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什么?”柯芙渠看不到段花梨的脸,无从猜测她的心思,对于她来说,段花梨是个难懂的人,可是每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想和她说话,她的身上,就是有一种吸引人的光芒,至少对于她来说。
她说她只是在等待,那是一种叹息的声音。
等待什么?段花梨在心底告诉自己,等待秦海楼的身影,从唯一的通向京城的这条驿道上来。
经过昨天,她没办法再坐在房中数着花瓣干等,也没办法漠视秦海楼走时说的话,她让自己对她有信心,所以让她没办法像柯芙渠那样去追逐,于是她只有折中,决定在这个地方,也许可以给彼此一个惊喜。是的,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她会因为干等而发疯,因为不能追逐而窒息。
她在柯芙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却止不住她对柯芙渠惊人的甚至是盲目的毅力的抗拒。没办法,她终究只是个平凡人,只会做平凡事,譬如会嫉妒,譬如会自私。
因为看到自己内心的丑陋,所以才在柯芙渠的面前面目狰狞,佯装完全的善意,她做不到。
真是假来假亦真,柯芙渠不可能真的看不出自己的心思,只是——
只是两个人,一个是等待,一个是追逐,注定两种命运。
酒肆外又响起马蹄声,段花梨扬扬眉,却没有动,因为声音是从京城方向来的。
店主偷听听到这里好生失望,他可是最喜欢听故事的了,而这里经常可以听到好听的故事,可这个对话却没了下文,害他还没理出什么头绪来,他只好悻悻的出门迎接客人。
“唉——客官有——”
店主的话还没有说完,话突然在口里失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这回进来的其实不是姑娘,却是个风丰俊貌的男子。
男子三十开外的年龄,从高大的马上翻身下来,一转头,将店主钉在了原地。
从没有见过这么有威严的男子,眉眼生的很近,炯炯的大眼很有压迫感,即使只是一个看你的眼神也令你不敢动弹。
这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一进酒肆,便无法不让里面的人注意到,偏偏莎莎还对着段花梨的后脑勺怒目道:“段花梨,你说啊,我家小姐问你话呢。”
那男子扫了这边一眼,却奔向另一端。
“宿,你真的来了?”
这样的男女太惹眼,段花梨平生画人无数,阅人也不少,不难发现这两个人的不简单。
是——宿吗?这个发音,很容易让她想到宿命这个词。
“你迟到了,彦。”
是——彦吗?这个发音,又很容易让她想到秦海楼口中的那个七王爷,彦钰。
“你知道,我是很不容易出来的,接到你的飞鸽,我立即放开了手边的事,但还是不容易。”
段花梨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有点奇怪,这个男子——
她吃惊的看过去,却又不得不低下了头,会是皇帝吗?穿着便装也无法遮掩的威仪,会是皇帝吗?当今的皇帝竟然偷偷溜出宫来私会佳人?而如果对方是这个女子的话,似乎又不是不可能。段花梨突然差点儿尖叫出来,难怪刚才一直觉得这个女子很眼熟,明明锦媛与她有几分相似啊,光是那坐姿,神情,只是锦媛较她还是逊色些罢了。
段花梨心思辗转,额间竟出了些汗,锦媛锦媛,如果真是我的猜想的话,那么,究竟谁是谁的替身?
如此一来,又究竟是锦媛比较可悲,还是碧乔比较可悲?
“这次你既然都到了,我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走的。”那个彦温柔地说——至少在段花梨的眼中,还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当今的皇帝。
“好啊——”而宿顺从地站起身来,她刚刚说他迟到了似乎也没有一点儿抱怨。
“只是——”就在彦既意外又欣喜的准备揽她的时候,宿突然将纤指对准了段花梨,“你迟到了,我不要乘你的马,我要坐她的。”
彦掉转头来,段花梨一付目瞪口呆的样子。
怎么回事?怎么会波及她?
段花梨站起来,在这个男子闪烁的目光下很难保持镇静,“呃——”
“我买你的马。”彦两三步踏前,在袖中摸索了一阵,却有些尴尬,但很快他从腰上扯下一块玉佩,“这个你拿着。”
是块盘龙玉佩,段花梨惊地退了两步,不敢去接,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段花梨只好连忙摇手,“不、不、不,如果需要的话,牵去就是。”
“如此甚好!”彦笑了,转身道,“那我们走吧,宿。”
“不,你没有听清楚,”宿却摇了摇头,半步也不移,“我说的是乘她骑的马,她骑。”
“她骑?”彦开始皱眉头,似是忍着性子的样子,“宿,不要玩了,咱们走吧。”
“那你请回吧。”宿又重新坐下,终于开始喝她斟了许久的酒。
段花梨看的更吃惊了,这个宿看起来明明是知道他是皇帝的身份,却一点儿也不畏惧于他的威严,居然如此与他叫板,而偏偏皇帝似乎拿她没有办法,只是一迳的皱眉看她。
如果是在平时,段花梨肯定会主动站出来,可是眼下,她正在等待着,她已经错过很多的时间,她不想错过惊喜。
彦在看了宿很久以后,终于回过头来看段花梨,却没想到这个女子眉眼中有着漠然,好像完全不关心——她明明看到自己的玉佩时还惊惶失措呢,还以为她识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好像叫——段花梨!
“你叫段花梨?”彦开口了。
所有人都看向彦,然后又去看段花梨。
段花梨也一愣,直直的回应,“正是——”
“我经过城门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找你。”
“找我?”段花梨奇怪的去看柯芙渠——应该是找她吧。
“还有一对主仆也不见了,”彦漫不经心地扫了对面桌的两个女子一眼,“好像是七——咳、七王爷的人在找你。”
“七王爷?”段花梨猛得一惊,七王爷——秦海楼——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现在在哪里?”是海楼吗?她已经回到京城里了吗?她还没有准备好给她的惊喜变成了她给自己的惊喜了吗?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要回京了?”彦淡问。
“我马上就走。”段花梨立即向外冲去,突然又停下步来,“呃——,”她看向那个还在小口小口啜酒的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
“乐意之至。”宿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朝她嫣然一笑。
段花梨脸上一窘,她轻咳了声,等她娉婷而来。
“等等。”那边柯芙渠也一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海楼。能令段花梨这么失态的人,她直觉的认为,只有他了,“我们也回去。”
“小姐——我们不继续走了吗?”莎莎哀号一声,就这样回去,会被柯大人打死的。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柯芙渠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随便你们。”已经坐在了马上的段花梨一拉缰绳,她的背后便是宿,她竟然一手圈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柔软的身子和奇异的香味。
段花梨身子一僵,却不好说什么,马在原地踏着,她想了想还是对柯芙渠道,“柯小姐,回去后你大哥可能不会再让你留在京城,以后请保重。”
“什么?”柯芙渠惊叫着,马却已经跑走了,只留她追在后面跟了几步,空留一身的失落。
她在段花梨的眼中看到了光彩,不属于她的,她梦幻中曾有过的光彩。
梦是不是灭了?
是灭在她出现之后?
抑或是之前?
路上。
段花梨心急如焚,不由时时喝马前进,身后的宿突然说话了,“我记得你说的那句话。”
“什么?”段花梨轻喊。
“感情——只是一场追逐吗?”
“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而已,无须记得。”
“追逐,拉近还是扯远,她输给你了对吗?”
“不,我输给了她。”段花梨沉默了下,才道。
“得到的便是赢家,”宿似乎笑了一下,“对于我来说,让他得不到,我却才是赢家。”
段花梨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一直跟在后面的皇帝。
很不可思议的感觉,但她并不打算参与。
“这是什么?”宿突然举起一样东西迎到她的面前。
“你——”段花梨一瞧之下有些惊怒,她什么时候伸手到了自己的怀里。
“手帕吗?很特别。”宿收回了手去,却没再放回她的怀里。
“请还给我。”段花梨忍着气道。这块手帕是利用上次的玉莹染的余布做出的,上面有她细心的绣纹,那是她给秦海楼的惊喜之一。
“我叫夙命,这个夙、命。”夙命将手帕揣回自己的怀里,腾出一只手来在她的背后写字,可惜段花梨根本无心去管她到底是哪个字,却又碍于后面的皇帝不能对她如何呼喝。
如果没有命,还去爱什么。
身后的两个人,她都得罪不起。
“手帕就送给我吧,相对的,我与你交换一个消息。”
“什么?”虽然不能得罪,段花梨却仍是止不住语气冷淡。
“你们刚才说的七王爷,是不是刚刚南巡的七王爷?”
“是啊!”夙命的声音几乎贴在她的背后,令人背脊发麻。
“你们刚才说的秦大人,是不是跟在他身边的秦海楼?”
“你怎么知道?”段花梨不由的一紧缰绳,马嘶鸣几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后面的皇帝飞了过来,以马将她们拦住。
“你认识她?”段花梨一时却顾不得许多,去抓夙命的手,却摸了个空。
背后凉气忽生,等段花梨再抬头时,夙命竟已经坐在了皇帝的马上,并在他的怀中。
这个女子——好诡异。
段花梨倒吸一口冷气,直瞪着她,脸色发白。
而夙命却躺在皇帝的怀中,放松自己,靠在他的胸前,“昨天这个秦海楼被马踏伤了,现在人正在槐郡,七王爷派的人,就是来找你去的,这个消息,够不够换到这帕子。”
“你骗人!”段花梨失控的大吼一声,双腿不由一夹,马立即乱踏起来。
“你不肯相信,是你自己骗自己。”夙命微微一笑,拍了拍皇帝的手,“我们走吧,彦。”
“她说的是真的。”皇帝一边喝马一边道,七弟才走不多久,他的人就回来了,在城门碰到时他立即使人去问了问,才知道是这么回事,所以才耽搁了见夙的时间,只是夙已几年没有入京,他其实是不抱希望的,却没想到——唉,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就安安份份地躺在自己的胸中。
皇帝这么想着,紧了紧手臂,夙命却淡淡地提醒道,“你迟到了,别忘了。”
段花梨没想到连皇帝都这么说了,那么自然是错不了,可是这个夙命是怎么知道的?就像刚才她是怎么鬼魅般从自己身后跑到皇帝怀里一样,令她不明白。
“我想办法在那时候不再向前走一步,花梨,你不要急。”
啊!
段花梨脑中突然出现了秦海楼的模样,淡淡的坚毅,淡淡的自信——
海楼海楼,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
段花梨心中巨痛,眼前直发黑,简直无法呼吸!
她立刻将马头掉转,大喝一声,马飞奔而去。
路上,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她却早已心急如焚,身旁的一切不复存在,心中只有——
海楼——
海楼——
海楼——
卷尾 请愿
别致的房,浅溢的香,温馨的灯。
轻轻推门进去,空无一人,当然,除了遮掩的仔细的床榻。
锦媛立在门口,隔着一帘儿帐,那里面躺着的人,刚刚离开的人,还有即将要到来的人,很奇怪的关系,她很好奇,但最好奇的,还是这个扮过碧乔的探花郎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她摒退众人,站在了这里。
“彦钰,你不是走了么?”
突然,帐里传出声音,很沙哑,很无力。
锦媛提起裙摆慢慢走过去,“王爷是已经走了。”
帐内没了动静。
锦媛一伸手,想去掀开帘帐。
“贵妃娘娘——”
锦媛的手停住,收到自己胸前。
“微臣不能向娘娘行礼,已经是大罪,何况现下微臣样貌可恶,不能让娘娘染了晦气。”
“秦大人——我从没有看过你,所以想看看罢了。”锦媛隔着帘帐有些惆怅,收回的手,重新抚上帘帐,却突然没有掀开的勇气。
“这实在不适合,娘娘。”帐内的声音连连喘息,似乎还有一手吃力地抬起企图去抓帘帐。
只是这只手是徒劳的,锦媛只犹豫了一下,便掀开了帘帐。
秦海楼一脸错愕,一手撑起些身子,一手僵在半空中。
糟了,胸前因为疼痛而将绷布解开,衣襟是半敞的,取下束冠后的自己,头发披散而凌乱着,这样子的自己,简直像是个女子!
谁会料到,回家省亲的贵妃娘娘会偷偷地跑进她的房中,只为看看而已——且前提,她是以男子的身份,以臣子的身份!
秦海楼一脸错愕定在原处,连遮掩也忘了,她一向做得很足,这么多年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错。而锦媛却是一脸震惊,她的目光开始梭巡,从秦海楼的发,到秦海楼的脸,从秦海楼的肩,到秦海楼的胸前……
胸前——
锦媛的头嗡地一声,看到那道很浅却确实存在的乳沟。
秦海楼顺着她的目光便惊地差点儿跳起来,可是她全身是无力的,于是只得跌回床里,被子拉上了,颈部以下全部遮住。
“你!”锦媛一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可看着秦海楼忘了礼数地瞪着自己,那凌乱的发,熟悉的轮廓,她蹙起柳眉,掀开了帘帐的手空得没有着落,于是只得抬起来再次扯住它,企图靠它给些自己力量,她的眼变得有些模糊而显得迷蒙,声音也是一样,“你真的有些像她!”
秦海楼一怔,明明她已经发现了,可是,自己像碧乔却比自己的秘密似乎更令她震惊——这一点,秦海楼有一点意外。
尽管如此,秦海楼仍是道,“不,娘娘,微臣是微臣,她是她。”低低的声音虽然无力,却很坚定。
“这话——”锦媛惨然一笑,“这话花梨也说过,你和她,果然有缘。”
“缘份,是要靠自己维持的,娘娘。”秦海楼躺好,锦媛从床边俯视她的目光并不带有贵妃的威慑,她知道锦媛却从没有与她有过照面,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并没能将她当成贵妃,也许是因为她目光中的迷蒙,看起来像是走错了路的孩子,却再没有办法回头。
身份刚刚被看穿的紧张消失了,秦海楼冷静了下来,胸口突突的痛提醒她该做点什么。
“看来,花梨都告诉你了?”锦媛沉默了一下,道。
“已经结束了,贵妃娘娘。”秦海楼应对的毕竟有些吃力,昨日胸口的伤依然折磨着她,刚才王爷来也只是坐在帐外静静的陪了会她,因为连呼吸都很艰难何况是说话。
“可是,探花郎怎么会是女子,秦海楼,你好大的胆子。”锦媛慢慢俯身,目光渐渐清明。
“是,娘娘!”秦海楼淡淡地道,她的目光仍在自己脸上梭巡。
“太奇怪了,七王爷怎么会留你在他身边,他不可能不知道的,是不是?”锦媛喃喃地问。
“是,娘娘!”
“那花梨呢,花梨知道吗?”
“是,娘娘!”
“所以她才会找你去扮碧乔的对吗?”
“是,娘娘!”
秦海楼的答案千篇一律,神情不卑不亢,锦媛暂时没有再说话,因为她曾经想过,正是因为秦海楼与段花梨交好,所以才愿意以男子之身去易容扮做碧乔,所以才愿意冒这么大的险,但现在看来,她冒的险并不止此,如果事情破露,那么她是女儿身的秘密也会被拆穿,那岂不必死无疑?
会冒着必死无疑的险去帮助别人,秦海楼对段花梨,是什么心?
“娘娘,其实很简单的,一点儿也不复杂。”秦海楼了然地轻道。
锦媛愣住。
“因为我喜欢段花梨,这个理由,可不可以?”
“你喜欢花梨?”锦媛一声低呼,秦海楼的眼眸太坦率,秦海楼的语气太自然,她们都是女子,就算秦海楼是以男儿身份活着,但她依然是女子——
锦媛突然双手蒙住自己的嘴,怕颤抖得厉害的嘴会逸出什么声音来。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坦率,为什么她可以这么自然。
“为什么告诉我?”锦媛的话从手指中渗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