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七王爷摸摸下巴,走过来,“如果今日之内,让我看不出这画里有什么名堂,明天自然就是你的死期。”
“花梨的确只有这一条命了。”段花梨轻道,不满意是一死,满意呢,会不会比让自己死还不如?
“那你退下吧。”七王爷重新站在了画前,眼也不再看她一眼。
“是。”
段花梨退了出去,一抬头,便看到鹰站在房门口,他看着自己,眼中的冷,比他的主人犹过。
段花梨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望着北院的方向,她不知道,秦海楼和柯芙渠的重逢会是怎样的情景。
王爷没有说自己可以留在府里,却也没有说自己不可以留在府里,那么,要不要过去看看?
去,还是不去?
第八章 琴瑟合鸣
最终,段花梨还是去了。
奇怪,鹰没有过来阻止自己向北院的步伐,奇怪,自己的心也阻止不了自己的脚的方向。
也许,心与身,本来就是同一个方向!
只是,一踏入北院,便已听到袅袅轻音,有如轻柔拂过的微风般熏人,又如零星飘落的细雨般撩人,更如情人的呢喃低语,絮絮不止,一时又如哭如泣……
段花梨僵住。
她没想到,自己在王爷面前接受考验的时候,秦海楼竟在这里享受美妙的音律。原来柯芙渠的琴弹的这么好,竟然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妹妹柳萝,可她在京城里却是无名的,可想而知,她的那个大哥,将她藏的极好。
有些人,有些东西有,所以可以不在乎。
有些人,却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拼命在乎。
柳萝的拼命,在柯芙渠流动的琴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和可笑。
段花梨听着,心中倍感疲惫,却突然,被一个箫声惊醒。
抬眸,透过小花坛,透过那重葩叠萼的海棠花,她看到秦海楼倚在房门门口,执一支箫,神情悠远。
箫声悠扬,加入到琴中,立即欢快明朗起来,似有枝头凤凰盘旋,又有水中鸳鸯交颈……
原来,这就是琴瑟合鸣!
曲乐将至!
立即,心与身同时背叛,段花梨掉头离开王府,再不迟疑。
一曲刚毕,房中有人喜不胜喜。
“没想到秦大人的箫吹的这么好。”柯芙渠的手从琴上优雅的放开,秦海楼玉立在门边的身影使她深深着迷,就是这个人,害自己朝思暮想甚至可以丢弃一切。
曲是完了,箫仍搁在唇边,秦海楼远远的望着门外,海棠依旧,却没有再动的心情。
刚才,看到了段花梨。
她一定听到了曲子,但是听到了,却又转身走了。
她为什么走了?
她们不是朋友吗?还是因为彦钰的话,所以和来时一样的尴尬不自然?
但那不像是她所认识的段花梨,所以说,她来了,为什么又走了?
而身后的这个人,又为什么来?
秦海楼转身,柯芙渠一脸陶醉与心喜。
就在段花梨去南院不久之后,一个怯怯弱弱的女声,从房门处传来。
“秦——大人——”
秦海楼抬头,一时怔住。
凭着惊人的记忆力,无论是从两年前那个还有些稚气的女孩儿,还是不久前王爷带回来的画卷中侧畔花丛美人图,她知道了,眼前这个长发削肩,满脸欲语还羞,清纯却不失柔媚的人,是柯芙渠,柯司衢的妹妹。
奇怪,她怎么在这里,娉婷而立,就在自己房前。
领路来的下人欠欠身走了,柯芙渠止不住激动,却又要保持矜持的站在门边,一手悄悄的抓住些门框,她怕望这一眼自己将兴奋至死。
是他,就是他!
有些迷惑的眸子依然如故,那时,他听到自己的琴声寻来,也是这样的迷惑,只是不知,他迷惑的是曲子,还是弹琴的人。
稳了稳身形,柯芙渠提裙进来,飘飘万福。
“芙渠见过秦大人。”
“柯小姐——”秦海楼本想过去扶起,但警觉的想起她不是段花梨,除了段花梨,没有别的女子知道她的真身。
看来,和段花梨呆久了,自己的确有些变了。
变的容易在意周边的事物,变的容易性情浮动。
秦海楼在心中低叹口气,定住了身,距离正好,不远不近。
“柯小姐怎么来了?”
心上人问的直接,柯芙渠却不能说自己一有机会就会在王府外佯装路过,所以顿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才恼莎莎不在身边,没有人替自己传达意思。
“你大哥可好?”秦海楼见她不作声,便只好这样问道。
“大哥很好,也常提起秦大人。”柯芙渠声如蚊蝇,对不起大哥,出卖你一下。
“是么?”秦海楼突然淡笑,柯司衢会提起自己?她并不太相信,却也不好反驳她的话。
“秦大人呢?”柯芙渠也问,稍稍勇敢了些。
“我?”秦海楼一愣,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秦大人可好?快有两年没有见面,没想到大人还记得芙渠。”这才是让她勇敢的原因,她设想过万千种两人相遇的场景,却没有一条是他一眼便认出自己,她以为,只那一面,记住的人也只有自己。
原来,不是这样!
这种想法无疑令她信心倍添,柯芙渠渐渐走过去,在与秦海楼二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看着他,目光痴然。
“我很好,”秦海楼微微一笑,“承蒙小姐关心。”
“嗯,”柯芙渠被这个笑所盅惑,如同陷入月光中不知深浅的光芒,在这光芒中,她轻轻挣扎了下,这才低下头,小小声的问道,“前些时日我请七王爷带回来的画卷,秦大人可曾看过?”
“啊!”秦海楼还是一愣,想起那画卷的来由正是因为她思慕自己。
一个女子,思慕自己!
秦海楼心中略微闪过异样情绪,这是第三次吧?第一次是从段花梨那知道,第二次是王爷带回来,但居然都没有让她正视到这个问题,一个女子对自己心生爱慕之心,怎么可以?
“画已看到,多谢小姐抬爱。”
柯芙渠的小脸一下抬起来,秦海楼的话里几分生疏令她在意。
不急,不急,已经再一次相识了,会有机会的,自己不是已经等了快两年憧憬了快两年了吗,只要他身边没有别的女子出现。
“那画——可还令大人满意?”柯芙渠声如呢喃。
秦海楼突然有股冲动,此冲动深受段花梨影响。
多年以来,她一直以男子自居,所以前两次在得知这柯小姐心仪于自己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怪异,可眼下,这人实实在在的就在眼前,传达的是无法忽略的情意,尽管言语含蓄,却已经显露非常!
自己是女儿身,随着和段花梨的接触,让她越来越能正视自己的身份,我不是男子,不是你想象中可以爱慕的人,你可知道?你若是知道,将是如何?
如此想,却不能说出口,秦海楼硬生生压下心底的话,转过身去。
“依小姐容貌才情,必能有如意姻缘。”
柯芙渠嫣红的脸色一白,随即打起精神,“多谢大人吉言。”
可惜秦海楼已转过身去,看不到柯芙渠强笑的脸。
房中一时陷入难堪的沉静,秦海楼随意捞过一旁桌上的书,竟自个儿看起来。
身后的柯芙渠仿佛被挨了一巴掌,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
一会,秦海楼随意的扫了一眼,竟有些诧异之色,“小姐还没有走?”
柯芙渠低下头去,显得非常软弱而又倔强,“不知大人对芙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她只是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再要见到他,不知又有多难。
秦海楼一怔,她还以为自己说的够明显了,却低估了对方的心意。
“我与小姐本来就是一面之缘,谈不上满不满意,请小姐不要误会。”
“芙渠知道,所以才会来见大人。”柯芙渠忍着内心的委屈,眼眶中泪珠打转,险些滴落。
“小姐琴声动人,若是能引为知音最好不过,只是其他便谈不上了。”秦海楼望着自己房中的一把琴,突然心中一动。她的朋友,似只有段花梨一个人,偏偏那又是个性情独特的人,使得自己也深受感染,不知道,其他的女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
柯芙渠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悬挂在墙上的七弦琴,心中一喜。
她走过去,自顾自的取下来,然后又走到桌前搁下。
“大人当初闻琴声而来,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那声音?”
毕竟还是个读书人,对琴棋书画造诣皆深,自然也极感兴趣,秦海楼这时也有了些精神,她晒然笑道,“自然记得,小姐的琴声只一次令人难忘。”
“那芙渠今日再为大人弹奏一曲如何?”柯芙渠双目放光,试探的问道,手,已搁至琴弦之上。
“愿洗耳恭听。”秦海楼作揖,从悬琴的地方一旁,取下一支箫来,她朝柯芙渠扬了扬手里的箫,柯芙渠大喜过望。
盼这样一个机会,何止百日!
柔手在琴上轻轻一拨,发出“泠泠”之清越圆润的音色,柯芙渠不由赞道,“好琴!”
看她如此秦海楼也有几分欣喜,这把七弦琴桐面梓底,周身红紫泛黑光泽鉴人,琴腹刻有“紫桐”二字,是它的名,这算是她向七王爷唯一讨来的一物。
柯芙渠先试了几下音,然后抬头笑问,“大人要听什么曲?”
秦海楼见她一抬头,便想起了两年前自己误闯闺房之时她诧然抬头的情景,于是暗责自己刚才态度差矣。
“就听曾经听过的那一曲吧。”
“先听那曲,然后再选一个与大人齐奏?”柯芙渠的手已开始拨弄,弹琴本是自己强项,于是也更增信心,尤其琴声一起,秦大人便露出向往之色,不由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知音么?她更愿做他的红颜知己。
高山流水遇知音,秦海楼才知道自己的箫琴原来能如此和谐。
倚在门边,悠悠吹起,已许久不曾带着音韵过活,眼前景物一动,透过叶茂枝柔的花丛,她看到段花梨纤细的身影伫立在那边。
她从没有听过自己吹箫,是不是?
她善画,却不知道自己善乐。
她是否在听,甚至不动,是否不愿打扰,是否入迷?
一曲已至,箫还不曾来得及离开唇边,她却转身走了,走的那样干脆。
花繁叶茂,艳阳高照,为何自己心中却有一点冷意,还有一点失落。
你为什么走。
身后的人,又为什么来。
第一次,秦海楼没有享受到音乐所带来的情趣,而是淡淡然,有一点苦的味道徘徊在唇口齿间不去。
第九章 抉择
王府娇客,来了又走。
日已偏西,王府还和往常一样,安静。
七王爷不在南院,他并没有像段花梨说的那样一直呆在书房里,而是等下人说柯家小姐也走了后,起身去了北院。
找到秦海楼时,她正一手执箫一手抚琴,低着的头看不到神情。
“海楼。”七王爷叫唤了一声,她竟然没有动。
“海楼,我知道你喜欢这把琴,但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七王爷上前,抄起“紫桐”,退后两步。
“彦钰,是你。”秦海楼抬头,见他抱琴的姿势实在难看,便又拿回了琴,挂在了墙上,一同连箫,也挂了起来。
“今天怎么有这个雅兴?是因为柯小姐吗?”七王爷有趣的问道,从柯小姐的口里,得知她与海楼相识的经过,竟然是才子佳人无意的邂逅。
“柯小姐造诣非凡,有机会彦钰也应该听听她的琴声。”秦海楼瞟了他一眼,有些懒懒的回道。
“怎么这么没有精神?”七王爷凑近些看她,她一脸倦容,“你若是不喜欢她,以后不再让她进府便是。”
“我若是不喜欢花梨,你是不是也可以改变你的主意?”秦海楼看他,眼中是淡淡的指控和不满。
“为什么连她都不在意,你却在意?”七王爷叹口气,笑道。
“你那样威胁她,她怎么在意?”秦海楼转过脸不看他,他笑的老神在在,似乎一切更在掌握中,更让她心惊。
“可是你并不是不喜欢她,甚至你和她相处很为愉悦。”
“那是有前提,我们是朋友。”秦海楼皱眉。
“你为她两肋插刀,还曾在我面前哭过,为什么她不可以?”七王爷哼道。
“那是一辈子的事,彦钰,你的条件太折磨人。”秦海楼轻声道,也没忘记那时自己在他面前的失态,仅仅是担心段花梨。
“若是她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对你好,你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一些?”七王爷又笑。
“无论她是不是真对我好,我都不能心安理得。”
“哼,她百般利用你,结果却画了一张不能看的画,你说为什么?”七王爷神态自若,反正被驳倒的不可能是他。
秦海楼此时神色才有些松动,毕竟那画,令她在意。
“她将画给你了?”秦海楼问。
“是,画的极为平淡,”七王爷耸耸肩,“原来那就是她对你的了解。”
秦海楼一时默不作声,没有看画,她不知如何回答。
“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七王爷提议。
“无论好坏,那是画给王爷你的,”秦海楼摇头,“再说,如果真的不满意,你会让她走?”
“你真了解我,”七王爷叹,“不知她耍什么花招,我答应给她这一天的时间,如果那画里看不出什么名堂,到了明天我再找她的麻烦不迟。不知道——”七王爷盯着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在今天之内逃走?”
“不放心王爷去守着段府便是,何必在这里大放厥词?”秦海楼冷冷的道。
“呃?”七王爷有些惊讶,他的秦海楼从来不用这种语气说话,无论何时。看来,那个段花梨改变她不少。
“听王府的人说,自段花梨来后,你与她几乎朝夕相伴,她就那么吸引你吗?”
“她一早便知道我是女子,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是啊,原来还有和我的眼睛一样锐利的人,”七王爷眯起眼笑,“我看出你是因为我不喜欢女子,她看出又是因为什么?”
“她是画师,眼光自然比别人更精准。”秦海楼一步一步为段花梨辩白,心头浮起些莫名脾气,有些烦躁,却不明白全都是因为七王爷闲闲的撩拨。
“但愿只此一个原因,”七王爷的眼光此刻的确锐利,“若是正因为她不喜欢男子喜欢女子,而所以看出。海楼,你当如何?”
秦海楼一时怔住,她没有想到王爷会从这个反方向去考虑,继而,她道,“你不是说她利用我么,利用我,怎么会是喜欢我?”
“我没有说她喜欢你,莫非是真的?”七王爷面容有些变了。
“彦钰,”秦海楼拭额叹气,“你非要在这里面绕不可吗?我已经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七王爷嘀咕了一声,为自己刚才无心的猜测而暗暗心惊。自然,自己喜欢同性,别人当然也可能喜欢同性,虽然女子之间的情事还绝少听闻,但并不排除不存在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要怎么做?
原意是要处罚她,却变成了成全,这绝非自己本意。
七王爷想到这,也烦躁的挥挥手,“你若想看那画自己去南院看便是,我先走了。”
抬腿便走的七王爷回到自己的南院,直奔书房。
他尤记得今日段花梨走前的话,和她定定的神情,那个女人,明明看似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难道真会不在乎自己的命?还是真的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而随意的交差?
若是她真利用海楼,还好处理些罢。
一推房门,七王爷浑身一振,随即陷入冗长的沉默。
身后如影随行的鹰见七王爷手推着房门便没有了动静,不觉大惊,“王爷——”
迎面过去,却是两面房门,七王爷已迈了进去,关起门,留鹰在外面干着急。
“王爷——”
“别吵——”
里面传来王爷的怒吼,鹰立即噤声。
墙壁之上,可是一轮明月?
如果不仍是银色的回纹金色的边,七王爷当真要以为天上的明月落在了他的房间。
七王爷一步一步走近,越走,目光越是痴然,到最后立在画前,又完完全全的骇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秦海楼可以是这般。
仍然是那个秦海楼,仍然是在窗边,仍然是水,仍然是几座山,仍然是一身白裳,黑色长发仍然委婉蔓延,长至袭地,双手也仍然搁在曲起的双膝上,微侧的脸上目光仍然投的遥远……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