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杰顿作恍然大悟状。赵胜说的这些话他哪能不懂,西周前期与战国时代差别很大,那时候灭商后的周族贵族和普通人一起驻守在城邦与都邑之内,其中的老百姓被称为“国人”或者“庶人”,而被征服的商族人则居住在野外,被称为野人。“国人”和“野人”由于有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区别,社会地位自然不一样。
“国人”虽然只是周族的老百姓,并没有染指君位的权力,但政治地位还是很高的,可以论政,可以向君主献策或者担任低等官职,甚至在特定情况下还能决定国君的废立,只要“国人”万众一心支持或者反对谁当国君,就连权贵贵族都不敢不听从,留有很大的原始氏族遗风。而周礼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后来的孔子儒家学派因为源出周礼,也与此有很大的渊源,直到后来汉朝董仲舒篡改才逐渐变了样子。当然这都是后话。
如今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周族早就和商族混为一体成为了华夏的基础。国人和野人这种说法自然已经淘汰,然而周礼还在,而且还被儒家发展成了一大学派,人嘴两张皮。怎么解释不都能解释通么。所以赵胜这么一说,姬杰登时大感认同,同时因为赵胜言必称他家老祖宗的周礼,无形之中更是与赵胜亲近了许多。
姬杰这里正在对赵胜大表认同,车队却转了个弯走上了一条向东去的大道,就听见左侧一大片屋厦之中传出了众声齐诵的郎朗之声,什么“孝哉闵子骞,人不问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什么“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这不正是周礼和儒学么?然而还没等他回过味儿来。紧接着又听见什么“竭股肱之力,领理百官,辑穆万民,使其君生无废事,死无遗忧”。这。这怎么又改《法经》了!…;
“这,这……庠校么?怎么这么多人?”
如果说赵胜刚才的话让姬杰大表认同,那么那片屋厦却已经让他吃惊了。读这些东西肯定是学校无疑,但这个时代并没有几个人读得起书。就算有学校也是贵族富人们的专利,官学人数极少。虽然早在几百年前孔子就已经创办私学广招门徒,但那片屋厦里头数千人比着劲儿的又是儒家。又是法家,间或好像还有道家、墨家、兵家等等学派言论的齐声诵读,这种阵势却是闻所未闻,实在让人不敢相信是“庠校”。至于学宫就更不可能了,那种地方是众家辩论的地方,就算有弟子诵读,但怎么也不可能一半弟子如此齐整,全是声音如此稚慕!
赵胜被姬杰问地忍不住抬拳咳了一声,这才笑道:“正是庠校,先贤有云:野无遗贤万邦咸宁。既然国野混一,赵胜便想多些可用之才,所以让司徒署挤出了些财赋经办庠校,在国中选拔聪资之童自小培养,看看能不能出几个国士。”
“在国中选拔?!……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好。”
姬杰听着赵胜的话,怎么都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想了想“野无遗贤”几个字这样解似乎也说得过去,便又是一脸的恍然大悟,同时满心里登时都是感动,终于彻底明白赵胜为什么会以君王之尊亲自跑到城外头迎接自己这个破落户了。这,这……虽说这志向在当世实在显得突兀了些,但赵王当真是全心向礼呀。
姬杰自在那里大充赵胜的知己,然而赵胜嗓子眼儿里却是一痒,又忍不住咳了一声,暗自想道:我要不是因为手里缺钱,只能先在邯郸办一个基础性的学校,恐怕早就想在各地推开教育,并创办些教人工农之学的专业性学校了。姬老王子要是知道了我这些托古言今的做法完全是以赵武灵王的死为前车之鉴,不知道还会不会将我视为兴复周礼周制周室的希望了。唉,不知道萱儿在她三哥那里会把钱庄说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赵胜不由得一激灵,转头对姬杰笑道:“赵胜做这些事其实也知道必然会为世人嘲笑,但王子却是能明赵胜之心的。赵胜起于国乱之时,尚未践位便遭遇诸般纷乱磨难。登位以后思虑了许久才渐渐明白赵国之难、天下之乱根源在哪里。这天下之乱就在于所谓五霸,所谓群雄。当年武王伐纣定鼎,周公著作《周礼》,天下诸侯上下有序,拱卫王室,卿士大夫各安其位,诸侯不得行出国境之时哪有这般乱景?
后来周室东迁,社稷倾乱,人心不古。各国君王奢心难满,就要东侵西逃,天下哪有不乱?公卿之辈不安其位,都想着更进一步,家国又哪能不乱?唉,说来说去,如今这天下之乱都是因为礼制崩坏,人心难孚。天下要想得安,天子诸侯要想久享其位,还是得恢复上下礼制呀。”
“谁说不是呀,唉……赵王您说说,如今这天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天子……唉——”
姬杰的眼泪都快被赵胜说下来了,不觉发自肺腑的感慨了一句。赵胜认同的点了点头,肃然说道:
“要想天下得安,总要有人做个表率才行。赵胜虽说自知愚钝,但念及自己所受的苦楚,念及子孙之安,却又实在想做这个表率。那天听说王子要来的时候,赵胜本来还想着向天子献上几个城邑以为汤沐,可后来想了想却又不敢了,只能尽力为天子筹谋些许不会惹来闲话的钱粮。这倒不是赵胜不舍得,实在是天下诸国相互牵扯,赵胜若是这样做了,秦楚韩魏齐必然难以自处,到时候羞恼之下众心对赵,赵胜实在是……”
“赵王不要说了,这些道理姬杰都明白,唉,这世道君子难做呀。”
姬杰连忙打断了赵胜的话,满脸都是我明白你难处的神情,心里忍不住一酸,暗自想道:若是诸国君王都能像赵王想得这般透彻,大周岂不是又有复兴之望了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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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皆为利往
“钱庄?”
明堂之中,背着手低头来回踱步的白瑜越走越快,下嘴唇上都被咬出了一道深深地印痕,过了许久“呼”地一停步,即刻甩袖瞅向了旁边几后正用簪子簪蜜饯吃的白萱,满脸神色极是阴晴不定。(。。_&书&吧)
“萱儿……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大王想出来的?”
“集缁缕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娘家虽说已经不再是自己家,却总是比自己家舒坦许多,这种感觉极是玄妙,也没谁说得出道理,至少在自己哥哥面前用不着拿架子去摆宫里那些什么端庄淑仪。白萱用左手撑着席,舒舒坦坦的斜倚在几后,右手翘着兰花指簪了蜜饯举起来,先用舌尖舔了舔上边的蜜汁,接着舌头一卷吸入口中慢慢咀嚼了起来,头也不抬的笑道,
“三哥说这些有意思么。不就是埋怨我为何不为咱们白家出这主意?大王的性子三哥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这法子是三哥想出来用在自家的,大王若是觉着好,莫非不会变通变通拿去用?大王自然不会明着来关你的门儿,可三哥觉着自己的本事能抗得过大王么?到那时咱们白家才是最难堪的呢。好了好了,三哥只需说成不成就是了。”
“嗨呀!我说萱儿,你就会堵你三哥的嘴,这不让人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白瑜自小就没有跳出过白萱的手心,登时没了脾气。抬手收了收衣襟斜身坐在了白萱的几前,怎么也想不起再装矜持了。
白瑜在妹妹面前确实也难矜持起来,他虽然自负商才,但白萱若不是女儿身。自己手里这一番家业的打理权还不定归谁呢。更何况白萱说的不错,就算赵胜不是一国之君,他白瑜的本事也未必当真抗得过赵胜。
这印象在白瑜心中形成已经不是一天了,当初赵胜还只是赵国相邦的时候,一场集缁缕借鸡生蛋的大戏就已经让一直想利用他为白家谋的白瑜再不敢心生妄念了。从那时起赵胜在白瑜心里便变得极是复杂,让他再不敢单单以分析政客的眼光去看赵胜。
赵胜这人怎么说呢?白瑜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赵胜就算不是公子君王,也绝非易于之辈。这家伙。这家伙……实在太能指东打西、借势而为了。他在齐国灭宋余波未息之时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举灭燕,却利用诸国相互牵制的心理,使韩魏齐不得不在明知其意的情况下转而与他合盟对抗秦楚的家国大事先不去提了。单单只说国内之事,当初集缁缕借钱北征的时候。明明是让谁想都是得罪人的举动,偏偏让他做成了皆大欢喜、人人拥护的事;赵国百废待兴,赋税捉襟见肘,外敌虎视眈眈,正需要绝大部分钱财用在军事上。根本无力支撑国内大兴水利的时候,他却敢将许行请来四处探查,并且偏偏在最后还真做成了兴水兴农的大事。
这些还不算,赵胜登基第一年。在没收数十名伏法封君封邑,分给其先耕种者所有以后。即刻停止了集缁缕开发北三郡,反而改为朝廷募民开垦。并发下明诏严令严查境内田土归属情况并明细登记,虽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要借复古恢复井田制将田土都归国家所有,却规定土地买卖未经官府中介将予以极刑,并规定非因从事他产,仅因一时窘迫需用钱财者不得出卖土地,所需钱款由官府无息出借助其度过难关。…;
这些事在别人看来或许仅仅只是赵胜在惠民护民,但他真正的目的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白瑜,这分明就是抑制土地兼并,一方面防止形成无产业流民引起混乱,一方面防止形成因为拥有大量土地财富而足以掣肘甚至对抗朝廷的势力呀。虽说这些政策亦有漏洞可钻,谁又敢说赵胜没有后手?以商道来论,这根本就是利用手中优势防止产生竞争对手啊,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白瑜他们这些人岂不正是赵胜又拉又防的潜在对手?
想到这些白瑜就已经从心里害怕了,再加上今天突然又冒出一个官办钱庄,虽说看上去似乎对他有好处,但他却又不能不小心,沉思良久才颇有些犹豫的对白萱说道:
“萱儿,此事倒不是三哥敢违王命。*书*吧(。。)只是三哥觉得你还得劝劝大王才行。官办钱庄这事儿我看不是什么好法子,若是做的不好,只怕非是赵国之福。”
白瑜瘪哧了半天,最后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白萱不由微微一诧,上下打量了打量白瑜才笑道:
“三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嫌大王抢了你的钱途?”
“嗨呀,你胡说什么!”
白瑜登时急了眼,可吭吭唧唧的喘了几下粗气,仔细想想跟自己这位妹妹实在不适合绕着圈子说话,只得开门见山的道,
“要说三哥心里……唉,能有谋财的好路子谁不想要。可这主意是大王想出来的,你三哥是那种为钱不要命的人么?不过以三哥之见,这钱庄确实不适合由官府来办。萱儿你想想,大王为君之信天下皆知,由官府操持此事固然比我们商贾经营更能取信于民,但大王所说的几条经营之策根本行不通,你若是当真心在大王,就不能任着他一时性起而不顾后果呀。”
这些话越说越离奇了,刚才还在认真听白瑜说话的白萱忍不住笑了出来,放下簪子道:
“行不通?可,可我听着都挺好的呀。”
“嗐,那还不是因为你跟大王往一块去想,反而忘了利弊么。我只说一条,萱儿你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瑜清了清嗓子,坐直身举起手将袖子往下一撸,掰着右手食指道。
“萱儿你想,大王说由官府设立钱庄,这官府自然只是赵国的官府,出了赵国别人也不听他的呀。赵国之民和只在赵国境内经商之人自然对此无不可。可当真有钱的大商大贾哪个不是行商天下,莫非只在赵国境内不成?出了赵国,大王这路子便行不通了,行商天下之人谁还会支持?”
白萱抿嘴一笑道:“大王可没你想的那么远。出了赵境自然行不通,大王只要在赵境之内做成此事就行了。”
“着啊!要做为何不做大的?”
白瑜刚才那番话总算没有白引,听见白萱这样说,立刻将眉毛提了起来,兴奋地笑道。
“三哥知道大王如此做是为了让朝廷能有更多的钱去做大事,可就算官办钱庄,那些钱终究还是别人的,朝廷除了赋税以外。便只能只出不入,若是动用多了又长时间补不上,势必会引起慌乱,那便是好事做坏了。实在得不偿失。
但若是由商家私营呢,商家本身便以他业赚钱。私立钱庄只是让自家经营本钱周转更是便捷,绝不会出现只出不入的情形,而且出了赵境也能经营,这样一来赚钱便更多。交给朝廷的赋税岂不是也更多?将本来应该交给他国的钱也交到赵国朝廷的手里了。这些赋税才是朝廷的钱,萱儿你可得让大王他想清楚呀。”…;
白萱一直笑盈盈的不吭声。但听到这里却“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害得白瑜不明所以地停下了话头才慢吞吞的笑道:“三哥……你算计大王算计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大王想做什么么?”
白瑜不由得一愕,傻愣愣的问道:“呃……萱儿什么意思?”
白萱莞尔一笑,也不理白瑜的话了,自顾自的说道:“大王说,家国家国,家既是国,国既是家。他除了一个君王的虚名,其实与三哥能有什么分别,还不就是个想着兴家的一家之主么。三哥能做的事他为何不能做?”
“啊!莫非大王要从商?”
白瑜顿时惊住了,急忙说道,
“萱儿,大王若不是你的夫君,三哥倒也懒得理会了。可他是你的夫君,三哥如何也不能看着他为些小钱忘了自己身份,做那些害国之举。你不要忘了,他这君位来的本来就难免让别国抓把柄,若是再做与民争利之事,引起民怨,他还想不想稳居君位!”
白萱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么多年了,三哥依然没从大王身上学明白,还在这里只以商道去论商道,也难怪整天说什么经营艰难了。大王当年集缁缕,如今固田土,你仔细想想,哪一件不是求利之事,自比商贾又有何不可?
可大王这‘商贾’却又实在与三哥不同,三哥经营生计,总想着从他人手里夺利,哪有不艰难的?大王呢,所行这几件事哪一件不是既利于国,又利于民,所谓双利。这便不是商贾了。如今要行钱庄亦是如此,三哥不从大王所居之处考虑,如何能想明白他的做法。
大王要的是既兴又稳,绝不可能坑害咱们白家这样的商贾,可你还能指望他任由你们百般坐大,到最后像当年的宗室权贵一样掣肘朝局不成?要是那样的话大王不就成傻子了么。
大王绝不会让商贾私立钱庄的,这与明诏田土不得私相买卖是一个道理,三哥想也不用想钻空子。要想也只能想如何借此为白家获利。你也不想想大王为何让你来做此事,还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兄长,万事都好说话么。若是你贪心不足,不愿意去做,莫非以为大王找不到心眼明亮,明白其中商机之人帮他成事?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要,那我这当妹妹的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说到这里,白萱早已经沉下了脸来,站起身甩袖便要走。白瑜顿时慌了,连忙拽住白萱的衣袖连声劝道:
“好妹子,你也不能嫁出去就不认娘家人呀。好了好了,是三哥不对还不成么。万事好商量,坐下来慢慢说。”
白瑜一边低声下气的笑劝一边偷偷观察白萱的神情,见她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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