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雅,我这寿哥哥是木头做的你如今可信了罢?”
那黄衣女子轻身一跃便落在房内,大大方方的看着君不寿。
只见他着一件蓝得发黑的长袍,梳得一丝不苛的发髻以同色发带紧紧束住,浓黑的一字长眉端端正正的嵌在天庭,点漆似的黑亮眸子从容的看着她,冠玉似的脸上神情怡淡。
“君子神医”君不寿的大名当是闻名久已,言其医术高绝品性淳正,更兼年轻俊美风度凡凡,颇多佳人思慕倾心,今日看来确是不假。
干净端严,肃正坚定。
这是齐雅第一眼看君不寿的感觉,那俊美的容颜倒是第二眼才印入。
“寿哥哥,妹妹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我的好妹妹齐雅。”赫红颜亲亲热热的牵着齐雅的手走近君不寿,“齐雅,你也知道啦,这就是我那邪魔歪道色欲利心皆不敢近身的君子哥哥君不寿了。”
齐雅微微一笑,侧身一礼:“齐雅见过君公子。”端是优雅庄重。
“不敢。”君不寿抱拳回礼。这齐雅虽无红颜的惊艳容色,但眉清目秀风姿如柳,一双眼睛更是清透如水,一看便知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令人颇生好感。
“红颜定要齐雅隐于窗外……”说到这想起赫红颜的那一番相亲戏言,齐雅不由有些羞意,垂首瞟一眼君不寿微红着脸道,“还望公子恕齐雅方才无礼。”说罢又是一礼。
“姑娘不必如此,君某岂会不知红颜劣性。”君不寿再还一礼。
“你们可是要‘礼’到天荒地老呢?”一旁的赫红颜看着却是讥诮,一把拖了齐雅坐下,“奉守礼节、端正行止……”说着眼眸在两人身上滴溜溜一转,笑得颇有深意,“这一点上寿哥哥与雅妹妹可算是合拍了。”
齐雅被她笑得脸上又是一红,抬眸瞅一眼君不寿,却见他如若未闻般的平淡,心头略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方才红颜的那一番戏弄若换一人怕不早就是神夺魂摇,他能如此冷静以待,足见其性坚意定,这样一想不由又有些欣慰。
“你若有齐姑娘十分之一的端雅那我也可无愧去祭赫伯父。”君不寿微叹一口气道。想赫伯父临死之前将红颜托付于他,要他好好照顾,可看她今日……
“哎呀呀……寿哥哥。”赫红颜一听那柔若无骨的身子便反射性的前偎,抬手,广袖滑落,一双欺霜胜雪的藕臂自动缠向君不寿,那媚惑众生的脸一寸寸挨近那张写满道德文章的君子脸,“你这话可没理了,妹妹我艳冠群芳名传天下旷古绝今的倾国佳人,人人倾慕人人赞叹,哪让你羞愧见父的?”
君不寿看着这几乎全挂于身上的柔软娇躯,看着这近在眼前妩媚容颜,心头直升起一股无力感。
“赫红颜,你给我自重点!”扳开缠在颈间的双臂,指尖一弹,再双手一抬一移便将那粘在身上的人推回座位,转过头略有些歉意的看向房中那怡然静坐的清秀佳人,“让姑娘见笑了。”
齐雅大方一笑,看着那即算是被封着穴位无法动弹依周身流溢妩媚风华的人,道:“红颜之性吾辈不及,唯有艳羡。”
“哎呀呀,雅妹妹不愧是‘玲珑才女’,可比这木头哥哥有慧眼多了。”赫红颜一声娇笑,抬手抚鬓,媚态横生。君不寿封她的穴并未用真力,不过是让她片刻不动好推开她,此刻她略一运气自是活动自如。
君不寿闻得此言不由也有些惊讶的看向齐雅:“原来齐姑娘便是风州‘玲珑才女’。”
“世人谬赞,公子见笑了。”齐雅淡然一笑。
“雅妹妹满腹才华确是名副其实,干么这么谦虚呀。”赫红颜一臂倚桌,一手执壶倒酒,“妹妹的才慧我很喜欢,可就是这些虚文礼节呀……”斜睇两人一眼,隐隐妖异流动,“就跟寿哥哥一样让人倍感无趣呀。”
“有些是天性如此,有些是后天道德所束,早已根深蒂固,想改也无法。”齐雅素手一伸,端起那杯酒,轻呷一口,看着赫红颜,道,“所以齐雅很喜欢红颜的任性。”
“妹妹就是这点自知之明令人欣赏,比寿哥哥的顽固不化可取。”赫红颜拍手轻笑,“说起来风州历代才子代出,本朝便有数届文魁出自风州,而今又有妹妹这等玲珑女子,看来这风州啊确是钟灵俊秀之地,改日我定要前往沾沾那灵秀之气。”
“可历代才子加起来也不及一个‘天姿凤仪’的凰王呢。”齐雅轻轻转动酒杯,看着杯中荡漾的青色美酒。
赫红颜凤眸一转,笑谑的看着齐雅:“妹妹很是羡慕那风王惜云吗?”
“羡慕?不。”齐雅一口饮尽美酒,“先祖齐恕曾是风王麾下‘风云六将’之一,齐雅有幸曾于宗祠翻得先祖所遗日志,先祖是个寡言忠职的武将,数十年日志记的全是‘风云骑’大小征战,无一件私事,但日志最后……那也算是先祖绝笔,却留有一句:此生得为风王臣,恕死犹幸!”
齐雅说到此语气一顿,然后清亮的眸子看着赫红颜,“所以‘羡慕’便是一种自不量力,我只是想……想着时光倒退,让我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个让后世倾叹不已的风王到底是何等模样何等风华!令先祖至死犹忠,令息王弃位归隐……呵,我就是想看一眼而已。”
“咯咯……”赫红颜一声轻笑,“那传说中的风云人物咱们错生年代无法得见,但此刻你们可要好好看着好好记住我哦。”抬手托腮,若花开般娇艳灿然,“后世提及‘倾国红颜’之时只能想到我赫红颜!”
“红颜的野心不小呢。”齐雅闻言不由一笑。
“那当然。”赫红颜凤目一转,说不尽的妖娆风流,“当令千秋万世铭刻于心才不枉此生为人!”
“只怕是遗臭万年!”君不寿冷冷一盆水倒下。
“嘻……寿哥哥……”
赫红颜诡异一笑,娇娇软软的长呼着正要倚过去时门边却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一直静立一旁的青涵赶忙去开门,门一开,直觉着周身忽地一冷心神顿时一静。
“从阙!”
青涵还不及反应便听得一声欢呼紧接着耳边一阵风响,便见门外的男子臂一伸接住一道红影。
“从阙,你怎么来了?”那妩媚入骨的人儿此刻化为一泓清柔的春水依入那人宽厚的胸怀。
“你又不穿鞋就出来了,若被划伤了脚我岂不心痛。”男子稳稳的抱着赫红颜越过青涵直入房中,将她轻轻放入椅中,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双精致的绣鞋温柔的为她套上。
房中另三人呆呆看着这一幕。
这个屈膝于地专心套鞋的就是那个令边国闻风丧胆的乔从阙乔大将军?
“好了。”乔从阙起身,将臂弯里的披风为赫红颜披上,柔声道,“披着,现在天气还凉,记着以后出门要穿鞋。”
“嘻嘻……从阙以后都要帮我穿鞋。”赫红颜旁若无人的偎入乔从阙怀中,慵逸如猫。
“那当然。”乔从阙紧紧一抱后才放开她,转身面对房中其他人。
不过一个转身,那温柔若水的神情却瞬息消失。眼前的人并不高大,身材中等,但立于房中却有如渊停岳恃,五官端正但甚是平凡,不及君不寿一半的俊仪,却有一种从内而外的卓然气势,那一双冷厉的眼眸足以昭示这是一个号令千军杀敌无数的大将军。
“草民见过乔将军。”
最重礼法的君不寿当是立刻行礼,但这礼还只是刚开一个头便被一双手阻住。
“不必。”乔从阙托起君不寿,眼眸炯炯看着他,“公子与红颜虽非血亲,但自小相依非常人可比,此后便为一家,无须这些虚礼。”
君不寿闻言抬头看一眼乔从阙,片刻后淡淡一笑:“红颜虽是顽劣但自小识人眼光不错,以后便拜托将军了。”
“应是从阙多谢公子多年来的照顾才是。”乔从阙也淡淡一笑。
两人这一笑便交换无数言语似的甚是有些惺惺相惜。
“齐雅见过乔将军。”齐雅盈盈一礼。
乔从阙虚手一抬,道:“齐姑娘无须多礼。说来乔齐两家也是世交,你我先祖昔日也曾同殿为臣,只是自齐家迁回风州后两家才淡了往来,否则你我说不定便如红颜与君兄这般青梅竹马。”
齐雅听他如此一说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尔雅一笑,道:“想来乔将军便是昔日息王麾下‘墨羽四将’之一的乔谨将军的后代了。”
“正是。”乔从阙颔首。
东末乱世,皇、息争雄,各占半譬江山正是难分胜负之时,风、息双王忽留诏弃位而去,皇王一统天下建而今这国盛民强的皇朝帝国,而风、息双王麾下英将齐恕、徐渊、程知、乔谨、端木文声、贺弃殊皆遵王诏归服于皇王座下,后从皇王建千古功业,被后世尊为“皇朝六星”!
“既然都是自家人了那还是回家去说话吧。”赫红颜懒懒的伸腰,“登阳楼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哦。”
几人都是身怀武功的高手,侧耳一听自能听得楼间那渐渐逼来的阵阵脚步声。
“想来都是闻红颜之名想一睹红颜之容的‘好逑君子’吧。”齐雅略一想便知是怎么回事。
“呵呵……寿哥哥。”赫红颜起身,瞅着君不寿笑得欢快,“想如此之多的人为我倾倒,妹妹我定是遗芳万世呢。”自是为刚才那一句“遗臭万年”耿耿于怀。
“走罢。”君不寿却不理会,只是示意青涵背起行装。
“哥哥……”赫红颜却不肯放过他,袅袅依近,“妹妹早已为你铺好了床,就在妹妹我的卧房……”
“我住原来的房间。”君不寿立马打断她的话。抬眸看一眼乔从阙,却见他只是一脸淡笑,无一丝不悦。
“……的前一楼你原来住的房间。”赫红颜却是自顾自的把话缓缓说完,纤手一伸挑起君不寿的下巴,轻柔的妩媚的笑,“哥哥为什么打断妹妹我的话?难不成哥哥其实想和妹妹同睡一房一……床!”最后一字吐出,人已飞似的跳入乔从阙怀中,咯咯一阵欢笑,笑飞窗外直入长街。
梦踏杨花
三、
隔日。
不知是因昨夜的几杯酒还是怎么的,齐雅一夜浅眠,早早的醒了,出得房门,天光还甚暗淡,红颜阁的人大都未起,阁内一片幽静,顺着长廊慢慢走着,沁凉微带花香的空气吸入,心神顿时一爽,一阵晨风拂过,花叶簌簌摇曳,仿是天地奏起的初醒晨曲,令她不由自主便放轻了脚步。
长廊尽头便是花园,远远的便见园角静立着一道人影,不由止步屏息。
园角边是一排蔷薇,还未到花期,几个淡红的花骨朵掩在叶丛中,那修长的身影就立在蔷薇旁,虽天色未明,虽有些距离,虽只是一道侧影,但她知道那人是谁。
正因知道,所以她震惊。
墨蓝的长袍未束丝绦,有些随意的披着,墨黑的长发未束发带,倾泻满肩满背,那侧脸的线条优美如画,晨风带起一丝墨发拂在脸颊,那平常因着端严而收敛的俊美此刻却无忌的张扬,微垂的眼眸隐带一丝惑人的邪魅,指间捻着一个花朵儿,似是眷念又仿是想要摘取,目光一片迷离,那侧影竟分外的凄凉寂寥。
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那一刻,那句话便这么无端的涌上齐雅心头。
隐隐的一声幽叹,便听得浅浅的吟哦:“身有限,恨无穷。星河沉晓空。陇头流水各西东。佳期如……”
那最后的声音忽地淡去无法听清,花骨朵儿终给掐断了,落在那修长的手掌中,五指一拢,似有什么便如那朵儿一般夭折。
那一刻,齐雅心口一紧,仿窥着了别人的秘密,而这秘密她却是百般不愿知的!
心头忽然无法呼吸般的沉重,气息便重了,惊醒了那人。
一转身,一抬首,虽有刹那的惊鄂,但一笑,便依是那个端严有礼的君子神医,刚才一刻恍如幻梦。
“齐姑娘起这么早么。”
“齐雅素来早起,倒实想不到君公子竟起得更早。”齐雅扯起一抹笑,移步入园。
近得身了,才看清那衣那发竟透着湿气。
夜露湿衣不知,却是为谁独立风宵?
“起得早了便来园中透口气。”君不寿神色如常,微一作揖,“君某失仪,暂且告退。”
“公子请便。”齐雅侧身相让。
君不寿转身,才一抬步却见廊角转来一人。
三人一照面,却是神色各异。
“两位好早。”乔从阙从容招呼。
“将军也早。”齐雅垂首行礼,掩过那尴尬之色,“这是要回去吗?”
“嗯。”乔从阙颔首,“今日帝都御使该到了,要回去准备接驾事宜,半月后即是婚期,府里还有许多事未筹备妥当。”说罢向一旁静默不语的君不寿微微点头即离去。
目送乔从阙的背影消失于园中,齐雅回首,却见君不寿还忤在原地,面无表情,长袖却是无风自动。
一时间园中忽静得可怕,便是早起的虫鸟似也为什么所慑而不敢鸣叫。
那一刻,齐雅却只是静立,脑中千回百转却抓不住一点思绪,侧目,却是不知何时隐透青色的一张俊脸。
“啊呵……”
长长一个哈欠忽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默,长廊处幽香暗送,伴着那梦喃轻语,一个窈窕身影转出,“你两人怎如此早起,从阙走了吗?”
乌发蜿延及足,罗衣半披划地,烟眉雾眼,朦胧轻觑,正海棠半醒,风情正盛。
红日悄露小半脸,淡淡红晕洒落,迷离艳光,炫目夺神,不知是天还是人。
“哎呀!”朦胧凤目倏地一亮,“寿哥哥,认识你近二十年,妹妹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如此风情模样啊,啧啧,真让妹妹动心呀……”
柔荑伸向那俊脸耳畔,想撩一缕墨黑长发,却“啪!”一声,手被狠狠拍落。
“淫荡!”冷冷一语,风刮过,人已没影。
园中那艳色夺人的美人呆愣愣的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再看看一旁也是一片讶异的齐雅大才女,再环视一圈花园,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刚才寿哥哥在这?”
齐雅点头。
“他刚才打了我一掌?”再问一句。
齐雅点再次点头。
“那两个字是他骂我?”有些不信的问道。
“是的。”齐雅暗中叹一口气。
凤眸眨眨,然后瞬间射出一团怒焰:“君不寿!”
那一声怒吼仿将整个红颜阁掀翻。
“君不寿!你给我滚出来!你这只大笨兽!你竟敢骂我!你竟敢那样骂我!你别想活了!听到没,大笨兽,我要杀了你!我要煮了你!我要蒸了你!”
宁静的早晨刹时一片喧闹。
齐雅捂捂快要吼聋的耳朵,夹缝里插进一句:“不是一向笑骂由人,这话又不是没听到过,怎的今日便动怒了。”
怒声止了,凤眸流转,忽地掩唇娇笑:“是了,是了,我怎会生气嘛。”巧笑嫣然,妩媚风流,刚才那一阵怒骂仿似出自别人,抬手抚发,满是稀奇的道,“寿哥哥今晨怎如此大的火气?”
齐雅暗自叹一口气,道:“乔将军昨夜留宿你……于此?”
赫红颜眼一眨,看着她。
齐雅微微转脸,似不好意思看着她:“你们虽婚期将近,但毕竟未拜堂行礼,你却……却和他……这样实在有违礼法……”嚅嚅半晌终说完了。
赫红颜看着她,猛的一阵狂笑,笑得齐雅半是莫名半是恼怒。
“齐雅。”半晌后止笑,目光淡淡的看着齐雅,“什么‘有违礼法’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了,我很不爱听呢。”很平常的语气,一双波光滟潋的凤目此刻却是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情绪。
齐雅心底一寒。
红颜多情,却不知翻脸无情。
慕家堡那人曾面色抑郁的说过,原来真是如此。
“唉呀,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梳洗了,雅妹妹,呆会儿见。”一眨眼,又是那个笑语嫣然妩媚风流的赫红颜。
目送那袅娜身影消逝于长廊尽头,齐雅抬头,万道金光洒下,刺目的明媚。
“公子,你一早去哪了。”青涵忤在门前,一见君不寿马上迎上去,铜盆一举,“害我敲门半天,这水我刚换过,快趁热洗了罢。”
“脏!”冷不防君不寿手一挥,便将整盆水打翻在地。
“公子?”青涵吓一跳,看着脚下湿渌渌的地又看看莫名反应的公子。
水盆砰咚的响声倒是惊醒了君不寿,回过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