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迤想了想,道:“只是一日应该无事,等到三弟引人出山后再施就是。”
久邈想只是一日,便也就应了。
他们却不知,那一天清早,已有两万铁骑自颉城出发,直奔久罗山而来。
却说久遥下了山项,果见山中雾气散去,只是久罗山方圆数百里,却是去哪里寻那两人?唉,刚才跑得太急,都忘了问大哥那两人的大概方位了。不过他也没想回头去问,这个把月来一直呆在山顶,让这些年在外周游惯了的他有些闷了,正好趁这机会四处转转。这么想着时,前方树林中一头浑哥灿金的老虎忽然冒出,直冲他奔来,到了跟前围着他直转,虎头时不时蹭着他。
久遥见正是那日驮他上山的金虎,当下脑中灵光一现,大喜过望,“老虎弟啊你来的正好。”他跳上虎背,抬头抚了抚虎头,“老虎弟啊,你既是这山中之灵又是百兽之王,就请你带我去找那两个人吧。”
金虎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便驮着他往山下奔去,还不时的虎啸两声,然后周围林中亦不时响起兽鸣,一呼一应的仿似交谈。
在金虎驮着久遥飞纵于山林之时,在久罗山的北面山脚下,两万铁骑浩浩奔至。大东皇帝与皇逖、丰极、华荆台、南片月四将仰头观望着矗于眼前宁静雄伟的大山。
“便是这座山里,七妹没 了消息。”皇逖手落在腰间剑柄上。未找到风独影尸首前,他们心中依然存着一丝希望,所以从不肯说一个“死”字。
“把这山踏平了,便找到七妹了。”
丰极的声音平静而冷峻,不同于往日宽袍缓带的风雅蕴藉,此刻他身披玄甲腰悬长剑,神清韵远威仪自若。
“老四。”,东始修看着他。
丰极点头,马鞭一甩,便纵马入山,华荆台、南片月领五百精骑紧随其后开路。
半个时辰后,东始修抬臂一样,与皇逖率两万铁骑驰往山中。
那时,久遥骑着金虎已远在数座山峰之外。
从朗日高悬到日暮偏西,眼见着一天都快完了,可久遥却还是没寻到那两人,而金虎一直驮着他住南走,一点也没停下的意思,只是一路不时虎啸,与山中野兽呼应。
“那两人到底走到哪去了啊。”久遥坐在虎背上喃喃自语着,“这都到南峰了,从北走到南,几乎都贯穿了整座久罗山了,这可是有一两百里远了,他们也太能走了。”
说话间,金虎已驮着他到了一处山谷,然后停在一座丈高的丘上。久遥正疑惑时,忽然从前面山岰传来了话语声。
“这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老走不到头?”
“属下也不知,但属下以为,我们先爬上峰项,到时登高一望便可知方向了。”
久遥闻声大喜,终于找着人了。
那边说话的两人转过山岰,一眼便看到前边山丘上一个红衣人骑着一头金色的大老虎,山风猎猎,衣袄飞扬,仿似是山神降世般威风凛凛。
“易三?”
“是你!”
两边的人看清了对方都是惊异不已。
“原来是你!”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却在此时此刻现身,久遥心头抑制不住狂喜之情,跳下虎背便往风独影那边跑去。风独影本也是往他这边快步过来的,可只隔三丈远时,她猛地停步,喝道:“你站住!”
久遥闻声忙收步,“怎么?”
风独影抿了抿嘴,犹豫了片刻,道:“本将……有几日不曾洗手了。”
久遥愣了愣,看着风独影,上下一打量,顿时明白,不由捧腹大笑,“哈哈哈……你直接说你许久不曾洗澡身上臭不就行了……哈哈……没洗手,这等接口亏你找得出来。”
被戳破了借口,风将军恼羞成怒,抬袖一拂,一道劲风扫过,隔着三丈远也将久罗三殿下扫翻在地,摔个五体投地。
那金虎眼见她攻击久遥,忙自山丘上跳下,对着风独影便扑了过去。风独影还不曾动,杜康已上前一拳便将金虎击倒在地。
“别,老虎弟,是自己人。”久遥赶忙自地上爬起去安抚金虎,并望着风独影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风独影问他。
这一问却是两人同时问出,话落之际,两人同时一怔,然后看着对方不语,心中皆是惊疑不定。
“你不是回帝都了吗?为何会在此?”久遥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
风独影看着他,眼神慢慢变得清明冷利,默然片刻,她才道:“颉城府数百人丧命久罗山,本将奉旨剿匪。”
久遥心底一沉,他虽知数百官兵在久罗山无声无息的没了颉城府定会奏禀帝都,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派来的人会是风独影,按理讲这等“小小匪患”,怎么也轮不到凤影将军出马。“你既然奉旨剿匪,那怎么就你两人?”
“入山之时,觉得山中古怪,便只领着杜康入山探查情况,其余将士皆在山外等候。”风独影道。
久遥松一口气,想幸好来得及,但转念一想,不由又大叫不妙,“你们是不是已经入山十来日了?”
风独影点头,“这山中雾气很是怪异,十来日都不曾消,好像是故意围着我们,直到今日才是散去,可我们这些天一直在雾中乱走,现在也不知道走到那里了。”
那日雾中,风独影与杜康被幻觉所惑,神志迷乱中失足跌下山谷,但跌落途中冷风袭面顿让两人清醒过来,危急之刻两人拔剑刺入山壁,然后再攀着壁上的藤蔓安然落地。虽是性命捡回来了,但蒙蒙白雾里,根本无法辨清方向,两人便等在原地,想等雾气散了再走,可等了两日雾气一直不散,所带干粮与水也只三日份量,即算是仗着体子好功力深可以省着吃喝,那最多也就撑十余天,所以一直等也不是办法,便只有不管不顿的继续走了。自然,这种事风独影是不会说,她不是在战场被名将打败,也不是决斗中被高手真刀真功夫的击败,而是被幻觉攻破心防而至迷失神志,那予她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糟了糟了,你的那些将士可千万别乱来呀。”久遥大为着急,“快快,我们快出山去,让你的人知道你平安无事。”
风独影却不动,只盯住久遥,问:‘“易三,你为何在这山中?”暮色里,她一双凤目明利如宝剑,直刺久遥心头。
久遥顿了一下,知道不说清楚,这位凤影将军是绝不会走的,于是道:“我本名‘久遥’,就是这久罗山上久罗族之人,‘易三’是我在外游历时用的化名。”
风独影一怔,片刻笑了笑,略带讥诮,“易名换姓之易,果然。”
“至少我排行第三是真的。”久遥看着她,心头一时有些理不清的苦,可此刻却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我们马上出山好吗?路上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的。”
风独影冷哼了一声,然后席地盘膝坐下。
久遥一见她这姿态不由更急了,“这真是赶着救命啊,我们快走吧。”
一旁的杜康默默叹了一声,替他家将军那貌似任性无理的行为作出解释:“我们困在雾中十来天,现在又累又渴又饿,哪有力气健步如飞出山去。”
久遥恍然大悟,赶忙贡献出自己带来的干粮与水。
“你可以在我们吃东西的时候把要说的一次说完。”风独影淡淡睨他一眼。
“好。”久遥点点头,先转身拍了拍金虎的头,“老虎弟,烦你再找两个同伴来。”
金虎伸舌舔了舔他的手,然后转过身跑了,很快便不见影儿。风独影看着久遥的举动,想起这座神秘莫测的久罗山,问道:“你方才说你是这山中久罗族之人,是否你们一族皆有异能?”
“你听完我的话后便能知道原因了。”久遥走到她的对面坐下。
“你坐开点。”风独影却抬脚踢他。
久遥却不生气,反是看着她,脉脉含情似的道:“我们久别重逢,你虽然十来天没洗澡了,我也会不嫌你臭的。”
闻言,风独影耳根一热,冷冰冰的喝道:“滚出本将一丈以外,否则本将割了你鼻子!”
眼见风将军又要恼羞成怒,久罗三殿下识时务为俊杰,“是是是,我滚开,你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好上路。”
九、昊天不惠6
“怎么说我也救你两次了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客气点?”久遥坐远了故作抱怨,“我记得你们女子常爱说一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愿以身相许’,我说要是我救你第三次,你要不就以身相许算了?”他说着那话时,面上笑盈盈的,眸光清澈而深幽,叫人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哼。”风独影一脸不屑,‘“说不定下次就是我救你了,到时你要不要嫁给本将军以报大恩?”
闻言,久遥摆出认真思考的神色,然后颇是苦恼的拧眉,“怎么说本公子也是个大男人,哪有嫁你的道理。”
“入赘就是了。”风独影唇角微勾。
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令得久遥心神一荡,但好在神智未失,忙连连摇头道:“入赘后定要被你那些兄弟欺负得很惨,想当初……”他话一顿,才道,“入赘不划算,还是我娶你的好。”
一旁的杜康看着他们颇感奇怪。他跟在风独影身边这么些年,熟知其性,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对将士那是令出如山,对百官那是公事公办,除去她的兄弟,对其他的人从来是不假颜色的,可便是亲近如她的兄弟,似乎也不似此刻随意轻松。想到这,不由“咳咳”两声,然后将水囊递给风独影。
就要沉默的看了一眼这个面无表情的男子,然后注目风独影,神态极是端肃:“你心里有什么一直记挂着的愿望吗?”
风独影一愣。
久遥却又自顾道:“我一直记挂的便是族人的平安,否则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国的有多逍遥快活,我都不能安心。”他说完凝眸看着风独影,“这便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只要能实现则可死而无憾。”
风独影闻言微怔,心头刹时有思绪万千,望着眼前那双如琉璃无垢仿能照见人心的瞳眸,她缓缓道:‘第一愿天下太平,第二愿八人情谊永在,第三愿死去的人能安息。””她的话说完,杜康忍不住抬眸看她一眼,目中有什么幽幽闪过。
听得风独影的愿望,久遥微微惊讶,然后淡淡一笑,似乎对于她这样的三愿并不奇怪。
风独影提起水囊仰首灌下一口水,然后看着久遥,“现在说说你们久罗族吧。”
久遥颔首,轻声启口,从而揭开了久罗让的神秘面纱。
“大约是在一百三十年前,我们的祖先从碧涯海上来,定居久罗山,这便是久罗族的由来。”’
风独影略略思索,道:“一百三十年前正是前朝崩乱之时。”
“嗯。”久遥点头,“‘据族中文献记载,祖先是因厌倦了权利争斗所以带着族人渡过碧涯海,想寻一片净土安静度日,上岸后见这久罗山幽静辽阔杳无人烟,于是便领族人上山,隐姓埋名抛却过往在山项住下。一族安顿后,祖先主张闭山锁族,即是要族人永远不离开久罗山,外人也绝不允许进入久罗山,这样与世隔绝,才可保族人不受外间名利私心的影响,永保淳朴友爱,永保久罗的干净安宁。”
风独影闻言挑眉,有些不以为然。
“祖先的这一主张遭到了他好友的反对,好友认为即算与世隔绝缔建一个世外桃源出来,猎户、参户、樵户等等穿峻山中又怎能保证他们不会有一日碰巧进入族人居地?那时候,若知有如此隐密安乐之乡,反会招致贪婪之辈的窥图。祖先便道施下术法,让外间之人永远也入不了山便好。好友更是反对,认为施以术法会伤害那些入山的无辜性命,有失仁德,这样的杀戮只会为族人招致灾祸。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国之君怎能容得他人盘踞其下山岳,当他派兵征讨时,你的术法可敌千人、万人,可你敌不了百万之军!所以好友认为,这久罗山如此之大,族人居于山顶,平常绝少有人进出,已可保清净安宁,无须再施术法阻绝,而该是让族人知晓外间世事,也让外间之人知晓久罗一族,这样互为往来和睦相处,才是长远之道。”
“你祖先的这个好友倒是看得透想得远,你的祖先倒是过于偏激狭隘。”风独影直言道。
久遥苦笑一声,继续道:“祖先与好友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便召集全族征询所有人的意见。那时族人好不容易自争斗中摆脱,得这一片安宁净土,所以全都支持祖先的意思,结果祖先的好友被族人驱赶出山。”
风独影听到这顿想起了久遥也曾说过他是被家里赶出去的,“你难道也是因为这样所以被赶了出去?”
久遥点头,面上现出淡淡无奈之情,“好友被赶出后,我们一族便禀承祖先理念,闭山锁族,居于山项。我们的祖先便是久罗族最初的王,他生有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分别生有一个儿子,然后代代相传,历代王族皆只有三位,传到如今,便是久邈、久迤与我。每一代的三人虽非同父同母至亲,但同为王族一脉相承是以代代兄弟相称,且自幼一同长大,其情份与亲兄弟无异。而我们久罗王族的血脉有点不同常人,我们血脉里天生带有一种灵力,可令鸟兽对我们生出亲近之情从而驱驶他们,另外最大的用处便是方便施展术法。平常人要施术法必是要选极有慧根之人经过许多年的艰苦修练,有些强大的术法更是要修几十年的功力才能施展,但对我们久罗王族的人来说,天下间的术法,只要我们学会了,我们就能施展。”
风独影拧起眉,想了起来,“那些雾。”
“对,那是我大哥施的‘雾障’。”久遥承认。
于是风将军便有些咬牙切齿了,因为那些雾将所向披靡的她困在山中十来天,这是风将军自少时纵横沙场到如今最为窝囊的一次“败绩”。
久遥一看风将军眉锋扬起,于是赶忙又道:“我们久罗王族每代三人,虽说是王族,但与你们山下人不同,并非高居其上受族人供奉,平日里自食其力外还要各行其职。灵力最强的当王,负责守卫久罗山守护一族;灵力次之的习医,负责为族人治病;灵力最弱的一个习文,负责教化族人。我的灵力不仅是三兄弟中最弱的,而且是历代以来最弱的一个,因为连最简单的术法由我来施展,那都是时灵时不灵的。”’
“半吊子。”武功绝项的风将军嗤笑一句。
“是是,半吊子。”久遥不以为耻,他向来对自身的灵力也不怎么看重,“族人虽对我的灵力很失望,但当个先生本就不需要会术法,所以还算勉强认可。要教化族人,先要有渊博的学识,我自小就终日泡在藏书阁里,然后我看到了当年祖先的好友留下的手扎,看过之后我很是认同他的观点,所以等我长到十八岁,继承先父之职时,我便在族中宣扬与外间融合的想法,结果我被族里视为大逆之徒,将我赶出山去。”
他说这些话时神色坦然声音平静,曾经有过怎样的努力、坚持与最后得到的驱逐,于他都已是风轻云淡的往事。
“原来这就是久罗山上的秘密,因为你大哥的灵力与术法,所以令得所有入山者都有来无回。”风独影声音冷冷的,可她看着久遥的目光并不冷。她想,眼前之人的这份豁达与宽容,她的兄弟中无人兼具。
久遥看着她,安静的面容如神灵俊美,还有着一份端凝肃穆的孤高,语气亦是无比认真严谨,“前些日子我听说了颉城府的事赶忙赶回来了,如今我大哥已答应我不再取入山者的性命,我也会劝我大哥放弃“久罗王”的称号,我们一族向大东称臣。所以,风将军你能否不再讨伐我们一族?你们可否就当我们是你们万千臣民之一,让我们可以长居久罗山?”
风独影沉默。那声“风将军”已表明立场,眼前之人不再是东溟海边的易三,而是久罗族的三殿下久遥,而作为大东王朝的凤影将军,她要考虑的便是王朝的万世基业与天下之安定。
久遥又再道:“这些年我走过许些地方,以我所阅所历来说,比之山下,比之世人,久罗山顶真是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