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宫城(中)
杀人者,赵平原君公子胜也。
内班侍卫意识消散之前终于看清了送自己上路的是谁,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喉管已被齐齐切开,血喷如注之中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带着满脸的惊恐和不解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公子!”
“公子!”
没有人能料到赵胜会这么快动手,苏齐和齐洪慌忙走出帷幕,惊讶之中下意识的与郑铎对视一眼,接着齐齐的向赵胜看了过去。
“驱虎离山,剑矛相向;如今再和他多废话已无必要。郑都尉,高信已经得到了李兑的消息,内宫西门必是让你伏尸殒命之地!”
手里的长剑依然在滴着血,赵胜满脸的严峻向郑铎望了过去。
“只是可惜了何都尉……”
郑铎目光一跳,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不觉痛惜的闭了闭眼,但是神情接着便坚毅了下来,啪的一抱拳铿然言道:
“公子及时而至留小人一条残命,小人必唯公子之命是从!”
“好。”
赵胜点了点头,又向同样神情肃然的苏齐和齐洪扫了一眼,压住声音说道,
“高信派人来骗郑都尉,那就是已经完全倒向了李兑。此时内宫之中必然已经布置停当,他自己也会守在大王身边。咱们原先设计的硬闯破门已经不可能,而且会惊动高信,甚至伤到大王。”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收手!”
苏齐顿时急了,刚刚刷的一声拔出佩剑,突然间却听见外边似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嘈杂呼叫声。
那些声音是从南边传来的,虽然因为极远而显得声弱,但赵胜他们同样也听见了。这个变故出现的实在突兀,押房中的四个人一时不知就里,急忙快步奔了出去。
那些声音可以确定是从内宫正南门外传过来的,虽然嘈杂不堪,但隐隐也能听清一两句,都是些什么“我们要见大王”、“大司马被人害了”、“大王做主”之类的哭嚎声。
“怎么是虞亚卿!公子,触龙左师果然来了,还有剧大夫,还有……”
听声音在南门那里哭号吵闹的绝不下于十几人,甚至还有越聚越多的可能。苏齐他们满脸诧异的辨别着声音的来源,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惊讶不解。
“触龙左师……”
赵胜倾耳细听了片刻,猛然转头向押房之中的那具尸体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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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龙癫狂的冲出了平原君府,被街巷中的凛冽冷风一激,猛然间清醒了过来,微微愣怔了愣怔,疾步跑到自己的马车前,一边扳着车框上去一边急忙吩咐驭手道:“快快,快去虞亚卿府!”
合格的驭手绝不会问原因,驾车的汉子等触龙钻进轿厢坐稳身,接着举鞭凌空一挥,伴着啪的一声脆响,迅速提缰催马疾驰而去。
邯郸虽然是大城,但建制很乱,丝毫不讲等级排班那些规矩,虞卿府距离平原君府不过数条街口,一至府门触龙便慌忙跳下马车跌跌撞撞的闯门而入,他和虞卿是忘年之交,常来常往又是位望崇高,守门的仆役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哪里敢去拦他?被他揪住脖领子一顿喝问,赶忙老实交代“主人刚刚回来”。
虞卿是赵国的早起之秀,当年二十岁出头便得到了赵武灵王的青睐,如今做到亚卿也才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年富力强之际正是应当一展才华的时候,然而李兑专权压制先王老臣,虞卿虽然年轻却不得不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低调。他是明白人,自知刚而易折,如今的赵国至刚之人唯有出逃和送命两条路,而他若是也往这两条路走,赵国今后必将不堪。如此境况,他唯有强忍怒意配合触龙他们暗中周旋,以延缓颓势等待时机。
虞卿这时确实刚刚从朝上回来没多久,正独自坐在厅中暗暗思忖着今天朝堂上的事,猛然看见触龙这个“执礼”老人没经传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闯了进来,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左师这是……快请厅中坐下慢慢说。”
“虞亚,虞亚卿,没那个工夫了!”
触龙喘着粗气将胳膊搭在虞卿迎上来的双手上,一边在他搀扶下疾步向厅中走去一边急惶惶的将他在平原君府时的所见所闻低声说了出来。
“什么?”
虞卿越听越惊,未等触龙说完便是惊声一呼,
“左师,平原君必会闯宫护驾呀!咱们,咱们岂能如此坐视!”
这不是废话么。触龙也顾不上什么朋友不朋友了,向虞卿瞪了一眼微微怒道:
“要不老夫来找你作甚?老夫如今要的是你的主意。”
都这时候了,挨句埋怨哪还有工夫分辨?虞卿向厅门外望了望,接着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平原君既然监视李兑,暗中必然做了准备,只是事起仓促,高信又是李兑的人,李兑怕是已向他传信。咱们如今晚了一手,平原君怕是难遂其志,为今之计咱们唯有搅扰……”
“分高信的神。”
“不错。”
两位赵国朝堂上的顶级高手想到一起绝不是难事,但两个人心思刚刚对到一处,脸上却接着都现出了难色,触龙脸色一灰,不觉颓然的闭了闭眼。
“大司马横死,周绍、赵俊他们又在营中,事到如今李兑必会暗中调兵进城,并让何冲趁周绍他们不知就里速下杀手,平原君就算有准备,又如何及时传信……”
虞卿就算再聪明可也只是个文人,听触龙说出这些话,心中也是一阵无力,急忙抬头望着触龙说道:
“咱们手中无兵,唯有以死为平原君拖延些时间了,只是只有咱们俩恐怕起不了多少作用,时间紧迫下只能先去宫中筹谋,并派下人联络各位大夫,只是此事绝不能大事声张引起李兑的注意,咱们可如何把这个话告诉别人啊!”
“就说大司马被歹人害死,让大家快去宫中请见大王。”
没等触龙想出主意,厅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触龙和虞卿吓了一跳,猛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粗莽武夫领着个三十岁出头的黄脸汉子疾步走进了门来。
“赵禹将军!乐大夫!”
来者身份着实出人意料,触龙和虞卿哑然地张大了嘴,同声惊呼而出。
第二十九章 宫城(下)
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雪今日一大早便停了,然而云层遮挡却又看不到太阳,西北风呼啸飞卷,屋脊、树上的积雪纷纷而下,一片白茫茫之中到处都是“唰唰”的轻响。
赵胜和触龙他们前后脚赶到王宫外城的时候,身处内宫的赵何却什么都还不知道。天实在是太冷了,赵何哪里都没有去,下了朝便缩进陈嫔寝殿中偎着暖炉惬意地喝起了酒。赵何今天很是高兴,虽说他是因为赵胜的提醒才能甩李兑一记,但这好歹是李兑掌权后他第一次摆了李兑的冷脸,这就足够他庆贺庆贺了。
陈嫔是齐国公室女,是田氏始祖田完亲弟弟的后裔,虽然支远血薄在齐国不受待见,但嫁到赵国后却得到了赵何的极度宠爱,若不是王后芈氏是楚怀王的亲侄女,赵成和李兑为赵楚关系着想百般维护,赵何已经恨不得立陈嫔为后了。
不过名分是名分的事,陈嫔如今事实上已经是专宠,不到一年前已为赵何诞下一女,而赵何为了尽量提高她在宫里的地位,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未再招幸过其他妃嫔,只求陈嫔能给自己生下第一个王子,这样的话就算陈嫔永远当不了王后,但只要王后芈氏无所出,那么这个庶长子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自己的王位。
推杯换盏,调笑逸乐,赵何美人在怀,丝毫不去想朝上的烦心事,精神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一只手伸进陈嫔衣中肆意抚弄着丝缎般的肌肤,兴致渐浓之际轻轻一笑,相互已知卿意,粉墙上一对人影儿渐渐相合渐渐委于软榻。
急解罗裳慢解意,不思此间为何间。情浓蜜意之时,若是再有烛炬轻摇那就更有情调了,只可惜如今还是白昼,陈嫔青丝未散,耳旁却先听到正厅黛青纱帐之外的殿门处传进了疾重的脚步声,她心里不觉微微一惊,赶忙欠身推了推赵何,美眸一霎间轻声提醒道:
“大王。”
“嗯?”
赵何何尝没有听见脚步声,他的兴致突然被搅,顿时便微微有些恼火,然而还没等他坐起身,内室的门便被人从外边砰地一声推开,一个高大粗壮的身影接着便闪了进来。
“啊——”
春色岂能让别人乱看?陈嫔此时衣衫散乱,突然间看到有人未经传报便闯了进来,急羞之下惊叫一声,赶忙乱手乱脚的收拾起了身上的衣裳。
“高信?!”
“大白天的,大王这是……”
高信斜觑了陈嫔一眼,当听到赵何恼羞成怒的喝声时倒是也知趣,赶忙躬身拱手禀道,
“大王恕罪。臣得传报,说是外边有人作乱,有可能危及宫墙。臣不敢疏忽,特来护驾。”
“作乱?”赵何白净的脸庞憋得通红,听到作乱两个字不觉微微一惊,但紧接着又怨怼地说道,“那你也不能不说一声便进来啊。”
“诺诺诺,臣知罪。”
这个时代伺候君王的人虽然并不一定都是太监,但后妃起居的内廷里除了寺人侍女,其他人也是不能乱进的,就连管理宫廷事务的宦者令也只能在内宫外院办理公务,平常未得传召绝不会进内廷。然而高信不是一般人,在宫里头有“特权”,知道赵何拿自己没辙,所以虚虚的告了一声罪,便直起身转向门外高声喝道,
“来啊,许历你们几个就在内室门外守着,不要搅了大王的兴致。其余人等殿门院门守卫,不得有误!”
“诺!”
高信话音落下,室门外远远近近的登时响起一片乱纷纷的应答,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乱响。
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兴致?赵何无奈的望了望俏脸娇羞的陈嫔,轻叹口气抬头对高信道:“高将军,不要搅了陈嫔歇息,寡人还是回寝宫好了。”
“不必了吧,大王。”
高信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斜眼望了望陈嫔,憋着古怪的笑对赵何说道,
“外边也未得准信臣才不敢不小心,估摸着也没有多大事,等安稳了臣等便走。再说了,万事小心些总没有错,大王安危要紧,陈嫔宠侍大王,自然也不能有闪失。大王,外头挺冷的,您可别闪着身子。”;
高信这些话听上去虽然有些怪,但多少有些道理,赵何本来就有些怕他,听他这样说便不吭声了,高信笑微微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便走出内室从外边带上了门儿。
站在室门外的许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赵王,听到高信和赵何的对话,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些颓丧,忍不住轻轻闭了闭眼,当发现高信已经走出来时,他忙又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站直了身子,双眼向殿门外望去时,正好看见一名侍卫急惶惶的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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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宫的西门此时虚虚地掩着,只留了足够一人出入的缝隙,如果发生了变故,随手一下就能关上,外头的人就算再大的本事一时半会儿也别想闯进去。
东西两边的内宫门之外有外城两道宫门城墙保护,又因为不属于正南正北的殿阁城门,所以只是隔门,虽有象征性的门楼却比宫墙厚不了多少,因此只有单层宫门,并且按例制平常只有八名内班侍卫把守,不过今天高将军发下了令,北门和东门侍卫已经增加到了三十多个,而南门和西门更是多达了七八十人,至于剩下一二百人的大头则全员顶上,跟着高信去陈嫔宫中“保护”赵何了。
南边正门处的纷乱引起了西门守卫们的注意,四五个好奇心颇重的侍卫挤到宫门外尽力向南边伸长了脖子。正屏气听得仔细时,转眼间却看见刚才出去传令的那名侍卫从二三十步开外的一间殿阁后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再仔细一看,他居然满身满脸的都是血,本来就因为不在同一班当值而不是特别熟悉的一个人,除了一圈络染满了血的腮胡子以外,根本连真模样都辨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高将军已经安排下诱杀郑铎的命令,怎么去喊郑铎的人却成了这个样子?那几个侍卫登时吓了一跳,见那个血人跌撞到了跟前,来不及多想便连忙七手八脚的上前搀扶,嘴上自然也少不了急忙询问。
“他……要……反。”
血人不知哪里受了伤,一只手握着滴血的佩剑,另一只手则紧紧的扼住喉咙,声音嘶哑的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含含混混的字。
这三个字实在是简单易懂,再加上远处的殿阁之间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侍卫们登时心里一惊,更是没时间辨认那个“血人”的真假,一个领头模样的侍卫赶忙高声喝道:“快,快扶他进去,赶快关门报上高将军!”
郑铎不知发现了什么蹊跷已经反了,侍卫们谁还敢继续在门外停留?几个人赶忙扶紧那个血人向宫门内撤去。紧急之下几人同挤,宫门里的人当然要把门再打开一些,谁想那个血人刚刚闪身进去,突然之间精神大振,猛然一脚蹬住宫门,暴喝一声“杀”,手中佩剑便急速的直刺横劈了起来。身边突起的危险防无可防,近处的几个侍卫立时之间非死即伤,纷纷惨叫倒在了地上。
那一声“杀”仿佛是信号,血人刚才跌撞而出的那处殿阁后猛然间爆出一大片喊杀声,数十名外班侍卫和衣着上看不出身份的汉子挥舞着兵器跃然而出,疾步冲向了宫门。
二三十步能有多远,那些人又是突然冒出来的,转眼便已经杀到了身边,而两边宫门之间又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具尸体,这宫门还怎么关上?再加上一个身份不明的血人突然大砍特杀,侍卫们反应不及,离得远反应快的倒是还有机会下意识的去拔佩剑,而离得近的几个人只剩下了发懵的份儿。突然的危局之下,宫门之前顿时乱了。
沙丘宫变以后的赵国内廷侍卫们与其说是扈从军人,倒不如说是高信用种种好处召集而来的亡命之徒,如今他们又是仓促迎敌,自然更没工夫胆怯,血性一涌,根本不去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全数冲了上去。
两边相接,一场血战顿时爆发,兵刃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乱成了一片,眼看着外边冲来的人越来越多,内廷侍卫们渐渐陷入了劣境,血肉飞溅中仅仅片刻功夫便倒下了五六个人,只见地上雪粒飞扬,两三寸厚的雪地上登时染红了一大片。
亡命之徒越见血勇气越足,身处劣势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后退。虽然敌人至少两三倍于己方,但他们却一个个全都奋力的迎了上去,一时间宫门内外刀剑血雪齐飞,惨烈之状让人侧目。
宫门虽然破了,而且也已经有不少人冲了进去,然而门洞毕竟略显狭小,双方在内厮杀,赵胜这边便有许多人被阻在了宫门之外连手都插不上。时间不等人,要想解决完这些内班侍卫再进内宫,高信那里早就该做好准备了;又不知会增加多少变数。赵胜心一横,挥剑砍倒面前的对手后接着便是一声猛然高喝。
“我赵胜来此护驾,要想活命速速扔剑跪下!”
赵胜?!使诈骗门的不是郑铎,居然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平原君公子!这一声喊实实在在把内廷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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