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束缚,但事实上大家大户的女眷出门机会还是非常少的,哪有那么多机会踏春游秋出门散心。
比如季瑶就是如此,嫁到平原君府都已经快两个月了,可除了婚礼那天跟着赵胜在七庙四处转了一天,后来又去王宫拜会了一次王后,剩下的便只能守在平原君府这几百亩地面上尽她的主母之责,原来赵胜自请“婚假”留在府里的时候还好说,等他假满回朝忙着对付齐国灭宋的事,白天里季瑶也就只能要么指挥仆役们做些这事那事,要么留在寝居里做些阵线打发时辰了。
楠香袅袅,堂明室净,平原君夫人寝居里一如既往的闲适安宁,季瑶虽然心里藏着天大的心事,但没有办法说出来也只能装作无事的模样。这些日子冯蓉已经在季瑶俯允之下再次去了云台,每天能陪着季瑶的除了她身边那些使女便只剩下了别居东边下宅的乔蘅。今天同样是如此,左右无事之下,季瑶将闲差的使女寺人遣了出去,只留下那个名叫彩霞的贴身侍女陪着平原君府的两位夫人、如夫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一边做些针头线脑的闲活儿。
十一月底的天气已是极冷,虽然还没下雪,但天色刚过申正便微微露出了些许黑影儿,季瑶左手手指间轻轻捏着一幅周围绷了一圈竹篾,中间用细墨线绘了一副花图,并且已经绣出一片花瓣的丝绢,右手食指拇指捏着连着彩线的细针在发鬓上随意地蹭了一蹭,还没下针继续织绣,却先抬头向厅门外张望了张望,这才又低下头一边仔细的找着针脚一边随口说道:
“齐王做事也太不考虑些轻重了,闪了列国的眼一举灭了宋国,咱们公子好容易才闲下来,这又有的忙了。邹衍来邯郸若是谈妥了,这么大的事别人压不住阵,说不准公子又得出门,唉,这才消停几天……”
自从那天坦诚一谈之后,虽然上下之序仍在,但乔蘅在季瑶面前却已经不再那样小心翼翼了,一边帮季瑶寻摸这合适颜色的丝线一边头也不抬的轻声笑道:“公子做着相邦,没有这事也有那事,前些日子有人没事儿找事儿,要是挑了起来,说不准比现在还忙呢。要说齐国人乱来,妾身倒觉着是帮了咱们公子。”
“唉……”
转移矛盾这种事季瑶怎么会不懂,何况身在其位就要谋其事,要不然岂不成了尸位素餐,季瑶自然懂这个道理,但新婚燕尔之际,丈夫却要再次出远门,其情让人何堪?更何况经乔蘅这样一说,季瑶好容易才强迫自己忘记了的那些未来危机又浮上了心头,仔细一想宗室之中与赵胜有矛盾的势力实在是大,却又没有太好的办法化解矛盾尽量导向有利于赵胜的方向,顿时发起了愁,思绪一转想起了去东武为赵胜谋划的范雎还不知道准备怎么做时,心里更是没着没落,忍不住微微抬头瞄了全不知情的乔蘅,虽然忍住了实话,但要是当真这样装作没事人一样不吭声,却又实在憋得难受,只得微微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公子说廉将军已经往东武那边增兵了,齐国在灵丘也是严阵以待……唉,我倒不怕别的,就怕萱儿在路上受了难为。…;
乔蘅哪知道季瑶在想什么,见她这样说,不由妙目一闪,抬头笑道:“怎么会呢,夫人?咱们赵国这不是还没跟齐国开仗么,难不成连路都不让走了。再说白家在齐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各处的将军士卿大夫差不多没有不认识的,谁会去难为白姑娘呢,齐国那边不可能有事儿,进了咱们赵境,不说别的,单单咱们公子的面子,谁又敢难为他们。”
乔蘅一说到赵胜的面子,满脸都是妻以夫荣的光彩,季瑶当然是感同身受,但她刚才说那些话终究是心口不一,说出来心里舒服了些也就不在意了,错眼看见乔蘅一副得意的神情,忍不住打趣道:
“死丫头,公子的面子就那么大呀?我原先在大梁的时候就听说廉颇将军是个六亲不认的人,当初赵成想通过他拉拢大将军,谁曾想人家廉将军当场就把赵成大骂的了一顿,说什么‘贼子’呀,‘祸国殃民’什么的,要不是有大将军保着,只怕早就被杀了。听说赵成活着的时候整天凶神恶煞的样子,人家廉将军都不怕,咱们公子要是不被惹急了,平常连点脾气都没有的一个人,人家哪里会怕他呀。”
乔蘅不服气的嗔笑道:“本来就是嘛。公子又不是靠吓唬人慑服人心,您看廉将军也好,大将军也好,还有虞上卿、徐上卿他们这些人,原先李兑在的时候都快打起来了,可公子当了政以后,他们虽然说不上唯唯诺诺,但谁不是言听计从?咱们公子是用理儿服人,站得直行得正,哪是安平君和李兑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能比的。”
用理儿要是也能慑服宗室中人就好了……
季瑶登时满心的无奈,然而这些话却又不能说出口,只得敷衍的笑了笑,紧接着做贼心虚似地一转脸,谁想却看见跪坐在一旁伺候着的彩霞正掩着唇在那里轻笑。这丫头自然是笑季瑶和乔蘅说来说去都是在以夸赵胜自喜,季瑶见了立时一阵脸热,微微嗔怒道:
“笑什么呀,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了。”
“诺,奴婢该死。”
彩霞哪敢“得罪”自己的这位公主夫人?虽然急着想收住笑容,却又实在忍俊不禁,差点没憋出内伤,忙掩饰着笑道,
“对了夫人,时辰也不早了,您看是不是该让他们做些膳食了。”
“嗯……”
季瑶又向外看了看天,这才向彩霞点了点头,接着对乔蘅笑道,
“公子今天去见邹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要不珩儿留下来陪我一起吃吧。”
“好啊,那妾身便谢过夫人了。”
这些日子乔蘅陪着既要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既然季瑶这样说了,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留下的,不过想了想又觉着不妥,忙笑道,
“夫人,妾身看还是先让人去问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为好。”
“嗯,这些日子公子哪里一直没单独开伙,若是回来的话说不准还得过来,让他们去问问也好。”
季瑶说着话向彩霞点了点头,没等她应诺起身去外头吩咐便转头对乔蘅道,
“公子前些日子在云中过得久了些,好好一个封君公子整天饥一顿饱一顿的,不是奶酒就是烤羊,都快成胡人了,这都回来多久了还是改不过来,天天都要那些油腻东西。那些东西实在重口儿,天天吃怎么受得了?这两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胃口实在不好,看见那些油乎乎的东西就……”
大概是真伤着了,季瑶一说起赵胜的饮食习惯顿时皱起眉没口子的埋怨了起来,然而说着说着,也不知怎么了,刚说到“油乎乎”三个字,忽然一阵恶心,接着向前一趴身,慌忙扔了针抬起右手捂住嘴“呕”的一声响,虽然没吐出来,嘴里却已经满是酸水,涩苦之下又是一阵恶心,脸色登时一片煞白,“吭吭”的咳嗽了两声,干脆扔掉了刺绣两只手一起紧紧地捂住了口鼻。…;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夫,夫人,您忍着点,奴婢这就去请姚先生。”
刚才还在好好的说话,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乔蘅和还没有走出门去的彩霞顿时慌了神,连忙上前扶住了季瑶,此时季瑶已经好了许多,虽然不再呕了,却依然说不出话来。彩霞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自小就在季瑶身边伺候,左右不离身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遇上这种情形,六神无主之下话音里早已经带上了哭腔。
“彩霞你等等!”
彩霞在王宫里头伺候公主,以王宫的规矩哪有乱窜公室的机会,但乔蘅是山野出身,虽然年纪比彩霞也大不了几岁,但见识却比她多许多,惊慌过后看着季瑶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拦住彩霞,慌忙对季瑶问道,
“夫人,您不会是……”
“蘅儿,你,你别胡说……”
季瑶何等聪明,被乔蘅这么一问,虽然依然喘着粗气浑身的难受,但脸颊上却早已臊的通红,慌乱的思忖了片刻更是惊恐,连忙对乔蘅说道,
“这,这怎么可能!我,我倒是错过去了几天,只是以前也有过,我没太当回事。可,可平丘君夫人她们送我的时候不是说得俩月么?”
“什么俩月啊……”
彩霞实在听不懂季瑶在说什么,又看见她煞白的脸上全是紧张,顿时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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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孩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孩子
乔蘅对“俩月”是啥意思也不甚了了,不过夫人身子要紧,出现了状况总得让医生看看才放心,万一的万一是吃坏了肚子呢。。。
平原君府是赵国公子封君府,住府的医生自然是要上档次有资历的,就算跟堂拿药的差事也得是有出身的人才行,那种乡间走方的铃医和市井里的坐堂医根本连边儿都摸不着,至于正堂的疾医官更是正儿八经从王宫里分出来、精通九方十三门的大医,受拜上大夫禄的。
平原君府的大疾医名叫姚轩,快七十岁一老头,依然红光满面,少有白发,一副精神矍铄、仙风道骨的样子,论起辈分来还是如今赵王宫太医正的师叔,太医正要是有什么决不下的事还要前来请教一番,足见其医术之高。
医术自然是不用怀疑的,不过姚老爷子有两个毛病,一个是碎嘴子,一个是面子重,摇头晃脑地往夫人寝居外厅尊座上一坐,两只老眼眯缝着,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胡子,右手翘着兰花指儿、隔着一层绢帕搭着季瑶腕上的脉象,任你夫人、如夫人还是内府管事,谁要是敢没经他许可就乱插嘴,老爷子非得骂娘不可。
“嗯,寸脉沉,尺脉浮,滑数而冲和……万万不要动,脉象太浅,动一动便摸不着了……呵呵,血气聚而肾气略虚,要注意些了,厅室之中尽量少用些香……夫人年幼时莫非忧思伤脾?不应该啊,夫人不是魏国季公主么……”
……
大厅门外好几个仆役使女正扒着门扇好奇地向里张望着,而厅里的季瑶、乔蘅、彩霞还有内府管事施悦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满脸紧张的盯着摇头晃脑的姚轩不放,他们本来就对医之一道不甚了了,又见姚轩在那里东拉西扯,连季瑶小时候如何如何都说出来了,就是没一句是怀孕还是生病的准话,多少有些茫然和紧张。半晌过后,施悦终于憋不住劲了,犹豫了半晌,终于迟迟疑疑的小声问道:
“姚,姚先生,不知是位小公孙还是……”
施悦这是会说话,他虽然不大懂什么医术脉象,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却不弱,虽然姚轩那里杂七杂八的实在让他听不懂,但如果夫人是生病的话,姚老头估计也“呵呵”不出来,那么多半应该是有喜了。
姚轩被施悦这么一打岔,登时有些不悦,虽然没骂出来,但眉头却皱上了,颇有些不快的说道:“这叫什么话,老夫莫非是神仙不成?胎气初结之时尺脉尚弱,滑珠尚且难测,更何况夫人体质所致,寸脉不欢便显妊相,月余的身子不比两三月之时,你倒是跟我说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蘅儿!”
姚轩这是发恼的话,但季瑶听了却不禁一阵大喜,她在娘家时太医便说她略显体虚,不知用了多少药膳相补,虽说没什么大问题,但胎里带的症候哪是那么容易完全消除的,再加上小小年纪时又经丧母之痛,那就更没办法说了。看姚轩的意思,这么早就有反应应该和这个原因有关,不过只要注意些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实在是万千之喜。她无措间抬头四顾,没看见赵胜在旁边,却看见了凑着头在听姚轩说话的乔蘅,喜不自禁之下立时小声欢呼了出来。
“恭喜夫人,这可是咱们府里的第一件大喜事呀!还是请施管事快些安排人去禀报公子才是啊!”…;
乔蘅自然是替季瑶高兴的,毕竟季瑶是平原君夫人,不论生子早晚,子嗣都是嫡长,跟她这个侍妾今后的子孙怎么也冲突不上。可人家季瑶刚刚嫁过来就一炮打响,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府里的“老人儿”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要说不落寞又怎么可能?不过落寞不落寞终究都在自己的肚子上,实在跟人家季瑶没关系,该替她高兴还得真心高兴才是,于是慌忙道了声喜,即刻请上了内府管事施悦。
古代主仆是一辈子的依附关系,主荣则仆荣,厅门之外偷听的那些人顿时一阵欢腾,同样的道理,这辈子已经指望不上后代,只能巴结好了公子再去巴结小公孙的施悦同样是一阵欢欣,一边往厅外跑一边迎奉的答应道:“诺诺,小人这就去。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百度搜索:”
也该着施悦不用跑腿,等他刚刚跑到院儿门口,赵胜便迎面冲了进来,看见施悦低着头一副颠颠的模样,急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公子大喜啊!快快快,姚先生可是有准话儿了!”
施悦差点没一头扎进赵胜怀里,猛地看清是赵胜,连忙又拉又拽的将赵胜请进了厅去。正对着厅门的季瑶早已经看见赵胜进来了,满心激动之下叫了声“公子”,急忙一欠身,谁想姚轩接着又按住了她的手腕,匆匆的扫了赵胜一眼才沉着脸道:
“不要动,浮脉虚,还需查清才行。”
“不要动,听姚先生的!”
赵胜慌忙摆了摆手,脚底打滑似的一下子冲到了季瑶身旁,离着她老远便按住几案坐下了身来,一脸急切的向姚轩看了过去。他平常是个极稳重的人,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有些滑稽,里里外外的仆役们顿时一阵轻笑,都知道他这是高兴过头了。
折腾了老半天,姚轩的诊脉才算结束,在姚轩吩咐之下乔蘅和几个使女陪着季瑶去了内室。而在外厅之中,姚轩伏在案上在一副白绢上写了半晌,这才搁下毛笔抬头笑呵呵地向望眼欲穿的赵胜以及他身后像被提着脖子在那里窥看字迹的施悦望了过去。
“恭喜公子,夫人坐实有喜了。不过刚才老朽问了问,夫人有些胎里带的体弱之症,幼时因为失恃又略有些伤脾,虽没有什么妨害,不过还需多注意些为好。另外夫人体质所致,妊相略早,依脉象所断,尔后怕是还要比别人多受一两旬的苦头,其间万万不可动忧,不可动气。呵呵,这倒不要紧,老朽开些中平缓和的药调剂调剂应当能好些。”
“好好,那就有劳姚先生了。”
赵胜连忙笑容可掬的点下了头去,谁想姚轩却没有接着去写,略带着些尴尬笑道:
“嗯,这个……夫人初孕这几个月要少些走动,另外万万不可偏了膳食,补倒是不需过多去补的,补多了反倒过犹不及,不过就算不爱吃也要多吃些绿叶的菜蔬才行,如今虽然已入冬,不过府里倒是不缺的。多吃些对孩子有好处。呵呵……”
“好好……施管事,你把姚先生的话记下。”
“诺,公子放心就是。”
姚轩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呵呵,赵胜和施悦则跟着一个劲儿的连连点头,配合的倒是天衣无缝,可人家姚先生还是不肯写,犹豫了半天,再次开口道:
“那个……还有一条可千万得记住,吃什么都不要紧,就是不能吃兔肉。”…;
说到这里姚轩见赵胜他们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终于鼓足了勇气,老脸一红,伸头低声问道,
“公子啊,这可是喜事儿,您……您可不能不派喜钱呀,有说道的。”
“嗐——那个谁,快包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