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姑娘,太子明日就要订婚了耶……”悦榕还是忍不住八卦,十分兴奋,“奴婢看见好多礼物……啧,李小姐真是太幸福了……”
她想起北国的传统,立子杀母,李小姐做了太子妃,若是生了儿子,结果会如何呢?其实,幸不幸福,谁又知道呢?
她看着悦榕眉飞色舞地形容,忽然有点惧怕,自己在想什么?竟然在太子定亲的当夜希望他的妻子被杀掉。这算什么?难道自己骨子里真是个邪恶的魔鬼,跟罗迦指责的一样?
她顿时无声,站在窗口看外面的夜色。
一个人影闪过,寂寞无声。
她立刻明白,那身影再朦胧,她都认出来。那是殿下,是太子殿下。多少个夜晚,他总是默默地站在窗外,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身为太子,早就注定了他的命运!她的眼泪留下来,他的痛苦,谁又知道呢?这世界上,几个人又能随心所欲呢?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为谁风露立中宵2
够了,就算自己不能陪在他身边,但有人曾为你如此夜夜徘徊,也就足够了。她默默地回到桌边坐下,从地上拿出一个小小的篮子,里面装满了形形色色的东西。在角落的一隅,是一些各种各样的炼药工具。这也是皇宫的好处,无论要什么都可以马上找到。谁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她最近从御花园或者御医房收集的药材,那是强身健体,或者消除一般病毒的,只针对太子一个人的体质,为他量身定做。她夜夜研究,操的心血甚至让她忘记了自己因为初恋失败带来的痛苦。为的便是想在自己离去之后,也能为太子留下什么东西。
自己帮不了他什么,但希望他健康。仅此而已。
一直忙碌到深夜,她才放下手里的活计。这一夜,梦都没有,睡得非常踏实。只要想到他,就一切都非常踏实。
第二日,芳菲是在呼啸的北风里醒来的,伴随着的,是东宫热烈无匹的喜庆气氛。
按照太子订婚的程序: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虽然是天子,时间匆忙,也一丝不苟。文定之日,便是准备了礼物送到李小姐家里。聘礼十分丰厚,衣物、俪皮、束帛、金币等寻常事物之外,更有大量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从排场来看,已经不仅仅是订婚了,还包括罗迦对李大将军杰出功勋的极大赏赐。
这些礼物,这一日便从东宫里络绎不绝地送出去。小宫女们指指点点,艳羡地看着一个女人生命里最大的荣耀和富贵——被男子下聘的那种最高规格的礼遇。
甚至太子的一些侍妾。按照东宫的规矩,太子除了太子妃之外,还有妃、良娣、孺子、良媛等等,少则几十,多则几百,如果加上宫女,也可能达到上千人。名义上,这些人当然也全是太子的老婆。但是,在这样庞大的配偶群里,只有太子妃一人才是正妻,太子和她成亲时,必须举行繁琐而隆重的婚礼。其他的则算妾媵,不能享受这样的礼仪。
为谁风露立中霄3
太子身子不好,所以后宫并不庞大,只得几名妾媵,而且他长时间卧床,也谈不上怎么临幸她们,甚至尚无一儿半女。但是,那些毕竟也是他的女人,是他法定的小妾。就算她们跟太子没有太过深厚的情谊,可是,眼巴巴地看着聘礼行云流水般地送出去,看着别的女人享受自己丈夫最最尊贵的礼仪,岂能不艳羡交加?同样是女人,同样是自己的丈夫,可是,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尤其,这些礼物多出于皇帝的赏赐,有皇帝撑腰,以后,谁敢和李小姐争宠?自己等人,只怕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了!
芳菲站在窗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看到那些侍妾的窃窃私语,更觉得寒风呼啸,便一个人悄然往花园而去。
她照旧去的御花园。因为这里十分冷清,也不知是何故,往来人员非常少。再往前,就有鹿鸣幽幽,一些小动物发出的声音,可是她却不敢轻易越过去,怕撞见外人,所以,只在这一带活动。
她在那片栗子树下坐下来,默默地看一会儿,又伸手摘下几颗栗子,捏在手里。栗子凉冰冰的,弄得手心也是凉冰冰的。也许是昨晚熬夜太久,她倦倦地,觉得睡意袭来,便倒在长椅上,哪怕是寒冷刺骨,也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迷糊中,却睡不踏实,老是旖旎的梦,拜堂的喜堂,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次次掀开,都是李小姐……她蓦然惊醒,正要擦擦额头的冷汗,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如果说先前还是噩梦,这噩梦瞬间就成真了!
那双恶魔一般的眼珠子,正是三王子。他满眼的阴毒,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她真不敢想象,自己到底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如此残暴的眼神。
她不假思索,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命。
先逃命。
她顾不得双腿的麻木,翻身下来就跑,如一只急于跳墙的狗。
秘密和阴谋一起爆发1
三王子也追了上去。他不敢随便进出御花园,这一日是因为情况特殊,才能来宫里,所以趁着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他偷偷溜走,来寻找那个小贱人的下落。因为,他已经拿到了至关重要的秘密。
现在,必须抓住她,悄无声息地带走。尤其是想到这一个关键人物,只要有她在手,自己就如掌握了一个关键性的武器。现在,自己太需要这个武器了!否则,将再无翻身的时机。只要出了东宫,自己就有法子了。
他费了许久的心思,岂容芳菲逃跑?立刻就追了上去。
芳菲因为害怕,脚步踉跄,转瞬之间,那追逐的脚步声就已经响在身后了。她一扭头,惊恐得捂住嘴巴,一个劲地往后退,那个恶魔一般的三王子,他拿着一把冷光森森的佩刀,一步一步地逼上来,满眼都是怨恨和杀气。显然,他已经把对太子的恨意,完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而且,绝不会手下留情。甚至比罗迦都更可怕!至少,她从未在罗迦眼里看到过这样的杀机!
她声音颤抖:“你,你又要害我……”
他的阴鸷完全遮掩了原本的英俊面孔,笑得肆无忌惮:“小贱人,谁叫你屡屡坏我大事……”
“我怎么坏你大事了?”
“是你!一切都是你!你这个天煞的扫把星。专门来克我。”
这张脸,充满狰狞的时候,就特别似罗迦。也许是早就看惯了这种可怕的威胁,芳菲逐渐反倒镇定下来,好吧,既然再次跟他面对面了,心里藏了千百次的问题,总要问出来。
“当初出入神殿第三重的是你?”
“……”
“左淑妃流产是谁干的事情?”
“……”
“你为什么要追到边境杀我?”
“……”
“我知道了,太子的毒也是你下的,一定是你……你买通了御厨,买通了御医,在他的饮食里下毒……或许,不是你买通,本来就是你们母子安排的……”
秘密和阴谋一起爆发2
“小贱人,你还敢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今天就杀了你……”
他举着佩刀就走过来,芳菲立即后退,这里荒草丛生,自己被杀了随便抛尸掩埋,谁会发现?而且,太子忙着给他的娇妻送礼物,来往的贺客又多,他里里外外的忙,只怕几日也发现不了自己失踪;罗迦是典型的卸磨杀驴,自己无利用价值了,死了也就死了,要是谁代替他杀了自己,只怕他求之不得呢!谁会关心自己?谁会管自己的死活?
天啦,难道自己就被这个该死的三王子悄然无声地杀掉?
她越想越怕,扭过头,再次亡命飞逃。
“小贱人,你逃不掉了……”
“救命啊,救命啊……”
尽管这里人迹罕至,就算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出现,但毕竟是做贼心虚,三王子心慌意乱,飞速地冲上去,想立刻制止她的喊叫。他一把扭住她的头发,她高高的发髻立刻散乱。她挣扎着,就地一滚,他一刀下去,她的袍子便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半边的雪白的背脊。划破的血肉处,鲜血流出来,红白相间,分外刺目。
“救命啊,救命啊……”
这雪白更刺激了他的嗜血欲望,竟然合身扑上去,想要生生地掐死她。她的呼喊被勒在喉头,滚动着,无法下咽。
远远地,一阵脚步声,是其他巡逻的御林军。三王子面色大变,这些该死的奴才,怎么巡逻到这里了?
“救命,救命啊……”
他手上用劲,正要结果了他,御林军却已经冲了过来。他慌不择路,放开她就跑,情知要是被发现了身份,在父王处,将无法交代。
可是,御林军已经追上来,他听得芳菲的声音:“快抓住他,是个盗贼,是盗贼……”她生怕说是三王子御林军不敢去追,就说是盗贼,果然御林军次第追上去。但是,三王子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眼看就要逃掉了。
秘密和阴谋一起爆发3
芳菲强忍住疼痛,她也对三王子恨之入骨。三王子几次三番要杀害自己,又谋杀太子。她昔日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怕他揭穿自己。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想,自己一定要揭穿他!这里是御花园,又不是东宫,自己可以和太子撇得干干净净,至于是否累及罗迦,就完全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他是皇帝,谁敢动他分毫?不如趁这个机会,就算是拼得一死,也要替太子除掉这个祸患。
可是,三王子跑得那么快,她又追不上,情知他若跑了,自己死无对证,根本没法指证他,不由得更加大呼:“抓住他啊,抓住这个小偷……坏人……有坏人闯进皇宫了……”
但是,三王子依旧如脱缰的野马,眼看就要穿过那片密林了。唉,又是功亏一篑!芳菲正在懊恼,却见三王子忽然掉转头,步步后退。原来,在他逃亡的地方,又是一队御林军,跟他碰了个正着。
他再也逃不掉了!
众人也发现是三王子,皆吃了一惊。唯有芳菲,喜悦得差点笑起来。这个恶魔,跑不掉了!
三王子怒道:“放开本王子,你们瞎了狗眼……”
“不许放他,不许放,他心怀不轨……”
“小贱人,你胡说八道……你们这些畜生,不长眼的畜生!你们知道她是谁?”
御林军们这才注意到那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道姑,面面相觑,谁也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蠢材,她才是歹人,有女刺客闯进了皇宫,你们还不去拿下她?要是陛下知道了,一定要你们的狗命,快去啊……”
两名扭住三王子的御林军手一松,放开他。三王子情知不妙,急于寻个脱身的方法,顺便干掉芳菲,却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是谁在这里吵吵嚷嚷?”
他身子一抖,是父王!
芳菲也看见了,只见一行人鱼贯而来,罗迦,一众妃嫔……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
秘密和阴谋一起爆发4
甚至太子!
原来,距离这里不远就是白鹿苑。
今日这里正好在举行一个赏花大会。正是趁着太子定亲,林贤妃做东,邀请上至妃嫔,下到各一品命妇,一起赏桔。这一年的红桔大丰收,又经了第一次霜打,更是甘甜浸润。
罗迦解决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心情大好。又感念林贤妃在太子婚事上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帮忙,对她大家赏赐之外,一下了早朝,就赶来捧场,和自己的大小老婆们,以及一些子女联欢,也算得是一场家宴。
照例的饮酒作乐,吹拉弹唱。酒酣耳热之际,妃嫔们行起了酒令。罗迦和她们玩得十分开心,每每酒到杯干,觉得这么久以来,还从不曾像今日这般轻松。
兴起之下,一位输急了的妃嫔便提议,老这样也没意思,不如陪着皇帝一同游玩御花园。罗迦已经很久不同妃嫔们游园了,听得这个提议,便欣然同意。此时的御花园已经凋残不堪,可是,毕竟还有一些晚熟的果实,尤其是一路的红桔做点缀,倒也生机盎然,别有一番情趣。嫔妃们指指点点,谈谈笑笑,一些年轻活泼的,还不时跳起来,自己摘一两个桔子献给罗迦,令罗迦更是龙颜大悦,自己瞬间都年轻了十几岁。
正在兴头上,却听得御林军飞报有情况。这御花园里,能有什么情况?罗迦多次御驾亲征,雄才大略,根本不怕区区的小刺客,干脆径直就带着一队侍卫跑过来,看到底是谁狗胆包天,敢闯皇家花园。
一众深闺女子,原本是胆小如鼠的,可是,却不愿被陛下小瞧了,也不敢后退,还是罗迦下令林贤妃带众人回去,一众妃嫔才落在了后面。
太子因为身子尚未痊愈,罗迦便令人看护他。可是,他根本不管父皇的安排,急忙追了上来:“先护驾,保护陛下的安全。”
罗迦深知这个儿子,外表温顺,其实很勇悍,便也不再阻止他,父子二人急匆匆赶来。
鱼死网破1
罗迦深知这个儿子,外表温顺,其实很勇悍,便也不再阻止他,父子二人急匆匆赶来。
“是谁在这里?”
“回禀陛下,是三王子……”
“你们在干什么?”
“有女刺客……”
“儿臣参见父皇……”
……
罗迦简直被这一连串混乱的场面弄懵了。这是怎么回事?三王子怎么会在这里?这次赐宴,除了太子,根本没允许其他成年的儿子参加。
再一看,只见前面,一个女子靠在一棵树上,浑身衣服被划破,东一块西一块,惨不忍睹。他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孔,但那身道袍,除了芳菲还有谁?
三王子怎么会和芳菲在一起?
“父皇,您听儿臣说……”
“住口!”
他心里一沉,忽然意识到不妙,面色大变:“来人,将这两个孽障带下去……”
太子也看见了,急得不能言语,慌忙挥手将众人阻挡在外。幸好后面的人隔得远,不敢停留,也不敢再有好奇之心,仓促地就转身回去了。
“除了太子,所有人全部退下……”
三王子再是胆大包天也被吓蒙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芳菲明知身份暴露还敢如此鱼死网破,现在弄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他再也维持不了镇定:“父皇……儿臣……”
“你给我闭嘴。”
……
他目光如刀看向芳菲,芳菲依旧侧着头,不敢回转身子——太子就在后面,她实在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神情。甚至,希望他根本不要发现是自己。可是,又觉得稍微宽心,仿佛他在,就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四面楚歌,唯有他不是敌人。因他的出现,又是喜悦的。
“不好,陛下,太子晕过去了。”
“快扶太子回去休息。”
慌乱中,太子又气又急,他本就身子虚弱,一下就晕倒了。
鱼死网破2
绝望,全是敌人!最后的保护伞也彻底消失了。她看着太子被搀扶下去的方向,心仿佛也就此被带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从此,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罗迦,三王子,他们不会放过自己,一个也不会放过。
莫非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三王子硬着头皮,反而大胆起来:“父皇,请听儿臣说……”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闹的笑话还不够?”
三王子不敢再说话。
罗迦的目光又落在芳菲身上,又气又恨,早就警告过她不许乱走乱动,现在竟然跑到这里,还跟三王子对上了,这可怎么办才好?真是个自取死路的东西!
芳菲更不敢开口,只见罗迦目光如刀,如果眼神能杀人,自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她看看这无边无际的御花园,方明白,这不是美景,这是陷阱。这天下,根本没有什么美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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