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九话没有说完就见顾边城容色一沉,谢之寒瞥了谭九一眼,他讪讪地坐了回去,下意识地看向了东方……
东方太阳升起之地,就是天朝之都——阳京。那里被四围八重的城墙包围着,百姓安居乐业,无数的商家旗帜说明了这里商业交易的繁荣。一条大运河贯穿全城,分支无数,既有可以行商船的宽阔水面,也有蜿蜒婉转的小桥流水,从山上望去,晶亮清澈的水面柔仿佛能映亮全城,不愧它玉带河的名头。
“你又在眺望北方了……”温柔的男声响起,跟着一件素锦披风落在了女人的肩上,将她纤柔的身体包裹起来,男人却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女人既甜蜜又无奈地抱怨,“皇上只惦记妾身,却不在乎自己,”她边说边接过宫女手中的大氅,帮忙披上。
战无疆微笑着任凭女人忙碌,直到她把带子系好,这才拥她入怀,嗅着她发髻的清香,低声说,“今日朕收到了燕秀峰的战报,说是他和边城大胜!”看着女人惊喜的容颜,战无疆大笑,“这回你放心了吧,倾城……”
雌雄(三)
一丛丛篝火被点燃,烧化的松脂落入火中,不时发出“噼啪”之声,淡淡的松木香气消散在空气里。火光映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虽忙碌,但却安静,气氛很压抑。在四周,前几日被人火烧营盘时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在整个营地的中心,王帐被重新竖了起来,一面面黑色的旌旗和幡帛垂落在大帐四面,沉重的好似夜风都吹不动的样子,让经过的人不禁肃穆。惟有一束银色的尾貂挂在帐门口,格外的醒目。
距离王帐不远处,一个不大的帐篷看似独立,实则被严密地包围着。一群赫兰战士手握刀柄,正在帐篷外巡逻,他们面容严肃,动作警醒。
忽然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帐内传了出来,战士们都条件反射般地握紧了刀柄,肌肉紧绷戒备,旋即又放松了下来。
领头的小队长在心里暗叹,那日被敌人连烧数个营帐,死伤惨重,现在还是人人自危的样子。帐篷帘子被人猛地掀开,衣着华丽的小个子男人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小队长连忙转头望向他处,作出一幅全神守卫的样子来,以免被这男人迁怒。
通过飘起的帘幕,只看到帐篷中黑黢黢的,隐约一簇火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摇摆了两下……帘子落回原处,帐中的一切重新被遮掩了起来。藏在暗处观察的苏日勒又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这才极缓慢地倒退着爬回了掩身之所。
新月如钩,在薄云的遮掩下时隐时现,苏日勒一动不动的趴着。半个时辰过去了,负责看守帐篷的赫兰战士开始换岗,苏日勒静静地等待着。不远处传来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最后停在了他藏身的草料堆,几声有点刻意的咳嗽声响起。
那人应该是靠着草料堆坐了下来,苏日勒能感觉到那种压迫感,跟着一个布包被塞了进来。苏日勒伸手一摸,里面有水,还有烤馕,他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只不过不像平常那样大喝大嚼,而是尽量保持安静。
一昼夜不曾吃喝,食物一进肚子非但没有满足感,反而火烧火燎起来。但苏日勒毫不迟疑地大口吃着,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补充体力。“还是老样子,主人虽受了不少折磨但不致命,赫兰克雅为了能在部落会议上假装公正,所以并没有下毒手,反正凭着主人弑父的一项罪名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了。”靠在草堆上的塔罕看似在放松的喝酒,实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没人怀疑你吧?”已最快速度结束战斗的苏日勒低声问。“没有,谁会猜到我是殿下的人呢。”说到这儿,塔罕忍不住一笑,殿下果然料得先机,早早的安排自己打入赫兰巴雅手下。赫兰巴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他救了一命的自己,其实殿下安排好的一出戏。
“但我不敢进帐篷,怕惹人怀疑,只能跟那些狗腿子们侧面打听,可不管怎样,明日就是部落首脑们开会的日子,听说赫兰克雅死死咬住,是殿下为了争权联合外人谋害的大汉,并已经说服了大部分首领支持他,我们再不动手,只怕……”塔罕话语中带着忧心。
“知道了,”苏日勒沉声说,“等会儿先送我出去,你继续暗中保护殿下,明日按照计划我们里应外合,一旦出了意外,就按他们汉人说的,擒贼先擒王!”“放心吧!”塔罕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不远处的帐篷,眼中闪烁着微光。
“塔罕!你又躲在这儿喝酒,还不赶紧去喂殿下的马,要是耽误了半点,小心你的脑袋!”一声粗喝突然在旁边响起,苏日勒迅速握住自己的弯刀,同时把自己的身体缩的更紧。
塔罕倒是不在乎的继续仰头喝酒,直到酒壶倒空,他还对着嘴巴用力摇晃了两下,一滴也不肯浪费的样子。呼喝他的赫兰战士愈发生气,一扬脚想踢塔罕,却被旁边的同伴拦住了,那人倒还算客气地说,“塔罕,快去喂马吧,呼伦领主快到了,一会儿殿下还要亲自出迎呢。”
“呃!”塔罕打了个酒嗝,这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醉眼迷离地开始往车上铲草,但巧妙地避开了苏日勒藏身的地方。这堆草是专为赫兰克雅的名驹准备的上等草料,原本放在马圈附近,顾边城那一把火不但烧掉了赫兰人的粮食,差点连草料也一并毁了。
当时塔罕“奋勇”的救了赫兰克雅的爱马,为此赫兰克雅还特意赏了他一囊酒。别人以为塔罕把草料堆在这里是为了方便临时喂马,其实他是为了能离关押赫兰巴雅的帐篷近些方便行事,苏日勒就是在他的帮助下潜伏进来的。
眼看着那俩人盯着自己还不肯离开,塔罕脑子一转,故意把一铲子草往他们身边扬。大嗓门的那个男人躲闪不及,被弄了一头草籽,不禁大怒,另外那个男人赶紧拉住他,“好了好了,我们先走吧!”
离开一段距离之后,男人回头看向塔罕,他还是脚步微颠的在铲草料。男人忍不住骂道,“你拉着我干吗,他不就是一个马夫吗?”好脾气的男人苦笑了一下,“你刚来不知道,那家伙不但会养马,而且还曾在战场上救过二王子的命,听说当初他犯了军纪要被大王子处死,也是二王子救的他,不过他的家人都被大王子杀掉了。”
大嗓门的男人一愣,他是另外一个部落的战士,因为此次和赫兰克雅结盟,这才被派到赫兰克雅的手下表示忠诚。听同伴这么说,他虽愤愤不平但也知道不能再去招惹塔罕,只能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什么大王子,明天他就会毫无尊严的死去,连个奴隶都不如!”好脾气的男人没有接话,只是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日勒应该离开了吧……赫兰巴雅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那个弟弟真小气啊,连水都舍不得给自己多喝两口,明天就算要认罪,嗓子哑了可怎么说话呢,赫兰巴雅自嘲地想。
被抓进来已经三天了,昨日塔罕故意在帐篷附近跟人争吵,通过暗语让自己得知苏日勒的到来,还有关键的安排。已经熟悉的疼痛再次侵袭过来,赫兰巴雅苦笑着咧咧嘴,克雅给人动刑的手段向来狠毒,人受了伤,表面却看不太出来。
想活动一下缓解痛楚,但被铁链牢牢锁住的赫兰巴雅只能勉强动动肩膀而已,“呼……”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向帐门口透射进来的一丝丝微光,那是火光。明日阳光照耀的时候,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从小克雅就喜欢和自己争斗,性格阴沉多疑的他做事总喜欢有备无患,不知道这回他的后手是什么。
赫兰巴雅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静等明日的到来,让自己忽略身上的伤痛,陷入沉沉的睡眠好恢复体力。他一如平时那样,默念着一个名字让自己入睡……
“阿嚏!阿嚏!”等着跟随顾边城他们参加晚宴的水墨忽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鲁维在旁边嘎嘎笑着,“阿墨,在咱们老家打喷嚏表示有人想你啊!”
水墨揉了揉还在发痒的鼻子,“是吗?那我离开的这些天都没打过喷嚏,看来你说你想我,纯属谎话了?”鲁维夸张的笑容僵在脸上,哑口无言地看着水墨。看着他滑稽的表情,水墨抿嘴一笑。
“我想她应该是女的,”站在柱子后头的谭九摸着下巴说。正在整理腕甲的顾边城闻言只是淡然一笑,谢之寒却不顾形象的白了他一眼,“酒坛子,就这么两个时辰的功夫,你一会儿说他是男,下一刻又说她是女,真侮了你神医的名头!”
谭九不忿地回头瞪谢之寒,“这能怨我吗?她脉象诡异,阴阳同在,要说长相怎么看都是女子,可偏偏又有结嗉,状似天然,”说到这儿,谭九又指指正在和鲁维说笑的水墨,“可你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多甜,自带了一股女子才有的妩媚……”
听他这么说,顾边城和谢之寒都下意识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水墨恰好站在一盏仿古宫灯之下,氤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了她的笑容上,一时间,不知是灯映人,还是人映灯……
一无所觉的水墨这会儿心情不错,原以为中了什么“奇毒,却莫名其妙的解了。那个叫谭九的医生虽然没有细说,但向水墨保证她体内毒素正在消失,待他配些药调养即可。
那个木石姻缘听起来像是个不能碰触的秘密,水墨很识时务的没有追问,反正她自己也有秘密,元睿和他的药。想到这儿,水墨越发相信,元睿一开始就打算除掉自己,以绝后患,只是他那么会算,绝没算到自己不但撑过了战场厮杀,种种绝境,竟然还误打误撞地解了毒。
“阿墨?”鲁维发现水墨的笑容有点僵,小声地唤她。“嗯?”水墨把脑海中对元睿的厌恨和对元爱的担心藏了起来,微笑着看向鲁维。天真的鲁维没有多想,只是有些羡慕地摸了一下水墨的甲胄,“真好,你现在也是战士了,居然还成了神将大人的亲卫!”
水墨勉强克制住自己抽筋的表情,什么战士,什么亲卫,只要能让自己平安的活下去,她宁愿什么都不要。顾边城把自己带在身边,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智慧”?也许是为了那个木石姻缘,水墨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对于一个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人,想太多无疑是为难自己,水墨终是忍不住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她不想让鲁维知道的太多,因此只是玩笑着说,“算了吧,有什么可羡慕的,你知道我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这就是典型的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啊!”鲁维咯咯笑了起来。那边的谭九他们也被水墨这句话逗笑了,顾边城忽然发现,自己这几天笑的似乎比之前一年的都要多,他笑容一敛。
嬉笑的鲁维忽然表情一变,迅速把脸转向一侧,水墨好奇地看看他,心说这个表情叫羞涩吗?然后转头看向另一边,几个将军府中的侍女正端着盘盏向内宅走去,她们也是眼波流转,看向灯下的水墨。
一身戎装的水墨看起来很俊俏,再加上她看人“直勾勾”的眼神,几个女孩儿立刻红了脸,碎步离去。水墨耸耸肩膀,弹了一下鲁维已经变得通红的耳朵,嘿嘿笑说,“说吧,看上哪个了?”顾边城在去赫兰之前,并没有忘记鲁维,将受了伤的他先送入了太平关的临时府邸,想来在此期间认识个把美眉也算正常。
鲁维愈发羞涩,但好在他早就习惯了水墨偶尔大咧咧不像女子的语言,低声回了一句。水墨朝侍女们离去的方向又张望了一眼,啪的一拍鲁维肩膀,笑说,“喜欢就上啊,客气什么?”
谭九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这是女人该说的话吗!!谢之寒眉头一挑,兴味盎然地看着水墨,又看看表情镇定的顾边城。那边水墨和鲁维的谈心显然还没结束,鲁维小声地说,“好像她有相好的了。
说完鲁维冲水墨笑了笑,想表示自己不在意,可那笑容落在水墨眼里,跟哭也差不多了。水墨在心里叹了口气,男人一辈子的纯情大概也就这么一次了,她安慰地摸了下鲁维的头,“她不是还没嫁人呢吗,既然喜欢就去表白啊,喜欢一个人不是错,干嘛难为自己?”
鲁维似懂非懂地眨巴着眼,隐身在柱后的几个男人却各有所思,谭九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了水墨下一句高论,“再说了,有句话说的好,就算名花已有主,偶尔也可以松松土嘛,哈哈哈!”
“嘭!”谭九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柱子上……
看见谭九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低咒连连,谢之寒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笑声惊动了正在和鲁维开玩笑的水墨,她下意识地寻声望去,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碰,廊下光线不明,那眼眸竟似有些透明。
“将军!”偶像的出现让鲁维惊喜又慌张,他赶忙拜倒在地,水墨收敛心神,也跟着单膝跪下行军礼。“免,起来吧。”顾边城的声音清越平和,明明有段距离,但字字清晰,一如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强大却不尖锐。
水墨和鲁维又拜了一下这才双双站了起来,一双天青色薄底官靴忽然出现在眼前,低着头的水墨一怔。“我是该叫你小子呢还是丫头?”戏谑声入耳,水墨只觉得手臂上寒毛都竖了起来,未及回答,侍卫首领罗战快步走了进来,拱手朗声说,“将军,帅府来人,请您赴宴!”说到这儿他迟疑了一下。“知道了,”顾边城从廊柱那边迈步走了出来,经过谢之寒身边时,也不说话,微笑着伸手一扯。
“哎,”正观察水墨的谢之寒下意识想挣扎,奈何被捏住了臂弯麻筋儿,只能乖乖地跟顾边城往外走,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谢之寒或玩笑,或嘲讽,或冷酷的表情水墨都见过,却第一次见他吃鳖的样子,登时忘了方才的紧张,忍不住一笑。
忽觉不对,水墨眼风一转,那个酒坛子大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光直勾勾的但绝不猥琐。虽然他也去赴宴,但还是那副胡子拉碴的样子,想想之前“看病”时自己还勒过他脖子,水墨尴尬地笑了笑,想表示善意,没想到那家伙的表情越发诡异,忽然摸了摸自己脑门,念叨了一句,“物反常则妖啊……”说完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什么妖?阿墨?”有听没有懂的鲁维悄声问,见水墨不理他以为没听见,竟用肩膀轻触了一下水墨。水墨没好气地想,还能什么妖,人妖呗!罗战无意间帮水墨解了围,他沉声道,“水墨,你已是将军近卫,还愣着做什么?”“啊?是!”还没有习惯自己新身份的水墨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跟了出去。
鲁维现在是马童,看见罗战锅底般的凶脸,他偷偷吐了下舌头,也跟着水墨往外跑。看着他们的背影,罗战轻皱眉头,一个身体瘦弱,长得娘们兮兮;另一个还是胎毛未退的小鬼,真不知道将军为何要把他们带在身边。
旁边偶尔经过的侍女们看见高大威武,身披软甲的罗战,皆窃窃私语,可当罗战看过去的时候,她们又因为他“凶狠”的眼神而瑟瑟发抖,有人甚至把手里的盘子都摔落在地。
“女人……”罗战冷漠地收回了眼光,女人对于他而言就代表着麻烦。想到这儿,罗战表情越发不耐,他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也许今晚正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呢。
天色将晚,远处的霞云如胭脂般层层叠叠,太平观众一派繁华景象。若不是城墙上戒备森严,还有着战火留下的痕迹,你甚至想不到这座城关曾差点被赫兰人攻破血洗。中午进关时,周围欢迎的百姓都是男性,可现在从城中穿过,四周民房的窗子都半掩半开,各种引人遐想的布料和声音甚至香气就藏在那后面。
女人对男人而言永远有一种魔力,水墨坚信亲卫们尽管目不斜视,但他们的背脊都越发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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