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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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赵-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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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爷爷年纪大了,平原君这时候来,若是谈的久了,只怕搅了许爷爷休息……你,你还是去听着些好了,若是太晚,你想些法子让人进去提醒提醒,不过万万不要乱了礼数……去吧。”

    “哦,奴婢这就去。”

    小丫鬟得了准确吩咐,连忙一本正经的答应一声后敛裙快步没入了院中的昏暗。

    ……

    许行虽然不是白家的内亲,但与白圭、白铎他们却是几十年的过命交情,再加上这次来赵国又是应赵胜所请,白瑜自然更不敢有半分怠慢,早早的便把他安排进了内宅深处的上手院落。此时许行早已闻讯等在了院门之外,两下一见,一阵恭谦执礼之后便相互鞠请着走进了院去。

    许行是农家宗师,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在先秦却是大名远播,当年与孟轲一场稷下农儒之辨虽然谁也没说服谁,却实实在在震动了各国,而且还顺带挖了孟轲的墙角,把他门下的两名得意弟子陈相陈辛变成了自己的门徒。

    黑暗之中就算有纱罩灯笼引路也看不清朗什么,但进厅后赵胜打量清楚了许行的容貌,心里却是亲热顿起。这位老爷子虚发杂白、寿眉颀长,红堂方脸上始终带着温厚的笑容,个头不高却是精干壮实,一身粗布短衣外加紧扎在腰间的麻绳更显朴实。眉眼间分明就是八三版射雕里的洪七公。…;

    实在是太像了……赵胜心头一热,笑谈间不由自主的伸手搀住了许行的胳膊。古代拘礼需要适当的距离,特别是两个初次见面的人,比如前几年齐国的后起之秀邹衍应黄金台之邀赴燕,燕王为了表示最大的敬意也只是亲自拿着扫帚在前边扫街相迎,所以面对如此超乎常情的礼遇,剩下的人当然是一阵错愕外加羡慕,而许行一开始也是颇有些不自在,但紧接着抬头哈哈一笑,便像根本没注意似地遮了过去。

    “白瑜到宋国的时候也没提公子去云中的事,老头子我来的匆忙,虽说乔先生一直劝我去平原君府住,可君府门禁太严,我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所以……呵呵。这些日子倒是让乔先生跟着我受累了。”

    “夫子这是客气了,乔端久闻夫子雅名,早先便想趋宋请教,幸得夫子来赵,就算没有公子吩咐,乔端也是要自荐侍奉左右的。”

    “赵胜诚心相邀夫子本是想时时侍奉左右,只是无奈国事繁杂,身不由己,怠慢了夫子,还请夫子恕罪。”

    “嗬嗬嗬嗬,哪里话,哪里话。”

    ……

    “高层会谈”不是什么人都能掺和的,白家的管事们安排完赵胜等人落座便知趣的退到院子里等候,只留下了许行、赵胜、乔端和陈相、陈辛五个人。

    许行活了八十岁,又与孟轲等人齐名,早已到了“夫子”级别,什么事儿看不明白。虽然乔端开口“公子吩咐”,闭口“自荐侍奉”,好像这些事真是赵胜交代他做似的,但许行耳旁一过,连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乔端这是为赵胜脸上贴金的客气话。

    说起乔端在许行心里的印象,可谓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一开始乔端来拜访他时便说是奉了赵胜的吩咐,后来彼此接触了几天,许行却从乔端的话音里听出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命令,纯粹就是自作主张来为主上买好。忠于职守是为门客的本分,但在主上考虑之外主动做事却是深情至意,这一下子许行对乔端和赵胜的好感顿时大增——嗯,平原君公子的御下之道和乔先生的忠诚事主果然不一般。

    然而这种好感维持了没多久,许行便从某位“消息灵通人士”那里听来了几句闲话,说是乔端的孙女是赵胜的如夫人。这一下许行心里接着转了一百八十度——闹了半天你乔端就是靠这些来博取主上青睐的啊!就算学问再高,人品也实在提不起来——不过这种印象也没维持多久,因为那位“消息灵通人士”很快又把乔端孙女如何变成赵胜如夫人的过程说了一遍,许行心里也紧跟着又是个一百八十度,加一块刚好是超华丽的三百六。

    许行肯来赵国就是因为从白瑜和其他人那里听说了赵胜的作为,今天见赵胜深夜来访并且执弟子礼在偏门等候,虽说进门时亲昵过头有些不合礼数,但昵为天真烂漫之举,与礼数周全相比反倒更显心地纯良,说不上对错。许行虽然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赵胜对他如此亲热的真实原因,却也难免更是赞赏赵胜和乔端的人品……

    许行心情大敞,乐呵呵的望了望乔端,接着转头对赵胜笑道:“公子让老朽赴赵,老朽清楚是为了农桑之事。不过农桑是践行之道,并没有多少可讲的,无非是深耕细耘、沃肥通渠,只要地利到了,天下的田土都能像魏宋那样肥沃。老朽之所以愿奉公子所请,实在是有几句话想向公子请教,不知公子可否应允?”

    “哦?”

    先秦人说话喜欢转圈,说是“请教”其实就是“赐教”,赵胜知道所谓“百家”的夫子们虽然学说不同,但是却都在做同样一件事,那就是用自己的学说去游说各国统治者,以期达到治国治天下的理想。

    许行上来就把自己的本行扔在一边,赵胜忍不住看了看乔端,见他也是略略有些诧异,深知许行这些话之前并没有跟乔端提过,更是确信许行这是要在不受事先干扰的情况下来“影响”自己。想到这些,赵胜忙长跪而起,毕恭毕敬的长鞠一礼道,…;

    “还请许夫子赐教。”

    “不敢,不敢,嗬嗬嗬嗬……”

    许行依然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捋着胡须微微点了点头才道,

    “老朽曾听闻公孙穰苴《司马法》里头有一句话,‘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这不纯粹是倚老卖老在打脸么?赵胜和乔端面面相觑间都不免有些尴尬,赵胜在赵国执政以来,南边西边对抗秦国好歹还算是“不忘战”,但同时又进行北征,不管理由是什么,多么充分,终究逃不出好战的名声。老爷子你这是来搭台子还是砸场子的……

    “君子之德惠及黎庶,当以他人之老为吾之老,他人之幼为吾之幼。孔仲尼有言;四海之内皆兄弟,好战不义,不但伤及他国之民,亦会殃及本国根本,如秦国那般更会引天下为仇,虽有崤函之固,关中巴蜀之肥,谁人又知他日崤函不破,关中巴蜀必为己有?所以是为不智,乃好战必亡……夫子所说的可是这个么?”

    “嗯,公子所言极是,呵呵。”

    许行满意的笑了两声,捋须间已经完全是一副智珠在握、指点天下的架势,

    “老朽行农学之道,所想的就是‘惠及万民’四个字。孔仲尼说‘四海之内皆兄弟’,窃以为直指其要。这天下虽然分成赵魏韩秦齐诸国,但说起各国百姓,向前头论上几辈,又怎么说得清楚谁与谁是兄弟?两国交兵或者诸国混战,看着杀伤的是敌国兵卒,但谁又知道死在你手里的一定不是自己几服上的兄弟亲人?况且你伤得了别人,别人便一定伤不了你么?百姓兵卒如此,国家也是如此,只看到今日兵盛国强,却不为他日做打算实为不智。

    如今天下诸国皆大,虽说老聃小国寡民之道已经没有可能,但各国相安,爱惜民力,农桑并起,不好战、不忘战却是长存之道,为下者方可久安其身,为上者方可久享富贵。秦国暴虐无德,山东各国只要当真合同一心,他也必然成就不了什么,若是继续勾心斗角下去,老朽实在不敢想他日之事。老朽知道赵国身处四战之地,独守君子之德只会变成他日宋襄公,但只要谨守不忘战不好战之道,以赵国之势,三晋合同之优,他国就算想算计恐怕也没有机会。如此下去,他日国极盛民极富,天下万民皆以赵国为上国,无不景从,即便效法禹汤文武又有何不可?”

    这位老爷子原来是依靠国家实力来讲“德化”的,居然还拿大禹商汤周文武来引诱人……赵胜沉住气听完了许行的滔滔不绝,虽然多少有些敬服,却怎么也不敢对他的论点表示支持,低头想了片刻才笑微微的长鞠拱手道:

    “夫子所言振聋发聩,赵胜受教了。只是赵胜有一事不明,还请夫子赐教。夫子所谓国极盛民极富,以学生愚见必是与他国相比较的,但若单说国盛民富,夫子以为如何才算得上一个‘极’字?”

    怎么才能算“极”?这个问题实在有点不好回答,许行还没从自己设想的“大同世界”里钻出来,听到赵胜这样问,忍不住咂了咂嘴,半晌才道:“嗯……‘极’这个字自然是难有标准的,不过只要仓廪富足,人人没有衣食之忧,上者廉下着敬,人人都以家国安危为己任,以私害国害民者则以法度严惩,家国自然强盛,没有人敢于进犯。”

    赵胜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缓缓坐下身子之后没有评价许行这些话,反而莫名其妙的改变了话题:“这次北征胡人,赵胜在兵锋之余曾经做了一个梦,回想起来倒是还有些意思,不知道夫子是否愿意以此为一笑?”

    “呵呵,这个自然好,公子请讲。”

    许行这八十多年白活了么?还能不知道朝堂上的贵人们就算“做梦”也是有讲究的,见赵胜岔开了话题,便温和的笑了几声,接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静了下来。…;

    赵胜顿了一顿方才笑道:“说起来都是光怪陆离,胡思乱想罢了。那天夜里赵胜梦见自己身处一个极为怪异的地方,那里的地面街巷不用砖石镶嵌,却平整如镜,不见丝毫尘土,宽阔可达数十丈。路边上楼厦林立,并不是咱们平常所见的府邸华屋,而是千百丈之高,顶上直插云霄犹如山峰的楼厦,而且这些楼厦从上到下都覆盖着那种……那种很亮的镜子,人从下头走过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面颊是否干净。

    路上所行的也不是马车,而是一种厢壁以百金融炼而成,燃烧火油为食,可以日行千里的车子,那里的人都以这种车辆代步。除了这些,那里天上也不止有飞鸟,还有一种百金合练而成的飞禽,长阔百丈,腹内可坐百十人,万里之遥朝发夕至,还有……

    另外那里的人所穿衣物也不止咱们的丝麻,更有数百千种织物衣料,即便贫寒之家也有百十套内外衣衫,并且异彩纷呈,绝无重样。人人夏不受暑,冬无寒迫。华屋里面也用不着烛炬照亮,而是……而是收集天上雷电为人所用,不但照亮,亦可千里传声、千里传影,犹如在自己面前一样。

    除此以外,那里的人所食也不止如今的五谷肉脯,东海之鱼,西极之豚,南极百果,北极千珍,即便所产之地有万里之远,那里的人也可以天天吃到,而且不分时节,不分贵贱,绝少寒号饿毙之人。田地之中所产更是丰富,一亩之田一载收获就可达千斤麦稻,有如此沃土,自然不会饿死人了。”

    我的二十一世纪何止这些,“七公”,你能明白我的心情么……赵胜怅然的叹了口气,抬眼笑微微的向许行望了过去。

    那边许行和乔端、陈相、陈辛几个人一开始都在心平气和的听着,但是随着赵胜缓缓的叙述,一个个却都不知觉的直起了背,微微张着嘴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等赵胜说完,厅堂里头顿时一片寂静,半天都没人说出话来。

    “这,这怎么可能,千丈之楼,百金之车,雷电为用,千里传声,这,这……别的事老朽不懂,若说田土所产,即便宋鲁膏腴之地亩产也不过二百余斤,若是差点的田,只怕连这一半都种不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千斤!如何可能……”

    许行几乎处于了崩溃边缘,双手按在几案上半坐起身痴痴的重复了几遍,顿时呆住了,又过了半晌方才像是还了魂似的盯住了赵胜,降下声调试探的问道,

    “公子所宗莫非……莫非是庄子休?”

    ———————————————————————————————————

    ps:先秦时代度量衡虽然没有统一,但是因为周制的影响,各国相差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大,先秦一亩约等于现在的0。3亩,一斤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0。4斤,现代的粮食产量不管是小麦还是水稻亩产都已经过了千斤,那么按照0。3亩和0。4斤来换算,恰好也是“千斤”左右。当然这只是个大约数,没必要算得太细,要是那样就失去小说的乐趣了。

第五十九章 世外人(下)

    “赵胜幼年侍奉肥相、触龙子左右学礼,师从仲尼思孟之道。不过要说‘所宗’,嗯……儒法道墨农兵,只要于国有益,赵胜皆愿宗法。”

    赵胜依然不改不急不缓的闲适笑容,许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一个“噢”字,接着又若有所思的砸巴了半天嘴,方才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许行才发现自己入执了,赵胜那个“梦”对他震惊不小,让他一时之间第一个想到了“化为蝴蝶”的老友庄周,不过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赵胜这些话虽然和庄周一样“离谱”,却完全是两码事,庄周讲的是出世,而赵胜说的反而是入世,虽然话里的那些东西实在匪夷所思,但总结起来无非是衣食住行,跟庄周的道岔开了足有十万八千里。

    “呵呵,公子所说的事虽然有些……呵呵,不过他日能否如此倒也未可知。当年伏羲教人渔猎,神农、嫘祖教人耕织,更有公输般做木鸢飞于天上三日不落。这些事没成真的时候别人也是以为匪夷所思,但最终何尝没成?不过这些人都是不世出的圣贤,千百年未必能有一个。公子所想虽妙,一时之间却是难成的,所以老朽还是得劝公子一句,万事当以眼下安民为国为重。”

    赵胜原来还以为难免得争执几句能不能成的问题,却没想到许行这样开通,不过许行最后又落回了自己的主张,这难免又成了分歧。赵胜笑道:“这些不过是小子闲暇奇想,倒也没想着眼下就能成真。不过若是能广开便利成就一二,也算是惠及万民的好事。”

    赵胜的话头一个劲儿的往许行的想法上靠,许行听着受用,忍不住连连点着头道:“这个倒是。”

    “学生相请许夫子正是为此。”

    赵胜见许行总算顺到了自己的意思上,忍不住斜眼看了看一旁低头捋着胡子一脸若有所思的乔端才道,

    “不世出的贤良没被人所识的时候也不过寻常百姓而已,如若杀伐频仍,这些圣贤死在了杀阵上,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如若天下太平,人人精研本业,说不准不世出的贤良反倒更多,所以好战实在是害国害民之举。赵胜既然想为国为民做些事,自然是不愿战的。若要富国强民,那便需要安定的局面,不论教化还是耕织,多措并举,互为羽翼方才能成事。”

    “好,好,公子所言极恰……”

    赵胜这些话许行怎么听都感觉像是在儒农之间和稀泥,但是儒农之间的分歧说来说去也就是谁为先这么点事,作为赵胜这种身份,和和稀泥倒也是应当的,毕竟他已经说了,只要于国有益他都愿宗法,那样的话说起来他就跟自己是一路了。

    好一个不以党同而伐异……许行虽然还是觉着不尽性,但基本主张得到了赵胜的支持,老怀弥慰之下顿时精神大振,刚抬头看向门外准备让人备酒助兴,没想到赵胜接着又开了口。

    “不过战与不战并非赵胜一言可成,许夫子学识广博,虽然劝得了学生,却难劝强秦。为什么呢?其实就是一个利字作怪,天下田土虽广,却广不过贪欲。别说秦国,其实天下人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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