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人说他们白家的鲁缟卖完了,倒是新近了些齐纨,不过先生还是别去看了,实在是太贵。”;
齐纨,果然是齐纨。不让去看那便“看”你好了,蔺相如心中一喜,微微笑道:
“要能买还是买些的好,今后齐国万一完了,齐纨怕不是那么好买。”
“噢?齐国五都七十城,东道第一大国,又有贤相辅佐,怎会说完便完了?”
“贤相?你没听说齐国的‘贤相’跑赵国去了么?”
“赵国?我怎么听人说他来咱们大梁了?”
“胡说。”
蔺相如彻底放了心,肃然地转头望了望一脸波澜不惊的货郎,沉声说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齐国派来的使臣尚且不知道他的下落,别人又怎会知道?”
货郎听到这里没再接话,笑了一笑连看也不看蔺相如便加快步伐先走了。
蔺相如望着货郎远去的背影不觉停下了脚步,忍不住举起袖子在额头上抹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已经汗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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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孟尝君偷偷来到大梁,芒卯就一直忐忑不安,为了那个计划他必须想办法让范痤怀疑孟尝君去了赵国,然而他与孟尝君的私交又是人人都知道的,所以为了避免引嫌上身,他又不得不装出关心好友的样子,时不时向范痤打探孟尝君的下落。
范痤确实老奸巨猾,然而没有可靠地线索,芒卯并不担心他会真的怀疑孟尝君离齐跟自己有关系。有惊无险的应对了这么多天,如今终于把齐国使臣引到了魏国,眼看着计划就要成真,芒卯多少放下了些心来。
然而心倒是放下来的,芒卯这两天右眼皮却一直在跳,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像是有人在暗中注意着他似地,这种感觉很是飘渺,芒卯无从抓住,又不敢跟别人说,也只能装作没事的样子给自己壮胆了。
这天朝中无事,孟尝君那里又不能动不动就去打搅,芒卯难得的得了几分闲暇,向晚时分正坐在后院正厅中搂着两个侍妾怡然自乐的喝着酒,一个家仆便匆匆的跑了进来,拱手一禀道:
“家主,门外有两个墨者求见,说是想拜入家主门下。”
“墨者?好,你让他们进来吧。你们俩先下去。”
墨者可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物,芒卯向来是不愿与他们打交道的,不过就算是往外推那也不能那么直接,芒卯可不想给自己招来麻烦。
两个侍妾退了出去,家仆也领命而去,不大会功夫便把两个头戴笠帽的高大年轻人带进了厅,接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你们俩想来我府里做门客?”
芒卯擒着酒盏坐在几后,懒洋洋的抬头打量了打量两个年轻人,眯起眼“吱”的一声把酒喝进去,却丝毫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他这样做倒不是不懂得礼贤下士,关键在于他知道墨者都是讲面子的人,选主人向来要对方热情相迎,既然不愿意收他们又不想明说出来,他芒上卿自然只能装出一副无礼的样子了。
“芒上卿,我这个门客只怕你不敢收吧。”
叉腿站在左边的那个墨者突然笑了起来,说着话抬手便摘下了头上的笠帽。
“平,平原君!”
芒卯诧异的看了看那个墨者,登时惊得直起身张大了嘴巴,手指间不觉一滑,考究的酒盏掉在地上瞬间跌成了碎片。
第二十章 名将(上)
“平,平原君!”
芒卯跟赵胜并没有什么恩怨,但是陡然间看见了他,也不知怎么的后背却是猛地一炸,失落了酒盏便下意识地向后一退站起了身来。他本能的想招呼家中护卫,但目光碰到赵胜身边那名高壮墨者已经抽出来的利剑时,最终又明智的打消了念头,怯怯的问道,
“公子不是被劫走了么?”
“赵国祖灵庇佑,赵胜还算命大。多谢芒大夫关切之意。”
赵胜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然是笑微微的一副坦然模样。
芒卯想到自己与劫持案没有丝毫牵连,又见赵胜并不像恶意的样子,多少放下了些心,然而他可以不关心赵胜为什么被劫,但赵胜今天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家里却让他心里没了底儿,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抖了一抖,忙拽着袖角抬起手往尊座上相让赵胜。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公子快请坐,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朝里乱成了什么样子,大王震怒不说,季瑶公主还……”
芒卯提了魏王又提季瑶,本来是想借季瑶那天的话来感动赵胜,以便缓和一下莫名的紧张气氛,也好察言观色的看一看赵胜此行的目的。然而没等他说出季瑶如何,赵胜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芒上卿,赵胜今天登门是想见一见孟尝君。”
“孟尝君?”
芒卯瞬间停下了客套,脸色顿时转绿,突然悟到这两天的不对劲出在了哪里,目光不觉一冷接着便是一阵恼怒,
“平原君什么意思?下官虽然与孟尝君有些交情,却如何知道他去了哪里?你这样说莫非以为芒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看到芒卯一副遮遮掩掩却又做贼心虚的样子,赵胜不觉莞尔,用右手食指轻轻抹了抹上唇方才笑道:
“见得人见不得人芒上卿自己心里清楚,还需赵胜明说么。赵胜此来并无他意,只想和孟尝君见上一面,至于你们的事……那便要看芒上卿如何做了。”
赵胜这已经是**裸的威胁,芒卯还不至于傻到以为赵胜手里没有证据就敢闯门。他目光阴冷的看了赵胜片刻,终于冷哼了一声道:
“平原君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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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毅这些天心情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对于他来说,赵国难回,魏国无恩,那么他去燕国谋求一展就说不上对不起谁了。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做好了决定便让夫人开始收拾家当,只等冯夷回来便要上路。至于魏国这里,既然自己可有可无,那更是连告辞的必要都没有了。
冯蓉来到乐家这两三天一直很乖,并没有像乐毅所担心的那样耍江湖脾气,跑出门去给他惹事,反而像女儿似地侍奉着乐夫人,乐毅看在眼里心中舒坦,脸上的笑多了许多,没事便跟夫人唠叨两句,说些什么“终究是知根知底的孩子”,或者“他们在外头这两年总算没白磨,算是懂事了”之类的话。这些都是些榻头几旁的闲言碎语,夫妻俩并不太当回事。相互笑笑也就过去了。
唯独让乐毅不大放心的是那个名叫乔蘅的丫头,她来了的这些天里虽然很是勤快,但冯蓉却只说她是自己的姐妹,这几年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至于其他的事乐毅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好细问,便嘱咐夫人私下里套一套话去去疑。几番下来,小丫头“爹娘死在了三年前的乱兵里,只能出来漂泊”等等半真半假的话反倒把乐夫人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最后弄得乐毅也只剩下了叹气的份,琢磨着这姑娘要是愿意的话,倒不妨把她一起带到燕国去,不论如何也没有把她扔下不管的道理。
家里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乐毅在魏国这边多少还是有些牵挂的事,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共了患难的那位介逸兄,他们俩都是文武之材,当年在赵国就是极要好的朋友,三年前分别逃出赵国最终又在大梁相逢,自此便没再分开过,然而介逸兄被乐毅劝了几次,到现在依然没有下定去燕国的决心,如果真的这样下去,他们俩也只有再次分开了。;
乐毅知道介逸兄有他的难处,也便不再多劝,不过即便介逸兄最终去了燕国,他们目下也要分开很长时间,所以这些天两个人几乎天天在一起喝酒,虽然都没说什么保重的话,但那种依依惜别的意味已经很浓了。
天天一起喝酒那就常有在对方家里住下来的事,今天同样如此,两个人在乐家外院正厅中把酒劝盏,相互说笑些不着边际的话,外边天色不知不觉的便完全黑了下来。天都黑了还走个屁啊,两个人心照不宣,燃了铜灯继续喝酒,不大会儿工夫福叔便跑来禀报冯夷求见的事了。
“冯夷?好好好,我这就去。介逸兄暂且安坐,我得把舍侄叫来拜见长辈。”
一直放心不下的人总算平安地回到了身边,而且介逸兄这里又没必要瞒着他的身份,乐毅今天这酒喝得实在高兴,安顿完介逸兄便慌忙随福叔快步迎了出去。
乐家在大梁生活拮据,大门外也没挂什么照亮的灯笼,福叔拿在手里的一盏纱罩小防风灯罩得住自己却照不到别人,反倒是让别人认自己用的。乐毅在院子里看见大门外的昏暗里影影晃晃站着两个身高差相仿佛的人,正有些犹豫的判断着哪个才是冯夷,远远的便听见其中一个人激动地高呼一声“乐叔父”,却不知道为什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同伴却又不肯进来了。
“你这孩子,在外头愣着作甚?还不快进来。”
冯夷不肯先进门自然是因为他旁边站着的是赵胜,还需要顾着礼节先让乐毅把他请进去才行,可人家乐叔父如今根本就是个闷堆儿,再加上看见冯夷心中实在激动,所以虽然看见了赵胜,但也只当他跟乔蘅是一样的身份,自然不会过多去注意,几大步迎到冯夷面前,先向赵胜客气地点了点头,不由分说便拽着冯夷的衣袖硬拉进了院门里。
冯夷这时候正等着乐毅靠近了再暗中向他引介赵胜呢,哪想到乐毅动作这么快,刚“哎”了一声便跌跌撞撞的进了门。赵胜跟在后边听见乐毅满嘴都是对冯夷唠唠叨叨的埋怨,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便在福叔的鞠请下跟进了门去。
这院子实在算不上大,介逸兄在厅里听见乐毅一边埋怨他侄子,一边吩咐福叔去向乐夫人和冯蓉传信,便当先站起身候着了,抬眼处看见乐毅拉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走进了厅来,刚在脸上挂上笑准备见礼,谁想跟在乐毅他们俩身后的赵胜突然望着他惊呼了出来。
“介逸兄长!”
“呃……”
介逸兄不觉一愣,下意识地与乐毅一同向赵胜看了过去,这一眼让他猛然一惊,赶忙大礼隆重的鞠拜了下去。
“赵奢拜见平原君公子。”
第二十章 名将(下)
赵奢与赵胜只能说熟或者不熟,绝不存在认不认识的问题。赵奢是赵国宗室远裔,虽然与赵王、赵胜这一支已经不再亲近,但也是正牌的宗族子弟,至于他一眼就能认出此时身穿布衣草履的赵胜,一方面是因为这三年里赵胜虽然长高了许多,相貌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就在几天之前魏王迎接赵使的朝会上,他恰恰躲在角落里看见过赵胜。
赵奢能成为未来的名将,深沉谨慎自不必说,刚刚认出赵胜,他便意识到了些什么,虽然拘礼恭谦,却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平原君?”
赵奢能一眼认出赵胜,乐毅却没那么容易,三年前赵胜还不到十四岁,并没有参与朝务,乐毅几乎没跟他见过面,另外乐毅早已对魏国失望,自然连前几天魏赵礼节性朝会的虚礼也不愿参加了,所以别说赵胜此时一身墨者打扮,就算是华衣锦服,如果赵奢不提,他也不见得能往平原君身上想。不过名将与普通人的不同就在于临乱时的反应,当乐毅回头看清赵胜时,立时拱手一拜,同样将声音压了下来。
“请公子后厢密议。”
“好,有劳乐大夫。”
赵胜这次本来只是想找乐毅,没想到竟然同时遇上了赵奢,虽然时人并不知道这两位今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大事,但赵胜心里清楚,心中振奋自不必多说,微笑着道了声谢,便和赵奢、冯夷一起默不作声的跟在乐毅身后向后院走去。
乔蘅和冯蓉在后院得到报信,急忙与乐夫人一同迎了出来。她俩是知道赵胜行踪的,前几天赵胜让她们来找乐毅时曾经说过,做完一件大事便和冯夷一起来与她们相见,她们忐忑不安的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盼来了赵胜他们,悬着的心自然落了下来。
两下相见,冯蓉倒还没什么,毕竟这些年她和哥哥一直是在风口浪尖上生活,而赵胜那里对她来说也仅仅是公子而已,然而乔蘅不同,她巴心巴肺的担心了好几天,终于看见赵胜再次全毛全翅的出现在面前,虽然放下了心,但心里却莫名的有些难受,一声“公子”滑出唇边,眼泪差点跟着落下来。她本来是个很坚强的姑娘,可也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却脆弱了许多。
四下黑暗,赵胜不可能看清乔蘅的神情,再说现在大事当前,他即便察觉出了乔蘅的异样也没工夫弄那些儿女情长的事,笑了笑便向她们点头道:“乐夫人好。蘅儿,冯姑娘,你们先陪乐夫人说会儿话,我跟乐大夫谈些事便过来拜见乐夫人。”
蘅儿?公子……乐毅捋着胡子望了望满脸惊讶的乐夫人,登时明白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连问也不必问了,赶忙抬手相让把赵胜三个人请进了一间密室之中,四下里一坐便举目向赵胜看了过去。
“公子先前认识冯夷?”
“不是,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赵胜摇了摇头,转目笑微微的看了看冯夷。冯夷如今“家长”在前,又是惹出天大麻烦的正主,立刻不好意思低了低头。
“噢。”
乐毅跟赵奢对视了一眼,不用多问两个人也都已经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乐毅低下脸沉了一沉,缓缓站起身向赵胜一抱拳道,
“舍侄无礼,实在是乐毅之罪,还望公子见谅。”
乐毅这样说表明他对劫持事件已经了如亲见,甚至连赵胜为什么来找他也已经明白了个**不离十。赵胜要的就是明白人,跟着起身还了礼笑道:
“冯壮士高义难得,要不是他赵胜也不可能找到乐大夫。赵胜这次来本来只是拜请乐大夫的,并没曾想到介逸兄也在大梁,还请介逸兄恕小弟不恭之罪。如今既然有缘相逢,小弟当以大事相托,烦请两位以大赵为念,臂助赵胜一二。”
赵胜现在根本没必要兜圈子,他清楚乐毅和赵奢三年前为什么要离开赵国,那么他们俩天然的便与自己是同盟,何必再试探过来试探过去呢?;
赵奢终究是赵氏亲族,不管到了哪里心里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赵国,李兑专权架空大王令他报国无门,他无权无势又受迫害,看不到前途也只能隐忍,然而这些日子赵胜暗中做的事多多少少让他见到了一些希望:李兑专横强势不假,但终究是外姓,并不能一手遮天,如今赵国成了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没有一个能挑头跟他对着干的人物。
平原君年岁虽小,但这些日子做的事却表明其才其志,并且说明他已经为扳倒李兑做了些准备。或许大赵的希望便应在他身上,若是如此,即便天不假命,即便必起波澜死伤无算,但相比默看李兑专权任由赵国如此沉沦下去,我辈儿男又何惜这一腔热血!
不需明言赵奢也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他瞬间便想就了种种即要攻杀李兑又要尽量保证赵国局势的办法,不过这些还只是仓促之间的最初设想,并不成熟妥善,不过相比来说现在还是显明忠义更为重要,其余事完全可以慢慢来,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退身一站,“啪”的一声抱住双拳,双眼中已经满是热忱。
“公子。赵奢不才,唯有一条性命可报效家邦,万事还请公子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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