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大将军牛翦宫门请见,劝触龙等人离开未果之后,随即高举肃侯所赠柱国牌符强行闯宫,却命随从兵士将触龙他们阻在了宫门之外,相商何事无人知晓,结果如何更没有人知道。…;
也是在这同一天,宜安君赵造虽然没有被吴广和牛翦发现,却一直都没有离开王宫,而他的侄儿赵谭还有几个心腹之人却已经从邯郸消失了……
从这天开始的几日内,赵何与赵胜反目之事在邯郸城内外已经尽人皆知,豪门市井无不人心惶惶,白瑜趁夜求见平原君夫人季瑶,不但府门都没捞着进去,而且连季瑶知不知道他来的事都不清楚。白家好歹还是平原君府的关系户,而且白瑜自小就认识季瑶,尚且落了个如此遭遇,剩下那些豪族士绅自然完全变成了没头苍蝇,说是炸了营一点也不为过。
民间尚且如此,高官们更是人人自危,几乎所有的公卿大夫都选择了关闭府门,任谁来了都是避见。不过即便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自保,但市井之中依然是繁忙无比,时不时的便有几辆遮盖严实的神秘马车旋风般驶过街头,要么出城,要么进城,奔命似的驰向不同方向。没有人知道这些马车之中坐着的是什么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甚至连他们之中有几个赵国人,又有几个他国之人都无从知道。
这样的消息连市井之中都在疯传,过不了多久之后秦楚韩魏各国当然也不可能听不到,然而他们或许想不到,就在这时候,一个名叫赵奢的人虽然背负着天大的压力,却已经带着寥寥几个随从悄悄离开了邯郸。而与此同时,取代虞卿北上传旨之人也悄悄踏上了行程。
云台的作用就是让赵胜在正式消息到达之前便能得知最为真实的情况,所以当赵王的使臣、大行人吕封到达蓟城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相邦随从,当着赵胜的面宣读旨意之后,赵胜脸上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起,规规矩矩的鞠身趋步向前双手接过王旨,接着庄重的向下一拜,半晌都没有直起身来。
大行人是行人司的主官,主管诸侯之间的接待礼仪,相当于后世秦朝的典客和再后来的鸿胪寺卿,不过差别还是有的,毕竟秦朝之后是大一统的时代,大多数情况下天下最大的君主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就算有多国并立的情况也是相互不承认,所以典客也好、鸿胪寺也好,迎来送往都是对臣或者属国。而先秦却是正儿八经的诸国并立,相互之间有平等交往的习惯,所以大行人是侍奉他国君王的。
吕封当这个大行人,本来就是个礼仪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派出来“招呼”本国的相邦。大王对相邦这么明显的羞辱他吕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不是虞卿,实在没胆量拒绝赵何的命令,虽然到了蓟城畅畅快快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一把,并没有按照赵何的命令召集赵胜所有重要随从共同听旨,而是单独对赵胜宣读,但读完以后看见赵胜是这样一种表现,心里还是一揪一揪的难受,深知自己这么一个身份的人跑到这里来宣读王旨对赵胜来说本来就是一种侮辱,所以连忙撤身跑到赵胜侧面,一边死拉活拽的想把赵胜拽起来,一边唉声叹气、推心置腹的劝说道:
“相邦万万不要这样,您这样还让不让下官活了?下官本来也是不想来的,可……唉,相邦啊,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和大王是至亲兄弟,现在这番局面定是出了什么误会,相邦还是尽快向大王解释清楚才是呀。”…;
“解释,呵呵……”
赵胜凄然的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再继续执拗,然而直起身来满脸之上却已经完全是悲伤之情,颓然的望着门外半晌才微微摇着头苦涩的笑道,
“吕下卿,原来赵胜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今天总算明白什么是功高盖主遭君嫉了,赵胜仅仅只是要某些人收敛收敛,却没想到……赵胜对大王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吕下卿也不必再劝,毕竟有些事你不清楚,赵胜也没办法向你解释。”
“有些事不清楚……”
吕封忽然意识到了最为可怕的问题,他只是一个下卿,朝廷里最为核心的机密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么赵胜这样说就已经摆明了这封王旨背后所牵扯的厉害关系绝非他能想到的那么简单。他不相信赵胜会有反意,如果那样的话赵胜根本不可能这样说,那么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今天这番实在让人没法理解的可怕局面呢?
吕封想不明白,更不敢再想下去,急忙劝道,
“相邦,下官虽然不得以来传这些话,但下官清楚相邦绝不是大王所想的那种人。下官不懂军国重务,但是也明白相邦这里乱不得。所以,所以才会把其他人都请出去单独向相邦传旨。相邦还是听下官一声劝,大王怎么想固然重要,可相邦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局面万万不能因为这份王旨乱了套啊,还得尽快想办法安稳军心才是呀。”
赵胜感激的看了吕封一眼,苦涩的笑道:“不瞒吕下卿,其实你来之前赵胜就已经知道此事了,邯郸那里传的沸沸扬扬,赵胜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已经闹成了这样,其实何止是赵胜,军中恐怕……”
“呃……”
吕封顿时被赵胜这些话说的一愣,但猛然想起云台却接着醒悟了。同时也因为赵胜这样说,吕封更不相信问题出在赵胜身上,这样一想他本来还忐忑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了许多,连忙道,
“相邦,您看这样好不好。下官回去复旨的时候定当好好地在大王面前替相邦拖延些时日,相邦这里还是先尽快安稳住军心再考虑对策……”
赵胜摇了摇头打断了吕封的话,举起那份王旨又上下看了两眼才长叹口气笑道:
“吕下卿的好意赵胜心领了,不过这里头牵扯的事太多,并不是吕下卿能插手的。就算吕下卿有这个心,若是这样做了,非但起不到作用,反而会害了你自己。赵胜自己的事自己担着,不希望不相干的人被牵连进来。”
这里正说着话,厅门之外猛然响起了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廉颇黑着脸大步闯进了院儿来,身后还跟着似乎想拦住他的蔺相如。
赵胜远远的就看见了廉颇他们,没等他们走上石阶便大步走到厅门口虎着脸用力的向下摆了摆手。廉颇被赵胜这要打人的架势弄得一愣,但紧接着就明白了他这是不让自己进去,虽然没敢抗命,却气哼哼的一转身,“砰”的一声叉腿坐在了石阶上。
这架势实在没有一点大将之仪,要不是廉颇为了便于骑马一直穿着连档的皮裤,恐怕就不只是不雅那么简单了。扎撒着手站在他身旁的蔺相如满心都是无奈,抬头看见赵胜重又走进了厅去,干脆也不劝廉颇了,长叹口气自顾自的转头望向了远处。
吕封同样也看见了廉颇和蔺相如,虽说都是熟人,但吕封现在却没心情去理他们,在赵胜跑到厅门口阻拦廉颇的当口低着头满心的思虑,怎么琢磨都觉着赵胜那些“不想害了你”、“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牵连进去”的话让人心里不是滋味。所以错眼看见赵胜重又走了回来,干脆心一横,低声决然的说道:…;
“相邦刚才那些话下官听着心里实在不舒服,什么叫不相干的人?下官莫非不是大赵的卿士?大赵的安危莫非与下官没有干系……”
说到这里吕封浑身上下已经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虽然都已经快说不下去了,但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咬牙道,
“刚才下官顾着面子没好意思说,既然相邦这样说了,下官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大王之前并非是让下官前来传旨,而是让虞上卿来。虞上卿宁愿请辞也拒不应命,大王才派的下官。下官是没有虞上卿的胆量,可下官也是个堂堂大丈夫,既然做大赵的卿士,吃大赵的俸禄,就不能只顾着自己。相邦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说让下官怎么应付大王,下官就算舍一身剐,今次也要堂堂正正的做一次大赵的忠勇之臣!”
虽然吕封已经满面峥嵘,但赵胜却依然还是刚才那样的笑容,点点头笑道:“吕下卿误会了。赵胜刚才说了,这件事里边牵扯的利害实在太多,牵涉其中的人越多对大赵越不利。你回去只管向大王复命就是,其他的事都不要去管……你就跟大王说,赵胜已经考虑清楚了,国之事,安稳为重,君臣不睦是为大忌,若是不睦,他事皆不可做,所以赵胜将燕国这边的事安顿妥善,即刻便向大王上奏……请辞。”
“什么?请辞!”
吕封几乎喊了出来,厅门之外的廉颇被他变了音的咋呼吓了一跳,虽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但还是急忙站起身与蔺相如一同紧张的抬头望向了厅内。
赵胜连忙一阵摆手,压住声音说道:
“嗯,请辞。吕下卿就这样回禀大王就是,回头赵胜便制攥奏章拜上大王,到邯郸也就跟吕下卿前后脚的事。另外燕国这边差不多安妥了,过几日赵胜便将军权全部交付廉将军,我……到时候我就回去。”
……
吕封并没能劝住赵胜,也只能无奈的拜退了出去,满脸沮丧的低着头刚刚走到厅门之外,早就等在那里的廉颇已经按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了石阶,对吕封理也不理地冲进了厅去,在他身后蔺相如快步跟着,同样像是没看见吕封一样,吕封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转头看了看他们俩,也只有长叹口气,摇着头快步走下石阶匆匆的离开了院子。
廉颇可顾不上吕封走没走远,冲进厅来看见赵胜手里握着那份王旨,背着手站在当厅发愣,两步冲了过来急忙说道:
“末将早上就听见邯郸那边乱了套的消息,没想到,没想到……嘿!”
说着话也不管赵胜同意不同意便一把将那份王旨抢了过去,展开了匆匆上下看了起来,蔺相如同样是心绪烦躁,也跟过去凑着头默读,仅仅只是看了头几句,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
不片刻的工夫,廉颇一双手已经气得连连颤抖起来,远远地将王旨往地上一抛,红着眼高声笑道:“哈哈哈哈,好一个无觞可以筹君!原来相邦拼死拼活,不要命的带着我们杀到燕国来就是为了当燕王。好,好,我廉颇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君王所想了!不就是他娘的功高盖主了么!”
“廉将军不要再说了,相邦不比你急,不比你委屈吗……”
看着赵胜满脸淡然的笑容,蔺相如心里一阵一阵揪得难受,邹着眉匆匆责备了廉颇几句,急忙转头对赵胜道,…;
“公子,不是,相邦。相如虽是愚钝,却也明白大王若是没有什么想法绝不会为赵造他们所左右,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怎么了……”
赵胜低头紧紧地闭了闭眼,半晌才抬起头来淡然笑道,
“廉将军,蔺先生。大王他……绝嗣了。”
“绝嗣!”
廉颇和蔺相如大张着嘴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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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绵绵的下着,为这八月初的初秋带来了丝丝凉意。
邯郸已经在暗中乱成了一片,乔端虽然时不时的能从范雎那里得到一些消息,清楚在各方人物的暗中运作之下,一切都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不能及时与赵胜取得联系却让他愈发焦急。他不知道赵胜会怎么做,但他相信赵胜绝不是那种愿意退缩的人,如果赵胜会退缩,早在河间之时一切便都结束了。
夫人快要临盆了,但隔皮猜瓜的姚先生也没有能力完全确信是男是女。姚先生仅仅只是谨慎之下不敢乱说话,但他又怎么能明白夫人还有他乔端这些心中藏着惊天大事的人担了多少负担。
如今大王已经这样做了,似乎男孩女孩已经不再重要,但若是当真是个男孩,是否还能出现奇迹。乔端思绪万千,如何也是睡不着的,负手站在厅门口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心里总是挂着进退维谷的担忧。或许,或许,明天公子那里便会传回来消息吧……
厅外的黑暗之中只有沙沙的雨声回应着乔端。他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颓然的转回身正要回屋,耳畔却忽然响起了隐隐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口便是轻轻的一声“吱呀”。
都这时候了,而且还下着雨,谁会跑到这里来?难不成是范先生……
乔端沉住心又转回了头去,院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当除去斗笠之时,底下露出来的是一张年轻的笑脸。
“冯夷!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请辞(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请辞(下)
天刚刚亮,秋雨依然在淅淅沥沥的下,驾车的马匹在湿滑的石板路上猛地一打滑,整个车身都跟着剧烈地晃动了起来。1小;说;网;车厢之中的范雎正惴惴不安地思考着出了什么事,没有防备之下一头磕在了后厢板上,登时生疼。
“没事吧,家主?路太滑,闪了脚力的蹄子了。”
四处无人,静谧一片,后厢板处“砰”的一声响极是清晰,赶车的老诸吓了一跳,连忙转回头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句。这家伙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白长了一张嘴,明知道磕着了范雎,却连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
“没事,好好赶你的车。”
要是钱富裕,谁会用这种不开窍的闷骨墩儿啊……范雎呲牙咧嘴地捂着后脑勺一阵揉,实在没脾气之下只得同样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接着想起了什么,忙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皱皱巴巴的粗绢。仔细打眼一瞧,上头依然还是那三个歪歪扭扭,显然是匆忙写就的字——“速过乔”。
赵国文字“乔”、“桥”通用,所以从字面意义上来看那就是让他麻利儿的找一座桥,一边在上头走一边观雨景,可谁他娘的吃饱到了这种程度,大半夜冒着被巡卒抓的危险翻墙跑到一个二进院的下卿家中,戳破窗纱往屋里扔这种狗屁不是的玩意儿……
马车继续向前颠簸着,没过多久来到了大门紧闭的平原君府门前,门楼上一名护从兵士伸着头看见范雎伸头伸脑地从车厢中探出了头来,忙从箭垛间尽力俯下身,两只手掌呈喇叭状招在嘴前极力的压住嗓音喊道:
“东边偏门,留着门儿呐。马车别进来,找个地方躲一躲。邹大管事还没过来,小心碰上他——”
“好好。”
范雎放下了心,抬起头向那名兵士笑了一笑,虽然几滴雨水接着落在了他的脸上,但还是急忙催促老诸将马车向东边偏门赶了过去。
……
乔端早就起了,或者说根本就没睡,看见范雎遮头遮脸避着人闪身进了自己的院子,连忙笑呵呵的迎了上去。范雎老长时间都没看见老爷子脸上出现过这么轻松的表情了,一边随着乔端往厅里走,一边急切的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进厅再说。”
乔端依然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样,将范雎让进厅里坐下才靠近了笑问道:
“这两天范先生也没过来,老朽又走不动远路,外头情形如何了?”
“外头?嗐,别提了。”
范雎没想到乔端将自己叫来就是为了问这些,不由得一愕才微微皱着眉道,
“外头风声又紧了,大司寇吴瑾这几日总是避着我,就差撵我回去了。唉,五司诸官也就这位最会见风使陀,也难怪当初跟李兑走得那么近还能在朝堂上混这么久……唉,不提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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