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勖呼吸微滞,继而摇头道:“不可能。这般严刑拷打,纥干承基尚不肯提半句太子的不是,何况要他出首?”
我冷笑道:“天下有不可能的事么?如果太子疑忌他,认为他知道得太多,想杀他灭口,他还会一心护着太子么?”
苏勖倒吸一口凉气,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书儿,你居然能想得到这一层?你到底是天才,还是……”
他终于没把下半截话说出来,我咬唇道:“我不是天才,我是恶魔!我救出了东方清遥,却害了纥干承基!”
苏勖的浓眉挑了几挑,紧紧皱了起来,若有所思道:“我以为,你喜欢的人,是东方清遥。东方清遥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看来,我们都猜错了。”
我嘴里说不出的苦涩,道:“哦?你认为我喜欢纥干承基?”
“一个女人,不是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又岂肯轻易把自己变成恶魔?何况,……你这么个好女子,当日那清新如莲不愿沾惹俗尘的女子!”
“没有!”我叫道:“我只是不想欠纥干承基太多!他救了我两次,我却把他推入地狱!我只是过意不去!”我的胸脯起伏得厉害,克制不住自己带着惊惶的激动,喉咙口一阵阵发紧,又有酸水心口往嘴里泛起。纥干承基,我喜欢纥干承基么?昨晚我跟纥干承基说,我喜欢他,是真的么?
苏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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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目前眼光看来,当时写的书,行文遣句还是太稚嫩了些。
哎,我终于找到对比了,我终于觉出自己在进步了!
第二结局:第四十章 预见
我烦燥地扯着满头乌发,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来,道:“太子那边,有消息么?他们应该也会设法营救才是。”
苏勖却依旧坐着,有条不紊道:“纥干承基是太子的心腹剑客,太子的事,绝少有他不知道的。我们可以有两个假设,一个,就是太子从未有过反心,一直乖乖等着皇上百年之后传位给他;如果是这种情况,纥干承基出事,太子可能会营救,但更可能舍车保帅,甚至倒打一耙,向皇上请罪,自责治下不严,请求从重治罪,以撇清自己。”
我不耐烦道:“没有这个可能。太子早有反心,汉王、侯君集他们几个便是臂助,早就歃血为盟的。纥干承基也是参与者之一,知道得很清楚。”
苏勖的拳头低低砸了一下案几,声音不大,却极是有力,我甚至听到苏勖的呼吸有强行克制住的浓重和激动。“你,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事?莫非纥干承基告诉你的?”
我怔了怔,才想起我所说的,正是史书上曾记载过的。
唐史载,汉王李元昌、吏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使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曾与太子歃血为盟,约定在适当时候发动政变。齐王反后,太子甚至跟纥干承基提过,齐王远隔千百里,而东宫却与李世民居的大内近在咫尺,政变当会易如反掌。
这都是我在史书上读过的,而且在营救东方清遥时,我曾细细回忆过太宗诸子为争大位采取过的种种行动,并在心中细细梳理过,几乎可以确信这些事一定发生过,或者说将会发生,所以苏勖提及太子有无反心,我不假思索立刻说出了自己了解的情况。
我知道自己的话语略显唐突,但此时我已经不去计较苏勖会怎样猜测于我了,我甚至需要苏勖对我产生更强的信心。所以我索性挑明道:“你既知道我会测算八字,就该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对于这些事,我有着绝对的预知力。不信你等着看吧,我甚至可以告诉你,齐王会像你猜的那样必败无疑,而且会被生擒来京,赐死于内侍省。”
苏勖盯了我半天,才道:“那么,太子就不会毫无动作。他会想方设法营救纥干承基,为他开脱。如果开脱不了,才可能会放弃,或者……真如你所说,会杀他灭口。这便要视太子对他的信任程度而定。不过据说太子还是很信任纥干承基的,而纥干承基今天上午的表现,也对得起太子的信任。”
这话说得好优雅!纥干承基要经受多少道的折磨,才能赢得这么一句优雅的话:对得起太子的信任!
“纥干承基……”我一字字咬出:“是不是伤得非常严重?你昨天刺他的那一剑,只怕也不轻。”
苏勖沉吟半响,道:“依我说,谁给他的伤害,都不如你给他的伤害大。他从昨日入牢开始,就独坐在墙角边发呆,不曾说过一句话,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米。今天凭他受怎样的折磨,只承认书信是真的,别的什么也不肯讲,看神情倒似有求死之意。”
又浮起他绝望悲伤的面容,心头说不出的火烧火燎。“帮我,暗中照顾他一下吧,别让他死!我会再想办法。”我捏紧拳头。
苏勖微笑着站起来,道:“不是‘我会想办法’,而是我们,我们会想办法,你还有我,书儿。“
我抬头望向苏勖,苏勖伸出手来,笑道:“我会帮你的。”
我一笑,握住他的手,道:“对,你帮我,我帮你,其实都在帮我们自己。”
我会是苏勖的眼睛,带他看清前方的路,哪条会最悠远,最宽广。
十指相握时,我们没有爱情,只有合作。却不知道在这关乎切身利益的合作里,夹杂着多少仅余的友情?那将是我所力图珍惜和维护的。
“我会设法把纥干承基的事拖一拖,劝魏王殿下等齐王被擒后再细审纥干承基,这样至少暂时纥干承基不会有危险了。然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比如,派个人去刺杀纥干承基,让他以为是太子灭口,说不准他一气之下就招了。”
苏勖已经在为我打算了。
我“嗯”了一声,道:“纥干承基与太子府上下俱熟,如果不是他认识的太子府内高手,只怕他是不会相信是太子要杀他的。这件事,我来解决吧,一定想出法儿来,尽量让太子疑忌纥干承基,真的派人对付他。只是到时你们也得加强警备,别让人真将他给害了。”
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特别到了最后一句,吐字的声调,是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柔情和担忧。
苏勖默默打量着我,道:“好!”又喃喃道:“纥干承基,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呢?莫不是怀了他的孩子,心就软了下来,只牵挂着他了?”
我无法回答,站起身来,悄悄推了暗门出去。
走出微微散着霉味和沉闷气息的书房,老园里古朴森森的林木,带着浓绿的翠意扑面而来,才让人心头松快许多。
春天了,又一年的春天挟着温暖和花香活泼泼飘撒而来,用五彩缤纷的世界,掩去一冬的萧索和寂寞。
终究却掩不去我满怀的萧索和寂寞。
就如清遥回来,幸福也只是他们的。
虽是心事重重,却也嗜睡得很,才坐入轿中想着事,便倦倦地睡着了,直到梅园门口,轿子落了地,才听见白玛轻轻唤着我,懒懒睁开眼来,见白玛正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忙扶了她的手下了轿。
梅园的大门口,尚有着辟除邪气的火盆,留着些燃烧后的余烬;又有燃过的爆竹被清扫在一边,未及移去。
满园的梅花树,绿得葱茏欲滴,椭圆的梅实,零落地挂在枝头,再不见冬日的清绝香艳。
青葱的背后,当日那温润如玉的男子,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现在,他还是东方清遥,可已经是我的二姐夫了。
似有些难过,但又似心中放开了什么一般。
他到底平安回来了。
平安地回来,回到等着他的容画儿和剪碧身边,是不是从此与我身在咫尺,却心隔天涯?
白玛轻轻问:“小姐,我们去看东方公子么?”
我低头看自己霞绯色明艳装束,本是为东方清遥得脱牢笼而穿的,此时却反将我的心情衬得更是萎靡。不知为何想起当日吟容向我求援时穿的大红衣裳来,突然觉得很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思。是不是人颓丧时,反容易穿着许多艳彩的衣裳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疲乏地一笑,我对着白玛道:“此时他身边嘘寒问暖的人岂会少得了?我们不必去凑那个热闹,我们悄悄儿回房去罢。”
白玛抬头望了望容画儿的房间,果见不时有丫头下人来回穿梭其间,透过偶尔开关门的片刻,可见得屋子里亦是人头攒动,衣香鬓影,甚至有着依稀的笑声传了过来。她一低头,道:“嗯,小姐,我们回房去。”
一直到了我房里,倒了盏热茶给我,才怔怔掉下泪来,低低道:“小姐,你以后可如何是好呢?”
我笑道:“什么如何是好?天又没塌下来。”
白玛垂头抹了泪,道:“小姐的心思,白玛实在看不透,也不知小姐心里,究竟装着东方公子,还是装着另外的人。可小姐现在,却实在太苦了。白玛看不到小姐的终身幸福落在哪里啊,要叫公主知道了,必定也心疼死了。”
我想起络络来,倒不觉微笑了,道:“又有什么苦的,等我们把纥干承基也救出来,我就不欠谁的了,依然带了你们回吐蕃去,和络络做着伴,不知多好呢。”
白玛睁大眼睛道:“可小姐已经怀了纥干公子的骨肉了,这可如何是好?”即使是吐蕃,未婚怀孕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难为白玛这般为我想着。
我眺望着繁花落尽、枝叶满园的梅树,低低道:“是么?不过我也虑到这里了。我只告诉人家,我在中土嫁了人,又死了丈夫,留下个遗腹子,应该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有络络在,还怕有人欺负我不成?”
第二结局:第四十一章 伊人恨
白玛点头道:“这倒也是。请记住本站的网 可小姐这么年轻美丽,难道就这么孤单地过一世?如果那样,还不如就依了老爷的话,跟二小姐共侍一夫。我虽至今不曾见过这位东方公子,可听许多人讲来,应该是个可靠的夫婿呢。”
“不可能!”我嘴角掠过愤怒悲凉的冷笑。
东方清遥,他和景谦的容貌好像,好像,像得我一直到现在都没弄清,东方清遥带给我的幸福感,到底是因为那段前尘恋情,还是因为东方清遥本人。曾想过,如果回不了吐蕃,就和东方清遥相守一世,可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这段道不明的感情,就如当初我和景谦的感情一样,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得如隔千年。
千载之下的景谦,如今也该娶了妻子,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了吧!当他携了新人的手在月下漫步时,可曾记得当年的那个云溪月,和他在云家的院子里的呢喃细语?可曾记得他曾推着那清雅的云溪月在院里荡着秋千,让幸福的轻笑,一直荡开,荡开,荡到白云之上,让月光都变得灵动轻盈起来?可曾记得二人许下的心愿,要生出一对儿女来,男孩像他,女孩像我?他的心中,偶尔会不会想起,那个在雪山突然消失的灵魂?
天渐渐黑下来,满园的梅树也暗了,在溶溶的月色下闪着静默的黯淡光泽。虽非十五,今日的月光却好得很。
可这月下徘徊的伊人,多少恨,多少爱,多少愁,多少伤,谁人能见?
孤鸿缥缈,何人省恨?且看那天涯远,婵娟共,落得几回魂梦,萦情蕴愁!
忽然很想念吐蕃略带酸甜的青稞酒,一杯下肚后那似醉非醉的暖暖感觉,很适合今夜。
可惜现在没有酒,只有深重更深重的春寒料峭。
有人将件貂皮的大斗篷披在我肩,我一回头,却是桃夭。
她见我转过头来时,脸上的担忧变成了惊怕,慌忙用手绢来擦我的脸,急匆匆道:“小姐,你哭了?为什么哭呢?”
我又哭了么?怪不得脸上这么冰凉。可不是早决定了不再哭的么?我到底还不够坚强啊!
我回过身,问道:“剪碧呢?今儿是不是回二小姐他们的屋子住了?”
桃夭点头道:“大约不回来了吧。她守着东方公子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看得我好心酸。对了,东方公子问起小姐好几次,我们都只当小姐出门没回来呢!原来却一个人在这里伤神,也不怕冻坏了身子啊!”
是啊,我可不能冻坏了自己。
我叫桃夭关了窗,将因天气转热熄了几日的炭炉重又点起来,将屋子里烘得暖暖的,让那绵绵的温暖包围着自己,伴着龙涎香的芬芳,将自己的身心浸透。
这夜的温暖里却梦到了许多不曾梦过的景谦,依旧清爽温和的模样,冲我静静笑着,说着想我,要来找我,陪着我。我凝立在雪地里,整个的僵住,不知是惊,还是喜,也不知该不该如以往受了委屈一般,抱住他哀哀地哭。
但喉咙口确实已经哽住了,正哽得说不出话时,白玛摇醒了我,问着:“小姐,是不是魇住了?”。
我定定神,摇摇头,道:“只是做了个好梦。”
白玛放了心,侧身又睡。
我却再睡不着了,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之间灵光一闪,差点跳起来,连身上都激出了一身冷汗。
岳曦云,岳曦云,这个恋花的爱人,他的名字,反过来念,不正是云溪月么?怪不得总觉得他的名字怪怪的,原来却是这个缘由。
转而又想着,不知自己在激动着些什么?这世上连同名同姓的都很多,更别说只是名字的谐音与自己本名反过来念有些像了。
有些好笑,却不由猜测着恋花这个年轻的岳将军是什么模样了,才能叫恋花这般迷恋沉醉。
胡思乱想之际,天已亮了。我自回中土后一向身子不是太好,又有容锦城疼爱,素来也无人来责我晨昏定省之事,遂也偷着懒,就在床上洗了脸,吃了一点东西,便窝在暖暖的锦衾里看书休养。
近午时,剪碧拖着笨重的身子挪了过来,有些怯怯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皱眉道:“怎么了?快坐下来说话。”
有了六七个月身孕,她的肚子已经好大了,我想着自己将来的模样,心下倍感怜惜。
剪碧小心道:“三小姐,你怎么不去瞧瞧公子?他,他可念着你好几回了。”
我微笑道:“我昨天出去又着了风,病怏怏的,这回子还乏着呢,改天再看他去。他的身子还好么?”
剪碧眼圈一红,道:“嗯,休息几天,应该会慢慢好起来。现在却好瘦,身上好多的痂,新的旧的,都是受刑落下的,一直不曾好好治过,能逃出命来,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我“哦”了一声,道:“那你叫人好好照顾他吧,自己就不要太操劳了,养好身子,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才是最重要的。”
剪碧颊上飞红,喃喃道:“嗯,看到他回来,我的心总算放下了。”
打发走剪碧,我也起了身,叫顿珠派人去打听齐王、太子等人的动静,顺便查一查吟容目前的行止。
吟容,我都不知该是鄙视她还是可怜她。为了自己,却害了我一生,她的心中,不知可曾有过一丝内疚?
汉王侧妃,好耀眼的光环!只不知这个光环之下,她能否昂首挺胸心无顾忌地享受着她的志得意满?
这几日,我害喜害得却是不轻,总不方便出门,甚至不大方便在园中行走,只在房中悄悄呆着,真成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大小姐了。
容锦城来看我几次,又屏去众人悄悄问我日后打算。
我听他之意,又是在为东方清遥说项,遂笑道:“父亲放心,等救出纥干承基,我自己会找东方清遥说清楚。至于我肚子里这个孩儿,我却不乐意他姓东方呢,咱们容家不是也需要个人来承嗣么?”
容锦城倒也一心动,随即苦笑道:“岂有此理,再怎么着,你也不能没出阁便添上个娃娃啊,你下半生,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了么?”
我笑道:“有什么不行?我到异乡去生下孩子,只说夫君死了,又有何不可?”
容锦城深深注视我,终究叹息一声,也不强求了。好在我在他面前表现得很是开朗,似并不为此担忧一样,他便也暂时不来聒噪我,专心照应着东方清遥,又在外帮他奔走,将因他被系导致全部歇业的东方家店铺重新开张起来。而东方清遥往日的朋友听说他没事了,也开始来探访他。——我却不知东方清遥入狱的那段时间他们在哪里。自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