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风打个哈欠道:“明晨……但在这之前,我想好好休息一晚……”
孔承仁见秋长风这刻居然好整以暇地还要休息,怒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脱欢摆摆手,安详道:“阁下这时候不知可否把妙计说出来呢?”
秋长风语出惊人道:“我准备硬闯进山洞,杀几个守卫后,把姚广孝救出去!”
孔承仁喝道:“你这是痴心妄想。”
“闭嘴!”脱欢陡然喝道,孔承仁从未见到脱欢如此震怒,骇然俯首道:“太师恕罪。”
脱欢不理孔承仁,只是望着秋长风道:“你想用欲擒故纵之计?”
秋长风抚掌笑道:“太师果然比孔先生高明得多,如今姚广孝对三戒深有抵触,我等强攻只会让姚广孝更加戒备,只要我仍以锦衣卫身份营救他出去,自然会取得他的信任……到时候再骗他说出如何启动金龙诀,岂不是事半功倍?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好好休息几个时辰,养好精神才能去见他,不然很容易被他发现破绽。当然了,我去营救姚广孝之时,还要太师派人配合做戏才好。”
脱欢含笑道:“果然好计,本太师自然会和你演好这出戏。承仁,带秋长风、如瑶明月去休息,给他们各自安排个帐篷,今晚秋长风当养精蓄锐,不近女色最好。汉王殿下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秋长风哂然一笑,并不反对。朱高煦若有所思地看了秋长风一眼,也不多言。
孔承仁应令,带三人出帐,很快回转,脱欢立即问,“秋长风可曾要求去见叶雨荷?”
孔承仁摇头道:“没有,他入了帐篷后,就熄灯休息了。如瑶明月那面反倒燃灯难眠,卑职听从太师吩咐,并未给他们单独交谈的机会。”
脱欢抚须沉默,喃喃道:“秋长风真的会为本太师做事吗?”
孔承仁在一旁道:“太师,此子心思一直难测,卑职只怕他会借此举救走姚广孝,或者趁机逃命。”
脱欢淡然一笑道:“这个可能倒是不大,他只余几日的性命,带着姚广孝还能逃到哪里?本太师任他闹得欢,但要收他还是反掌之间。本太师只是要防他耍些花样……”
孔承仁皱眉道:“秋长风如今还能耍什么花样呢?”
脱欢轻叹一声道:“承仁,叶雨荷、朱高煦均是不足为惧。本太师唯一感觉要提防的就是这个秋长风,自我见他第一眼起就感觉此子城府极深,难以揣测。不过……”嘴角带了几分难测的笑,岔开了话题,“朱允炆那面如何了?”
孔承仁道:“朱允炆仍是昏迷不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王子派人详查了朱允炆这两日的饮食起居,有一个发现……”低声在脱欢耳边说了什么。
脱欢脸色微变,问道:“真的?”转瞬笑笑,喃喃道:“好,很好。承仁,你立即去办一件事情。”
晨欲破,山如魅影。远山近树,朦朦胧胧中,更显幽暗。
秋长风出帐时早换了夜行的装束,吸了口清凉的空气,精神也振作了许多,他看起来一日比一日衰弱,但他的双眸中还是闪着往昔的光辉。
如瑶明月几乎立即出现在他的身边,也换了夜行的装束,望着秋长风,明亮的双眸中微带了几分不安之意。
秋长风瞥了眼,微笑道:“如瑶小姐昨晚没有睡好吗?”
如瑶明月轻叹一声道:“秋长风,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何会帮我?这时候,又如何还能这般镇静呢?”
秋长风笑笑,“我帮你,无非还是帮自己。我这么镇静,因为我……习惯了。”
孔承仁亦是彻夜未眠,见秋长风、如瑶明月从各自的帐篷钻出时,迎上来道:“太师有令,一切听阁下的指挥。眼下当然先带阁下和如瑶小姐去山洞前。”递过把带鞘钢刀,“洞外减弱了防备,目前只有四人,一般的身手,依阁下之能,杀了应该没有问题。”
如瑶明月虽也见惯杀戮,见到这帮人如斯冷血,视人命于草芥,也是暗自心惊。
秋长风接过单刀,似乎不堪单刀之重,叹口气道:“我现在能杀的人,只有自己。杀人的事情,还有劳如瑶小姐了。”
如瑶明月默然不语。
孔承仁又牵了两匹马来,将缰绳递给秋长风道:“这是逃命的马匹,你们到时候可骑马逃走。”
秋长风却不接缰绳,叹口气道:“我们能潜入进来救姚广孝已是奇迹,还能骑马进来,你把太师的防备真的视若无物,还是把姚广孝当作傻子?”
孔承仁脸色微红,略带恼怒道:“那你们如何逃走?虽说太师有令让我等配合你逃走,但你也要逃得聪明些,不要让我们欲盖弥彰。”
秋长风轻轻道:“这点倒不用先生担心,只希望先生跟紧点,莫要找不到我们,那就不好对太师交代了。”
他说完后,当先向姚广孝囚居的地方行去,等近数十丈的距离,孔承仁止住脚步,冷冷道:“我们会暂时撤掉方圆里许的防备,怎么逃走,就看阁下的本事了。还望阁下真的有点本事,莫要阴沟翻船,被山洞前护卫的四个守卫宰了。也先王子顺便吩咐,铁笼的机关就在你们当初站立之侧,以阁下的聪明自然能找到了?”
他故意不说详细位置,这倒有点刁难之意,本以为秋长风会请教,不想秋长风淡然一笑,居然也不问详细,向如瑶明月使个眼色,二人趁天色朦胧,向洞口走去。
孔承仁机心用在了空处,一颗心反倒被吊了起来,只盼秋长风找不到机关出个大丑,又怕秋长风找不到机关反坏了大事。
洞外果有四人,但都是倚石闭眼,昏昏欲睡。
如瑶明月暗想秋长风虽是在做戏,但无论如何出手时机总是极为恰当,这种时候,无疑是人最疲惫、也最松懈的时候,忍者高手行刺,多半也选在这种时候动手。
秋长风来到那四人身前丈许时陡然低声道:“我一个,你三个。”话音未落,脚步加快,冲了过去。
洞口那四人虽是困倦,但乍闻动静还是有人豁然站起,喝问道:“是谁?”他话音才起,秋长风已反手拔刀,一刀就割断了那人的喉咙。
秋长风此刻身手虽远逊巅峰之时,但出手之准确,杀人之利落,仍和常日无异。
另外三人遽然而惊,纷纷就要跳起,如瑶明月目光一闪,手腕一动。朦胧中也不见如瑶明月有什么兵刃出手,那三人蓦地放弃了拔刀,伸手去掐着脖子。
可三人的手才到了脖颈,双眼就翻白,喉咙咯咯作响,仰天倒了下去。
这情形极为诡异恐怖,就像那三人活生生地掐死了自己般。
秋长风扫了眼却不惊诧,只是道:“果然是‘相思弦一起,魂魄黄泉见’。”说话间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山洞内走去,似乎早料到如瑶明月能轻松解决其余三人。
如瑶明月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心中暗道,这个秋长风,恁地有这般广博的见识?
原来如瑶明月曾仗天涯咫尺琴傲行忍者诸部,天涯咫尺琴有三招绝杀,分别是明月心、入骨针和相思弦。
当初如瑶明月和秋长风交手,却被秋长风连破明月心和入骨针,后来不得不依靠相思弦逃命,但相思弦除了逃命外还因无色透明,极为坚韧,亦可杀人。方才如瑶明月挥手间就是用相思弦套住了那个三人的脖颈,勒死了那个三人,招式奇诡巧妙、干脆利索。
如瑶明月当初未用相思弦和秋长风一战,事后想想,总觉不甘,这刻见秋长风对自己的绝技了如指掌,多半也有破解之法,倒有些庆幸当初未有出手。
二人入了山洞,走了不久,就见前方有残灯暗火闪烁,火光尽头,姚广孝依旧一身黑衣地面对石壁而坐,铁栏将姚广孝的出路封断。
秋长风见了,伸手在身侧的石壁上一拍,只听到咯吱吱声响,铁栏升起。
如瑶明月见了暗自叹息,心道秋长风对这种土木机关看起来也极有研究,这人的一身本事真不知道怎么练的。可就算有这种本事只怕也离死不远了。
一念及此,如瑶明月脸色微有异样。
姚广孝闻声却不回头,只是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他显然以为又是三戒大师前来威胁利诱。
秋长风几步蹿到姚广孝的身边,低声道:“上师,是我,锦衣卫千户秋长风。”
姚广孝微震,终于扭头望过来。他本是光光的头顶,这段日子不经剃度,早长出头发,让他本是枯槁的面容更显诡异。他双眸深陷,眼珠灰败,看起来比死人只不过是多了一口气罢了。
见到秋长风的那一刻,姚广孝本是灰败的眼眸陡然一闪,极为惊诧道:“是你,你怎么来的?”
秋长风低声道:“上师,金山惊变后,圣上知上师失踪,坚信上师未死,因此派我等四处搜寻。卑职历尽辛苦,这才找到上师的下落,特来相救。上师先跟我走,一切等安全了再说。”他当初虽对朱高煦说不会演戏,但那显然是自谦之词,此刻无论声调、表情、动作,绝对让人看不出有半分心虚和破绽。
如瑶明月要不是早知道真相,几乎就认为秋长风是再创奇迹来救姚广孝的。
姚广孝却不急于离去,只是问道:“只有你来了?”
秋长风道:“我带了个同伴,是东瀛忍者,不过信得过。还有锦衣卫帮手,但眼下事态紧急,一时间无法通知,请上师跟我先走。”说话间,一把拉起了姚广孝,向如瑶明月使了个眼色。
如瑶明月立即上前扶住姚广孝,向洞口冲去。
天微明,孔承仁心中陡然有了几分不安之意。秋长风、如瑶明月已入洞中好久,按照孔承仁的推算,就算这三人爬,只怕也爬出了好远,可直到此时,他竟仍然没有秋长风的消息传来。
他只是配合秋长风演逃亡之戏,取信姚广孝,但显然不会让秋长风逃走很远。
这方圆数里他虽撤了警卫,但在这之外,他早就埋伏了暗卡伏兵,只要秋长风路过,他没有道理不知情。
当然了,他目前是要监控秋长风的行踪,并不实施抓捕,一切行动都要等秋长风套出了姚广孝的秘密后。但直到这时,外围的哨卡居然还没有秋长风的行踪来报,让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终于按捺不住,孔承仁一摆手,带着兵士向山洞处冲去。
众人一到洞口,就见到防卫的四人死去,立即警哨声大作。这警哨声,半是做戏半是认真。
孔承仁虽早有预料,可见到死去的四人中有三人扼住喉咙,双眸怒睁、死不瞑目的样子,还是心中发毛。
这时已有兵士冲到洞中,片刻后冲出惊呼道:“孔先生,姚广孝被人救走了。”
孔承仁做戏自然要做足,喝道:“他们定然跑不了太远,分头去搜,一有消息,立即回来禀告。”
众兵士凛然听令,成扇形向山下、山上搜去,孔承仁坐镇洞口附近不远,见山石林立,随便捡了块大石坐了下来,听手下人一路路地回传禀告,没有发现姚广孝的行踪。
这会儿都是做戏的兵士回来禀告,孔承仁倒还安心,可不多时,有消息传来,山洞附近的暗卡竟然也没有发现姚广孝。
天沉沉,乌云蔽日,孔承仁心中蓦地涌起了一股寒意,他从未想到过,这场戏居然弄假成真!
姚广孝逃了,不但姚广孝逃走,就算是秋长风、如瑶明月二人也是消失不见。
孔承仁本是稳坐中军帐的样子,这刻再也忍不住了,他着令兵士继续搜捕,自己坐不稳石头,急匆匆向山下走去,才行了里许,就遇到也先带着龙骑前来,又惊又急道:“王子,秋长风使诈……不见了。”他立即将所有的一切说了一遍,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这次倒不是做戏。
他实在不明白,秋长风几人,怎么会在众人的重重监视下突然消失不见?
也先皱了下眉头,倒还镇定,只是低声道:“你立即带人去看守叶雨荷,莫要让她再不见了,这件事我会处理。”
孔承仁早就心中发冷,不迭地答应着向谷中冲去。
也先并不着急,只是和龙骑并肩到了洞口处,进去转了一圈又走了出来。
龙骑满是错愕,一时间真的不知道秋长风会逃到哪里,这个秋长风,看起来总能让人出乎意料。
也先立在洞口,目光转动,突然问道:“这附近可有密林?”
龙骑微愕,立即道:“有两处密林。”
也先立即决断道:“带我前去,仔细地搜。姚广孝绝跑不了太远,很可能会在密林之中。”他说话间当先行去。
龙骑不知也先为何这般肯定,但立即带兵跟随也先前往。
众人闹哄哄地离去了,本是喧闹的洞口处很快变得静寂下来,只有地上还留着的四具尸体,怒睁着双眼,好像要诉说什么,但又无法说出口来。
不知过了多久,孔承仁曾经坐过的石头旁的不远处,有块黝黑的石头好像动了下。
石头蓦地能动,好像变成活物般。
那种感觉异常的奇怪,甚至有几分阴森的感觉,石头将裂未裂之时,听到如瑶明月的声音从石头中传来道:“现在怎么办?”
秋长风的声音亦从石头中传来。“眼下他们均去林中搜寻,一时半会儿不能回转,山洞反倒是他们忽略的地方,更无人把守,我们暂时入山洞躲避一时。”
石头陡开,里面竟现出三人,赫然就是秋长风、姚广孝和如瑶明月。
孔承仁若在当场,只怕会目瞪口呆,不解石中为何能够藏人,这秋长风难道真的有孙猴子的本事?
石头分开刹那,还可见秋长风、如瑶明月双手均撑个似绸似布的黑色外套,转瞬间,那黑色的外套已被如瑶明月卷入手中,再一抖手,消失不见。
如瑶明月并不多说,立即带着姚广孝跟随秋长风再入山洞。三人很快到了姚广孝当初被囚禁之地,石洞内静寂得可怕,但目前来说,这里显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瑶明月轻舒了一口气道:“总算逃过一难,秋长风,你下步要怎么做?这里并非久留之地,若让他们回来,只怕要瓮中捉鳖。”
秋长风倒显轻松道:“有如瑶小姐的色藏之术瞒天过海,我们何必害怕?”
如瑶明月叹口气道:“你真的不是人,竟记得我有这种忍术,怪不得一定……”看了姚广孝一眼,“怪不得你一定要带我来。”
她身在局中,也有了那片刻的混乱,直到如今,竟有些分不清秋长风究竟是在骗姚广孝,还是要救姚广孝。
秋长风目光闪烁,却向石洞的上方望去,接道:“我和如瑶小姐曾经一战,当然更清楚如瑶小姐的本事。”
色藏术属于忍者八技中的藏之法门,当初如瑶明月曾用这招对付过秋长风,以秋长风的目力,一时间也看不出如瑶明月藏身之地,最后用言语恐吓,这才惊出如瑶明月。
慌乱之中孔承仁自然更看不出秋长风等人原来并未跑远,只是一出洞后就藏身石缝中,然后用如瑶明月拿出的忍者衣,和秋长风各撑一边,将三人罩在其中,施展色藏术化身为一块大石。
这听起来好像天方夜谭,但不过是野外动物的一种躲避天敌的本事。忍者将其中之术更发挥得淋漓尽致,若非真的到近前绝难发觉。
孔承仁虽知道秋长风的本事,但也绝对没有想到他竟这般胆大包天,这次居然就躲在他的眼皮下。
如瑶明月忍不住叹息道:“你让我带你们变成石头躲在那里,真不怕他们坐在上面,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地?”她当时的确有些担心,色藏术毕竟不是仙法般天衣无缝,人只要靠近抚摸接触,肯定会发现其中的异样。
秋长风轻道:“我们藏身那地方相对凹陷,同时前方有尖锐的碎石铺垫,极不适合站立走动。正常人就算休息选坐的地方,只会选方便之地,绝不会坐在那里。”
如瑶明月细细一想,只感觉其中道理简单,但能够运用之人真不会有几个,叹道:“你这一辈子从未有算错的时候?”
秋长风喃喃道:“我倒算错过几次……”
如瑶明月见他有些发青的额头,心中悚然,暗想秋长风唯一算错的地方,就是为救叶雨荷中了也先致命的一剑。
像秋长风这样的人,算错一次只怕就会万劫不复,一想到这里,如瑶明月的神色有了几分异样,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