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们就是想瞒天过海,先把小妹骗进林家?”
惠母将在场的儿子媳妇女儿通通扫视了一遍,淡淡地说道,“那你们的意思这门亲事就此做罢,从前咱们欠林家的那些,也一笔勾销了?”
韦玉贞大着胆子说道,“娘,锦上添花还不如雪中送炭不如,林家的这份情咱们先记着,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自然是”
惠母扫了韦玉贞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林家以后会败落?”
惠四哥小声地嘀咕了妻子一句,“不会说话就别开口!”
韦玉贞低下了头。
惠四哥劝道,“娘,玉贞没念过书,大字也不识几个,您别跟她计较。不过,她说的也在理儿。正因为咱家在最困苦的时候有了林家的扶持,如今才显得当初他们的帮助是何等的重要。只是,呃我的意思是,现在林家想瞒天过海地把小妹娶过门,是不是那个,呃,有点儿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意思在里头啊”
惠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老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个老封建,没念西洋书也没喝过洋墨水我只知道,那几年闹饥荒,你们爹一死,如果不是林家帮衬着,我这个小脚老太太如何养活你们兄妹几个?那时候老大才十六七岁,你们大嫂将将才过门是林家送了老二去县城念书,又是林家送了衣服吃食过来,老三老四你们才过够了光着腚过日子的时候!就连那个时候,要不是林家遣了个奶娘每天过来给五丫喂奶,五丫你早就死了!”
堂上众人一片寂静。
惠母指着惠二嫂道,“不是林家,老二能上学?要是他不上学不留洋老二能认识他那一大班子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今才能当上副部长?”
惠母又将手指指向惠三哥,“如今你是北平大学的教授,可你摸着良心问问,当年林家没送钱给咱们家,你能这么一年又一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念完书?如今你能当劳什子教授?”
“还有你!”惠母指着惠四哥说道,“你小的时候最是多病多灾,!出疹子,发高烧,百日咳你知不知道,无数次你都在鬼门关前徘徊,若不是林家三番四次地花了大钱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救你,还给你吃最昂贵的西洋药片,你能活到现在?还娶媳妇儿生孩子?”
众人被她骂得哑口无声。
跟着,惠母将视线转向了惠怡眉。
老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惠怡眉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她眼中的失望。
她握紧了双拳。
“娘,我知道咱们惠家欠林家的,不是一点半点,”惠怡眉缓缓地说道,“但您觉得,只是我嫁过去,问题就解决了么?我还是那句话,您让我嫁过去,是想让我做林岳鸿孩子们的继母呢?还是让我去做林岳鸿的妾?”
惠母也是个小脚妇人。
丧夫之后,她要凭一己之力拉扯五个孩子,其中的苦楚是常人不能理解的;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惦记着林家的好
但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
报恩确实重要,但儿子们如今的成就,固然有着当年林家的支持,但最重要的,还是靠他们自强不息的奋斗而得来的;万万不能因为家中出了个做妾的妹妹,而令惠家蒙羞。
惠母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如今是新社会了,自然没有让你去做妾的道理,我琢磨着,上回林二太太过来说的,说子宋”
“娘!”
惠怡眉皱着眉头打断了惠母的话,“就算我受过林家的恩惠,可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我就要像个物件一样,任由林氏兄弟挑挑拣拣?为什么我就不能挑选林家的男人?”
“这是你一个女孩子应该讲的话么?”惠母皱眉道。
惠怡眉大声反驳道,“是!我没有女孩子的样儿!那林岳鸿呢?他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孩子这就是他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感和担待?”
惠母哑然。
众人均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惠母才冷冷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你看上谁了?”
惠怡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岳…鸿!”
众人愣了一下,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但是,我有条件”
事已至此,惠怡眉已经探知了母亲的底限——恐怕母亲是铁了心地想把自己嫁到林家去!
所以,目前大约也是惠怡眉唯一能提要求的时候,她希望可以提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合情合理,但对林家和白莹莹来说,却是苛刻到完全不能接受的条件,以逼林家和白莹莹共同出手
“第一,我绝不做妾!第二,我也绝不当林岳鸿孩子的继母!我的底限就是,不管林岳鸿和白莹莹先结婚再离婚也好,登报解除同居关系也好反正我必须要成为林岳鸿名正言顺,而且是唯一的妻子!第三,以后我会有我自己的孩子,所以白莹莹的孩子们不能留在林家!也终身不能与林岳鸿相认!第四,我要举行西式婚礼,并且要请人将我和林岳鸿的结婚照片拍成海报,在县城,省城以及上海三地的报纸上刊发;第五,林岳鸿必须要登报向我求爱”
说到这儿,惠怡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努力压下了涌上心头的恶心感觉但她知道,她提出的这些要求,除去林家不说,白莹莹一个也接受不了!
所以说,只要惠家人认可了惠怡眉的话,并且支持她;那么接下来,就要看白莹莹的了。
惠怡眉说完这番话以后,堂上再次变成了一片死寂。
小妹提出的这些要求在惠家人看来,可以说只是恢复名誉的小小请求;说到底,就算林家按照小妹的要求一一做到了,但小妹仍然是委屈的。
就算在旧朝,也万万没有送嫡女去做别人家做继妻的道理;而在这新时代,小妹也个是留过洋,品貌双全的女子若不是林家挟恩,小妹完全能找到家世才华完全不输给林子昌的人!
数双眼睛殷切地投向了惠母。
思索良久,惠母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对惠大哥说道,“今天老三才回来,大家晚上好好热闹热闹明儿个,你和你媳妇儿带着老二家的,老三两口子,老四两口子一起去一趟林家,就说给林家老太太,太太小姐们下帖子再过几天我就要做生日了,请她们到咱家来喝杯水酒,热闹热闹!”
不过是去林家下请帖而已,却要让众儿子儿媳们一同前去,隐藏在惠母话语中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惠家的几位兄嫂相互递了个眼神,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去林家要怎么谈判了。
而惠怡眉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第15章 贵客将至()
第二天一早,惠大哥惠大嫂带着兄弟妯娌们出了门。
惠怡眉去了正屋,陪母亲吃早饭以后,正准备回房,管家突然急急地走了进来。
“老太太,方才接到了二老爷从北平发来的加急电报,请您过目”管家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封电报。
惠怡眉从管家手里接过了电报,朝母亲递了过去。
惠母道,“我眼神不好,你给念念。”
惠怡眉便打开了装在信封里的电报纸。
惠二哥在电报上说,他将携贵客,于明天一早抵达县城,让家里人准备车子去县城火车站接人;又让家里给收拾东二楼的客房,准备好生招待贵客。
惠怡眉小小声念完了以后,惠母皱起了眉头,连手里攥着的佛珠也忘了掐。
母女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什么样的贵客让惠二哥这样紧张?
原本惠二哥都已经和家里说好了,这次母亲做寿小妹出嫁,他因为事务繁忙所以就不来了可为什么,惠二嫂前脚才踏进老宅,惠二哥就火急火燎地后脚从北平出发?
所以说,这一定是个突发事件。
毫无疑问,惠二哥是惠家最最举足轻重的人物。
既然惠二哥这样紧张,也就证明着来客必定身份尊贵不已,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惠母沉吟片刻,说道,“管家,你赶紧带人去收拾屋子把住在东二楼的二太太的东西挪到西二楼去,再把原来住在西二楼的三太太的屋子给誊到誊到我屋里的西厢房里”
惠母一边吩咐,管家就一边点头答应。
跟着,惠母转过头又对惠怡眉说道,“东二楼的屋子,就由你去收拾你毕竟是留过洋的人,见识比她们乡下人强要是家里缺了什么也不要紧,别怕花钱,赶紧让他们买去。管家,小姐让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来回我了”
惠怡眉和管家齐齐应了一声。
管家派人收拾东二楼也是需要时间的,于是惠怡眉就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除去家中将有贵客到来的事儿不提,她更关心今天兄嫂们去林家谈判的结果所以即使是回到了房间里,惠怡眉也有些心神不宁,就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管家派人过来通知她,说东二楼的二太太的东西已经挪走了,请小姐过去看看屋子
惠怡眉这才带着小红去了东二楼。
可以说,除了惠怡眉的独幢小楼之外,东二楼是惠宅里朝向最好,最大,也是风景最好的一套房子了;东二楼共有一间宽敞的主卧,一间小书房,还有一间厕所和浴室共用的房间这三间房组成。
惠怡眉直接进了浴室。
浴室倒也宽敞,一边靠墙壁的位置,放着个侧靠着的大木盆,应该是洗澡用的;另外一边则放着个涂了红漆的木制马桶。
虽说浴室里清清爽爽的,并无异味儿;但惠怡眉还是觉得太过于简陋了。
她让人去把管家叫了过来。
现在的z国,抽水马桶在北平上海等地才刚刚兴起;但地处苏皖小县城里的储云镇却还没有这样的技术。但是,大浴盆却是有了的。
惠怡眉让管家速派人去县城里买三个新浴盆回来,为了不让管家买错,她还特意拿纸笔画了一下那种长椭圆形的浴桶形状,还按照着自己在英伦留学时的印象,把大浴盆大概的尺寸写了下来;跟着,她又写下了一系列的物品名单,列成了单子——比如说白色细绒小毛巾二十条,上好的手纸十扎,玻璃花瓶十个大小均可,香皂十块,镶框大镜子两面,素色的绸缎五尺宽七尺长的要十块,因为不知贵客到底是男还是女,索性男式女式的真丝睡袍和浴袍各四套等等。
惠怡眉也是有些私心的。
自己屋子里的浴室也有些简陋,大浴盆买三个,正好东二楼放一个,自己屋子里放一个,还有一个放到母亲的房里去
就算她很有可能马上就要被逼离家,但也应该好好享受这十几天的日子。
管家怕出意外,索性拿着单子自己带了人去县城里买东西去了;惠怡眉就带着小红继续在东二楼转悠。
她在东二楼走了一圈,心里大概有数了,然后就让小红去母亲那里禀报一声,说她要去库房转一转。很快,惠母身边的老妈妈就过来领着惠怡眉去了库房。
一进小库房,惠怡眉就睁大了眼睛。
不得不说,这几年在惠大哥惠大嫂的经营之下,家里确实变富裕了;这小库房里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给堆得满满当当的
惠怡眉先去挑床上用品。
她选了一套真丝手工剌绣的杏色底喜鹊登枝的床单被套和枕头套;一幅白纱绣虫草蝈蝈的蚊帐;一套大红的漆器组件,包括花瓶和大小箱匣;还有七成新的灰色的卡呢的坐垫和一些古朴的木雕装饰什么的。
老妈妈忙着登记造册,并指挥着仆妇们把惠怡眉挑中的东西都捧到了东二楼去。
惠怡眉则带着小红去了小花园里,挑了几盆雅致的兰草和结了花骨朵儿的蕙草,吩咐照管花草的仆妇,将她选中的那些花草移进漂亮又小巧的花盆里;然后又让仆妇去集市上买些盆栽的含苞玫瑰回来放进厨房旁边的温室里去,贵客入住的时候随时需要采集新鲜花瓣的
忙完了这一切,她索性去了母亲的屋子里歇了一会儿,直到仆妇们来报,说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搬上了东二楼,只等着摆放和装饰了。
惠怡眉又带着小红再一次去了东二楼。
指挥着仆妇们把该放的东西都各就各位之后,一间雅致古朴的屋子也就差不多收拾好了只见窗下吊着漂亮的兰草;八宝格上放着对瓶,根雕,异石等物;案上放着两个艳丽的漆器匣子,里头装着黑白两色棋子
小红赞道,“原来这东二楼我也来过,可被小姐这么一收拾看上去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仙人住的屋子一样!小姐,您把咱们的屋子也收拾收拾呗!”
惠怡眉笑了笑,没说话。
倒不是她不愿意收拾,而是没那个心情。
这个家,对她来说,就是个笼牢。她只有分分钟想逃出去的,哪里还有心思收拾屋子!
虽说卧室已经收拾好了,但管家去县城买浴缸还没回来,所以惠怡眉只得把大浴缸的位置留了出来,又吩咐仆妇们搬张案几进来,把镶框镜子的位置也留了出来,然后又在窗边吊上了兰草,以及在案几上摆放好插瓶的鲜花
只等管家把她要的东西买回来以后,这屋子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院子里突然人声鼎沸起来。
惠怡眉隐约听到了惠四哥愤怒的说话声音
她心里一紧,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拎着裙摆就匆匆从东二楼上跑了下去,直奔正屋。
当惠怡眉冲到母亲的正屋里时,兄嫂们或站或坐地聚集在惠母跟前,正热烈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或许是因为惠怡眉不在,因此兄嫂们不用当面顾虑她的面子,言语间也直率坦白的多。
惠三嫂道,“娘,今天可把咱们气坏了!您不知道在林家,四弟妹假意去问林老太太,说有个姓白的女子找上门来,说她是子昌的妻室,还和子昌生养了两个孩子您猜林老太太怎么说,她说啊这是没有的事!定是有人想要讹诈她还说,子昌现在就等着我们家小妹进门呢!”
惠四嫂更是气愤填膺,“娘!我们和林二太太说话的时候,那个外室还堂而皇之地跑过来给我们端茶递水的!还有还有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得意洋洋地把她那个儿子抱出来让我们看娘!您说说,她竟猖狂到这样了!”
惠母沉声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安静些,直吵得我脑子疼老大,林家怎么说?”
惠大哥说道,“我和三弟四弟直接求见了林二老爷,他倒也没否认,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不会让那个姓白的女人过了明路我问他怎么处置那个女人,林二老爷说,那双孩子毕竟是林家的骨肉,万万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只是这个女人嘛,可以拿钱打发了事”
惠大哥歇了一口气,又说道,“我们把小妹的条件一一说给林二老爷听了,虽说林二老爷没说什么但我瞅着,恐怕这事儿最终还得由着林老太太拿主意。”
惠四嫂嘟嚷了一句,“那个姓白的明明就住在林家,林老太太还跟我们打马虎眼,说林子昌没有外室想也知道,她就是要包庇那个女人的了!”
惠四哥瞪了妻子一眼,低声说道,“你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惠母心中也有些恼怒。
她和林家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深知林老太太就是个喜欢拿乔的人;但惠家早已今非昔比,林家在林子昌的事情上确实有错,却还妄想拿捏惠家
惠母半天没说话。
只是,所有的人都看到她把手里的佛珠掐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