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月的春日,光影明媚。白色灰色低矮的围墙连接成片,绿色的植物枝桠或者红的白的粉的花朵,有的怯怯地趴在墙头,有的迫不及待地爬出墙外,七星瓢虫和大蚂蚁在花坛里爬来爬去,小蜻蜓和八只脚的蜘蛛在墙角边的破网里打架。我走累了坐在一扇红色小门前的台阶上,有一只咖啡色短毛的小狗坐在我身边,歪着脑袋打量我。
——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应该很像一只迷路了的小白熊。
我不止是一只迷路了的小白熊,还是一只很倒霉的小白熊。因为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空易拉罐带着小宇宙爆发般的力量从远处带着呼啸的风穿越尘世而来,而当我有所察觉转过头时,那个易拉罐正好砸到了我的大脑门上,然后被我的脑门狠狠弹开,落在地上滚出好远。
我立刻抱着脑袋哀嚎起来。昨天被厕所门撞的伤还没好,今天就又多了一个新包。
我又悲伤又愤怒地想,真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我眯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易拉罐飞来的方向,然后,我看到了左佑慈。
那时候嫩得能掐得出水的左佑慈,拽得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左佑慈,坏到死的左佑慈。
那天他穿了他们学校的春季制服,衣领镶蓝边的白色衬衣,衬衣口袋那里有五角星的校徽图案。刘海有些长,一低头就软软地落下来一些遮住眼睛,他一手插口袋,一边慢悠悠地用另一只手拨一下头发。
在烂漫春光中,有一个美少年踏着一地阳光而来,每走一步,都好像有阳光碎裂在他脚边,溅起细碎的光影。
我的心忽然砰砰砰砰地猛烈跳动起来,我甚至没出息的开始在心里练习如果他向我道歉,我该用嘴角上扬几度的微笑用几分贝的声音来回答他——
但,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左佑慈微笑着走到我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俯下身看我,距离近得他的鼻尖几乎快要贴上我的鼻尖。 … 手机访问 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烂漫春光中,有一个美少年踏着一地阳光而来(4)
我紧张得鼻尖冒汗。我想我一定有脸红,很怕他听到我像打雷一样的心跳声。
人家都说自古英雄爱美人,可我偏偏是胖子爱帅哥!
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骆桑桑是那么肤浅的一个小女胖子。
“我说……”左佑慈依然离我很近地望着我,眼睛里温柔的水波快要把我淹没了,“我说,胖子,你没事坐在这里用脑门接我的‘球’干嘛?”
“胖……胖子?”我忽然结巴起来,脸憋得更红了。
左佑慈站直身体,略带狐疑地看着我说:“难不成,这是你特别的告白方式?”
——我发誓,这是我活到十五岁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而左佑慈,则是我见过的最最自恋的人!
他简直自恋成狂!而他那声残酷的“胖子”,硬生生打碎了我尚未成型的少女情怀。
我愤怒地起身用力推了一下左佑慈,大声骂他:“喂,小白脸!你有没有搞错!你踢易拉罐踢到了我的脑袋上我还没跟你计较,你居然说我是胖子?是长江流到你脑子里去了还是你天生大脑沟回里流的就是自来水?你有没有社会公德,知不知道乱丢垃圾是公众陋习,知不知道多少中国游客去国外被人鄙视就是因为没有社会公德?”
我横眉竖目,挺胸插腰,气势磅礴,大有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架势。因为说得太激动了,都有点接不上气来。
左佑慈默默听我霹雳啪啦骂了一串,然后问:“很喘吧?”
“……嗯?”
“做个胖子,可真可怜。”左佑慈说完还摇摇头,一副同情万分的样子。
“你……”我又羞又怒,急了半天,除了好多个你之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歧视胖子!”
左佑慈很认真很真诚很镇定地对我说:“我生平很讨厌两种人:一种是以貌取人的人……”一脸正气盎然,好像我冤枉了他的样子——“另一种,就是胖子。”说完他哈哈大笑着转身就走。
我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刚才左佑慈给我讲了一个冷笑话。可是那个笑话真的好冷啊,作为一个神智健全的人,我实在笑不出来。
我不甘心地对着左佑慈的背影大声说:“你踢伤了人就这么走了,连句对不起也没有哦?”
左佑慈转过身看我,他的身边刚好是一丛长到一人多高的向日葵。金黄的硕大花盘和少年清秀俊美的脸相映成趣——可是左佑慈的表情,一点也不美少年。
他微微皱着眉头,有点不耐烦地说:“那你想怎么样啊,胖子?”
我骆桑桑脆弱的少女之心怎么经得起一声又一声“胖子”的羞辱,在瞬间咔嚓咔嚓碎裂一地。我又想到我的粉水晶小树还没找到,顾安蓝的生日宴已经过了时间,一下子就委屈地红了眼睛。要不是我死死咬住嘴唇,肯定立刻就能哭出来。
左佑慈愣了愣,然后走到我面前,胡乱地翻开挂在肩头的书包,左掏掏右掏掏,掏出一个有流氓兔图案的创可贴,“pia”一下贴到我脑门上。然后又粗鲁地揉一揉,说:“对不起啦。”
说完转身就走,经过那个他踢过来的易拉罐时弯身捡起来,丢入旁边的垃圾桶。
背对着我,左佑慈边走边挥手,嘴巴还很贱地说:“再见啦,胖子。”
我摸着额头,觉得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坏蛋,一个很贱的坏蛋。
可是我摸着脑袋,想着左佑慈像只自恋的孔雀一样骂我“胖子”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
睡衣妈妈曾对我说:“桑桑,我宁愿你变成一个自恋自大不讨人喜欢的小女孩,也不希望你自卑怯懦把自己锁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因为自恋的人是站在枝头歌唱的鸟,叽叽喳喳但也有可爱之处,并且终有机会知道自己的自恋有点可笑。可是一味自卑的人,远离了这个世界,也许一辈子就只知躲在角落自怨自艾。”
烂漫春光中,有一个美少年踏着一地阳光而来(5)
——我的脑海中忽然出现左佑慈穿着满是羽毛的衣服像只母鸡一样蹲在枝头尖着嗓子叫“胖子”的可笑样子。
他挥着又短又小的小鸡翅膀——他不是天使,他是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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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在学校看到顾安蓝的时候她很生气。
顾安蓝说身为她最好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爽约不去她的生日会呢?没有了我骆桑桑,她的生日会一点意义都没有。她还说她所有重要的日子,都想和我一起度过。
我被顾安蓝的话感动得差点眼泛泪花,同时又觉得自己真该遭千刀万剐。虽然丢了粉水晶小树不是我愿意的,可不出席顾安蓝的生日会就是我的不对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我跑去向林天恩借了些钱,逃课去给顾安蓝买一个她喜欢的暴力熊娃娃。
林天恩一听我要逃课就两眼放光,像饿了一个星期的小狗看到肉骨头似的,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好说歹说要跟我一起去逃课,被我无情地拒绝了,即使他以“高利贷”威胁我我也不屈服。
摆脱了林天恩之后,我就怀揣从林天恩那里连借带抢的五十块RMB,雄赳赳气昂昂地逃课去了。
上课期间校门是关起来的,如果要出去必须出具老师批的请假条。如果没有,那就只有走学校后面那扇年久失修的小门了。
我钻过无数灌木丛,绕着学校围墙走了大半天都没有发现那传说中的小门。一人多高的围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风吹过的时候像绿浪一样此起彼伏。
我没有办法了,只好搬了些石头砖块什么的,费尽千辛万苦,试图帅气地番强而过。可我就像一只吃多了的胖壁虎,趴在墙上怎么都翻不过去。
就在我沮丧得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夏薇的声音。
她站在我的身后,仰着漂亮的小脸,好奇地望着我说:“你为什么不走门呢?”
我回过头冲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门在哪里?别告诉我你有机器猫的随意门,或者马良的神笔,在墙上随便比划比划就能搞出一扇门来?还是说你是超人,‘轰’地一拳就能在墙上敲出一个窟窿——可你是女的啊,你的内裤也没外穿。”
我那时对夏薇的态度和语气都极其恶劣,可平日也很火爆的夏薇却很心平气和,而她一出手就扑灭了我所有嚣张的气焰。
夏薇伸手推了一下就在我身边被爬山虎掩盖的“墙”,然后那扇传说中的小门就缓缓打开了。
她仰着脸,眨巴着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神望着我——我觉得她一定是故意的!
我又羞又窘地从墙上爬下来,跟着夏薇从那扇小门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夏薇那天原本想逃课去哪,反正她后来哪里都没去,就跟在我后面,我往右她也往右,我向左她也向左。
我买了一个水煎包边走边吃,她也买一个水煎包边走边吃。
后来我忍不住问夏薇:“你是不是暗恋我啊?可我不喜欢女人的。”
可怜的天真单纯的夏薇小姑娘被我惊得差点被水煎包噎死,拼命地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在摆满暴力小熊娃娃的店里流连了很久,终于挑了个粉红色,胸口有个桃心,右眼是个叉叉的小女熊,看起来又温柔又暴力又可爱,我想顾安蓝一定会喜欢的。
我付钱的时候简直像大款一样豪气,夏薇趴在柜台上,看看我又看看小熊,看看小熊又看看我。
我警告夏薇说:“你千万别说我长得像这只熊。”
夏薇脸上刹时间出现“骆桑桑你是我的知音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之类的表情,就差没握着我的手用力摇晃以表她内心的激动澎湃之情了。
烂漫春光中,有一个美少年踏着一地阳光而来(6)
我们走出暴力小熊店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路两旁的街灯在瞬时间亮起来,从街头依次亮至街尾,像有条银河从我们头顶上忽然流过去。
夏薇忽然说:“我觉得顾安蓝好幸福啊。”她藏得很好,可还是不小心露出一丝丝艳羡的蛛丝马迹。
我回头对夏薇说:“我真的不喜欢女人哦~”
说完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笑起来。
夏薇说:“你神经病啊,谁说我喜欢你了。”
我嘿嘿笑,终于还是没脸皮告诉夏薇说其实我觉得全世界人都暗恋我。
我把刚才买小熊送的钥匙挂链递给夏薇说:“喏,送给你。”
夏薇起先是瞪大眼睛,而后则感动得好像我送给她五百万似的,我总有一种她要扑过来强抱我的错觉,所以有点害怕的赶快走了。
那时候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像夏薇这样妖孽的小姑娘,也算是一霹雳美艳少女,怎么偏偏对我就心生柔软呢?我对她一点点好她就感动得好像要以身相许似的。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候的夏薇,是寂寞的。
她和顾安蓝,因为太出风头,没有什么女生朋友。而妖孽的夏薇其实也是个木头脑袋,这从她在“许愿树”下拒绝那个男生的方式就可见一斑——所以,她也没什么男生朋友。那时候我对顾安蓝的好是全校皆知的,而经过“名牌LOGO事件”、“小卖部OOXX事件”等,她又对我心生仰慕之情,所以夏薇确实没有暗恋我,可也真的是很想靠近我,和我做朋友。
说白了,她是喜欢上对顾安蓝那么好的骆桑桑,为了顾安蓝可以插林天恩两刀的骆桑桑,讲义气又爱耍宝的骆桑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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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和夏薇赶回学校的路上还碰到了一个变态。
为了抄近路,我们走了一条小道。结果在昏暗的路灯下和一个风衣大叔狭路相逢。
风衣大叔穿一件浅灰的长风衣,戴一顶很不搭的渔夫帽,表情很淡定地向我和夏薇迎面走来。
我和夏薇还在讨论等会儿找什么借口向老师解释缺课原因的时候,风衣大叔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奇怪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依然神色淡定,我拉着夏薇往右,他也往右,我拉着夏薇往左,他也往左。我再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猛然拉开了他的风衣!
我和夏薇原地呆立三秒钟,然后闭上眼睛抱住脑袋,扯开嗓子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没出息的和我刚进初中那会儿看到排骨小男生时一个反映。
夏薇捂着耳朵看着我,风衣大叔居然没有被我的尖叫声吓跑,反而整个人显得很兴奋,还发出变态的笑声。
这时候夏薇的彪悍人格在瞬时间爆发了小宇宙。她仍捂着耳朵,看着风衣大叔的眼睛很镇定地对他说:“叔叔,你,太小了。”
那时候纯洁的骆桑桑完全不知道夏薇在说什么,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太小了”这三个字有那么大的魔力,因为风衣大叔很迅速地掩上风衣恼羞成怒的样子。
我很怕他对我和夏薇这两朵纯洁美丽的祖国花朵行凶,幸好这时候有人过来了,风衣大叔迅速落荒而逃。
我终于停止尖叫,上去拉夏薇的手,发现她浑身发烫,整个脸红得像番茄一样。
我拍着胸口说:“夏薇你真厉害,居然一点都不怕……对了,为什么你刚才那么说,那个变态就那么生气呢?”
夏薇的脸更红了。
那个吓跑风衣大叔的“路人”走近了一些,看到我,微微挑高了眉毛说:“胖子?是你,怪不得中气那么足,尖叫声五十米之外都能听到。”
烂漫春光中,有一个美少年踏着一地阳光而来(7)
那一声“胖子”像把利剑一样扎痛了我的胸口。我一抬头,果然看到了那个把易拉罐踢到我脑门上的左佑慈。此刻他斜背着书包一脸笑意地双手插口袋,长身立于昏暗的路灯下。灯光像舞台上的追灯一样打在他的头顶上,头发上形成一个光圈,像天使的光环一样。
——这个自恋男,即使是在这样的小破弄堂出场,也要坳好造型摆好Pose孔雀男!
夏薇看左佑慈的时候我很怕她被他的美色所迷,可幸好她是个木头脑袋,只是偷偷问我:“你们认识?”
我和左佑慈对看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拉过夏薇就走:“怎么可能?”
我和夏薇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夏薇回头看了一下。她说:“骆桑桑,我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我像个身手灵敏FBI,走进校门之后立刻躲到柱子后面,然后慢慢探出个脑袋往外看——结果脑袋又被人用力敲了一记。
抬起头,居然又是左佑慈!
“胖子,好好上自习去,别没事就逃课。”一本正经的好像老夫子,然后潇洒帅气地一甩刘海,走了。
我抚着额头站在原地很久,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奶奶的,老娘的大脑壳招谁惹谁了,怎么三番五次总是遭遇突然袭击?
夏薇忽然轻轻说:“你朋友是不是怕我们又碰到坏人啊?他真是好人。”
我揉脑袋的动作慢了下来,心里一动,好像被人轻轻触了一下,像一朵花,被蝴蝶的触须轻触,然后缓缓绽放。
“他不是我朋友啦……”
晚自习的铃打过三遍,我拉着夏薇往教室跑,凉凉的晚风吹得校衫哗哗作响。夜像暗色的潮水,无声又汹涌地蔓延开去。
那是属于骆桑桑的十五岁的夜晚。
夜幕像华丽的天鹅绒一样铺满整面天空,星星像碎钻一样耀眼闪烁,精心夺魄的美丽。
书上说,有些星光从发射到到达地球进入我们的视网膜,要经过几百几千甚至几亿年的时间。那些此刻正在我们眼前闪耀的星球,也许早已经在宇宙空间中爆炸消失掉了。
那些孤单星球,独自运行了几千亿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