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归豫脱口惊呼:“这、这难道就是东海母珠?”众人立即喧哗起来,任平生站在青瞳身后护卫,此刻也把脑袋伸出来,极为吃惊的看着这些活了一般的珍珠,脱口问道:“东海母猪?在哪里,我怎么一条猪腿也没看见?”
青瞳用胳膊肘微微撞了他一下,道:“小声点,是母珠,珍珠他娘,懂了没有?我在典籍中看到过,天下只有四颗母珠,东南西北四海各有一颗,这些珠是南珠,所以被母珠排斥,如果是东珠,那就会贴在母珠上了。还真有此物,我以为是传说呢。”
还好大家正惊诧喧哗,才把任平生的声音盖了过去,要不皇上身后只站了这么一个侍卫来,还是这种水准,真是太丢脸了。
见任平生两眼死盯着这个奇特的‘母猪’看,青瞳伸手将盘子要过来拿起母珠假意把玩,其实是让她身后的家伙能看的更清楚一些,估计大个子新鲜劲过了,将托盘递回去,略夸了一句:“确是宝物。”
见皇上喜欢,陈广福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道:“万岁,这是天生的物件,这第二件宝贝可就是人做的了,请万岁瞧瞧。”
青瞳也是好奇,什么人做出来的东西能和这等稀世珍宝相提并论?她微微点了点头,客气的说了声:“有劳!”
陈广福退了下去,一会儿花园的小门外面鱼贯行来两队侍女,她们双手平伸,好似托着什么物事一般,众人全都揉了揉眼睛,面露惊奇,因为这些侍女手中托着的半点也不像实物,分明就是晚霞。
左面一队侍女手中好似一匹红绡,但是不管怎么看,它都更像是一条彩虹,一条各种各样红色组成的光。
这红绡本身应该只是一种红色,但是只要映照在它身上的光线微微变化一丝一毫,都会让它现出不同的红色,大红、曙红、洋红、朱红、深红、橘红、栗子红、紫红、玫瑰红、桃红,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红色。你能想象到的红色和你想不到的颜色都在这团晚霞里出现了,流光溢彩,绚丽之极。以至于没有人说得清它到底是什么红色。这些侍女的手也像是伸进了霞光里,被染得红的透明一般。
陈广福的声音传来:“绥郡富户有一块祖传的红曲,染出的红色不同一般,臣命巧匠用上好冰绡历时三年织成这两幅长绡,后用珍珠为炭才将这红曲颜色煮在冰绡之上,色成之后晒于城头,观者如潮,莫不以为晚霞,故而,臣为这匹红绡命名‘落霞’。”
青瞳不由赞叹:“名副其实!”
晋王微微一笑,道:“绥郡以织染闻名,此物在臣整个属地晋阳都非常有名,三年前陈大人送了给我,今日拿来奉上,也算是借花礼佛了。”
青瞳笑嘻嘻的道:“送了皇叔就是皇叔的,陈大人,朕可只能领皇叔人情!”
陈广福连忙施礼称是,四周臣工也配合着笑了几声,将气氛推的更加融洽。
陈广福这才指着右边另外一队侍女捧着的东西道:“染了落霞之后还剩下一点染料,臣见池底滤色剩下的浆子虽说轻薄,却也别是一番味道,就命人试着又染了一匹冰绡,浆子色薄,前后染了上百遍,用了一整年才妥,染成之后臣看了竟是还好。”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耽搁间,这队人已经走近了很多,可以看见她们手中也托着红绡,这匹绡比起刚才那匹就显得轻薄很多,远没有落霞颜色那么绚丽厚重。其实绡是一样的绡,不过是颜色淡了,却让它显得轻了很多。轻的似乎比空气还轻,轻的如同悬在手上落不下去一般,乍看似乎平平无奇,却越看越有味道。
如果说刚才的红绡是光是霞,那么这个就是一缕轻烟,一片薄雾。就如同水墨画中极淡极淡的一笔,不注意几乎看不到,然而这淡淡的嫣红竟能晕开极大的面积,映的侍女们脸颊都是一片懒洋洋的嫣红,这绡轻轻动上一点儿,都能引得一片嫣红优雅的流动良久。
看的人人都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只恐气大了,就吹散这片软红轻雾。
第三章 偷羡鸳鸯 十七 绝色
两匹绡都极长,鱼贯而入的两队人在离御案五步远的地方左右分开拜伏于地,两匹红绡就飘飘摇摇的拢在地上,尤其是后一匹,淡的就像这片地面升起的红雾一般,青瞳也不由轻轻的问:“这个叫什么名字?”
陈广福躬身道:“这个没有名字,万岁若为此物赐下名字,则皇恩浩荡,不但波及众生,连着无知之物,也要感念天恩了。”
青瞳微微点头,道:“既如此,叫余霞吧。”类似这样的奉承话她听得多了已经不会像最开始一样觉得浑身发痒,恶心反胃。有些官员事情还是会办的,只是说话就一定要这么说,这也是人家几十年练成的本领,无甚大碍,将就一下也就是了。
这个名字立即换来一片嗡嗡的颂声,不管是不是觉得她起得好,大伙都夸得好像此人文采风流,天下无双一般。
前两件都可以算作宝物,然而都是些风花雪月的奢侈玩意,青瞳表现出如此兴致勃勃,一大半还是为了给晋王面子。
这时候,陈广福突然将手一指,道:“万岁,第三件宝物来了!”
大伙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手持落霞余霞两幅红绡的侍女突然将手一抖,这两匹极长的红绡就被抛在空中,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接着她们左右一闪,露出队伍最后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来,这人低着头,满头乌溜溜的黑发柔柔的垂下来,也如一幅黑缎。脚上没有穿鞋袜,皮肤白腻的如同细瓷一般,十个小巧的趾甲都微微现出淡红色,如同十片小小的花瓣。
两匹红绡的另一端都系在这人的腰上,那腰肢纤细柔韧,如同刚长出叶子的新竹般俊秀挺拔。
随着落霞余霞往天上一抛,各种红色顿时如同活了一般游弋起来,太阳都被夺去了光彩,宴席后面奏起节奏激扬干净的乐声来,那人舒展手臂,跳起舞来。
音乐是激扬的兰陵王入阵乐,皇家祭祀的必备曲目。青瞳从小看到大,和着这个音乐跳舞的一直都是六十四个穿着甲胄、戴着鬼面的士兵,如今叫一个人穿着白衣,舞者红绸的人来跳,竟然跳出六十四个人都不及的气势来!
入阵,入阵,天地洪流奔腾。
入阵,入阵,烽火狼烟翻滚。
入阵,入阵,披坚执锐斩魂。
入阵,入阵,武王天恩浩盛。
只见两条红绡在这个舞者的手中像有了魔力一般,遮天蔽日,变幻莫测。每每从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飞出,却又在你认为肯定不能回转的时候回旋。
旌旗扬,战鼓振,
车如林,马如龙。
风沙泣,云月昏,
祭英灵,欲招魂。
任我——纵横!
音乐声到这里,那舞者的身子却毫无征兆的骤然跃起两人多高,继而在空中自由周折几次才落下。让人不由为人的身子可以有这么惊人的爆发力而叹为观止。其实想想就能知道,能将这长几达十丈的红绡舞动的如此婉转灵动,这舞者的身体力量和协调性当然极好。
乾坤无垠驰铁马,
雄关演兵卷飞沙。
虎帐谈兵,
不灭敌寇不返家……
在兰陵王破阵乐那般清越的杀伐声中,红色的绡一会化成斜插的宝剑,一会化成指天的长矛,一会又化为情人甜蜜的拥抱、满城生灵涂炭的叹息……绚丽的让人窒息,这个孤高的舞者如同在诉说着一代战神的故事,孤寂又骄傲,悲戚又雄壮,而这一切又在兰陵王披靡天下的气势中,让人看到希望。
他的身材极为柔软,几乎能合着红绸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来,却一点也不做作,便如同他就是红绸中生出来的精灵,而那两匹炫目的落霞余霞,不过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光华一般自然。白色的身影便在这红光中时隐时现,如同神龙,明明矫健的舞姿,由这人舞出来却给人说不出的妖娆妩媚之感,带着奇异的、如同醇酒般的诱惑,轻轻易易就吸引了所有的注意。
音乐转为呢喃,那舞者的动作也缓慢起来,却更加飘渺如仙。
……
翠华里,
得胜令中一笑罢。
魑魅代面,
谁识玉颜赛娇娃
……
乐曲到了这里,大家才想到,因为兰陵王每逢上战场,都会戴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具来掩饰他极美的容貌。后世跳入阵乐这个舞的时候,也应该戴着一个鬼面具的,可是这个舞者并没有戴着面具,却也没有人看清他长得是什么样子。
于是在婉转的乐曲声中,人人都忍不住去搜寻那舞者的脸。然而没有一个人达到目的。两匹红绡似乎故意让人着急。无论什么动作,无论什么角度,或是落霞带动的霞光,或是余霞陇住的雾霭,总是恰巧遮住了舞蹈者的脸颊,他们只能确定这个舞者的确没有戴面具,却也无法看清他长得是什么样子,真是越看不到越是心痒难瘙,于是也就越加全神贯注的看,好些人不自觉间,已经将上半身向着那舞者探了出去。
我王神武,
威震四方!
我王神武,
威震四方!
就在最旖旎的时刻,乐声骤然转为激扬,那舞者借着一个几乎倒在地上的姿势骤然跃起,一根红绸在另一根红绸上一搭,竟然借力在空中又翻了个跟斗。
得胜,得胜,金鞍白羽练澄。
得胜,得胜,恩信吉和并称。
得胜,得胜,庙堂君恩上呈。
得胜,得胜,麟阁功业永存。
……
两匹红绸,遮盖了天幕,落霞余霞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像晚霞的时候。这两条流动着的红色河流舞在天上的时候,如同上天承认的功业。舞在地上的时候,如同流血漂橹的战场。在正面则如同满城对胜利张灯结彩的庆祝……
所有人都看的目眩神迷,却没有人注意到坐在主座上的君王此刻正全身颤抖,她的脸色变得比那舞者的白衣还要苍白。
那身形!那红绡中时隐时现的白色背影!竟然和阿苏勒一模一样!青瞳几乎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她心中其实是明白的,阿苏勒来到晋王府邸来给她跳舞?这无论如何不可能!实际上,那个人正在骁关虎视眈眈,随时会扑向她的要害。他准备带给她的不是红绡,而是烈火和鲜血。
但是那背影……青瞳离开西瞻那一天,阿苏勒裹着绛红色的袍子,背对着她坐着,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的背影,印在广阔无人的沙丘上,也刻入骨髓一般印在她心中。青瞳不会看错,就和现在这个身影一模一样!
同样的身高,同样宽度的肩膀,同样修长的腰肢,连背部的曲线都一模一样!
舞者还在继续高难度的舞蹈,但是青瞳已经看不清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要极力才能忍住不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此刻京都来的百官都在全神贯注的看,一个个皆是眯着眼张着嘴,没有一点京官的威严了。晋王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禁微笑起来,道貌岸然的京官也不过如此。不经意向身边瞟了一眼,突然发现皇帝紧紧握住拳头,连身子也离开座位,向席前倾了过去。别人还只是目不转睛,舍不得不看一眼,她却把眼睛睁得巨大,竟然连眨都不眨一下!
晋王吃了一惊,心中本来准备打趣京官几句,此刻都咽回肚子,端起酒杯,道:“陛下,请看……请看……”
青瞳压根没有听见他说话,她的心思都放在那个身影上了,晋王只得放下酒杯,和她一起看跳舞。
渐渐地,乐曲在她瞬息也没有离开舞者的眼光中接近尾声,再次变成低低的呢喃,如同一个人在轻轻叹息。
满园人等鸦雀无声,看着那舞者的动作缓慢下来,奇怪的是,他动作缓慢应该不能舞起十丈长的冰绡了,但那两匹红绡还在天上婉转飞扬,好像已经被这一舞融入了生命,不再需要人来带领,自己就能婆娑起舞一般。
直到最后的乐曲声渐渐消失,全场仍然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舞者最后旋转了一下腰肢,软软的伏在御案前,如同天上的白云落入席间。两匹红绡刚刚被抖起了极大的弧度,此刻失了依托,一前一后慢慢飘落,轻柔的落在舞者身上。
不过是简单的红白二色,可天地间的颜色都如同被夺去了一般,蓝的天、清的水、绿杨黄堤、满园春|色都再不能入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V了之后都没敢上线,怕看到一个人也没有的场面,呵呵,现在我心里很高兴,说点什么好呢?很高兴见到你们,我爱你们
第三章 偷羡鸳鸯 十八 送别
一切凝固下来之后,两匹红绡将地面几乎铺满,于是当中那一点小小的白色身影便如此婉转可怜。
他静静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谁都想看看他的容貌,但是皇帝没有发话,自然也就没有人出声。
又过了许久,直到那个白色的身影有些局促不安,上面才传来有些颤抖的声音:“你……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舞者轻轻的应了一声,带着一点低沉,又像疲累,又像慵懒,此时听来说不出的诱人,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像有小猫在挠着众人的心一般,此刻不止是青瞳,所有人都将身子前探,想哪怕早一秒钟看到他的容貌。
他的动作也像一只猫,舒展着腰肢,缓缓的、缓缓的抬起头来。随着脸颊一点点露出,青瞳身边发出极大的吸气声,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的出声音来。他完全知道自己会引发什么样的效果,所以眼波轻轻的闪动,然后冲着青瞳羞怯的一笑,只听‘咕嘟’一声,陪宴的随州知州李昶控制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舞者睫毛轻颤,又柔顺的低下头去,恢复成伏地叩拜的姿势,不问而知,这身怀绝技的舞者就是第三件宝物了,谁也不能说他不是宝物。
他看上去最多十四五岁,本应是青涩的少年,可是他却完全长着成熟女人的长相,美艳绝伦的同时,也媚态入骨,娇态入骨。
他的身段也出挑的几乎和成人一般高度,谁都能看出他是男孩,他的眉眼清澈、鼻子翘挺,可他的感觉却完全是女人式的,带着奇异的、引人堕落的诱惑。
李昶似乎已经忘了身在何处,他从喉咙里发出带着一点痛似的呻吟声:“天哪,这妖精……”
晋王十分满意的看着,这就是他中了牵机剧毒,疼的满地打滚的时候,还和萧瑟炫耀的绝美少年,以他晋王的财雄势大,也是用了多年,才栽培出这么一个顶尖的宝贝来。
连任平生也直了眼睛,连萧瑟也露出吃惊的神态。却只有青瞳长长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还好,不像!如果连容貌也一样,她恐怕真的要崩溃了。还好……不像……。
她坐回来,松下来,才觉得自己全身酸痛,这一段舞蹈,居然让她紧张至此!此刻放松下来,她只觉得提不起力气,半晌才懒洋洋的道:“嗯,跳的不错。”
她说的虽然是赞叹的话,但是声音却是落寞的,舞者露出脸那一刻,她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却转瞬变成落寞,舞者用婉转妩媚的神情,献媚乞怜的眼波看着她,她只觉落寞。
他现在正面对着她,看不见背影,美的确是极美,却半点也不像舞中的兰陵王了,更别说那个比兰陵王更霸道、更明白自己要什么的人。一瞬间,青瞳对这个舞者全是厌恶,他越是用妩媚的眼神看她,她越厌恶。青瞳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渐渐变化,晋王正暗中看她,见状不由吃了一惊。
青瞳正看着,突然耳边一热,任平生小声道:“看人家好看,你嫉妒了?”
青瞳顿时失笑,嫉妒个……任平生哪里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真是异想天开,她嫉妒这个舞者的长相?嫉妒一个男孩的长相?
任平生仍旧小声道:“别难过,我觉得还是你长得好看。”他说的十分认真,居然是在认真的安慰青瞳。
青瞳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道:“马屁也不是这样拍的,我自己长什么样子自己知道,确实没有这个孩子漂亮。”
任平生认真的道:“不对,你美得精神,谁也没有你那股子精神劲,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这姑娘可真俊啊!就是眉眼之间全是愁,愁得漏了似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