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半刻,丹离终于觉得自己能稍微动弹了。
她挪过身去,有些费力的捡起地上那张纸人。
忍住浑身的剧痛与眩晕,她细看纸人,果然上面书有“苏幕”二字。
“连自己的本命寄纸都动用了,苏幕你这回真是大大的折本……”
她的声音带笑,慵懒中带出虚浮来,眼珠滴溜溜一转,倒是不见睡意了。
“你比麻将还笨哪……它还时常能偷吃到我的菜,你却连一次也没得逞。”
哈哈一笑,笑声未停,她捂住嘴唇。鲜血从她袖管中滴落。
蜿蜒血流红得出奇,落到地上,居然化为了无色。
这是术者元气凝结的心头血,一旦吐出,便是……药石无灵了。
如同苏幕所说,她的本命气运,与石氏王族息息相关的。今日正逢国破家亡,行至最低的气运,原本就极为凶险,再强行与人斗法,支撑到现在,已是灯枯油尽了。
丹离黑瞳一凝,再睁开时,还是那般懒散带笑。
她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干脆一放手,任由自己跌落在榻上。
厚厚的棉被很软很如暖,不枉她前几天扛出去晒了整个下午的太阳。
无力的绵软中,暖意熏人骨髓,整个人都想就此睡了归去,再也不醒。
她抱住头,在棉被中微微蹭了蹭,无意中,手被某种尖利之物刺得生疼。
是头上那支水晶莲花钗!
这个念头一起,所有的睡意,所有的暖融,都在瞬间被冰雪浇灭。
她打了个激灵,勉强站起身来,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嫣红的血,连绵粘腻在衣上,手上,榻上,仍是化为无色。
真的……已经无救了。
黑眸眯成一线,她在被中翻滚着,竭力想站起来。
咚的一声,她从榻上摔了下来,整个人歪倒在地上,又是一口血喷出。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她这么想着,又想笑出声来,却因胸口的剧痛而龇牙咧嘴。
弄得这么惨,还不如给苏幕包养算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的眼前已是逐渐昏暗——已经不觉得冷了,整个人好似要飘上天去。
咔嚓、喀嚓……
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是谁的脚步声?
自己真的已经升天了吗?
她的脸贴在地上,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是军靴着地的清晰声响。
一步一步,肆意而行,仿佛生杀予夺的威权。
下一刻,殿门被推开了。
宫灯的明亮光芒,将昏暗内殿都照亮。
刺眼的光芒中,丹离的瞳孔里好似有一个高大人影,整个遮住了视线。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白影闪过,“喵呜”一声,高跃而下,重重落到了她胸腹之间。
麻将……你真的要减肥了!
心中含恨的无声呐喊,她头一歪,整个人彻底昏死过去。
****
再醒来时,眼前模糊着有些刺眼,慢慢睁开后,却被本殿劣质的烛烟冲入眼中,几乎落下泪来。
她用力揉了揉,这才慢慢看清眼前之景——
颤巍巍的烛光中,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面目,却只觉得一种无形的威压,正扑面而来。
丹离感觉到自己正五体投地的躺着,费力的想要起身,却被自己的衣角绊了一下,再次倒了回去。
半明半暗间,那人一双幽黑暗沉的眼,望定了她,目光只一接触,丹离就觉得难受,好似整个人都被钳制住了,不能有半分动弹。
脚步声又起。
那人走近了一步,脚尖几乎要触及丹离的身体。
如此接近。
丹离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紧绷战栗,说不清,道不明,好似本能的感到危险。
她费尽全身力气,坐起身来,虽然小腿一软,但总算顺势跪坐在地上,有了一丝安全感。
她仰脸去看,模糊光影中,只现出冷峻的下颌线条——没等她反应过来,已是迅速逼近!
他俯下身,以指腹碰触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却又强势的抬起。
窗上的窟窿,透来了庭院的雪光,幽幽微亮,半明半暗间,那人的手掌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势,让丹离觉得无处可逃。
干燥而带着热力的手指,肌肤的触觉甚至能感觉到薄而粗糙的磨茧,暗示出来人惯于兵戈。
丹离想避开,却是纹丝不动,任由对方微微摩挲她柔嫩的肌肤。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她只觉耳边轰然一响,眼前好似有无数金光漫闪,交织混乱成一道睥睨飞扬的五爪黄龙光形!
龙气!
这一瞬,她心中回响着苏幕方才喊出的两字!
龙气!
这世上,唯一能让术者忌惮的,便是真命天子天生就有的无形龙气!
也只有统御天地万物,由九五至尊自然形成的龙气,才能让宗主之尊的苏幕,在措不及防下受到如此重创。
既然是龙气,眼前此人的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他便是,今日唐国之变的罪魁祸首,昭元帝秦聿。
丹离的双眼,因这个惊人的发现而瞬间变亮了。
这种闪亮的眼神,好似一个人看见了无上的美味,那般垂涎欲滴。
****
昭元帝秦聿以自然而强势的姿势,抬起了地上女子的脸。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相貌如何,而是那双闪着亮光的双眸。
这双眼里,并非是他惯见的恐惧、绝望,憎恨,却竟然是……垂涎渴望?!
他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仔细看时,那女子仍是眼中带亮,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她毫不避闪的看向他,仿佛一点也不曾被他的残暴凶名惊吓到,居然绽出一道微微笑意来——
“可以扶我起来吗?”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甜脆,传入他耳中,好似调皮的猫尾在耳边撩动,带着些酥痒。
第四章 留连光景惜朱颜
昭元帝微微皱眉,觉得她的声音轻松毫无负担,在今夜此时,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了。
今夜,正是唐国国灭宫倾之时,宫中哭喊声不断,不知会有多少后妃宫女肝肠寸断,她却好似毫无感觉?
他略一挑眉,指风一弹,不远处的烛光被气风一激,顿时大亮起来。
略微明亮的烛光下,跌坐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位穿着淡紫宫装的女子。
她年龄不过十八九的光景,身上衣料不差,却略见残旧,又被胡乱卷束在腰间,褶皱无数,她本人却毫无衣衫不整的自觉,仍是笑吟吟看向他。
不住跳动的烛光映在她瞳孔中心,好似两点金芒幽凝,唇边的笑意,衬得雪白面庞染上微嫣,原本只是清秀的容色,在灯下看来,竟让人心头一荡。
她的五官不算绝色,却带着一种朦胧的光晕,一种介于青涩少女与成熟妙曼之间的迷茫诱惑。
秦聿心中咯噔一下,自己也不知为何,竟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觉得眼前女子,在古怪之外,仿佛有什么无形之力,吸住了自己的目光。
丹离也在灯光照耀下打量着他。
传说中的昭元帝秦聿,只能用残酷暴虐四字来形容。其凶名之盛,足可以止小儿夜啼。
他着一身玄衣,简洁而妥帖,如剪影一般挺立,帝王惯有的高冠华服,广袖博然,仿佛与他毫无关联。
但看入那双眼眸时,却禁不住要让人打起寒战来。
那是无边的深邃暗黑,冷入骨髓,仿佛世上的一切,丝毫不能进入他的心间。
丹离觉得眼角刺痛一下,却并没有害怕,居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昭元帝秦聿,今年正是三十有四,戎马岁月的风霜岁月,以及天下间最重的帝王威权,更凸显他成熟男子的冷峻魅力。
还真是长得不错,可惜样子太凶了点……
丹离毫不害臊的打量完,心中却是如此评价道。
她就算再不着调,倒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凝视着他,笑意微微加深。
她见他冷然凝睇,并不见任何动作,却也不生气,干脆就地跪坐着,又问:“你看见我家麻将了吗?”
他冷然一瞥,仍是不说话,丹离随即恍然,正要开口解释“麻将就是我那只猫“,却听他一指窗台下的破木碎片——一团白影正安逸的趴在那呢。
他居然能听懂?
丹离目光一闪,笑靥在这一刻宛如惊鸿,美不胜收——映入苏聿冷然无波的眼中,却好似投下一块小石,激起微微涟漪。
她随即笑意一变,扭过头,对着那团蜷缩的白影,虽仍是笑着,却带着些咬牙切齿的阴森,“麻将,过来!”
白猫听见了呼唤,肥圆身材却团得更紧了些,几乎要缩成一个球,只恨不能在两人面前消失。
“麻、将。”
声音不高,却显出山雨欲来的压抑。
下一刻,麻将的两只绒爪居然捂住了一双折耳,露出一个“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滑稽模样来。
好样的!
以为这样就能逃得了秋后算帐的命运了吗?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踩了我的给我踩回来!
丹离无声狞笑着,不管不顾的就要起身,无奈精血枯竭之下,浑身已无力可出,顿时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地。
下一瞬,一道铁铸似的健臂拉住了她,她稳稳靠进了臂弯里。
男子的阳刚热力环绕在腰间,无形的先天龙气宛如暖火一般围绕在周身。
如火一般的可怕存在,仿佛能将术者的根基燃烧毁尽,暖意却又沁入四肢百骸之中,她近乎枯竭的经脉,因着这份暖意润泽,也回复了一两份。
丹离舒服地轻叹一声——少许龙气沁入体内,确实有些微改善,但若是真要借它之力修复自身精血气脉,却只有……
她好象想起了什么,又似感受到夜的寒意,身上颤了一下,随即却站定了。
她目光一闪,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随即,她压根不理会什么男女之防,反而就势倒入了他的怀中。
她伸出雪臂,抱住了他的腰。
两人之间,顿时再无任何间隙。
这……是在勾引吗?
感受着纤纤玉指在腰脊上的缓缓摩挲,苏聿眯起了眼,眼角漾起无形风暴。
“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微有些沙哑。
丹离不管不顾的抱紧了他,微扬起头,眉眼盈盈,顾盼之间,竟让他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她一笑而已,并不答话,干脆将整张脸都埋入了他胸前。
秦聿深邃眸光一闪,不由冷笑道:“这就是唐国的宫闱教养吗?真让人大开眼界。”
下一瞬,他感觉到胸前微凉的嘴唇轻啄,青涩,笨拙,胡乱不成章法。
灼热的欲望在腹下升起,伴随着这不可思议的惊怒,秦聿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实在是荒谬离奇到了极点。
都是那支箭惹得祸!
他想起这一切混乱的开端——
自己策马长驱直入,唐国的宫闱在铁蹄下毫无反抗之力,一时兴起,他朝着“太华殿”的匾额射出一箭。
箭出的那一瞬,眼角余光好似瞥见了一道蓝光冲天而起!
好象是,右侧的某一处偏僻宫室。
他视线一歪,那支箭竟顺着歪斜的方向,直射而出!
箭如流星,一去不回,他循着方向找去,却走入了这间宫殿……
胸前的濡湿异感,将他从混乱回忆中唤醒,欲望的窜升随即又让他的神志蒙上了无比的冷怒之火——
“这是你自找的。”
他咬牙冷笑,拦腰抱起纠缠一处的娇驱,朝着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毫不怜玉的将她扔入被褥之中,他随即覆下身去,高大身影带着冷然怒火,直压而下。
不过是个亡国之女……就当是,抚慰自己征途寂寞的一个小玩意吧!
他不愿再想,信手一挥,半旧的帐幕从金钩中滑下,遮住了床上的两人。
纱幕四散而下,瞬间将两人笼罩,只透过熹微烛光。
丹离觉得眼前一暗——并非是纱帷,而是那人将自己压在身下,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自己。
昏暗间,他的黑眸闪过犀冷光芒,似嘲讽,似怒意,“这般勾引,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五章 珠碎眼前珍
丹离倒在床榻之上,却并不反抗,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浓若点漆的双目转了一轮,鼻尖微皱,“你之前撞到头了吗?”
她在说什么?!
昭元帝一楞,实在不能理解她的思路,丹离却以“你很傻“的眼光诧异看向他,“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可不就是撞到头了吗?”
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果然这次宫里打得很激烈!”
她略微歪过头,再次打量着他,目光中居然露出微悯,“真是可怜啊……好好一个人……”
“你……!”
她是真傻,还是在愚弄嘲讽?
昭元帝的目光转为幽寒,双眸如电扫向她,若是旁人接触到这道目光,只怕要两股战战,跌倒在地了。
丹离却仍是毫不畏惧的接触他的目光,她伸出手,摸索着,触到了他的额头,“是撞到这里了?”
五指从眼前晃过,随即有温热覆在额上——虽然纤纤秀美,却丝毫不见宫中常见的长甲蔻丹,粉白指甲整齐干净,倒没让秦聿觉得厌憎。
温热的手指在额上摸索着,酥麻痒痒,让他眼中燥热的火焰越发升起!
他冷然沉下脸,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带入自己怀中,顿时,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隙。
他的额头顶着她的,彼此都在彼此眼中映得最大,占据所有。
正要斥骂她装疯卖傻,却听到她又开口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
几乎是轻松愉快的女音从他身下传来,“你大概是昭元帝本人了。”
“从何得知?”
她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才谄媚攀附的缠了上了来!
他的声音越发冷了下来,暗藏不耐与戾气,她却丝毫不曾感觉到,黑瞳溜然一转,笑意中更不见羞涩,“因为,你第一个冲进了我的宫里。”
她又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话本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亡国公主的寝宫,第一个冲进来便是敌国皇帝。”
“虽然是血海深仇,彼此之间第一眼看见,便是宿命的邂逅……”
说起坊间的情爱话本来,丹离简直是如数家珍,她眼中放出光来,好似越说越是兴奋。
秦聿只觉得耳边聒噪个不停,他以极大的毅力压制住嘴角的抽搐——
这女人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她简直是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说得兴起,她在他身下微微扭动,却意外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光芒因欲望而近乎幽蓝!
“你怎么了……不会真伤到头了吧?”
她歪着头张望,想要直起身来探看,却被他不由分说的压制回床上,随即,他以唇封住她零碎聒噪的探问。
他唇齿间的吞噬,宛如猛兽般深入,双手毫不客气的伸入她的衣襟,触手可及的肌肤,竟是冷得让人一颤。
柔滑细腻到不可思议,手掌触到却是冰冷得不象活人……昭元帝心下怪异,整个身体覆了上去,在她耳边问道:“你怎么冷成这般模样……”
下一刻,他的大掌抚过她的腰肢,霸道酷烈的将自身体温印上这冰冷躯体。
“殿里的炭火熏人,索性就不点了。”
丹离面颊微侧,朝着床榻向里的暗处,露出无声的苦笑——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不离谱的答案了。
“哦?你好象,是此殿的公主吧?”
昭元帝想起自己进来时见到的摆设,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他从没见过如此穷困潦倒的公主。
“是啊,宫里人都欺负我母妃早逝,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我。”
丹离胡乱回答着,很想应景的作出个小可怜的凄楚模样,但内元的枯竭几乎让她说不下去,微哑的嗓音倒是让昭元帝以为她扯了哭腔。
丹离扯动脸皮,勉强露出个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却是在暗骂:你问东问西的真是烦死人了,再拖下去,这床上就剩死人了!
她微微喘息着,咽喉一阵发痒,元力心血便从胸肺中咳呛而出,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随即仍旧是无色。
再这么吐血不止,只怕你摸到的肌肤会更冰冷……丹离如此想着,眯起眼,感受着天子龙气自然生成的火烫暖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双手环抱,将他的胸膛朝自己压得更近。
如此迫不及待?
昭元帝不禁眉头一皱,在黑暗中露出鄙薄之色。
然而他的鼻息交缠着她的——隐约能嗅到一种冷香,好似月幽之昙,又隐约透出血之魅息。再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