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场面难免上当,但富丁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出言提醒:赵胜不管是强请赴魏也好,招这种“名士”当门客也好,要的不就是面子么,又何必得罪他呢。
赵祧与富丁不同,他知道蔺相如是有真本事的人,但是蔺相如用这种险中求胜的办法来自荐却让他至今有些提心吊胆。赵胜把蔺相如收下就好,总算没得罪这位贵人,赵祧放下了心见好就收,赶忙告辞了出来。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赵胜和富丁他们早已在外头拿那些野味大快了朵颐,自然不必再吃饭。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富丁更觉腿脚酸痛,连客套话也没多说便向赵胜告了退。
赵胜现在那还有心思留富丁?等富丁一走就忙带着蔺相如回了住处。乔蘅当然也没想到蔺相如会这么快就找上赵胜,惊讶之中一声“伯服先生”还没呼出口,蔺相如便冲她摆了摆手,接着像是进了解放区似地向赵胜开怀笑道:
“乔公他老人家还是那个脾气,竟然没把在下的名姓告诉公子。这样敬倒是敬在下了,却没想到引出这番麻烦,害得在下只能用这办法来自荐。公子不必管了,此次赴魏完毕回邯郸,在下定当饶不了乔公!”
竟然会有这样的奇遇,赵胜还能再说什么,见乔蘅抿着嘴在一旁偷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蔺相如这时候却收起了玩笑,正色对赵胜说道:
“公子。乔姑娘去找在下时,在下仔细想了想,乔公让在下去魏国相候,虽说是最稳妥谨慎的法子,富大夫他们不会因为半路上多出一个人而起疑心,但这终究是谋定而行险不为行险的路数,如若情势有些难料的变化,在下终究不易与公子商量。此次赴魏凶险难料,万事还需随机应变,所以在下今日才会贸然求见,用的虽然是个灯下黑的法子,但终究行了险,公子还请恕罪。”
“先生客气了,赵胜此行又何尝不是行险呢?先生不避凶险来助赵胜,还请受赵胜一拜。”
赵胜恭恭敬敬的向蔺相如拜了下去,心中却想道:蔺相如果然是个超级大胆的人,不过他要不是有这个胆子,恐怕“完璧归赵”,“渑池会”就不会流芳百世了。
第十章 大梁(上)
魏国毕竟不是赵国,入了魏境自然要守魏国的规矩。赵胜一行进了魏国接洽上魏将晋鄙,一路上有魏军护送,再想走走停停已经没有可能,七八天的颠簸之后,黄河天堑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魏都大梁处在黄河南岸,其东部北部又有魏惠王十年时修成的大沟运河,也就是后世因为楚汉分界而闻名于世的鸿沟。两河夹持,沃土肥美,大梁堪称宝地,在战国当世算得上能与齐都临淄齐名的大城,论规模比邯郸还要大上一些。
晋鄙的行文远远早于赵胜他们到达大梁,所以当赵胜一行人渡过黄河后,魏国城阳君魏齐早已经率人在大梁城北十多里的地方等着了。
“平原君!平原君!平……快,迎上去。”
远远看见赵胜的车驾浩浩荡荡的出现在眼前,魏齐满心激动,又是招手又是高呼,急忙催促驭手驱车相迎,他的那些随从本来还想秉守礼节以显示大魏国威,这时候见他们魏齐公子一马当先迎了上去,当然不好意思继续杵在原地干看着,一时间万马奔腾,本来秩序井然的欢迎队伍顿时便乱了套。
魏齐今年二十一岁,是当今魏王的次子,帅气虽然说不上,倒也英姿勃勃。他和赵胜只在赵国见过一回,本来说不上什么过深的交情,然而那一次好容易去了回邯郸,他的任务却是代魏王向安平君赵成致祭,天天和一帮子使臣来回奔波在安平君府与驿馆之间,连上街寻些烟花柳絮的机会都没有,当真是淡出鸟了。
那些处处素裹的枯燥日子里,对魏齐来说唯一还算能解些闷儿的事就是与年龄相差不大,身份又相当的赵胜相处,几番交谈后竟然惊喜的发现“此实乃同道中人也”,交情自然比平常交友牢固了不知倍几。有了这个缘故,当听说赵胜使魏时,他这位从来不关心朝务的大好公子居然主动向父王请起了缨,硬生生地把早就安排好的上卿芒卯给挤下来了。
“哈哈哈哈,平原君怎么今日才到?让小弟白白替你担心了多时,要是再不来,我便过大河去迎你了。”
两车即将相错,还没等驭手停稳,魏齐便急不可待的跳了下来,丝毫不顾形象的奔到赵胜车前,不等赵胜下来就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劳城阳君久候,赵胜惭愧。”
这位“兄弟”可是位急性子,赵胜虽然明知魏齐根本就是一介纨绔,但是看见了他心中依然雀跃,赶忙借着魏齐的力跳下了马车,四手相握,就好像红军会师了似的。
赵胜如今是真心欢喜,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朝堂上几乎人人都是客气的疏远,府里的仆役们见了他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就连乔端和蔺相如也是恪守上下尊卑之道,让他这样一个原来朋友成堆的人大是不适应。今天好容易遇上一个“平等相待”的人,赵胜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里狐朋狗友欢聚无猜的那些岁月。
魏齐可不像赵胜想得那么多,紧紧的拉着赵胜的手就要往自己马车上拽,一边催促还一边唠叨不停。
“别说那么多废话,这一路可不好走,先去驿馆住下再说。大梁这边的事平原君用不着劳心,兄弟我都已经替你安排好了,等明日见了大王,兄弟设宴相请,大梁这边的几个兄弟到时候都会相陪。啊,还有……”
魏齐在那里唠唠叨叨,来迎接的那些随从们顿时哭笑不得:这算什么道迎又算什么安排?大魏的颜面算是丢光了。众人虽然腹诽,但是这位贵公子在大王面前都没正型,下头人谁敢当着他的面乱插嘴?也只能由着他向赵胜大倒“相思苦水”了。
魏国臣子们了解魏齐的脾气,当然没人敢乱说话,但富丁不行,虽然他明知如果不是赵胜亲自当使臣,自己根本不可能受到这种规格的接待,但作为赵国的副使,也是事实上的正使,他要是没点表示终究说不过去,所以看着魏齐容光满面的拿眼四处乱撒,目光扫到自己脸上时,赶忙长鞠拜了下去。;
“下官赵国中大夫富丁拜见城阳君公子。”
“你……”
魏齐被富丁这么一招呼,目光立刻定格在了他的脸上,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眯缝着眼认了片刻,居然用鼻子冷冷地来了一声“哼”!接着理也不理,二话不说就把赵胜拽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上。
这礼节实在“隆重”,魏国臣子们一看全乱了套,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自然礼节全免,赶忙乱纷纷地上前招呼赵国使团。要是不知道的人看见,恐怕还得以为大魏朝廷来什么亲戚呢。
“富大夫此行怕是有些艰难,只可惜城阳君不是魏王。不过他要是魏王的话……”
乱局之中,蔺相如站在靠后的一辆马车上一直笑微微地捋着胡子,见富丁一脸尴尬无处述说只能自嘲的摇头佯笑,他心中不觉一乐,但是紧接着眉头却微微皱了一皱。
魏二公子亲迎,赵国使团不大时工夫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大梁城的迎谒驿馆。大梁毕竟是魏国国都,各国各级别的使臣来往如织,驿馆当然要奢华无度才能显示出与魏国中原大国身份相匹配的煌煌气度,南北方向因为有周礼约束虽然只有五进,但东西向却能怎么铺排便怎么铺排,整个驿馆各等院落足足有上百之多,亭台阁榭更是不计其数,占去了大梁城里的大片地方。
近二百人的大队伍要安排妥当自然不是一时半时的工夫,这时候又是日已偏西,当然更显仓促,不过赵胜的住处却早就被魏齐精心安排好了,处在整个驿馆的深处,两进的独立院落,风物雅致,用度俱全,绝对让赵胜住得既舒服又安全。
“平原君只管放心住着,万事有小弟在,为难不着你。”
说着话进了大厅,魏齐一甩袍袖,大大咧咧地往主座上叉腿一斜,挥着手便招呼赵胜落座。
“今天平原君刚到,还没拜见大王,小弟不宜久留相陪,你有什么事交代须大夫就是了,他是小弟的人,平原君只管放心用着。”
“诺诺,下官须……”
在一旁陪站的那个尖长脸大夫听见魏齐提到他,赶忙趋前一步向赵胜见礼,可还没把自己名字说全,魏齐一挥手便打断了他的话,用一只巴掌拄在地上,尽量向赵胜靠近了才道:
“明天拜见完大王,大王会遣派相邦魏章、上卿芒卯他们宴请平原君,到时候小弟也会相陪,不过说不上什么话,等到后天小弟就在小弟府里设宴相请,那边都说好了,太子也会过去,平原君也不必备什么礼物,小弟自有准备,谅他也看不出来。啊……差不多就这些了,剩下的事只管让富丁他们去跑腿,平原君好容易来趟大梁,小弟理当时时相陪,带兄弟你好好地观观大梁风物。”
“那也好,赵胜一切听城阳君的安排就是了。”
赵胜见魏齐啰嗦完站起身要走,也跟着起身相送,然而心里却想道,要是天天让魏齐陪着,这趟大梁就算白来了。
魏齐当然看不出赵胜的心思,斜眼看见在赵胜座处旁侍立的乔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把嘴凑到赵胜耳边一脸暧昧地笑道:“从邯郸来大梁这一路可不好走,小弟上次回来,整整歇了两天才能御女,兄弟你可得好好歇息歇息,万万不要累着。”
“好……”
赵胜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魏齐脸上顿时挤出了一朵花来,挥着袖子“哈哈”连笑几声,拍拍赵胜的肩膀,大步向院外走了出去。
作为赵胜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上等门客,蔺相如刚才一直在旁陪坐。他心思细的很,看到魏齐那副做派,不觉叹口气,只能笑呵呵地摇头了。
那位须大夫“果然”是魏齐的人,半句话被堵在嘴里虽然很是难受,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直到赵胜送走魏齐回来,方才有模有样的行起了礼,毕恭毕敬的道:“小官须贾拜见平原君公子。”
“须大夫有礼。”
赵胜还了一礼,就见须贾将跟在他身后一个一直鞠身低着头的随从招呼过来吩咐道:“还不来见过平原君公子?今后我若是不在,你便在公子这里听命。”
“诺。在下范雎参见平原君公子,公子今后有事尽管吩咐在下。”
范雎大礼相参后直起了身。这时赵胜才注意到,面前这个大概是须贾门客的年轻人虽然只有二十多岁模样,但脸上却写满了精明。
(ps1:随着赵胜来到魏国大梁,众多风云人物的命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历史也将走上岔道。从这一章开始,本书进入了第一场主戏,矛盾逐渐走向白热,**将至。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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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梁(下)
“好,这些日子赵胜便多累范先生了。”
赵胜知道须贾身为大夫,招待自己不过是挂个虚名而已,真正跑腿听吆喝的活儿还得范雎来干,便笑微微的还了一礼。他对这个范雎印象不错,虽然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不过相貌往往会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特别是眼睛,人有没有神儿都在里头。范雎正是如此,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透着……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神儿”。
“公子客气了。”
范雎见赵胜提前向他道辛苦,接着便又是一个长鞠,然而说出来的话却透着几分和年龄不相称的宠辱不惊。
“须大夫受我王之命接待贵使,责成在下侍奉公子起居,这些都是在下的分内事。嗯……此时天色已晚,公子亲随如何安置,还请公子和这位先生示下。”
范雎这套说辞至少三个人听着受用,身卑而受命当知命所出,须贾没用多说话就脱出了身,早就在一旁满意的捋起了须子;而赵胜身为赵国公子,位尊身贵,自然不会亲自去管随从们的住宿安排;至于旁边那位先生一直跟在赵胜左右,必然是赵胜的重要门客,这种事不问他问谁?当然出于礼貌,这些话还是得把赵胜带上的。
赵胜对范雎很是满意,笑微微的对蔺相如点了点头,蔺相如便略略向前走了一步,笑呵呵的道:“先生客气,公子随从一向由苏齐苏都尉安排,范先生只管去问苏都尉就是。”说到这里接着又郑重的行了一礼才道,“噢,在下蔺相如,须大夫和范先生有礼。”
“蔺先生好。”范雎等须贾还了礼方才跟着还礼,起身接道,“还请公子和蔺先生安寝,在下这些日子就在院外候命,公子和蔺先生有什么吩咐只管命人告知。在下告退。“
说着话范雎便鞠礼退了出去,须贾见他走了,也忙鞠了一礼笑道:“公子还请安寝,万事只管吩咐范先生就是了。”
这一主一仆先后退了出去,赵胜看着他们的背影,想到刚才蔺相如向范雎自告名姓,心知范雎算是进他的眼了。这里正想着,蔺相如捋着胡子,等须贾他们都出了内院后果然笑道:“不错,不卑不亢,知身识命,再长上几岁定有大成。公子,以相如之见,魏国有福了。”
赵胜听了这话,不觉认同的点了点头,他虽然历史知识不多,并没有意识到这次见面是未来左右秦赵乃至整个天下局势的两大巨人的首次相会,但听了蔺相如的话,他却有些无奈。
现在的赵胜急需人才,可以说经过蔺相如这种专家级别的鉴定,这位范雎范先生将来必然会有所成就,然而“知身识命”浅层的意思是有眼色,会看事,但深层的意思却是识大体,明大义。范雎是魏国人,虽然赵魏两国一向交好,相对来说少有摩擦,然而毕竟是两个国家,除非出现极端的特殊情况,范雎极难真正为自己所用——“真正”这两个字实在是太难了,特别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
赵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蔺相如见他有些颓丧,忍不住笑了笑才道:“万事自有天数所定,公子用不着自扰。明天公子还要去拜见魏王,还是早些歇着吧。”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客舍厅房虽然有宽敞的透光大窗,但也留不住多少天光。蔺相如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好容易安稳下来,要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赵胜怎么好意思让他留在这里干熬?便释然的一笑道:“天也不早了,赶了这一天的路,蔺先生先去歇着,等会儿吃饭赵胜再让苏齐他们去请先生。”
总算是放假了,蔺相如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没有急着走,想了一想又道:“一会儿吃饭富大夫他们要过来侍奉公子,在下有些话还是现在说得好。合纵之事关键并不在富大夫,而是在魏国君臣。不过明天公子去见魏王也就是走个过场,富大夫不会当着公子的面提,魏国君臣也不会提,要想引出话来并且能够善后还得再寻机会,公子千万要沉住气,不管是明天的朝见还是魏相、魏公子的宴请,一定要好好观察观察魏国君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这时候早已经有了,蔺相如并不是对赵胜不放心,而是提醒他沉住气。赵胜点了点头,笑道:“蔺先生放心就是,赵胜记住了。不过明日事明日毕,咱们今天刚到大梁,那就什么也别去想,先好好的睡一觉再说。”
“明日事明日毕”?蔺相如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句话,然而眉头却接着彻底舒展开了,虽然“明日事明日毕”不如“明日事今日预”更稳妥,但是单论赵胜这份洒脱,却让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