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你等再胡言乱语,别怪本官手下无情!”赵子雄示意弓箭手一起张开弓弩。然而山下的众人却不怕,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一个人大喝一声,就往上冲。
“嗡”的一声羽箭离弦,近距离的一箭从这个人的身体噗哧一声穿过,扬起一串鲜红发亮的血珠,噌的插在地上,箭簇犹自摇晃。
其余人顿了一下,眼睛里都露出一丝悲伤,另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叫起来:“好哇,反正是个死,我们冲上去杀了那狗官!”秦湛见势不妙,忙命人将礌石摆在南坡,只待有人冲上来就砸。
赵子雄有些狼狈,喝道:“谁说本官诬陷你们是西瞻的奸细了?本官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呸!”一个人怒叫:“要不是你们自己的士兵说露了嘴,我们死了也是糊涂鬼。你和严扒皮约好了,西北好几十年没有战事了,严郊嫌苦守青州没有机会立下军功,你嫌权力太小,想让朝廷重视这边。就骗说西瞻人要在这一带活动,还说西瞻奸细混进来破坏骁羈关,被你当场击毙!流州的军报已经在路上了,单等我们一上山,你们奸细的人头就凑足了,是不是?到时候朝廷就增加军饷给你,你就能吃空饷是不是?”
另一个叫道:“怪不得这一次挑出来运粮的都是平时严扒皮看不上的人,出来之前我就觉得没有好事,运点补给还用得着两三百人?何况逼着我们一定要三更半夜的出发!”
赵子雄叫道:“绝无此事!你们听谁胡说,敢拿这等大事乱说,那是死罪!”
“别骗人了!”另一个军奴叫道:“要不是想杀光我们,半夜三更,你们能戒备成这个样子?老子运粮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你骗不了我!”
“严扒皮让我们运粮食,我刚才打开袋子,发现里面全是泥土干草,他骗我们来,不是你们合谋,我们自己发疯了半夜三更抬些泥巴上山?”
“各位冷静一下!”赵子雄道:“赵某身负守关之责,自然要严密防守!并不是预谋戒备你们!你们不知道轻信的什么人的话,我岂敢撒下这等弥天大谎?今上是可欺之君吗?冒认西瞻奸细来袭,只要略微调查就能拆穿,到时候不是把我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吗?
至于吃空饷,那更是绝不可能,骁羈关守卫人数固定只有三千人,我即便是吃空饷能吃到多少?青州知州一眼就能看穿了,我还要性命不要?你们不明白内中缘由,也把事情想的太过天真!”
“你说了我们就信你了吗?刚才你的守兵突然发作,对着我们挥刀就杀,又传信让你们下来帮忙,他们看我们已经被困住了,得意之下亲口说出缘由,我们在场这么多人亲耳听到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乱说。还有这半夜三更,这袋子里的土,你怎么解释?你看看,你看看地上的血,你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难道我们失心疯了,背着些土来找死吗?”
“是啊,我们亲耳听到的!”
“对,他一定是和严扒皮串通的!他们这些当官的哪里把我们几条贱命当回事,几天前严扒皮不是还说吗?杀了我们还比杀一条狗简单!”
赵子雄也是一头雾水,实在没法解释今晚的事情,他叫道:“你们都停下,这一定是误会,我现在去流州找你们严将军,至多天明就回,到时候我一定给大家一个解释,不过现在你们必须呆在原地,不许私自上山!行不行?”
“你骗谁?我们不冲上去,你就是要把我们聚在一起,方便杀了!”
赵子雄把脸一沉,道:“笑话!本官想杀了你们,用得着这么小心吗?你们看看头顶的礌石,只要一轮过去,你们这几百人就都得给我躺下!是不是有人诬陷你们谋反,你们就真的谋反?只要上前一步,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你们都留在这里等,本官愿意为你们弄清楚事情,还你们清白,保你们性命!但我是骁羈关的守将,任何一个上山的人都是敌人!格杀!明白了没有?”
军奴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的嘟囔,却没有人敢真的上前。
赵子雄转头对亲兵小声说:“通知秦湛看好了,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一个人上山!也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走脱!严防他们中间有真的奸细挑唆,否则就立即动手,明白吗?”
那亲兵小声答应着,飞速上山,一会上山传来号声,秦湛给他回音,表示明白,一定看住的意思。
赵子雄吸了一口气,向人群中走过去,身边亲兵叫了一声:“大人!”
赵子雄一摆手:“不要紧!我看谁敢动手?”他阴冷着脸走,大家不自觉让开了路,看着他穿过人群,走下山去。
秦湛目送赵子雄带着几十个亲兵出城,立刻将所有的兵将们都召集上了关口,火把松明将山路照得亮如白昼,紧紧盯着被围住这几百人,气氛紧张,三千多人都鸦雀无声。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这个无月的夜晚,四下里的一切都似凝住了一般,只有火把的光焰还在闪动。眼看月上中天,明知道去流州一来一回不可能这么快,秦湛还是一直望着山下,只觉得自己脖子都抻长了,也不见赵子雄回来。
第二章 飘香缘自寒霜雨 七 夺关
赵子雄带领五十几个亲兵向流州方向奔出一个多时辰,雪夜能见度很好,他们远远就见到官道的另一端快速移动的小黑点,也有一队骑兵迎面跑来,看样子人数和自己一边差不多。
两队人马都有些谨慎,放慢了速度,一会儿就靠近了。对方领队的是个校尉,他乍一看赵子雄身上的装束竟然是将军,连忙打马上前,施礼道:“末将流州城卫成渝见过大人。”
赵子雄听到是流州城卫,精神一振,问道:“是不是严大人让你们来解释误会的?”
成渝一愣,道:“什么误会?末将不知道,末将是来追一个逃奴的,请问大人一路过来,可见到一个人跑过来吗?”
赵子雄很是失望,转念一想,这件事很可能是严郑私吞军饷之类造成的,当然不会告诉一个小小城卫,只能自己亲自去和他商谈了。想到这对成渝不耐烦的道:“我没看见什么逃奴,你自己找吧。”说罢一摆手,亲兵齐齐一磕马镫,五十几人如飞窜出。
成渝不敢多言,只得将气出在手□上,他喝道:“五十匹马俩百条腿,竟会输给两条腿?今天不找到,就一起冻死在外面算了!”
两条腿实际上当然跑不过两百条腿,也只有任平生那样强悍的家伙才能在短距离内跑的比马快,王庶还没有这个本事。
他跑出城不远就听见后面有骑兵追来了,于是以前读过的许多兵书史料帮了忙,他学习一位布疑兵的将军,先向前跑了一段路,然后用树枝将脚印扫乱,最后回跑一段路隐藏在树林中。毕竟是流州,风又大又急,成渝追到脚印没了的地方四处寻找未见,只当是风吹走了痕迹,就顺着路一直追下去了。
王庶等他们走远了,又继续奔跑起来。
他已经一刻不停的奔跑了大半夜,汗水将衣服打的精湿,冷风一吹,如同身上裹了铁板一般难受。
黑夜里,骁羈关虽然还很远,但是因为地势高,却可以看见一个印子了,这让王庶精神一振,他狠狠的喘着气,又加快几分速度。
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五十多人的队伍迎头跑来,王庶吓了一跳,他猛然停□子,犹豫一下就躲到路边树林中。
片刻一行人就近了,他们没有发现路边有人,未作丝毫停留,不断的打着马匹飞奔而过。月光照在领头人板得紧紧的脸上,一瞬间王庶就认出了他正是骁羈关的守将赵子雄。他刚刚喜出望外,心中却猛然一紧,虎狼之敌在侧,主将却不在驻地,那骁羈关岂不危矣!
就这么一打眼的功夫,赵子雄已经去的远了,可见也是急得不得了的赶路。然而什么事情能比守关更重要?王庶含怒从林中跃出,将身法提到极限,追了过去,边追边叫:“赵将军,等等……”
“吁——”赵子雄闻声勒住战马,五十几个亲兵也同时勒住缰绳,散开成一个扇形将主将护住,王庶快步奔跑过来,沉声道:“赵将军,请问你不在骁羈关驻守,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赵子雄警惕的看着王庶,他穿着流州军奴的服饰,可刚才说话的语气,简直是上司带着不满询问下属的语气。赵子雄刚一皱眉头,手下亲兵已经发怒,一鞭子对着王庶抽了过去,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家将军说话!”
王庶这才警觉自己的语气不对,他赶紧低下头,施了一礼,道:“将军恕罪,小人正是要去骁羈关找将军的,突然见到将军在此,小人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冒犯。”
“找我?”赵子雄打量王庶,道:“你是流州的军务胁从,军奴不得离营,半夜三更,你独自在外,可有手令?”
王庶垂头道:“事情紧急,没有来得及要手令。”
“没有手令?”赵子雄把脸一板,道:“流州城卫追的就是你这个逃奴吧?来人,拿下!”亲兵们答应一声,一拥而上。
王庶脚尖在地上一点,向后飞掠一丈,叫道:“将军!将军!小人当真有事!”
他顾不得废话,直截了当的道:“小人在大青山峪口发现西瞻人的动静!”
此言一出,众兵士立即哗然,赵子雄喝道:“军奴有这等身手?哼!我看定然是奸细,给我抓住他!”
兵士答应一声,一半留下来原地不动保护主将,另一半纵马上前提起兵刃便刺,王庶边躲边叫,简单将看到西瞻人尸体的事说了一遍。
他轻身功夫远远高于众亲兵,短距离内,亲兵虽然个个骑着马,却追不上他的速度,王庶并不跑远,只是围着赵子雄十丈内前奔后跑,一句句解释自己的来意,士兵们挤挤挨挨,被他带着不停兜圈子,却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有碰着。
不一会功夫,王庶一句句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了,冲着赵子雄又道:“西瞻人派出这样的好手,小人恐怕他们的目的是骁羈关,所以想通知将军提防,绝不是奸细,将军无论信不信信小人,但请将军回关好生戒备。”
“等等,你说那些西瞻人尸体上穿着的是流州军奴服饰?”
“是!”王庶躲开一刀,响亮的回答。然后又矮身避过背后另一把长刀。
“停下,立即回骁羈关!”赵子雄紧紧咬着牙吩咐道,回头看了一眼王庶,又对身边亲兵道:“这人若是所言不虚,骁羈关现在危矣,你带几人快马继续赶往流州见到严将军,若是天亮见不到骁羈关发出的信号,就请他速来支援!”
他转向王庶,道:“这位小兄弟,你跟我来。”
王庶依言快步跟上,剩余四五十人散成一个半弧,将他围在中间,显然还是不能放心。众人皆骑着马,只有他步行,一时半刻之后他就大汗淋漓,却一直苦苦跟着,没有被落下。赵子雄暗暗点头,如果真是从大青山岗哨一路跑来,真是难为他了。
第二章 飘香缘自寒霜雨 八 失守
且说秦湛在骁羈关焦急的等待赵子雄回来,一边严密戒备着山下鼓噪不休的几百人,要打不打的,心里一直绷得紧紧的。
天快亮的时候,骁羈关的守军突然听到了些什么声音,他起初以为是夜枭,但马上觉出不对来。扑扑之声比夜枭煽动翅膀要大许多,更像肉体撞击石壁的声音。而声音不是从山下传来,却是自身边悬崖传出的。
不好!秦湛急急叫道:“快,快,快上山顶来一半人,将礌石弩箭运去悬崖!”
然而已经迟了,只见一队队的黑衣人从城东的绝崖上攀援而上,不时有人失手掉下,摔进咆哮着的江水中,摔死的人居然一声不出,而其它的人也没有半点犹豫的继续向上攀越。礌石和拒马已经全部堆到南边山口,运输来不及了,骁羈关守兵挥舞着兵刃冲上去猛砍,先头上来的如同断线风筝一般,一个个摔了下去,然而,更多的黑衣人涌了上来,片刻就占据崖边。
上来的黑衣人已有四五千人之多,他们留下少数列成一阵,守护着向上爬的人,其余人等向南山头冲去。厮杀中,只有骁羈关的守军发出一声声惨叫,黑衣人无论受伤还是死亡,皆一声不出,只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消灭着一个又一个目标!如同黑夜中的杀神。
化妆成军奴的同伴吸引了守军的注意,为他们争取到攀援的时间,夜色和江水咆哮声掩盖了声音行迹,让他们一直上到崖边才被守军发现,加之没有青州一点示警的情况下,没有人想到会突然遇敌,竟然让他们爬上来才发现。
整个计划完美无缺,能用几百人的牺牲就攻上骁羈关,这个任何人听起来都像是做梦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如果是白天,秦湛就会看到江水中一个个黑色的皮囊正在顺溜漂下,黑衣人就是靠这些皮囊浮在水面上的。
等到成功接应伙伴们上来,山下原本手无寸铁的‘军奴’们突然露出可怕的战斗力,胸口鲜血已经流了一个时辰的重伤者空手就拍碎了一个守军的脑袋。其余各处受伤的人也突然暴起,向守军发起猛烈攻击。
此时山上的人要放礌石当然能将这几百人砸死,但是包括副将秦湛在内的千余袍泽也在礌石的攻击范围之内,要放礌石,就将这些自己人一并砸死了。犹豫不绝中,悬崖上爬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士兵们只顾挥刀砍杀,已经来不及再想是不是消灭山下敌人了。
山下的秦湛此刻惊怒交加,身边这几百人竟然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他们本来就是死士,自然也就不畏惧生死,个个勇不可挡。守军山下的人数比他们多过一倍以上,并且身着甲胄,手持长刃,竟然在打斗中落了下风,耳边时时发出惨叫的都是自己的士兵。
这些敌人不是普通的士兵,甚至不是普通的精兵。秦湛的心头凉透了,这是什么样的队伍?化妆军奴的几百人必然是智力能力都超群的人,聪明人不应该是怕死的吗?何况这些人明明拥有极高的格斗既能,却为了争取先机在刚才的械斗中伤亡惨重,他们竟然活生生让人砍杀,还可以把还手的尺度控制在不被怀疑的程度。
一切都只为了把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而他们已经达成了目的,骁羈关的城头关口已经被敌人占领了。虽然敌人多是赤手空拳,也没有合适的守关工具,然而以骁羈关之险,只要占据高处,就已经胜利了九成。
礌石不会往上跑,弓弩在仰射时伤己比伤人更容易。就是挥刀砍杀,向下和向上也是天差地别!骁羈关的守军只支持了一会就连连后退,只能逐渐向山下走,眼看着骁羈关就要易主了,仗打到这个份上,便是高祖重生至此也只能后退。
“不管怎么样,赵将军将骁羈关托我,而我有负所托,”秦湛想:“我只能多杀几个敌人而已。”他拔出腰间长刀,率先杀了上去。赵将军最常和他讲昔日定远军中的故事,定远军中没有孬种!
“杀!”秦湛不知道这是死在自己手中的第几个敌人,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受了几处伤,只是不停的砍杀着,刀刃上的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忽然只觉呼吸不畅,然后剧烈的绞痛才从小腹一直蔓延到整个身体,他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脚,却有被利刃刺穿一般的感觉,秦湛忍着剧痛望向对面穿着军奴服饰的敌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昂然道:“西瞻振业王麾下,郎将拙吉!”
“西瞻人!”秦湛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一跃而起,疯了一般砍向拙吉,完全不顾拙吉冷笑着刺出的一刀必然会穿过他的胸膛。
然而刀未临身却被手下亲兵使劲一拉摔倒在地,山势陡峭,他就地滚了好几下才停住,上头那亲兵惨叫声远远传来,想必是死了。
秦湛想冲上去杀了敌人主将,只可惜身边已经乱作一团,到处是打在一起的守军和敌人,越山上敌人越多。
秦湛眼前已经发花,单刀似乎磕上了重重的一棒子,震的他退后几步,转眼就和身边另一个敌人缠斗起来,上面压力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