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翦仿佛变成了个孩童,歪着头将那团麻拿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片刻,接着站起身进了厅,从剑架上刷的一声抽出剑来重又走回厅门口,俯身将麻团放在了地上,举起剑来照准了了便剁了下去。他这把剑是赵胜亲手赠送的锋利铁剑,系用上等的陨铁打造,锋利无比,咱一团麻还不是轻而易举。那团麻应声而断,立刻散作一堆绳头摊在了地上。牛翦又端详了一眼,接着开怀大笑道,…;
“哈哈哈哈,介逸你看看,虽说不算圆了心意,不过总算是解开了,咱们又何须多费那个心思呢。”
“大将军的意思是……”
果然另有其意,赵奢多少有了些谱,刚刚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牛翦便笑呵呵的瞥了他一眼,一边提着剑往厅里走一边笑道,
“老夫琢磨着你也得过来。呵呵,里头来坐。”
“诺。”
赵奢若有所思的跟进了厅去,跟着牛翦坐下了以后试试探探的问道,
“大将军是说今天的事么?末将总觉得……”
“介逸,你解的开这团乱麻么?”
牛翦笑呵呵的注视着赵奢,见他猛地一愕,这才笑道,
“若是解不开那也用不着费心思去想了,想了也没用。呵呵,其实你今天不来找老夫,老夫也得让人去将你请过来。既然你过来了,老夫也不用费那个心思了。”
赵奢跟着牛翦不是一天了,早已经熟知牛翦是那种万事都要考虑缜熟才会拿出主意的性子,今天以乱麻为喻实在与他的性情大相径庭,这就让赵奢更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解不开?连大将军也没能力解开,以至于只能一剑斩断,去寻那不圆满却又最利索的解决办法,这……
“大将军,末将清楚自己人微言轻,不过今天的事实在非同小可,末将身为大赵宗室不敢相避呀。”
“呵呵,你呀。”
牛翦用一块细绢轻轻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头也不抬的笑道,
“天下事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就算你是宗室,又为何不能像别人那般浑浑噩噩呢?你管不了的事便不要多想,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也就是了。”
赵奢静静的听着牛翦的话,见他总是说这些玄而又玄的道理,心知自己今天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了,低头思忖间忽然想到牛翦说什么“该做的事”,不觉想起了什么,忙抬头问道:
“大将军要派人去传末将,莫非是上次跟相邦相商的军机之事?”
“嗯,正是。”
牛翦擦好了宝剑,起身走到剑架旁还了鞘,这才重又坐下来笑道,
“这才是你该做的事。秦国那边的军报已经显明,自从楚军攻打莒邑不克以后,秦国人已经坐不住了,虽然不敢攻我晋阳,却已命胡阳率军八万屯扎平周,准备顺汾水而上从我赵韩边境越攻榆次。”
赵奢一愕道:“八万?他们攻榆次有何用?莫非要越汾水转攻阙于,顺少水来攻武安,进而威胁邯郸?”
牛翦笑道:“哼哼,攻榆次自然是无用的,只能越跑越远,这次秦国人也是出于无奈,韩国他是不敢动的,楚国人又不给他们面子,倾国之力居然‘拿不下’一个小小的莒邑。哼哼,谁都算计的清清楚楚,那秦国人也只能动一动了,再说大赵又能拿出多少兵来应对阙于?楚国人倾国之力是十万,那秦国的倾国之力不是八万还能是多少?只要他们两家都动了,这不就是十八万了么。到时候兵势一顺,这十八万变成八十万也不一定。”
“末将明白,这八万秦军说什么也得顶住。”
赵奢听牛翦这么一分析,不由得一凛,连忙抱拳应了下来。牛翦抬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摇摇头笑道:
“相邦当日与老夫商议,伐燕用廉颇,阻楚用乐毅,把你留在邯郸就是为了机动应对秦国舍晋阳而攻他处。如今这些事虽然都已经押中了,只可惜却有更大的事如何也没能想到,为了大赵的社稷,老夫也只能硬撑着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也不必过多去问,老夫知道你定然猜得出这件事与大王和相邦有关系,而你与相邦走得又太近了些,大王那里怕是有些顾虑。不过你不必担心,万事有老夫担着,你只需做好准备带兵出征就是。你也不要有太多的负担,邯郸这里有老夫在,乱不了,也绝不会拖累了你行兵之事。”
“诺。”
这件事在大王和相邦之间很容易猜出来,这也正是赵奢最为担心的,不过牛翦虽然不肯对他讲明实情,但是却已经给他吃下了定心丸:有他在,朝廷里乱不了……
乱不了就好,至于剩下的事确是是一团乱麻,就算是天塌下来,在行兵之时也万万不能为其扰乱。赵奢紧紧地抿了抿嘴唇,连忙郑重的拱手应下。
牛翦笑微微的注视着赵奢,等他答应以后又道:“那个许历原先就在你手下,这次你也带着去吧。这是员虎将,你要好好用。”
“诺。”
许历不就是从平原君府出来的么……赵奢并不敢多想,但是还是不由自出的联系了上去。他不敢当着牛翦的面把心思表现出来,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这同时,牛翦同样是思虑万千,暗自叹道:
许历是虎将不假,只是他知道的太多,如今朝堂上又乱成了这副模样,把他留在邯郸恐怕只会更乱了。去吧,都去吧,朝廷这里已经到了只能挥剑斩乱麻,将不安定因素尽量的都排除出去,以便用最简单的方法去求那不圆满结局的时候,说是让你们去立功,但老夫又何尝不是想让你们离漩涡远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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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雎来到平原君府的时候心里已经完全安妥了,虽然赵胜那份奏章里还透着为了大事而压制赵造,以求将烦扰往后退的意思,但至少与以前相比,他已经不再只是一味忍让了。
不再忍让那就是不肯放下手里的大权。这就好,不论范雎是赵国人还是魏国人,他都清楚从公从私来说,也只有赵胜控制住全局才能保证赵国复兴的势头不会逆转。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纠缠赵胜有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呢。
在乔端那里关起门来细细的说了一遍今天朝堂上的事,捋着胡子一直不做声的乔端迟迟疑疑的说道:
“这么说来,徐上卿也已经知道大王绝嗣的事了?”
范雎笑道:“何止是徐上卿,我看连平阳君也已经知道了。”
“平阳君?”
乔端右眼皮连连跳了好几下,下意识的说道,
“范先生看准了么……若是平阳君也知道了此事,必然是宜安君的人递过去的话。以范先生观察,平阳君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态度?”
范雎“哧”的笑了一声,小声说道,
“平阳君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今天在朝堂上,范雎见他实在纠结得紧,恐怕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也拿不出什么明确的主意。”
乔端叹了口气道:“这情形是最麻烦的,平阳君若是有准主意倒还好说,若是如此,只怕别人怎么说他便会怎么听了。”
范雎笑道:“我也正想着这件事,不过平阳君府不是我说进去就能进去的,怕是……咦!”
说到这里,范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脸上接着便完全舒展开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口问道,…;
“夫人那里这些日子情形如何?”
“唉……”
乔端愁肠百转的叹了口气,咂了咂嘴道,
“夫人下个月就要临盆了。老朽生怕她受了此事影响,已经让邹大管事禁绝外头的仆役去见她,也不许她院子里的仆役随便外出,另外还专门嘱咐冯蓉这些日子不要回来,以免夫人相问。唉,冯蓉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大王对公子生了疑心,如今正是心里难受的时候,却又不能回府,更见不到公子,老朽虽然不得不这样做,这心里却实在是……唉,不过夫人确实心大,这些日子从来不问外事,老朽虽然知道她这是自己瞒着自己,其实心里明镜一般,可知道又能如何,也只能随她去了。”
乔端一边说一边叹气,却怎么也不肯去提自己那个同样怀了孕的孙女,不管是因为乔蘅还是赵胜,他都已经与平原君府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可面对眼下的局面他又能怎么办?说到了季瑶,乔端忽然有些担心了起来,连忙说道:
“老朽倒不怕别的,就怕有人被逼急了来个狗急跳墙,拿公子没办法便打府里的主意,以此来乱公子的心神,要是那样的话只怕有些麻烦。”
范雎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嘴唇,抬头说道:
“不会。乔公放心,虽说屠尽政敌全家的事先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先别说动平原君府只会让那些人更孤立,就算他们当真狗急跳墙乱了章法,府里的护卫再加上时时暗中守在一旁的云台墨者们也不是吃素的。即便他们拿着大王的手谕来诈门,咱们拖他个一两日也绝不是问题,到时候只要把大王绝嗣的消息往外一宣扬,自有人会来护持。”
乔端叹口气道:“最好是如此。范先生刚才说牛大将军态度明显有些松动,若是真到了那一步,牛大将军或许会成重中之重。只是公子这份奏章依然还是在行拖计,固然是为家国好,但何尝不会添下太多变数。”
范雎道:“公子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确了,绝不会任由那些人胡为,也绝不会轻易放下相权。而且以公子的秉性,必然已经料到那些人下步要怎么走,他不肯让你我参与进去,只能说是不想对大王逼得太紧。唉,现如今去劝公子这样做那样做完全没有必要,而且也丝毫起不了作用,不过公子既然已经明确的跟他们杠上了,我们心里就算有了准谱,下一步还当好好地去劝几个人。”
“你是说……”
“嗯,删繁而就简,说不准这简反倒能成用。”
范雎和乔端相互看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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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夜无月。
平阳君府里,赵豹拱着头趴在榻上,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憋屈,却又不能对任何人说。就在昨天,原阳君赵谭还对他又拉又打,但刚刚过了一夜,似乎一切都变了,当赵胜那份向赵造宣战的奏章在朝堂上宣读出来以后,仿佛所有人都忘了他,他已经变成了一枚弃子。
赵豹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野心,但是他也需要别人看重,也需要自尊。就在昨天,当赵谭将赵何绝嗣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心里确实闪过了一丝相争之念,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没有相争的能力,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羞愧无比,他不知道该站到赵何一边还是应该站到赵胜一边,甚至连为什么要选边站都不清楚。他几乎完全懵了,极度的渴望能有个人给他指点指点迷津,可是,可是谁又会来呢。
没有人会来,这时候赵豹突然觉得就算自己府里的人也未必看得起自己,正当他已经陷进了绝望里的时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了开来,一个内院的仆役小心翼翼的向里探了探头,见赵豹依然在榻上保持着拱桥的架势,干脆连门也不敢进了,只在门口小声禀道:
“公子,徐韩为上卿求见。”
“徐韩为?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赵豹猛地支起了身子,但只是略略一想却又接着失望了。他不能不失望,来寻他的居然是徐韩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仆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禀道:
“徐上卿也没说有什么事儿,只是说,呃,是奉大王之命来见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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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外围的应对(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外围的应对(下)
(恰逢中秋,发句感慨:老外如果不能明白中秋节和春节的意义,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中国和中国人。小;说;网;首;发;更;新;
祝大家中秋愉快,阖家团圆。)
正文:
“……昔闻有德居高位,国之幸、民之幸。君提军于冀燕,旬半而平,所行之地无伤生民。伐燕、救齐、绝赵东患,一击之势而定三国社稷,向古何曾闻之。纵有熊亲烈山、伐九黎,虽大功于有夏,亦造杀戮百万,何如君之德也。
君之功可追轩辕,君之德可匹周公。赵民仰之,齐民仰之,燕民仰之,纵韩魏之民亦皆景仰,四海称颂。赵也小国,君已尊贵无上,当以何觞以筹君功?何思之而汗淋,寐夜无眠,故自明德不及君,而以卑贱窃据赵君之位也。
然,何所据之位承自父祖,虽自明德薄,心生禅贤之念,亦未敢轻弃而愧于七庙。君之功无以筹,何之罪也。思之者三,欲尊君为燕主,何愿率小国黎庶而为臣属,此心切切。
赵愿奉君;冀燕之民得君之恩而存命,必欲奉之;齐得君之恩而存社稷,亦必欲奉;魏为君之至亲,亦必欲奉;韩向与君厚,亦必如之。何劝进之心实切,当以驷马蔽车奔行天下为君鼓呼。
彼时君为燕主,何必携诸国君相贺,佐辅徐氏驭车,辅贰虞氏鼓笙,百僚齐趋共拜于君之陛前,实为盛事也……”
这份装潢考究的明喻有如千钧之重,虞卿握着两头轴柄的手不住颤抖,差点没扔到地上。他满头都是惊出来的大汗,怎么也想不明白赵王怎么想起来写这个的,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连传召都不肯便派人送到了自己府里,催促自己即刻北上蓟都向赵胜传宣。
大王疯了么……虞卿嗓子眼里一阵一阵的发干,犹如涸泽里的求生之鱼一样连连地张着嘴,烦乱了片刻之后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卷起卷轴快步冲到厅门之外高声叫道:
“快快快,快备车,去见左师公!”
“诺。”
守在厅门外的一名仆役虽然不明就里,但看见虞卿一脸的紧张,大吃一惊之下还是连忙答应一声转头就往院子外头跑,可还没等他跑出去几步,就听见院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与此同时触龙的声音隔着院墙高声叫道:
“虞上卿不必去了,老朽自己来了!”
声至人现,出现在院门口的何止是触龙一个人,还有剧辛、赵禹等十多个卿士大夫,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紧张焦虑,恐怕,恐怕……
虞卿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急忙冲下石阶奔到向自己快步走来的触龙一干人面前,焦急地将卷轴往触龙怀里一塞,连忙说道:
“左师公,剧……莫非你们知道此事了?”
“嗨呀,都快乱了天了。快快快,快让我看看……”
触龙抖着手连忙将那份卷轴展开,与匆忙凑上头来的剧辛、赵禹等人急匆匆的上下默读了一遍,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片,在纷乱的人声中,剧辛灰着脸说道:
“完了完了,大王这不摆明了要相邦自己退下来么!这到底是为何呀?旨意刚刚发下来便传了个众人皆知,大王到底想干什么!”
剧辛是灰脸,赵禹却是黑脸,也顾不上什么尊老爱幼了,从触龙手里一把抢过卷轴,胡乱地卷吧卷吧往腋下一塞,接着转身高声喝道:…;
“走,我们都去见大王!”
“大司马别急呀,万事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你去见大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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