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好药名后,段花梨打开房门立即打算出去,却不料秦海楼堵住了自己的出处。她的衣襟下摆略湿,甚至还滴了几滴水在自己门前,似是站了好一会儿的样子,平日里的秦海楼总也是衣冠楚楚,段花梨从没有见过她有类似的失态。
“有什么事吗?”段花梨问,又担心自己背的东西很快忘掉,有些急。
“你好像总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却又没有说下去,你怕让我冒险么?”秦海楼很难得这样开口,却也终究还是忍不住这样开口,几番下来,已经让她对段花梨的矛盾有了些抵触之心。
段花梨一愣,和她相处时间不长,但也慢慢了解到她对人处事并不怎么热情,看来她的确很重视自己,连湿了的衣裳也来不及换,却要来问自己这个。呵,她不是说过吗?我们是朋友。曾就认为自己会是个会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原来这样的人,不止她一个。
“海楼,”段花梨顿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她靠在了门上,歪着头,总算有些笑意,“抱歉,是我怠慢了。”
“不要说抱歉,如果有可以帮忙的地方,我很愿意。”秦海楼摇头,轻声道。经过方才的思索,她已经明白,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开始重视她们之间的这段情谊。也许就在那天,她曲膝对彦钰说是重要的人起,或者更早一些,她认出了自己是女儿身……
“你进来吧,如果你有看医书,也许的确可以帮上忙。”段花梨让开身子,让秦海楼进来。尔后对着地上的那一小滩水发了下呆。
两人进来后段花梨便关紧了门,从枕头下摸出张纸递给她。
“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问你的原因,看看这些药,有没有问题?”段花梨叹了口气,“海楼,这样一来,你再也逃不掉了。”
“逃掉什么?”秦海楼看她笑的明明很满足的样子,却还叹气。
“逃不掉和我之间的羁绊。”段花梨让她坐下,眼里不再有犹豫。
“又没有人在追,逃什么。”秦海楼见刚和她通了心意,她话里又古怪起来,不过她一拿到纸,就发现了这是皇宫里的东西,但对于发生在段花梨的身上,似是已经见怪不怪。“这开的方子,治的是什么病?”
“啊,”段花梨一拍脑子,恼道,“竟是忘了问什么病了。”
“看这药名有些可以镇痛,”秦海楼逐一看去,肯定的道,“看来是心绞痛。”
段花梨见她看的仔细,不觉看着她有些出神。知道她是探花郎,可是知道她是女子之后这个探花郎的份量又重了很多。自小她们四姐妹被爹娘压迫着各自学了门手艺,为求生,也为求名,可惜终不过是伺候别人的事,不是贵族出身,便很难嫁入侯门——至少她认为她爹娘是这样打算的。
所以,她一向虽不抗拒爹娘安排,但也不喜爱。
可秦海楼不一样,她这样的身份,如果没有七王爷保护着,那可是丢脑袋的罪,可她估计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或者也不担心别人。故而知道她这么想帮自己的忙,确实想来有几分甜蜜。
段花梨坐在她对面想着也只是一下子的事,那边秦海楼看到最后一个药名时,却猛得站了起来。
段花梨见她双目一瞪,不禁马上收摄心神忙跳起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不可能、不可能!”秦海楼不可置信的低声念了两遍,从头到尾将药名又看了两遍,纸也细细观察了下,这的确是皇宫中御医开药方的纸,但医术高明的人怎会犯这样的错误?看似是一时的笔误,但是怎么容许犯这样的错误?
唯一有点可疑的,便是这字,只能用端正形容。
“花梨,这是谁开,不,是谁写的方子?”秦海楼直盯向她。
“御医开的,但是这份是碧乔的侍女写的。”段花梨很是紧张,也盯着她。
“那么,这药现在可有人在喝?”秦海楼神色已经很凝重了。
“怎么?有什么不妥的吗?”段花梨一把抢过药方,虽看不懂,可仍极力想看出些什么,却无奈。
“这最后一种药,本该是太子参,却写成了人参。”秦海楼手指最后一个药名,缓了下,“如果不是御医开错了,便是那侍女写错了。”
“太子参?人参?有何区别?”段花梨愣愣的问。
“区别可大了,凡懂些医的人都应该知道,人参畏五灵脂,到底是谁在马虎?”
马虎?马虎的不可能是慧儿,她那么紧张她家主子,不可能将药名抄错,那么,马虎是的谁?是那个张御医?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糟!
段花梨一手抓紧了纸,揉碎在了手心里。
秦海楼见她脸色比知道皇宫中失了火时还要难看,看看纸已经在她手心里消失,心中的那份凝重,变成了对她的重重担心。
“碧乔有麻烦了,宫里有人,居然要置她于死地。”段花梨看向秦海楼,声音很轻很轻的透露出一丝绝望。
这时秦海楼已经明白碧乔便是那画中的人儿,那么,到底她说的是什么?和这药方又有何关系?
难道?
“你怀疑有人用药害人?”秦海楼皱眉,医者,父母心,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不是怀疑!”段花梨摇头,是,不是怀疑,连同那一场火,恐怕都是刻意有人安排的,如果不是锦媛她们去的合适,也许碧乔早就已经被害了,那么,那名公公不顾皇后的威慑,竟擅自处死那名宫女,这简直就是杀人灭口。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那名公公要处心积虑的害死碧乔?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他知道了!
他知道碧乔与锦媛之间的事了,他知道碧乔将是锦媛一路富贵的绊脚石,也是自己的绊脚石,所以,正想要拼命的踢开。
那个公公,好可怕!
“你好像快要昏倒了。”秦海楼见她突如叶坠,摇摆不定,便扶她走回到桌边坐下。
“海楼,皇宫真的是个肮脏的地方,如果有可能,我不会再做宫廷画师。”段花梨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事情严重了,她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你应该不是今日才知道这一点。”秦海楼淡淡点破。
“也是。”段花梨怔住,以往皇宫中的事那都是身外事,可以做到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可碧乔是她在宫中的好友,她更是见证了她与锦媛之间的亲密,却如今,恐怕是人依旧,情难再。
那个皇宫,碧乔不能再呆下去了!
宫中的宦官势力,莫过于借娘娘的肩膀,只要那公公还巴认着锦媛,那么他就势必会铲除碧乔,怎么办?
“你想要救她?”秦海楼将那药方从她紧攥的手里抢救下来。
“我哪有这个力气,”段花梨苦笑,“她那个伶俐的侍女,暂时也许可保性命无攸。”
“宫里可有救她之人?”秦海楼虽不是大夫,但心中善良,见到她牵涉到了这么大的事,又更是关切了。
“有是有——”段花梨沉吟,锦媛能将她接出昭容宫,说明还有几分情谊,可是她会不会继续被那公公同化?或者屈于现实,她可没有忘,那日锦媛说她大哥的事。
“若是有就不要迟疑,救人要紧。”秦海楼见她一直踌躇不定,便道。
秦海楼此话一出,段花梨顿时犹如醍醐灌顶,是啊,现在能救碧乔的只有锦媛而已,难道这一根救命的稻草也不去相信?
“海楼说的极是!”段花梨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猛,一时还碰倒了桌上的杯子,冷茶溢出,倒映出段花梨坚决的模样。
“原以为你认出我是女儿身算是危险的事,没想到你身上危险的事儿还不少,”秦海楼扶正杯子,杯沿冰冷,令她也很清醒,“花梨,请你一定要小心。”
第二十二章 眼儿媚
秦海楼一句“请你一定要小心”的关切之语令段花梨心中一暖,段花梨拉住她的衣袖,不禁喜道:“原来海楼很担心我。”
“的确,我很担心你。”秦海楼倒应的直率,见袖子拽不回,也就任由她笑着拉住,“你虽然看似沉稳老练,其实性情冲动。”
段花梨听罢笑的更欢,又佯装懊恼,多日的沉闷扫除了不少,“海楼,你担心我我很开心,可是一个人若是被另一个人看的透了,岂不是该挖个地洞埋起自己来算了?”
“我又不会害你,躲什么?”秦海楼见她能出言调笑,便知她放松了些心情,弦拉的太满才易断,她明白这个道理。
“不错,”段花梨大叹口气,双手朝向自己,“海楼,这段时间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得了你这么个知己。”
段花梨动作突然,秦海楼没有防的及,一把被她拉进怀里,可笑明明比她还高些,却被她双臂环住,柔却重,令自己满满的嗅到她身上的香气。
秦海楼没有挣脱,只静静的,等她再平缓下心情。
这是第一次,被娘以外的女人抱着,娘的怀抱是硬的,有时候甚至像铁;七王爷彦钰也偶尔玩笑着搂住她,但她却不喜欢他身上那种阳刚之气,像是烈日的烘烤;而段花梨的拥抱,却令她没有不适之感,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那种香,依然像极了自己喜欢吃的蜜制莲藕的味道,所以使她并不排斥,甚至生出奇异的想法,毕竟依体形,应该是自己抱着她才对。
“刚刚才去过皇宫,今日是不能再去了。明天我再去,海楼,你要和我一道么?”抱住秦海楼,段花梨蹭了蹭她的前襟,低道。
有一些痒,秦海楼动了下身子,段花梨立即稳住她,她的头居然靠在自己的胸前,微垂着的脑袋,呼吸直接渗进了心的领域里。
“有些地方你能去我是不能去的,你忘了?”秦海楼无奈,只好用手撑着些桌子的边沿,她靠的很舒适的样子,只怕自己承受不住这个重量。
“是了,我差点儿忘了。”段花梨虽是这样说,但却置她的言外之意而不顾,一会儿之后,又听见段花梨的声音扬起来,“海楼,我一直想问你——”段花梨一手松开,就在秦海楼微松一口气的时候,段花梨的手,却轻拂过她的胸前。
“花梨?”秦海楼屏住呼吸,身子僵直。
“你的胸部,是因为裹了布的原因吗?”段花梨的头抬起,然后退离开一步,头一次看到秦海楼木然的脸色,原来如此有趣。
秦海楼木然的看着段花梨,她唇角微抿,眼眸发光,明明是揶揄之意,这才卸下千斤重担般吐了口气,跌坐在凳子上,“这已是最好的方法。”
“话是如此,”段花梨蹲在秦海楼的面前,仰头看她,“但是对于身体那并不是什么好法子,于裹足无异。”
“裹足?”秦海楼扬了扬眉,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看到过她的那双天足,“女子三寸金莲,不是很美么?”
“却不知道生生受了多少苦。”段花梨摇头叹气,秦海楼自小苦读八股文,看来其实也很迂腐。
“我自幼便与这些无缘,自然不知道。”秦海楼淡道。
段花梨也学着她扬眉,却自觉学的不像,秦海楼的鬓角本就高挑,加上天庭饱满,扬眉时显得格外傲气,这一点不太像她的性情。而自己额前留有刘海,再扬眉也是小家子气。
“你后悔么?以男儿的身份活着?”段花梨偏着脑袋问她,紧紧的盯着她的反应。
“早先是无从选择,现在已经觉得无所谓了,”秦海楼想了想,目光里一片清明,“反正我也不会女红,只会读书罢了。”
“我却觉得这是天意。”段花梨佻皮的眨眨眼,自上而下挑起的眼睫,半遮半露出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秦海楼的眼里,此刻的段花梨有些妩媚,像是一直远远的引你走到身边,然后又转身离去,是那撩拨的妩媚。
秦海楼不自觉,伸出一手勾起段花梨垂至胸前的一缕发丝,轻扯了下,“为何是天意?”
段花梨的头发在秦海楼的手里,头皮也被她轻扯着有点酥痒,她索性眯起眼,似猫,“如果不是如此,你我怎么有可能相遇相知?不错,上天就是这样安排的。”
“说的好像我活着就是为了见你一般。”秦海楼闻言不禁哈哈一笑,生动异常。
段花梨骤的睁开眼,看着她的笑,突然又有千年的尖冰倏地消融,万年的阴霾猛地剌透,整个天地间,都水亮了起来的感觉。
原来最初遇见的心悸,不是偶然。
秦海楼的话,秦海楼的笑,已经让她心动神摇。
第二十三章 二传
皇宫,御医房。
御医房不小,除却药物房外,还有几间方便病人就诊的寝室,布置的非常精致,以供不备之需。
有一只手推开寝室的窗,春风扬起轻纱,顿生几分温暖之意。
慧儿推门进来,便看到主子半靠在窗边向外望着,她将手里的药搁在桌子上,朝主子走去。
“娘娘,你身子还很虚,不宜吹风。”伸手便将窗关了。
“我只是有些闷了。”碧乔垂下落寞的眼,被慧儿扶着坐回桌边。
“听说皇后已经差人挪了房子,我们很快就可以搬出去了。”
慧儿细心的替主子拉好披风,然后将药端起。
“慧儿——”碧乔无奈的看着慧儿的动作,“这是第几次你倒掉我的药了?”
慧儿正在往房里的盆景中灌药,然后将里面的土翻了翻,再压实。
“总之等段画师有消息之前,这药先不能喝。”慧儿看一切妥当,便将空碗端出去。
“若是真的,我确也不怕死。只怕锦媛掌握不了那样的人。”碧乔叹了口气,对着空气,又似对着自己喃喃道。
之前,慧儿已将她和花梨见过面的事向自己说了,起初也是百般抗拒,但又想到如果真是那公公搞鬼,那么锦媛背后的这一双恶手,又会不会进一步对锦媛不利?如此想来,那药方又确有必要弄个清楚了。
希望一切都是假想而已!
可只要一想到锦媛,碧乔的神色就又更加的萧索寂寞了,因为自那一日到过锦绣乡宫去后,她再没有见过锦媛。
这至少可以证明一点,那公公,确实很有手段,锦媛也得让着他。
而那一天锦媛的模样,她至今仍不能忘。她已不是只会依在自己身边撒娇的小女孩,她的身上已有成熟女子的风韵,她的身上已有皇宫中特有的权贵的气息,曾如清泉般甘甜的锦媛,已经酿成风味迷人的美酒,可以品尝的人,却永远只有那么一个。
望着那样大变化的锦媛,心中苦闷。但是她,于一切,却无能为力。
不仅是无能为力,如今,更甚至连累了宫外的花梨,因为慧儿莫须有的猜测,而忙碌着为她奔波。
锦媛!
锦媛??
锦媛——
房中冷清低迷,碧乔只坐着便凉的,她披衣而起,走出门去。
通过一个过道,一边载种着不少奇怪花卉,也有一味的绿藤蔓延,碧乔虽然不识药材,但也知道这里种的都是些可以入药的植物。另一边,是药物房,不必经过也立即可以闻到扑鼻的草药气息,当然这里还收藏了所有的珍贵补药。
经过药物房,里面依稀传有人的声音,只是碧乔没有去看,她提起衣袂,走下阶梯,在那些奇怪花卉中兜兜转转。有的花开的平庸俗土,有的花却开的娇艳异彩。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管不住自己的步子,绕了一遍又一遍,只知道内心有一个空洞,无法填满。
每走一步,用痛填满。
“吱呀”一声,药房门开,走出两个人。
“七王爷如果还需要什么,只管报来就是。”一个是御医,正在锁门。
“下次还要烦劳御医了。”另一个是秦海楼,她抱着几个纸包,小心翼翼。
碧乔听见后者的声音一振,从同样兜兜转转的情绪中醒过来,她抬眼望去,正好见到那个青衣玉立的男子漫不经心的瞟了自己一眼。
是他!秦海楼?!
碧乔霎时双目清明,想要开口,却碍于场面。
那头放了碗的慧儿正从秦海楼的身边擦肩而过,奔向碧乔。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
碧乔见那秦海楼已经跟着御医走了,只得一把抓住慧儿的手,小声道,“赶快去,那个人,是花梨请来的。”
“谁?”慧儿一回头,只看到一片青色的身影。
“还不快去?”碧乔推了慧儿一把,慧儿忙哦了声追了上去。
碧乔站在原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很快就可以知道了,锦媛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