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汶食指一招,散落各处的白玉棋子顿时飞聚到他掌心,他一把放入锦囊之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有惊无险。”
此时昭元帝已扶起解除石化的丹离——不知怎的,她虽然恢复了细皮嫩肉,却仍陷入悠深的昏厥之中,整个人好似失魂落魄一般。
“怎么还不醒来?”
左相扫了她一眼,颇不耐烦的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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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阁之上的两人,一时无语相对,梅选侍腰间的锦囊,却在这一瞬发出惨白荧光来。
灼热的痛感让梅选侍心头一凛,取出锦囊后,只见剩余的白色粉末竟发出荧荧幽光,随后一点一滴的,化为焦黑灰烬。
梅选侍心中惊疑,蓦然抬头凝视着远处的乱景,娇躯一颤——
“难道是……石化之术,终于解开了?”
石傀儡之术,一旦任务达成,所有石化之术会尽数解开,一切恢复原状。
远处的宫阙中央,好似骚动与恐怖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夜空中凝聚着死一般的不安气氛。
“难道说……昭元帝已经死了?!”
梅选侍喃喃道,所有的血色都从苍白面庞上褪去。
好似是心安后的松懈疲倦,又似万念俱灰的死寂,她垂下了肩,紧紧的闭上了眼。
“他死了也好,终究是他手刃了我父亲。”
昭元帝死了?!
姬悠悚然一惊,随即望向幽黑夜空——夜风微凉,星辰寂寥,却丝毫感受不到风云雷变,龙气转移之象。
他这一死,身上的龙气,难道被别人所得?
姬悠双目一凝,眼中神光让人不敢正视。
“你怎么了?”
梅选侍好似被他吓了一跳,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眉间深皱,小心犹豫地猜测着,“他这一死,难道会对你有所不利?”
“天时不对……”
姬悠摇了摇头,神色仍是凝重忧悒。
梅选侍眼中浮现不知所措的受伤,“是我又拖累了你?”
姬悠摇了摇头,伸手替她擦去发间的飞灰,“你也并不知情。”
就在这一瞬,他的手,僵住了。
掌下那乌黑浓密的发丝,细腻柔滑的鬓角肌肤,瞬间变得冰冷、坚硬,宛如岩石。
梅选侍的周身,开始散发幽白阴森的荧光,她灵动活泼的眼眸,也开始浑浊冰死——所有症状,竟跟那些傀儡石人一般。
“你怎么了?!”
他心头一紧,瞬间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双手欲将她扶起,却是重如千钧,整个人都被她拖带得向后仰倒。
白色幽光宛如恶鬼的狞笑,无声在她身上流过,片刻之间,梅选侍也化作了一具石傀儡。
“怎么会这样?!”
姬悠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石傀儡的蠢动,她宛如野兽石尸一般,发出让人心悸的低吼声,死命推开他的钳制,姬悠用劲之下,连额头的青筋都高高突起。
“真是狼狈的一幕啊……”
一声清脆笑声,自他背后响起。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团冉冉而飞的光罩,玄金二色双鱼流转不定,中间隐约有一道人形,珠簪束发,折扇轻摇,意态悠然清狂。
“你是谁?”
姬悠喘着粗气,却死死不肯放手,任凭石傀儡的利爪把自己的手臂挖得鲜血淋漓。
“人间自是有情痴……身为争霸天下的人选,却是如此儿女情长,实在是可笑啊!”
轻笑一声,说不尽的调侃讥诮,丝毫不顾姬悠狠狠瞪视。
“你的眼神,还真是美得让我心颤……”
这次的调笑语含暧昧,更为露骨不堪,气的姬悠眼前一阵火光,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了最后一丝理智,唇边微启一道弧度,“尊驾身为术法高人,今日前来,该不会是单纯欣赏我的绝世美貌吧?”
“哈哈哈哈……”
光罩中人大笑,好似颇为欣赏他的自恋与冷静,“如此天生尤物,却偏偏是个男人……姬氏的少主,你真是个有趣之人。”
话音一停,只见玄金二色光芒直刺梅选侍身上,“看在你言语有趣的份上,我便成全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吧!”
昊光大作,梅选侍发出一声痛苦呻吟,浑身石化之态竟渐渐恢复成血肉肌肤!
姬悠一喜之下,却发觉,这种恢复光芒到了腰间,却是戛然而止了!
梅选侍上半身全部恢复,下本身却仍是僵硬石状!
“只恢复一半,你意欲何为?!”
他双眉一轩,顿时便是撼天之怒。
“还有一般,你可去找辅佐你的那一位宗主,同是天门之人,我相信他(她)必定能解……哈哈哈哈!”
嚣张肆意的笑声之后,光罩冉冉升起,姬悠在这一刻,蓦然想起了他究竟是谁——
天门三宗之一的天机宗主,也是新任国师,无翳公子!
“放心吧,你们的暗谋,我不会对皇帝说一个字……这样的游戏对局,才足够精彩。”
笑声调侃的一句,似真非真,下一刻便消失不见,只剩下微微呻吟醒转的梅选侍,以及她蓦然升高的嗓音——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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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未至,宫中已陷入了一片搜寻之中,所有石化的宫女或是死去,或是得救,终究是解开了术法,恢复了原本的肉身。
正当满宫风声鹤唳,遍寻不着之时,宫外一封急报,飞到了昭元帝案头。
“什么?!太后突然回銮,已到了城门口?!”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凤仪天下声名广
太后銮驾是昨夜酉时回到京畿的,她不声不响的入住城外的官驿,吩咐从人就地将息一晚,待天明时再通知皇城中人。
昭元帝取过急报略一展看,眉目一凝,好似有一道阴霾闪过,随即却消逝无踪,“太后乃万金之躯,銮驾停驻在城外,内外官吏、守军竟无一人奏报……”
他声调沉然,神色中喜怒难测,淡然一扫,阶下几个亲近臣子都觉得心头一凛。
“派人去郊迎母后。”
良久,昭元帝才开口说道,声音一片淡然,也不似惊奇,更不象是喜悦。
大殿之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尴尬起来。
众人交换了个眼色,心头或多有少都有些明了——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并非如民间所想一般母慈子孝。
太后当年以王氏贵女的身份,私奔下嫁于一个武夫。生下了昭元帝后,丈夫尸骨未寒,她就匆匆嫁入同为名门贵阀的顾家作填房夫人,将还是孩童的昭元帝一人留在金陵,长年不闻不问,任他一人流离颠沛。
昭元帝历经世上磨难颠沛,终于成为一支义军之首,此时顾王两家也联合起兵,多年后母子二人竟然重逢于戎马倥偬之间,彼此相对,一时竟是无语。
这等复杂的纠葛情仇,众人心中都是雪亮,此时见皇帝这等态度,一时都有些不自在,即便强如左相,张了张口,还是保持了缄默。
昭元帝瞥了他们一眼,幽沉双眸微微闪动,停了一停,又继续道:“午时三刻,大开宫门,朕亲自迎接母后回宫。”
左相沉吟片刻,断然抬头道:“郊迎之人位阶不宜过低——就由臣亲自走一趟吧!”
昭元帝微微颔首,面色略微缓和下来,“左相乃是国之肱股,品德贵重,由你前去郊迎,朕也就放心了。”
至于到底“放心”什么,众人也是心头有数,不去多想。
昭元帝指尖略微敲打着桌沿,那低微而沉重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却响如擂鼓。
“一夕之间,宫里遭逢惊变。”
他声音仍是淡淡,众人却各自惴惴,觉得心头不安起来。
“有人在宫里频频施法作乱——其次是阮七变为妖物,这次更好,无数宫女变成了石化之怪!!!”
昭元帝声量猛然提高,听到众人耳中好似震雷一般,吓得浑身都起了冷汗!
“万、万岁……是臣等无能!”
有人虽然声音打颤,却终究鼓起勇气出来认罪。
乃是新任神武右将军沈祢,他刚刚接替死去的阮七之职,便遭遇此事,职责所在,却是辨无可辨。
“万岁,这对沈大人并不公平!”
却是尚未离去的左相站出来说话了,“巫蛊奇术一类,原本便是国师该负之责。”
薛汶在一旁听了,擦了擦额头冷汗——左相这是真跟国师卯上了啊!
但就算是同为术者,他也不得不承认,左相这话实在也是有道理的。
想到此处,薛汶的目光不禁闪了闪——无翳公子绝对是个高傲乖戾之人,如今宫中在他庇佑之下,却接二连三的出事,以他的性子,又怎会如此平静地放任对手炫耀?
只怕,其中别有蹊跷……
他随即又想起另外一个术者朋友所说的,近期天都风云聚变,将生巨变——
天门三宗,将在天都召开共议!
他正在浮想联翩,耳边却听到沈祢声音未稳,却似鼓起勇气说道:“万岁,其实在这次事件之前,臣也曾发现了一些端倪……”
“哦?!”
面对昭元帝冷然一瞥,沈祢额头见汗,却仍强撑着说道:“在阮将军出事前几天,微臣正好轮值,却偶然遇见一位宫装女子行迹诡秘,她好似提了一只瓷瓶,里面有些许白色粉末漏出——见我上前喝问,她竟然快速奔离……”
沈祢回忆着那一日的情形,“随后我出手拦截,电光火石那一瞬间,他肋下中了我的圆镖,狼狈而逃。”
他似乎是怕皇帝怪罪,连忙又道:“臣身上并未私藏暗器,这圆镖平素是束成手环在腕上——”
“那你为何从未禀报?!”
昭元帝沉声问道,眼中微有怒意,沈祢虽不是他最器重的,却也是他军中着力培养的亲信,如今居然一字未报,若不是有今日这一出,只怕此事根本是风过无痕。
“臣当时就禀报了阮将军,她是臣的直属上司……可是当时阮将军神色浑浑噩噩,根本没把此事听进耳中。”
沈祢连忙叫冤,众人也一时默然了——阮七那一阵大概已被妖术所迷,指望她做出正确判断,进而全宫搜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这也就罢了,从今日起,全宫大搜,每一个人,每一处偏僻角落,都要给查得仔细!”
昭元帝一声令下,沈祢连忙叩首称是,正要告退出去,却被昭元帝喝住了——
“在全宫大搜之前,你知道你该先做什么?!”
偷觑着君王冷峻无比的面容,沈祢脑中一片混乱,只听昭元帝冷笑一声,嗓音中含着难以压抑的滔天之怒——
“宫中一片混乱,你不去整理,是想让人看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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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帝所谓的“让人看笑话”这一句,却是其来有自的。
午时三刻,正是日光放晴,暖意融融之时。
宫门大开,金水桥的正中央大道,今日却是破例允许通行。
文武百官,一齐俯伏道上,呼着万岁。承宣官传旨平身,文武官纷纷起身,却是再无一丝声响,惟有风声猎猎。
遥遥出现在眼前的,先是十二对彩衣宫女,通身华灿锦绣自不必说,一举一动之间更见气度。
随后出现的,便是三十六名黄衣宫监,形体彪悍魁梧,目视前方一派巍然。
再下来又是十二名紫衣太监,发冠朝服皆是有品级的,在他们簇拥之下,又有三十六名青衣宦官抬着一挺凤辇,缓缓而来。
凤辇之后,更有六十四人,金吾杖、立爪、卧爪、镫杖、骨朵、仪刀、钺斧,都一对一对的分列左右,寂静无声,往前进行。随后又有金响节十二,绵花盖四,十六个侍卫,戴着阔边珠凉帽,红衣,黄缎腰带,碧油靴,跨着白马,手持尾枪,成对而行。侍卫后面,便是内侍十二四人,宫女二十四人,手中执着金交椅、金踏脚、多水盆、金唾盂、金唾壶、金香盒、金脂盒列队过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雪肤花貌参差是
这一阵煊赫浩荡,在日光之下瞧去,竟是说不尽的皇家威严,道不完的辉煌富贵!
凤辇终于落地,太后却并未落地,而是在车中长叹一声,笑道:“一路行来,城中气氛肃杀,却是为何?”
众臣面面相觑,无人敢答一句——乃是因昨夜宫中喊杀声震天,城中百姓闭紧门户,惊骇不敢多管。
只听辇中一声轻叹,似乎也不以为意,淡然一句,宛如珠玉溅地,玉润悦耳,“也罢……”
轻微一句,便有四位华装宫女奉了一位锦服烟翠的少女上前。
日光照在少女的面上,冷玉肌肤宛如凝晶剔透,一双水眸静然,鼻梁以下却蒙了一方黑底金纹的纱巾,半遮面目,更引得人悠然遐思。
少女上前微微躬身,揭开一重锦帘,桐木车门一动,随即又是一层影纱微动——随即,一只素白纤手伸出,平稳的放在她掌心。
随侍四女随即上前,以蒙面少女为首,将太后搀扶而下。
日光明灿,虽然有风却并不寒冷,太后微微抬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随即竟有人发出轻微不一的抽气声。
垂髻云鬓,额前佩有璎珞珠冠,隐约可见凤眸宛如一泓秋水,顾盼间美不胜收,让人心魂荡漾,宛如浸润在春辉暖水之中一般。
传闻中,太后先是下嫁庶民武夫,后改嫁顾氏,先后生有二子,大约也有五十上下了,没曾想,眼前这位宫装美妇,姿容辉煌明灿,竟是世上绝色,超越年岁的洗礼!
“儿臣恭迎母后回宫。”
昭元帝上前一步,接过翠衣少女扶持的太后手腕,日光在她半蒙的面巾上停留一瞬,随即化为幽无。
他虽然言辞谦恭,却并无笑容,神色之间宛如冰雪未化,倒是让这等鲜花着锦,喜气洋洋的场面变得有些冷了。
太后就势挽住他的臂膀,含笑深深打量,目光闪动之间,似有千言万语——
“看着廋了。”
她轻笑低语一句,随后却被人突兀插话——
“母后只顾着关心皇兄,就不理会儿臣吗?”
笑意亲昵,却是稚童一般撒娇赌气的口吻,能用这种语气向太后抱怨的,世上惟有一人,便是当今皇弟,熙王。
太后笑得眯起了眼,另一只手不由分说的扯了他,嗔怪道:“一见面就气我,为娘真是白生了你这不肖子……”
语意语气,却是欢喜极了。
他这一挽,竟带了皇帝与熙王并行,三人并肩,亲昵的站在一起,落在众臣眼中,却是好一幅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画面。
“母后前往五台山礼佛,一去便是半年,真是想死儿臣了!”
熙王搀着太后,口中说笑着,却仍是一副小儿子的眷恋不舍。
昭元帝却仍是冷然不语,静静听他们母子寒暄叙话,这才开口道:“初春积雪未化,山路崎岖湿滑,母后突然回銮,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他虽然冷面冷心,这话听着也平常,细细咀嚼,倒也是一番关心担忧之心。
太后目光闪动,随即却笑意更深,“我在佛前为你诵经祷告,一时却生心悸,只怕是感应着什么,所以心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她抿唇微笑,眉眼间满是慈爱光芒,“五台山的佛菩萨最为灵验,我心里担忧,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昭元帝凝视着她,随即却移开目光,唇边勾起一道微微的嘲讽弧度——
是怕我没出意外吧……
心虽如此作想,他却仍是稳稳的馋了太后,嗓音一派平缓宁静,“母后一片虔心,果然为神佛所感——昨夜宫中偶有贼寇作乱,经过缉拿,已然平息下去。”
“什么?!贼寇?!”
太后身上一颤,面容之上血色尽失,脚下却也险些一个踉跄,她一把将昭元帝和熙王拉近,仔细端详着他们,惟恐身上出现任何一个伤口。
“母后你放心,皇兄身手了得,又怎么会被小小刺客所伤呢……”
熙王的声音带笑,不知是没心没肺的轻佻,还是别有深意的讥诮,“至于我嘛,您该知道,身为外男,入夜后便是禁止入宫,所以无缘得见这等大场面。”
“胡言乱语!”
太后低斥道,却并无多少真实的怪罪意味,母子三人说话之间,已是通过长长的正道,来到殿前等候多时的宫轿跟前。
太后轻挪雪履,朝着众人含笑颔首,受了叩拜大礼,随即便改换大轿入内,接受宫中后妃的觐见与伺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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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之太后回銮,宫中有头脸的妃嫔都急着梳妆打扮,前去拜谒伺奉,宫车辘辘之声不绝。
德宁宫中,却是一派反常的宁静。
西院正房之中,梅选侍卧床沉睡,面容仍是苍白毫无血色,只有静静的呼吸声息,才证明她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