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村后,两人继续上路,又路过几个村庄后,终于转到了一条驿道上,沿着这条人马众多的大路,最终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城门。
第三十一章 招亲
喜眉抬头仰望着这座城门,眼中全是惊叹。
她到过的最大的地方便是安志县,县围城墙基本是土块垒起来的,看上去凹凸不平,像随时都会倒掉一样。而眼前这座城墙全是一样大小的巨石条砌起来的,抬头望去巡逻的小兵三五成群,都拿着什么长棍子的兵器,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威严。哪像安志县,守城门的也不知是县太老爷哪找来的老兵,各是腆着肚子对人吆五喝六的。
走得近了,才看到城门上挂着整石雕刻出的三个字:秀江县。
“秀江县和安志县同属一郡,秀江县是治所所在,所以比安志县繁华许多。”音顾在一旁悠然说道。
喜眉立即转头吃惊地看她:“你来过?”
“来过。”音顾想了想,“整个宏国,大概还没有我没去地的地方。”
喜眉顿时满脸的怀疑,而音顾就在这怀疑的眼光中带着她一起通过了城门例行的检查。
进了城门后喜眉便从响铃背上下来,脱下了帷帽,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秀江县果然比安志县要大许多,只这进城的一条宽阔马路便可见一斑。道旁更是酒楼茶馆鳞次栉比,各番旗帜飘舞半空,看花了人眼。喜眉尚没走两步,迎面便有一辆车舆华丽,前驾三马的马车呼喝着于道路中间急驰而来。喜眉还没有反应过来,被便音顾一把拉到了一旁。喜眉侧身瞧着,见道路上的其他人也似看得平常一般从容让身,这让她砸舌不已。
不必以这些为则,只要看看街上的人的穿着打扮,便知道这个秀江县果然像音顾说的一般,比安志县要繁华许多。
音顾见喜眉瞧得正有趣,便也不急着找个店住下来。她牵着响铃,走在喜眉身后,也不管旁人的眼光。
响铃倒是也不怕生,行在大路上落落大方,浑似自己是匹骏马,不时还叫唤两声。
一旁走过的两位小姐从未见过毛驴,觉得它长得十分逗趣,便大胆地走上前来。
“这位姑娘,这是什么?”其中一位红装小姐拦挡在前头,笑问道。
音顾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绕过她走着。倒是喜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可惜她已经非常熟悉音顾,对方只丢个眼神过来,她便忍住了要说的话。
那红装小姐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一时也愣住。可是话问已问了,哪能就这样被抹了面子。于是她不甘心地又追了两步:“喂,我问你话呢。”
音顾挑眉:“你问我便要答么?”
“只是问问你这是什么啊。”另一位小姐气道。
喜眉见音顾依然还是不太理睬的模样,便退了回来:“这是毛驴,你们没见过么?”
那红装小姐恍然大悟:“这就是驴啊,”她啧啧两声,与身边的另一位小姐说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倒是吃过,只是没见过。”
喜眉微怔,响铃都似乎听懂了这女子的话一般,朝一旁踏了两步。
“原来就是这生畜。”红装小姐多看两眼也就觉得无趣了,“比马可难看多了。”
响铃是喜眉一眼看中的,被人如是说心中便也有些不快,不过还不待她回嘴,只看到红装小姐身后两匹枣红色的高大骏马奔驰而来。骏马上坐的也是姑娘家,皆是一身骑装,她们手里扬着长鞭,端坐马上便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喜眉便看呆了,甚至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单两位姑娘脚上的长靴便让她移不开双目,何况是顾盼间的奕奕神采。
那马上的人吁住了马,其中一人对红装女子说道:“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再晚可赶不上了。”
那红装女子忙跳了起来:“唉呀,差点儿忘了,今天是南小姐抛绣球,我们这就去。”说罢忙走向路旁的家中跟来的轿子。
那骑马的两人稍微好奇地打量了喜眉她们一眼,随即一夹马肚,轻喝着又飞驰出去。
喜眉等她们都走远了,发了会儿呆,然后移步到音顾身旁低声问道:“抛绣球?就是说书中的那种招亲法子?”
音顾点了点头,见她有些跃跃欲试,便问道:“想去看?”
喜眉迟疑了下:“谁都能去看么?”
“有什么不可以。”音顾牵着响铃掉了个方向,“走吧。”
“可是你知道在哪里呀?”喜眉忙跟上道。
“跟着那两个人就行了。”音顾往前指了指。
喜眉踮起脚跟张望着,那两顶小轿却没了踪影,音顾扶她上了驴背,走了不远便拐了个弯,又是一条青石板路,路面被磨得十分光亮,还有些经年累月轧出的深浅不一的车辙痕迹。
跟着那两顶小轿对于音顾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一路越走越奇怪,就连喜眉都忍不住问起来:“怎么都是些女子往那边赶去,她们和我们一样去看抛绣球么?”
“大概是的。”音顾心里也异样着。她也没有碰到过绣球招亲的事,此遭也是头一回。
喜眉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而且这些人个个都浓装艳抹的,整条街都似香了。”
音顾却是掩了掩鼻。这种种香气混在一起,只冲得人难以呼吸。
路的尽头很快便到了,人流越来越聚集,喜眉已经下了地跟着走着,并被迫使地跟着大家的方向。
身边的女子有些只顾着赶路,一边还要照顾到钗环不要歪落,有些狼狈,还有一些坐着小轿裹在人群里,不断敲着扶手呼喝着前方让路。
路上零星听到片语,总有个“南小姐”的名号,这使喜眉越来越好奇,也随着大家兴致勃勃地往前冲着。好在有个冷静的音顾,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还要拖住她,这才不至走散。
又走了些路,转过了两个街口,面前却没想到有更多的人。
喜眉瞪着这些人与音顾说道:“太奇怪了,怎么都是女子?”
“看看再说吧。”音顾已经看到了大家的目的到底在哪里。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一家酒楼门前。
这座酒楼高有三层,往日不知是何模样,今天却是披红挂绿好不喜庆。更甚至门口摆出了锣鼓阵式,不过一会便要响上一阵,助得气氛更加热烈。
酒楼二楼临街的是条长廊,现如今人来人往,都是穿着统一的下人正摆着茶几桌椅。
喜眉见各个人都面带喜色,却也不太好意思去询问什么,只好与音顾一起站在外围等着,好在没等多久,只听一阵鞭炮响起,二楼终于开门走出一串人来。
当中便是一位中年男子,穿着员外服,却怎么看也比庆财主要体面许多。其余的便都是些妇人,一字排开分坐到中年男子两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梭巡着楼下的满满当当的人。
这一时,要从酒楼前穿过,恐怕是极难的了。
那中年男子看着楼下的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抬了下手。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我,钱良,非常感谢众家小姐今日能莅临此地,参加我儿钱有时的绣球招亲仪式。承蒙得道高僧选时选日,定在今日这良辰之时、风水宝地抛这绣球定下姻缘。今日最适宜我钱家选利夫旺家之女子做我儿的夫人,只是这绣球要连抛三次,若三次皆指向同一人则是命中注定,若是不能,那么只好请三次接到绣球的各个女子留下再次比较,能得我儿钟意者胜出。”钱良好一番言辞后,停顿了下,这才对身后的下人道,“请他出来。”
在场的众女子多是秀江人氏,对钱家都有些了解,对钱良的话也没有多少惊诧,哪怕他钱家出的要求或条件再高再奇,以钱家的财势,依然令人趋之若骛。可是喜眉与音顾却听得糊里糊涂,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抛绣球……一般不是女子选亲么,怎么是个男的?
那南小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们来错地方了?
只听楼上一声开门响,一名穿着素雅的长发女子迈出步来。她立在中间,低头扫了楼下一眼,微微露出个笑意。
楼下众女子便如水起涟漪,骚动不止。
而喜眉则痴痴地看着那女子,对音顾道:“好美的小姐呀……”
音顾看了她一眼,是许久没用过的看白痴的目光。她指着楼上那身形高挑挺拔,胸前却一片平坦的人,说道:“你看清楚了,那是男人。”
“什么?男人?”喜眉吃了一惊,忙擦了擦眼睛仔细去看。
身旁一女子听到她二人说话便掩口笑了:“男小姐自然是男人,钱公子可是秀江县最漂亮的美男子了。”
“原来是男小姐,不是南小姐。”喜眉这才明白过来,立即与对方攀谈,“可是,他为什么要穿成女装呢?”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女子上下打量了二人几眼,便有些戒备,“只是路过?”
“我们没兴趣。”音顾淡道。
那女子这才解了些敌意。谁让这两位姑娘都长得不差,且都未施胭脂,在一堆脂粉中反而清丽出众。尤其其中一位一双眉眼总似带着笑意,怕是在楼上也瞧得到的。她松了口气道:“钱公子从小身子就差,被算命大师批为要以女孩之身贱养,”她又笑了笑,“其实以钱家的能力,哪里能真正贱着养活,所以就让他从小到大穿着女装,也算应了大师的话。这次他便是要选个‘女丈夫’,据说等成婚之后他就可以恢复男儿身,再也不必涂脂抹粉了。”
喜眉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到的第一个大县竟然就有这等听闻:“可是……”她指了指四周围满的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怎么大家都这么厉害,敢这么大刺刺地站在台下被他挑着。女子脸面不是薄么,哪能这般不顾及体面?”
那女子点了点头:“你们果然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的风气最为开放,女子一样能骑马打猎,与男儿一起饮酒作诗。所以说要嫁当嫁秀江县,整个宏国都是有名的呢。”
喜眉吐了吐舌头,手肘顶了下音顾:“你不是说整个宏国没有你没过去的地方么,果是如此?”
音顾没有点头。她去的地方确实多,大部分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杀即退,再后来也只是四处游历。而上次经过秀江县的时候正是已经受了桑梓之托,随后她便去了安志县,所以没有好好了解。想到现在会站在这里的源头,她便有点头疼地看了喜眉一眼。说来这秀江县既然民风开放,想来喜眉这种性格的人也肯定能安住下来,若是把她就放在这儿,兴许是不错的主意。
至于她所说的姐姐,说不得还要去问问桑梓呢。
这边闲聊着的时候,钱有时已经在楼上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每次他的走动都带着楼下的众女子们跟着如浪波涌,相互之间挨挤蹭靠的,好似游戏一般,惹得大家都嘻嘻直笑。
女子笑靥总如花,直如一景,钱有时便站定了与楼下的人共笑起来。
他的笑如风吹拂,星眸黑亮,一点也不因穿着的易位而使人心生怪异,只会让楼下的人望得痴呆,心里暗暗发狠一定要接住呆会儿的绣球。
都这般想着的时候,一名丫头托着银盘走了过来。盘子盖了红锦布,边上一圈儿流苏,看起来与新娘的喜帕一般无二,这顿时让楼下的众女子们浮想连翩,皆自摩拳擦掌,知道关键时刻终于来临了。
钱有时把流苏锦布掀了,里面露出一只七彩绣球。
据说这只绣球请了县里最巧手的绣娘做的,每个单面上都绣着凤求凰的图案,且都是用金丝相绣的。
只这一只绣球,就足以平常人家活好多辈子了,而对于楼下的女子们来说,钱家的家财是一样,钱有时其人又是一样。
喜眉就算站在外围,只听着身旁人的话语,也能够摸到个七七八八。这钱有时虽然身着女装,却也经常偷偷穿了男衫跑出去玩耍。久而久之,秀江县人人都知道他腹有才华、温柔有礼、又谦逊体贴,实是夫婿的最佳人选。
所以,他这秀江县第一美男子一说要抛绣球来招亲,自然引得那些没有出阁的姑娘家们欢喜万分,就连家人都齐齐活动起来,卯足了劲只等着这日。
喜眉听到这里心里已经说不出什么滋味了。
只不过隔了几座山而已,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差别呢?死旧古板的安志县,与这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秀江县相比,简直只留下灰蒙蒙一片的印象了。
第三十二章 绣球
在这里活着真好,喜眉羡慕地看着四周皆是自在的姑娘们,心中叹了口气。
自钱有时把绣球拿在了手里把玩后,楼下的众姑娘便屏住了呼吸,一时之间只听闻绣球中暗藏的铃铛声。
响铃原本事不关已地在一旁踏着步,听到铃铛声后倒像找到了伙伴一般,也忙把头摇了起来。顿时楼上楼下清脆铃响遥相呼应,那钱有时立刻便找到了喜眉这边的方向。
喜眉甫一接触到钱有时的目光便吓了一跳,对方的眼睛太亮了,她忙避了开来。而立即,便听到了众人尖叫的声音。
原来钱有时已经把绣球抛下了楼。
绣球伴着鼓乐声,直在空中欢愉翻滚,有姑娘于人群中艰难地跳了起来,手刚刚碰到绣球却被身旁的人撞开。那绣球便在姑娘们的头上弹来跳去,热闹非常。
喜眉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曾经听过小姐绣球招亲的戏文,没想到今日所见却比那戏文中还要离奇好玩,使她都忍不住跟着跳起脚叫了起来。
那绣球在半空中转向多次,最后终于翻着跟头飞到了人群的外围。那些来晚了些的外围姑娘们原本在为自己没能抢占到好的位置而懊恼,此刻却也禁不住大喜起来,纷纷加入了抢绣球的行列。
喜眉眼见着绣球离得越来越近,也不由激动起来,完全忘了这是在做什么,像是个游戏般非要参上一脚乐一乐才好。
人群推耸在所难免,姑娘们也全然顾不得楼上钱家的家主们正瞪大了眼睛仔细瞧着——眼里都只有那只绣球。
当然还有人是例外的。音顾便对这只绣球从头到尾没有一分好奇。她只是注意着喜眉,喜眉个子不高,一不小心很可能跌倒在人群里,那真是会被踩踏出人命来的。
音顾突然看到喜眉猛地转头看着自己,还是满脸的惊喜。
她还不及问什么,便有什么东西破风而至了,她出于本能的伸手挡去,只是那东西未能离去,竟然勾挂在了她的手指上。
音顾转头一看,不禁也呆了一下。
勾住她手的,是绣球的彩穗子,而绣球正倒挂在她手上,还在晃个不停。
“音顾……”喜眉大喜,只觉这游戏中音顾拔得头筹,她也得意起来。可她马上就看到音顾不假思索的,几乎是在发现绣球在手中的一瞬间便又要把它甩出去。
全场一片混乱,脸上已经挂着失望的姑娘们又都尖叫起来,只当音顾是没有拿稳绣球,都纷纷投以了同情目光。
喜眉却是大急,顺着音顾的手飞了出去,终于抓住了几根穗子。那绣球便如长了根一般不再转动,只乖乖的被喜眉提溜着。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喜眉瞧着手里拎着的绣球,倒是懵了。
她只是帮音顾抢差点飞掉的东西而已,却是忘了这东西原不是她想要的。喜眉立即抱着绣球如有千斤,可惜她刚想抛开,楼上一声锣响,钱有时亲自判定了第一次抛绣球绣球有主了。
音顾揉了揉眉,终于想起来,许久以前,她就已认为喜眉会是那种不找麻烦麻烦反能找上门的人。她看着喜眉无辜又无措地抱着绣球站在那,不知道是不是要认命地开始帮她想脱身的主意了。
“你们不是说没兴趣么?”刚才闲聊的女子埋怨道。
喜眉站在那尴尬万分,被这么多的人盯着,街对面甚至也挤满了看热闹的老人孩子们。男人们对钱家这做派纷纷嗤之以鼻,觉得丢了男人的面子,可是照样都坐在附近的茶楼酒楼里打发了人来关注着。
钱公子的绣球第一次有主了,是个秀丽女子,只是看那局促神情便知道不是本地人,若是第二、第三不能连中,看样子是没什么希望的……
如此这般,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与此同时,楼上很快有人下来,人群分开,两名姿色都颇为标致的丫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