翠小杖和金刀交到青瞳手中,因为青瞳必须亲自伸手去接,才终于有人替青瞳掀开车帘,让她透了一口气。
青瞳先使劲吸一口带着腥味的空气,真是热死了热死了!热的她连自己面前摆了九九八十一个牛羊血淋淋的脑袋也顾不上恶心了。西瞻的祭天礼真是变态,虽然早就知道了,亲看看见这麽多睁着眼睛、排的整整齐齐的血脑袋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
这还是为自己祈福的东西,为箫图南祈福要杀多少?为他们皇帝祈福要杀多少?为西瞻社稷祈福还不得摆成八卦阵啊!
青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伸手就去抓乌野手里的东西,看也不想看一眼。就在她手指碰到金刀的一瞬间,突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这就是大苑送给图南哥哥的女人?我还当是个天仙,实际也不怎么样嘛!”
大苑所有的人皆愤怒的望向乌野身后,见一个少年眨着漂亮的眼睛,道:“都看着我干什么?我没说错啊!你看她脸上花里胡哨的。恩,头发还不错,头发好的女人身体好,好生养!”
“阿苏勒!不许胡说。”乌野很困难才开口喝止他。青瞳脸上胭脂被汗水冲的确实狼狈。
那个名叫阿苏勒的少年撇撇嘴,道:“有什么稀罕了,我这是为她好呢,在我们西瞻想嫁给图南哥哥的女人能从草原这头排到那头,她要是不好生养,迟早给人顶下来!”
离非一脸铁青,喝道:“住口!”转向乌野道:“贵国就是这样的诚意吗?既然贵国不重视我国公主,那么请收回聘礼,我要回京禀明圣上,重谈你们感兴趣的条件吧!”
阿苏勒也是哼了一声,道:“你说重谈就重谈啊,真是不自量力!图南哥哥让我帮他接回新娘子,你把她带回去,我拿什么交差?要重谈也先把她留下,等你们拿来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再还你们。”
大苑众人皆是怒火中烧,乌野张了几次口,终于骂出来:“阿苏勒,你给我闭嘴!”转向青瞳道:“阿苏勒年轻,请公主不要见怪!王爷没有丝毫不重视您的意思,和亲的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来,就不要再更改了。”的
青瞳没有不高兴,离非替她出头,她现在心情很好,她平静的打量着阿苏勒,问:“你是谁?”
阿苏勒挺起胸膛,道:“我是振业王箫图南的弟弟!”
青瞳道:“据我所知,箫图南是幼子,没有弟弟!”
阿苏勒挺得像充了气的胸脯顿时瘪了,道:“是……远房的表弟。”他随即又仰头道:“可是我所有人都说我长得和图南哥哥很像,比图南哥哥那些亲兄弟还像!你看我的眼睛、我的嘴、我的下巴……我们长得不像吗?”
青瞳回忆那一晚在金鹰面具下看到的嘴,确实也是这样薄薄红红的,她挑剔着打量阿苏勒,也学着他的语气道:“箫图南真的长得和你很像?”她故意仔细看了很久,直看的阿苏勒发毛了,才摇着头道:“真倒霉!”这下大苑人顿时笑起来。
“你什么意思,倒霉什么……”阿苏勒急了起来:“你嫌我哥哥长的不好看,他还不好看吗……你这个女人……说清楚!”
青瞳妩媚的笑了,道:“怎么会呢?好看,好看极了!”阿苏勒刚露出笑容,青瞳就接口道:“简直比戏园子里的花旦还好看!要是扮上了,青楼里最红的姑娘也比不过!真是沉鱼落雁之资,倾国倾城之色啊!”
这一下,大苑众人全笑得前仰后合。阿苏勒细眉修长、肤色白皙,确实有些文弱。乌野用‘你是自找的!’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干咳一声道:“这……请公主接了金刀玉杖吧,此去聘原还要过一片沙海、一片草场,至少要二十天的路呢。”
青瞳笑眯眯的抓过那两样值钱的东西,乌野膝行上前,将巴掌大金刀玉杖用象征福禄寿喜多子多孙吉祥如意等等好事的十六色丝线牢牢绑在她手腕上,这个要等回去聘原由箫图南亲自解开,仪式才算全部结束。
众人今晚在这里歇息一晚,按理明日赐婚使离非就要回京复命了,公主身边只带几十侍卫跟着他国迎亲的队伍继续前行,此一去关山万里,命运完全交予人手,再无娘家可以依靠,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故国的土地。
大部分和亲公主的下场都是凄惨的,两国若一开战,她们就是首当其冲杀了祭旗用的好东西。或是年老的皇帝死了,底下皇子们争夺的猎物,争来了也不见得对你好,得到和亲公主只是胜利的象征。即便遇上了怜惜你的年少夫君,也不免在羌笛晨鼓中思念故国、在不习惯、不熟悉的饮食礼节中郁郁寡欢,早早凋谢。青瞳无意给她们的队伍里增加一员,她今晚要跑了。
祭祀用的牛羊七天前就在饲料里加了一种叫‘血榷’的草,现在这些牛羊的血就会飘出一种人闻不到,狼却觉得无法抵挡的香味儿。尤其是被林逸凡抓来关了七天,饿得半死的狼!
当夜三更,西瞻和大苑的人都睡熟了,只要看马的守兵不能休息。这些马儿不知为什么不停的来回走,不停的嘶叫,十分不安的样子。
突然一声悠长的狼嚎响起,在明亮的月光中,无数的小黑点出现在山坡上,密密层层,看数量足有几百只。战马一起嘶叫起来,在圈中折腾的更激烈。西瞻士兵只用了一杯茶的功夫就全部列好队伍,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再看大苑这边只有定远军神弩营来的五十名箭手整齐排列,弯弓搭箭、神情肃穆,其他京内来的士兵乱成一团,衣服也没有穿整齐,有些人看到饿狼,甚至吓得哭了起来。
“嗷——!”群狼一起嚎叫,在月夜里憾人心脾,眼看就要从山坡冲下。西瞻营房里突然冲出一匹战马,马上之人骑术极好,一眨眼功夫就来到大苑主帐前面,他将手一顿,跑的飞快的马儿立刻准确的停在帐门前,一点也没超过。帐中哭声一片,他大喝:“公主可好?”
帐中出来一个被狼叫吓得簌簌发抖的侍女,见到来人吃了一惊,只见他白皙的脸儿因为激动透出红晕,原来是出言不逊的阿苏勒,没想到这个姑娘一般的孩子骑术竟然如此好。
那侍女哆哆嗦嗦的道:“公主说心情不好,睡不着,和花笺姐姐去山岗上坐坐!”阿苏勒大惊,只希望千万不要是狼群聚集的山岗,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只见那侍女哆哆嗦嗦的手指正指向狼群方向。
“去了多久?”
“大、大半个……时辰了。”
话音刚落,这一人一马已经旋风一样走了,目标却是遍布狼群的山岗。
“危险!不要去啊!”乌野赶着追过去,然而阿苏勒对他的叫喊向没听见一样,就这样冲进几百条饿狼里。
第三章 烟尘一长望 八、无计
远在狼群到来之前,青瞳就坐在和小山岗刚好相反的方向了。离非被花笺半夜叫出来,又见到只有青瞳一个人,颇有些尴尬,只觉得手脚没处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曾经和她亲密无间、谈论诗词的日子还仿佛就在昨日,就这么一转眼,她就长大了。不但个子长高了半个头,相貌也脱去了少女的青涩,初开的花朵比起花苞更多了美态。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眼神,满满的都写着自信,似乎什么也不怕。
青瞳心儿咚咚直跳,她等了许久,离非就只是看着她,开始碰触到离非的目光,她还害羞的避开,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离非还是看,她就有些急了。
这个木头,月色这么美,怎么一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叫我一声名字也好啊,要是能说我想你……那就……更好。她脸红了,不满足只是自己在这里YY,于是抬起头回望离非,目光中带着鼓励,就这样贪婪又满足的看着离非,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爱到大的人。离非离非,离非离非,这名字真是永远也叫不够!
“公主……你叫臣来有什么事?”离非觉得青瞳的眼神流淌出那么多感情,多的连空气都透出无形的压力,这样静默让他有些不胜重负,只好开口了。
这句公主叫的青瞳很失落,这个臣字也很煞风景,青瞳不满的瞪了离非一眼,指指身边地面,小声道:“离非……你坐这好不好!”话说完,脸儿更红了。离非望着娇羞动人的青瞳,犹豫一下就依言坐在她身边,只是比她比划的地方远一点。两人静静的坐着,离非也想起无数小时候的事情,心中十分感慨。今日要将她亲手送进虎穴,其实他又于心何忍?
青瞳轻轻问:“离非,我刚到呼林关的时候,你难过吗?”
离非道:“那自然是难过的,只是后来听太子殿下说你在这里过的还好,我才放心。”
青瞳转头看着他道:“我给太子哥哥写信,是让他读给我娘听的,自然要说自己过的好,难道说很不好,让她担心吗?我不是问你放心吗?我问的是,我嫁人了,你……你心里难过吗?”
离非沉默一下,才道:“公主……这事情我没有办法……”
青瞳不依,追问:“我只问你是不是难过!”离非尴尬道:“有、有一些……”青瞳满足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入怀,偷偷摩挲离非那张写了‘是’字的纸,心绪又飘回三年前,她让太子问离非,你喜不喜欢我?当太子拿回这张纸给她,那又心酸又骄傲的情丝,一时间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此刻这个人儿终于实实在在出现在身边,不是可望不可即的梦了!
青瞳半晌才又轻轻的叫了一声离非:“离非,你想到我们再见面是什么样子吗?”
离非迟疑道:“我……我没想过,你远嫁边关,我不敢奢望还能再见到你。”
青瞳道:“我却从来没放弃过想再见你的念头,真的,我一直想一直想,我总会有机会再见到你的,我没做过什么坏事,老天总不该对我太坏!这是我最想最想做的事,如果我不停的想,终究会有一天,天会满足我这个愿望!”她声音低如呢喃:“离非,你说了你喜欢我,可是我还没有和你说过,虽然你大概也看的出来,可是我还是要亲口说……离非!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她慢慢移动身子,把头靠在离非并不宽阔的肩上。
离非没有避开,小时候比这更亲密的举动也做过,此刻他心中也酸楚不已,青瞳明天就要去西瞻了,这一次,他们可是真的永远没有相见的机会,她自己也知道,还要这样说,那就让她带着这个美丽的梦吧。
青瞳还在说:“离非,我想离开,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随便做什么都能活下来,开开心心的过日子。”离非拍拍她,道:“青瞳,我也不想你嫁给西瞻人,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你别太伤心,要是一直想一直想真的有用,那我以后也一直想一直想,想让你以后过的快乐!”
青瞳抿嘴笑了,傻子!突然,离非身子一震,肩膀上的青瞳受惊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离非道:“什么声音?”青瞳笑道:“狼叫!”离非吓了一跳,霍然站起,遥望远处在银盆般的月光衬托下,许多黑点排满了小山岗。
“啊——这、这是多少狼?哪里来的……”他大受刺激。
青瞳想了想,道:“七百四十多只,具体多少忘记了。”离非愕然转头望着青瞳,见她眼中全是狭促的笑,以为她在开玩笑。他一下拉住青瞳的手,道:“跟着我跑,别怕,狼离着还远,不一定能追上我们,别怕,跟着我跑……”
青瞳大笑起来:“谁说的,狼早就追上我们了,此刻我们就在哪个山岗上,已经被狼吃掉啦!你、我、花笺,我们三个都没跑掉。”
看到离非眼中全是不解的神情,青瞳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保管侍卫们回去说你这个赐婚使是大大的忠臣!听到狼叫,不顾自己安危冲上山坡想救公主,可惜殉职了。山坡上两件女子的血衣还有些钗环什么的,半山腰一具啃了一半的男尸。放心吧,身材比着你找的,脑袋整个吃了,没有人能认出来!”
“你……你什么意思!”离非惊的几乎跳起来:“我要下去!”
青瞳道:“你放心吧,西瞻有三百多士兵,我们这边还有五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