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不过是粥和几样小菜,不过王府的厨子手艺好,便是简简单单的清粥都能被做的可口无比。青梅多喝了半碗,心满意足的叹息。
君离等她停下碗筷,这才提起正事,“昨晚的审问有了结果。”他微微一顿,瞧着青梅的脸色,“多人指认,曾看见顾荣华捡起针筒。”
“顾……”几乎脱口而出的“荣华”二字被硬生生改成了“姐姐”,青梅虽早有此猜测,真个被证实时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为何要害我!”不过是有过几次龃龉而已,犯得着用那匹疯马来取她性命?
然而除了顾荣华,当时在场的还有谁能下手?青梅只觉得心中凉透。昨天惊险一幕在脑海中翻涌,当时的惊慌畏惧她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记,如果当时真个摔下马背或是撞上了山崖,她的下半辈子恐怕会很难过,甚至连性命都堪忧。
青梅紧握着手里的汤匙,半天才镇定下来,问道:“这事,准么?”毕竟那也只是仆从的指认,空口白牙若没有凭证,恐怕顾荣华也不会承认。
君离并没有直接回答,大抵是有点心疼她,旁边侍候的又都是他用惯了的心腹之人,他也没有避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权作安慰,“我已着人去请她和顾夫人过来了。”
请了顾夫人过来,君离这是……她愣神之间有人进门禀事,君离点头应允,向她道:“欣儿来看你了。”
过了会儿,魏欣在王府侍从的引导下进了小院,几步跑进屋里面道:“青梅怎样了?”待瞧见青梅气色不错的坐在那里,便舒了口气,“昨儿吓死我了。”
“昨儿也吓死我了,不过御医的药很管用,这会儿除了腿伤,其他都好得差不多了。”青梅笑容清甜明媚,“谢谢你来看我。”
“这么客气做什么。”魏欣瞧见瓷盘中有她喜欢的藕粉糕,顺手拈了一块送入口中,又问君离:“表哥查出来了么?”
“待会就有分晓。”君离瞧魏欣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道:“你已经有猜测了?”
“我不敢确信。”魏欣咬了咬唇,转而握住青梅的手,“虽说好了一些,这两天还得静养。前两天刚伤了胳膊,这会儿又伤了腿,你呀,以后可别调皮了。”
明明两人年龄相近,魏欣却俨然一副苦口婆心的小大人模样,逗得青梅忍不住笑道:“遵命!”
她俩人笑得欢畅,君离也被感染,抬手道:“走吧,去客厅!”
“客厅?”魏欣仰头,君离解释道:“顾夫人待会过来。”
魏欣闻言,哪能猜不到后面的事情,微微叹了口气,同青梅一道跟在君离身后。
客厅中已有两人等候,正是没用早饭就匆匆奉命赶来的顾夫人和顾荣华。按说她们毕竟是女眷,理应由女眷接待,可惜英王府目下并没有女主人,余下的长史等人自然不适宜应付这等场合,君离只得亲自上阵。
门外站着红香和檀莺,瞧见青梅拄拐过来,均是讶异。里面顾夫人见了青梅更是吃惊——她受命匆匆赶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而顾荣华这回也是什么都没跟她说,神情举止都有些失魂落魄,叫顾夫人极为悬心。本以为是为了旁的事,哪只青梅也在此间,看起来似乎还受了伤?
顾夫人连忙向君离行礼,瞧着和魏欣相伴走来的青梅,目光中难免探究。
英王府还在督建之中,目下君离住着的仍旧是原来的宅邸,府里的婢仆倒是比往前多了不少,各有司职的婢仆们立在当地,更兼厅中早有诸多陈设,显得有些拥挤。
君离命人奉茶捧果之后,留下随身的侍从,叫其余人等皆退出客厅,而后开门见山,“昨儿青梅往五柳原骑马郊游,却被人暗害险些丧命,今天请夫人过来便是为了此事。”他的目光掠过顾荣华,后只见者面色苍白,有些出神。
顾夫人被此事所惊,连忙问青梅是否无碍,倒是一副关切之极的模样。
她的关怀还未表达完,君离便截断她道:“后经本王查问,是有人用针筒将钢针射到马身上,才使马发疯癫狂。巧的是,”微微一顿,便见顾夫人面含忐忑,君离唇边浮起些微讽刺,“这个原本属于欣儿的针筒,当时是被顾姑娘捡到,在你的手中?”
他的语气是询问,却又透着笃定。众人的目光皆挪向顾荣华,便见她面色苍白如纸,下唇已被咬出深深的印子。
客厅中针落可闻。顾荣华沉默了半晌,美艳的脸庞上收却表情,抬头问道:“英王是怀疑我用针筒射了钢针?”
“不错。”
“青梅是我的义妹,还请英王明察。”显然是有些力不从心,顾荣华这话说的很没底气,她看了尚自震惊的顾夫人一眼,目光落在魏欣身上,“欣儿呢,你也这么怀疑?”
“昨天针筒丢失后我也没在意,若此事当真不是顾姐姐所为,解释清楚便是了。”魏欣面色不变。
“解释清楚?既然有人咬定是我捡了针筒,我如何辩白。”顾荣华忽的一笑,“那些不过是下人所言,如何能信。我若让人说,那针筒压根就没丢,始终都在欣儿手中,难道要就此认定是欣儿下的手?”
“顾姐姐!”魏欣显然有些不豫,“事关性命,怎可胡说!”她倒不是因为顾荣华提起她的嫌疑而生气,只是觉得顾荣华这态度着实叫人窝火。
青梅是她的义妹,以前见面时两人还亲密有爱,仿佛感情深厚。可昨天青梅遇险时,楚红。袖当即追了上去,就连沈家姐妹都满脸焦急,唯独顾荣华从容不迫,虽然也口道担心,却分明没有半点行动。当时魏欣就觉得顾荣华这作为叫人寒心,待得后来青梅被君离救回时,魏欣担忧之余偷偷观察过顾荣华的表现,将她的数次冷笑尽收眼底。
怎能不令人起疑?魏欣觉得眼前的顾荣华已不再像当初美丽和善的大姐姐,心里多少有些惋惜。
君离的目光落在顾夫人身上,“夫人觉得呢?”
“青梅虽非我所出,我却将她视同女儿看待,这件事还请英王明察。”顾夫人倒是镇定,“荣华与青梅既为姐妹,怎么可能下此狠手,她昨天大概是被吓呆了,到现在都有点神情恍惚。”
“夫人也觉得这是狠手?”君离向前一步,徐徐道:“既然夫人是青梅的义母,本王便问一句,夫人觉得这真凶当如何处置?”
“但请王爷做主。”顾夫人并没说什么“枉顾性命严惩不贷”之类的话,大概是她心里也因顾荣华的反常表现起了疑影儿,不敢将话说死。
君离明显冷笑了一声,叫丹青进门,让他把手中的托盘举到顾夫人跟前。
“这是从河边捞出的针筒,难得筒中尚有钢针,陷入沙泥后没被冲走。上面挂着的是浮光锦,两位可认得?”
那微小的碎锦落入眼中,顾荣华当即脸色煞白。
她是昨晚更衣时才发现袖口被撕去了一块,思来想去,觉得是因袖藏针筒,不小心被其中的钢钩撕掉了。不过那针筒已被她踢入河中,因此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她一时疏忽,竟忘记了钢针沉重,会陷入沙泥?
若是没这段碎锦,她还可抵死否认,可偏偏这碎锦连在针筒上面,叫她如何抵赖?浮光锦并非俗品,那些个侍从自然穿不到这好东西,顾荣华清楚的记得昨天只她一人着此衣物,这是万万抵赖不掉的。
厅中瞬时陷入寂静,君离一步步逼近,脸色也冰寒了下来,“你还有何话说?”
他平时瞧着温和随性,然而天家身份摆在那里,加之身材颀长气质贵重,这般肃容问话时自有摄人的气势。何况此事关系到青梅性命,君离浑身怒气逐渐散发出来,顾荣华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她强撑着抬头,迎上的是英王冰冷的目光。
他早就查清了吧?为了那个微贱的女子,连夜大费周章,毫不留情的戳破这件事情。顾荣华自然也瞧见了魏欣的神色变化,原先对她那般殷勤亲近,如今却是站在青梅身边,看她的眼神里似乎有……鄙弃?
已无可抵赖无可逃避,顾荣华扶着旁边的花梨大案稳住身形,缓缓开口,“是我。”
“为什么?”君离和顾夫人同时开口,前者是为质问,后者则是意外。
“看不惯而已,还需要理由?”顾荣华轻飘飘的转头拨弄案上的花樽,声音中含有嘲弄。君离被她这语气给气笑了,向顾夫人道:“令嫒供认不讳,夫人觉得当如何处置?”
顾夫人傻眼了,千祈万盼,到头来听到的却还是她最不想听的答案,一时间有些无措应对。
她从来都将顾荣华捧在手心里,这孩子也善察人意,从来都是大方稳重,纵然偶尔使些手腕,也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是以顾夫人对她非常放心。可而今事发突然,顾荣华竟然做了这样一件蠢事?
顾夫人只觉得脑门子突突直跳,怎么都不肯相信。她也顾不得回答君离,而是问顾荣华道:“是不是有隐情,你不可能……”
“是我。”顾荣华蓦的抬起头来,直视顾夫人,“既然做了这种蠢事,也不必抵赖。”她嘲讽般看向青梅,“不过是想叫她吃点教训而已,哪知会引得英王这般费心。”她语气中的酸意如此明显,后面魏欣大抵觉得自己不宜再掺和下去,默默退了出去。
当事人青梅始终没说只言片语,她只是打量着顾荣华,心中愈来愈寒,开口时才发觉声音有些颤抖,“吃点教训?可那差点让我送了性命!”她后来才知道那匹马是撞在山崖上死掉的,她不敢想象,如果是她随着疾驰的疯马撞上山崖,会是怎样的结果。
“那是你胆小罢了。”顾荣华嗤笑一声,欲待再说时却听君离道:“顾夫人,本王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在一个月内把她嫁出去,要么,我就送她去衙门。”
“英王!”顾夫人母女顿时大惊失色,顾夫人当即便跪地祈求,“荣华固然有错,请容民妇带回去管教,还请英王开恩。”她指尖都在颤抖,只因君离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一个月内将顾荣华嫁出去,仓促之中哪能说成好姻缘?可若不从,君离一旦将此事诉至衙门,顾荣华谋害未遂自然不会被罚得多重,可她的名声也就此完了!
顾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捧在心尖尖上的明珠宝贝,哪能被这样对待?眼瞅着君离面色冷冽,顾夫人忙恳求道:“看在长清的面上,求英王饶了荣华这一次。”
“别侮辱长清。”君离退后两步,“公正严明的大理寺卿会坐视此事不管?顾荣华心肠歹毒,几番冲撞于本王,本王能容忍至今,不过是为了长清。”
“英王。”顾荣华已被这处罚惊住,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缓缓道:“心肠歹毒?您难道不知道,民女做这些,只不过是为了……”她的脸上竟难得的浮起一点血丝,却被君离决然打断:“为了王妃之位?”
“妃位?”顾荣华嗤笑,似在玩味这两个字的含义,“当初贵妃娘娘有意于我,却被英王断然拒绝。我还当您是为了多么高贵的女子,却原来是为了她。”颤抖的手指向青梅,顾荣华半点都不掩饰她的鄙夷,“一个出身乡野的村姑,她哪能比得上我!她有什么理由能得您亲睐!”
“我喜欢她,这就是理由。”
语音落处,顾荣华脸色惨白,顾夫人却是不可置信的唤了一声“英王!”
君离到了这会儿,情绪倒是平复了,好整以暇的坐在紫檀方椅当中,沉声道:“你那天不是还想以此要挟本王么,本王就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我喜欢青梅,想娶她为妻,任凭你告诉谁,我都是这个打算!”
那一瞬,顾荣华仿佛是被抽尽了力气,委顿在地。
那是元夕的隔天,她借拜访魏国公府的机会,约了君离在合德街见面。那时她因为窥见君离和青梅的亲密私语而无比震惊,觉得若她将此事禀给魏贵妃,定能令出身寒微的青梅死无葬身之地——天家威严,怎会让一个逃离法外的罪臣之女来迷惑皇子?
那时她甚至为此沾沾自喜,以为君离当真会受她的威胁。可谈话的结果却令她失望,君离非但不受威胁,还反过来将她敲打了一番。
时至今日,英王如此笃定的宣布此事,顾荣华只觉得某些东西在崩塌。
养尊处优十七年,她的美丽和教养带给她的骄傲与自信,和编织了无数个日夜的王妃之梦,在这瞬间轰然崩塌。
昨天的一时嫉恨冲动,牵引出的却是这样的结果。顾荣华身体颤抖无力,瘫在地上甚至忘了流泪,旁边顾夫人尚自为君离的这番话而震惊,却见君离已起身带着青梅出了客厅。
王府的管事仆妇走上前来,躬身道:“夫人,请吧。”
…
青梅拄着拐杖沉默前行,一直到进屋都没开口说话。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是临走时顾荣华怨恨的眼神,和顾夫人冷指责落的神情。勉强维系了半年的感情终究是彻底断裂,从此后非但顾荣华,恐怕顾夫人夫妇都会对她心存怨怼。
不过这是顾荣华咎由自取,怎么都怨不着她。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王府长史前来禀事,君离暂往前院去了,魏欣也已回了国公府。青梅坐了片刻,觉得有些无聊,便拿着君离送来的话本子闲翻。
眼看着日头近午,青梅怕许氏在家担心,就想搬回到花枝巷去。可君离不在,王府的仆从们哪里做得了主,青梅又不好叫她们为难,拄着拐杖在院里转了两圈儿,就见院门开处君离走了进来。
“英王!”她一瘸一拐的凑过去,“你可算回来了。”
“你在等我?”君离倒有点惊喜,慢慢陪着她往屋里走,“待会就在这里摆饭,你腿脚不方便还是不能多走动。”
“有拐杖啊。”青梅笑着瞧他,“不走动得闷死人。”进到屋里面便有小侍女奉茶,君离似乎是匆匆赶回来的,抓着茶杯灌了一口,又问青梅是否按时换药。
过了会儿饭菜摆好,青梅手臂已然恢复,吃得十分欢畅。饭后君离挥手令人都出去,青梅瞧着他笑意莫名,怕他再做什么奇怪的事,连忙站起身道:“我想搬回花枝巷去。”
她这话说得干巴巴的,一听就是有些紧张。君离缓缓踱步过来,“为什么!”
“娘亲在家肯定担心,何况酒窖里没我看着,不放心。”
“不是因为别的?”他凑近前来,趁青梅不妨在她唇上轻轻一触,“我可是牵挂着你才匆匆赶回来的。”
“什么呀!”青梅有些羞恼,虽说表白了心意,但两人八字还没一撇,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伸手将君离往后推了推,瞪他。
这样羞恼的模样真是爱煞了人,君离忍不住一笑道:“逗你的。”他今天对着顾夫人说的那番话并非虚言,既然已经挑明,自然会择机禀明圣上赐婚。很快就能到手的小媳妇,他不着急。
青梅哪里知道他的打算,仍旧看着他,“行不行!”
“哪能这么轻易让你走了。”君离故作沉思,逗她,“说句让我喜欢的话再走。”
“英王殿下洪福齐天,好人好报!”
“太敷衍了。”
“英王殿下心地善良,多谢你的照顾!”顺便奉送个清甜的笑容。
君离却还是不为所动,抿着笑意觑她。青梅连着换了好几个说法,见他总是不松口,忍不住气道:“我走了!”反正看君离这样子,并没打算真的松口。
哪只才转身还没迈出步子去,却被君离从后面抱住了。他暧昧的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记得么,我喜欢你叫我三郎。”顺势在她耳垂舔了舔,无限留恋。
青梅面红耳赤,赌气扭过头说了声“三郎”,拄着拐杖匆匆逃到门边。想着外面有旁人在,这么满面通红的出去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