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遥在她身旁坐下,拉着她的手,“阿影,我们要当爹娘啦!我真高兴!”
风独影低头一笑。
“幸好,我叫太医来把脉,否则这都三个月了尚不知道,还不知道你这糊涂虫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觉。”久遥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肚子。
“真是奇怪。”风独影也颇为疑惑,“怀孕的女人不是都要害喜吗?我记得以前几位嫂子怀了孩子,一天到晚不知要吐多少回,什么都不能吃,可我完全没这回事。”
久遥笑道:“刚才我问过太医了,他说大部分的女子怀孕都会那样,但也有少数的没什么反应,只是会吃得多些睡得多些而已。”
“吃得多睡的多,说猪呢。”风独影撇了撇嘴。
“哈哈哈哈……”久遥大笑,“是说凤凰。”
第二天,紫英殿上,群臣满怀欢喜地恭贺主上,恭贺青州有了王嗣。
下朝回到凤影宫后,风独影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提笔写信,将有孕的是告知七位兄弟。他们八人虽则分离,但一年里都会彼此写上几封信,而他们八人中,除风独影外,其余都早已生儿育女,连最晚成亲的丰极、南片月也各生有一子。
风独影的信送出不久后,七位兄弟除了马上回信外,更是派遣亲信为使臣,送来许多礼物。
吃的、穿的、用的,其兄弟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最好的都送到妹妹(姐姐)跟前,于是那礼物几乎把半座宫殿都堆满了,而除了给做母亲的风独影及肚中的宝宝外,使臣们也都转达了各王的心意——清徽君的生辰快到了,所以这次一起将寿礼带来了。
久遥的生辰在八月初七,离“快到了”还远,但这是自风独影与久遥成亲以来,她的七位兄弟第一次明确提到清徽君这个人,第一次堂堂正正派人送一份礼给久遥。御座上,风独影与久遥都有片刻的发怔,随后风独影绽开明朗的微笑,谢过七位兄弟的厚礼。
回到风影宫,风独影命人将七位兄弟送给清徽君的礼物都搬来。
那些礼物虽然贵重,但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地位,天下间已没什么令他们侧目的,但风独影却一件一件地看着摸着,满怀喜悦。
这些礼物与贵贱无关,它们却代表一个意思——七兄弟承认了久遥的身份——承认了他是他们妹婿(姐夫),承认了他与风独影是夫妻,承认了他们是一家人。
所以,尽管久遥对那些贵重礼物完全没兴趣,对大东朝的皇帝与六王的承认与否也完全不在意,但是作为风独影的兄弟而承认了他们夫妻,这一点他领情,再看风独影如此开心,便也由衷地释怀。
元鼎七年十一月十二日子时。
凤独影于凤影宫中生下一子,青州臣民盼望已久的世子终于诞生,青州有了继承之储君。
久遥在为他取名时,道:“这孩子注定是要当青州的王,既然要为百姓之君,我希望他是一位明君,而做一位明君,须牢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句话,所以给他取名兼明,凤兼明。”
随后他再道:“不要告诉孩子,他是久罗族的后人,更不要让他知道久罗王族拥有异能。”
闻言,凤独影只是默然叹息。
她想到了久罗山上的惨剧,她也知道此刻久遥的心情必然是悲伤与欢喜同在。悲伤那些逝去的永远不能回来的生命,欢喜此刻诞生的新生命。
久遥张开臂膀抱着她,也抱着她怀中的孩子,三人相依相偎。
“久罗族已经不存在了,让他知道往事不过徒添痛苦,让他拥有异能也只会徒增困扰,所以有关久罗的一切都不要让他知道。有一身武艺的人,几年不练,自然就荒废了。因此,就算他有遗传到灵力,但他不知道,不使用,那么便也等于没有。”
“好。”凤独影点头。
孩子满月的时候,宫中摆下了酒宴,举朝庆贺。
到了夜晚,满天烟花绽放时,凤独影抱着孩子与久遥登上王宫前的长蘅楼,接受百姓的恭贺,并赐下百岁饼于王都百姓。
那夜,烟花于夜空绚烂,青州举国欢庆。
国相徐史立于百官之中,目视前方一家三口——青王、清徽君和怀中的世子凤兼明——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站在他身旁的南宫秀,偶尔瞅见他脸上的笑容,颇有些稀奇,“难得见相国笑得如此开心。”
徐史看一眼他,缓缓道:“终不负玉先生所托,主上得到了平常的幸福。”
南宫秀闻言挑了挑眉,“平常的幸福?”然后他看着前方,“到底是平常还是不平常,也许只能待后世来评价。”
“在我眼中,主上因清徽君,而得到了平常的幸福。”徐史含笑看着前方颀长的背影,“幸则天下有一个清徽君。”
“国相这么欣赏他?”南宫秀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位清徽君哪里比得上丰四郎。
徐史默然了片刻,道:“主上这样的女子,平常的男子见着只会自卑。而真正的大英雄,才会懂得欣赏她,才会衷心倾慕她,所以清徽君是世间少有的伟岸男儿。”
南宫秀一笑,并不与他争论。他看着与凤独影并肩的男子,虽然他与丰四郎有着深厚交情,他更欣赏、更理解、更敬重丰四郎,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很适合她。
这个男人,既可与她并肩担天下,亦可默默守候在她身后。
九天之上傲啸云霄的凤凰,正需要这样的伴侣,可比翼双飞,亦可温柔守望。
而一旁的小宫女香仪,她看着烟花下无比耀眼的青王和清徽君,看他们怀抱宝宝幸福地立于江山之巅,也是无比的开心喜悦,她转头,开口到一旁眉眼如月的南宫秀,心头跳了跳,然后伸手扯了扯他衣袖,道:“南宫大人,我明年春就可以出宫了,也可以嫁人了。”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期盼地看着他,默默地传达心意。
南宫秀如月温柔的眉眼顿时便僵成了黝黑冷硬的镰刀,好一会儿后,他很不解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再好一会儿后,他道:“小姑娘,你可以叫我南宫叔叔。”
小姑娘与叔叔,那是两辈人,隔着很远的年龄距离。
而一个婴儿长成孩童、长成少年、长成大人,那似乎更是一个漫长的时光,可光阴缓缓流淌着,不知不觉中,当你再回首,便发现岁月如梭,流光似刀,漂亮的小姑娘悠忽间变成了昨日记忆,俊秀的叔叔微霜了两鬓,蹒跚的孩童长成了英气的少年。
第二十章 凤隐云霄
“南宫叔叔!”
南宫秀经过花园里一株高大的槐树时,便听得一声脆亮的喊,紧接着头顶传来风声,以他的功夫要躲开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若他躲开了,那树上的人儿只怕就要摔个屁股开花。所以,他只能站着不动,任头顶上坠下的小小少年直扑在他身上。
“南宫叔叔,你还记不记得日子?”风兼明骑坐在南宫秀的肩膀上,两手抱着他的头左摇摇右晃晃,“快要到了哦,快要到了哦!”
南宫秀就如一尊不倒翁,任凭风兼明摇着他的脑袋,身子自是岿然不动,“记得,记得,再过两月便是世子的九岁寿辰了。”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从云接回来?”风兼明继续抱着南宫秀的脑袋不放,“说好了我生辰那天送我的礼物就是把从云接回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南宫秀眨着他那双随着岁月的增添而越发如月温柔的眼睛,一脸疑惑。
“香姨答应的。”风兼明一听此话顿时扑腾着他的两条小短腿,“这话徐致也听到了,他可以作证。”说着抬头冲着树上叫喊,“徐致你快下来。”
“好嘞。”随着一声应答,树上嘎嘎地便又爬下一个小小少年,正是小世子风兼明的伴读,国相徐史的小儿子徐致,眉目十分灵动,一看便知是个猴精似的孩子,倒不大像其父。
“哎i,你们俩这么爱爬树,怎么就从没摔断过腿呢?”南宫秀此时却疑惑此事。想当年他与师兄们为着爬树摘果吃可是摔断过好几次腿的。
“我们本事比你大。”风兼明大言不惭,“你先说好什么时候把从云接回来,这是香姨答应了的,徐致你也亲耳听到了对吧?”
“恩。”徐致点头,看着南宫秀,“香姨可是从不说假话的。”言下之意则是作为她丈夫的侍卫统领南宫大人却是完全相反。
香仪当初三年期满可以出宫了,但临到头却是大哭着说舍不得离开清徽君和青王,于是继续留在宫中,而南宫秀到底是没能抵挡住小姑娘的绵绵情意,五年前和香仪成亲了,翌年生下一子,取名南宫从云。他的师父柳重渊柳大侠,听说小徒儿当了爹,便写信来,说晚年寂寥,想要尝尝含饴弄孙的滋味,于是孩子断奶后便送到了柳家庄,如今也长到四岁了。
而风兼明自从小时候报过养得白白胖胖的南宫从云后,便对小婴儿念念不忘,觉得那是他捏过的最肥最软最嫩的脸蛋儿,一直想要重温那种滋味,于是时不时遍念叨着要把小从云接回来。
“从云是我和你香姨的儿子,我和她一人一半,她答应了而我没有答应,所以算不得数的。”南宫秀笑眯眯地看着风兼明。虽然还小,但已可看出未来的青王殿下长得极像他的父亲久遥,只一双斜斜上挑的丹凤眼却是像足了他的母亲风独影。至于个性嘛,其聪慧刁滑完全不似父母,就连熟悉如南宫秀,有时看着也只能对自己说,小孩子嘛,还没定性,长大了才知道。
风兼明却眼珠子一转,道:“南宫叔叔,你到底接不接回来,你要是不接……”他把小手背在身后,微侧头睨着南宫秀,不用问,这姿势眼神肯定是学他母亲风独影的,奈何小胳膊短腿再加圆滚滚的脸蛋儿,怎么也没法展现出凤王殿下冷傲威严的姿态来,只逗得南宫秀暗地里忍俊不禁。
“我要是不接如何?”南宫秀问。
“那我就要我娘派人去柳家庄接人,到时候,哼哼……”风兼明向徐致
抬了抬下巴。
徐致会意,马上便弯腰驼背,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跪下,“草民……咳咳咳……草民接诏……咳咳咳……”
“南宫叔叔的师傅很老了吧?唉,要老人家下跪真是于心不忍呀。”风兼明怜悯地叹息。
“唉哟!老头子我骨头给折了!”徐致马上配合着倒在地上,抱着一条腿呻吟着,“唉哟!好痛啊!徒儿,你这不孝的徒儿……”
南宫秀额角跳起青筋。他要收回前言,根本用不着长大,现在就可以确认这就是个小浑蛋!他南宫秀这辈子放弃了做逍遥大侠为风独影卖命,难道他的儿子也做不成大侠,也难逃风兼明的魔掌不成?
“南宫叔叔,只有两个月了哦,赶紧着哦。”风兼明拍了拍手,踢了踢地上的徐致,“别装了,快起来,我们回书房去,也不知你三哥给我们抄书抄得怎么样了,待会我娘可是要检查的!”
徐致一骨碌地爬起,“放心吧,我三哥那手艺,仿谁就像谁,连我爹都分辨不出,何况你娘。”
“笨!你爹那眼神能跟我娘比吗?”
“倒也是,你娘那眼神比我爹可怕多了。”
“那不叫可怕,那叫威严!”
“那我爹那眼神也叫慈祥……”
南宫秀目送两个小混蛋飞快地跑出花园,这爬树捣蛋、受罚抄书他小时天天要做的事,仿佛还在昨天啊,可今天却已是儿侄辈在做了,他蓦然间觉得自己老了,心头颇有些凄凄然也。
青州青王宫里,风兼明觉得自己九岁的生辰礼物已经是十拿九稳了,而在遥远的帝都里,却有人在为寿辰如何操办而发愁。
帝都皇宫。
馨宁宫里,凤妃正在与北璇玑商量,如何安排下个月皇帝的寿辰。
虽然东始修一直未曾立后,但他一向欣赏凤妃的为人,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由凤妃掌管后宫之事。
北璇玑入宫亦有十多年了,虽不曾生育子嗣,但东始修对他的宠幸却一如往昔。这么多年过去,她除了每年去趟华门寺上香祈福外,便只安安静静地守在她的翠樾宫里,偶尔去花园转转,从不去主动结交其他妃嫔,从不滋事,怡然自得。因此,凤妃倒是有些欣赏她的为人,慢慢与她走得近了些,又是宫中杂事太多,也请北璇玑帮衬一把。北璇玑倒不推脱,尽心帮忙,帮完了又退回原位,并不与她争夺掌宫之权。
“每年陛下的寿辰,我等都是尽心操持,只是陛下却不曾尽兴开怀过。”凤妃轻叹道,秀丽的脸上已有时光飞逝后留下的痕迹,“所以这回想找妹妹商量一下,看如何安排才能让陛下喜欢。”
北璇玑默然片刻,道:“其实想要陛下尽兴开怀,只需七人走到他面前。”十多年过去了,她依然美艳如昔,眉梢眼角的细纹只为她增添岁月的风情。
闻言,凤妃怔了怔。
她当然明白北璇玑言下之意,也知道那七人指的是谁,只是……想到那七人,便会想起当年梁氏、凤氏的崩塌,尽管十多年过去,可凤妃作为凤氏的女儿,又怎能忘记兄长的死,怎能忘记家族沦落之凄凉,所以每每想到七人,她都心有余悸。
北璇玑见凤妃沉默,轻声道:“前天臣妾给陛下梳头,发现陛下长白发了。”
这话轻缓,落在凤妃耳中却如重锤砸在胸口,她蓦然抬眸,震惊地看着北璇玑。
东始修如今四十有六,虽说年近半百,但他身姿挺拔,步态矫健,在她眼中依然是当日她嫁的那个伟岸无伦的英雄,她怎么也无法想象她的英雄会白头。
北璇玑转头,目光却穿过门口,落向殿外空旷的石地,幽幽地道:“十多年过去了,陛下有了白发,他们大约也都老了。”
凤妃侧首,望向对面的铜镜。
铜镜里,曾经的花容月貌已被岁月沧桑淘取青春年华,时光从不厚爱谁,从不为谁而停留,它匆匆走过十多年,带走了一代人的风华,那七人又怎能例外。
许久,她才喃喃道:“如今他们都是一方诸侯,各有国事在身,要请他们齐聚帝都,怕是不容易。”
北璇玑听了她的话,只是淡淡一笑,道:“姐姐何需操心这些,若陛下想见七王,他们无论在哪都会来的。”
凤妃默然。
当夜,东始修驾临馨宁宫。
就寝时,凤妃为东始修宽去衣裳,再为他取下发冠解开发髻,头发放下后,她伸手摸索着,果然黑发里夹着几缕银丝,一时手颤,心头恻然,几乎忍不住掉泪。
“怎么了?”东始修转头看她神色不对。
凤妃忙收敛心神,掩饰道:“臣妾是在想下个月陛下寿辰的事。”
“这有什么好想的。”东始修掀开被子躺在床上,与凤妃都是老夫老妻了,没什么顾忌讲究的,来此也只为安稳睡一觉,“随意摆桌酒席,大家吃喝一顿就是。”
凤妃脱了鞋上床,却不睡,坐在床上看着阖目躺着的东始修,许久,她轻轻问道:“陛下,臣妾想。。。。。。今年的寿辰请七王回来一起庆贺如何?”
闻言,东始修蓦然睁开了眼睛。
凤妃说出来了,倒是心里轻松了些,也躺下身子,道:“臣妾也十多年不曾见七妹和几个兄弟了,而且四弟、八弟和七妹的儿子陛下也都没有见过呢,七妹的儿子今年也九岁了吧?他的生辰好像就差陛下一个月。”
东始修锋利的目光渐渐柔软。
“陛下,您也想见他们是吗?”凤妃头轻轻偎在东始修肩上。
东始修未答,只是那晚,大东的皇帝彻夜未眠。
十二年了。。。。。。已经整整分离了十二年了,他怎会不想念他的弟妹们!
在当年下达封王的诏书时,他们心中便已清楚,他们八人注定分离,此生再难相见,又或此生再也不见。
分开这些年,彼此天各一方,都身为一州之王,国事缠身是一因,不想朝中再生事端是一因,害怕相见便不肯再分离是一因。。。。。。因着种种,他们十二年不曾再见。好在常有书信往来,聊慰彼此思念。
而此刻,当凤妃提出请七王回来为他庆寿,只恨不得立刻见到就好!
翌日,从帝都发出七道诏书,分别送往七州。
七天后,七州之王都接到了帝都的诏书,当诏书宣读的那一刻,十数年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