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确实觉得眼睛有点儿酸涩,脖子也有些隐隐作疼。
看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她便拿了把团扇走到了窗户边,准备远眺远方放松一下眼睛,也活动一下脖子。
小红收好了她的书,很体贴的拿了件衣裳过来,披在惠怡眉身上。
“小姐,已经起风啦,看样子马上要下雨了,您小心着凉。”小红絮絮叨叨地说道。
惠怡眉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倚在窗子边看着远处的苍翠青山。
远眺凝望了一会儿以后,她终于觉得眼珠子没有那么晦涩难受了;可她却很快就发现,大约是因为快下雨了,所以有蚊子想从窗口进入她的房间。
惠怡眉拿着团扇,朝外头挥了挥
突然鼻子一痒,她赶紧又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口鼻,轻声打了个喷嚏。
小红急了,“您看看,着凉了不是!”
她上前去,服侍着惠怡眉将披在身上的长衫穿好,又说道,“我去厨房给您煎碗姜枣红糖水来小姐,我把窗子掩一掩,免得您让冷风吹着了”
惠怡眉道,“现在空气好,我吹吹风,呆会儿我自己关,你不是要去大厨房?”
小红只得说道,“我这就去,您仔细些,别吹太久凉风了。”
说着,小红就蹭蹭蹭地下了楼。
惠怡眉又站在窗子口发了一会儿的呆。
大颗大颗的雨点突然从天际砸落了下来,撞击在青瓦片,大树和地面上,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惠怡眉侧着头看着外面。
乌沉沉的天空压在头顶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但当雨珠儿畅快淋漓地落下来以后,潮湿的水雾气混着泥土的淡微腥味儿和植物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婷婷玉立的玉兰树也被雨水冲洗得白的更白,绿的更绿
惠怡眉舒了一口气。
突然有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匆匆地跑到了玉兰树下,并停留了下来。
惠怡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把油纸伞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玉兰树下已经站着一个浑身都被大雨淋透了的人!
那人
是亨利?
他傻傻地站在树下干什么?淋雨?
撑伞的是个仆妇,只见她和亨利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撑着伞,护送着亨利往正屋的方向走。
亨利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过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张望着
惠怡眉莫明其妙地就觉得脸庞烧得慌。
他到底在玉兰树下站了多久了?从他站的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她的窗户,而她已经在窗口逗留了近半小时之久
“小姐!这么大的雨,您怎么不关窗子?”小红捧着个小瓦罐上了楼。
见下着这么大的雨,惠怡眉却还站在窗户口,小红不由得有些着急了;她在房间门口脱下了鞋,湿脚在房间门口的地毡上擦了擦脚,然后抱着瓦罐匆匆走进了房间,先把瓦罐放在了桌子,然后走到惠怡眉的身边,关上了窗户。
房间里一下子就变得暗暗的。
小红拉开了电灯,然后开始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惠怡眉身上的衣裳。
“啊,您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小红惊呼道。
惠怡眉有些不在乎。
只是外头的袍子沾了些水气,里面的衣裳又没湿。
小红已经伸出了手,想服侍她换衣裳,却被惠怡眉避开了。
“没事儿,我自己换,你把红糖水倒进杯子里去。”她吩咐小红道。
小红依言将红糖水倒进了瓷杯里。
惠怡眉脱下了袍子,觉得有些寒意,便又拿了条披帛披在肩上;跟着,她又顺手拿起了先前没看完的那本书
小红上前夺走了那本书。
“我的小姐!您这是要考女状元呢?这书您都看了一整天了,现在屋子里的光线又不好,小心看坏了眼睛!”小红嗔怪道。
惠怡眉无奈地说道,“可我总不能像个傻子一样呆坐着不动吧?”
小红想了想,“您要是不嫌我话多,我跟您聊聊天吧!”
惠怡眉笑了起来。
她捧着瓷杯喝了一口浓香微甜的姜枣红糖水,说道,“那你可得说些我爱听的”
小红便想起来,到有段时间小姐天天都在哼唱昆曲名角羽铭的成名唱段,就小小声说道,“您知道吗?棠家班出了事”
棠家班?
惠怡眉疑惑地摇了摇头。
小红瞪大了眼睛,“您不知道棠家班?可,可是您不是喜欢羽铭的唱腔么?他就是棠家班的台柱子呀!”
一说起羽铭,惠怡眉眼睛一亮,问道,“羽铭?啊,羽铭那个,棠家班还在县城吗?”
小红摇了摇头,“前两天,棠家班的班主犯了事儿,坐大牢去了;然后棠家班里的几个名角儿就各奔东西了也就是最顶尖儿几个稍微强一点儿:小百灵去了天津青梨班,花石榴去了北平投靠亲友。剩下的人,可就不怎么好了芳樱给个老头做妾去了,还有几个男角儿去了码头”
惠怡眉愣了一会儿,问道,“棠家班的班主犯了什么事儿?”
小红没说话。
想着此时外头正下着大雨,应该也不会有人来小楼探视小姐,小红才轻声说道,“据说是藏赃了鸦|片”
惠怡眉张大了嘴。
小红小小声说道,“棠班主怎么可能藏赃鸦|片呢?听说他本来也是富家子,就是因为父母染上了烟瘾,败光了家产,后来又死在了烟馆里头他成立棠家班以后,演戏筹来了钱,大多数都捐到‘防烟会’里去了”
半晌,惠怡眉才问,“那,羽铭呢?”
小红摇了摇头,“不知道。”
“看不出来嘛,你还挺喜欢看戏的!”惠怡眉按压住心中的想法,打趣小红道。
小红笑道,“好久没去了!您没回来的时候我在大厨房里做事,隔上十天半个月的也能休息一天;这休息啊,除了回家看看爹娘也就没什么事儿,有时就会去听听戏其实棠班主挺好的,知道咱们穷,也没多余的钱去听戏,就特意在戏棚子的最外头再圈个帘子出来虽然咱们钱少,但也能买个站票,远远地站在最外头看看小姐,您没发现吗?其实羽铭的声音不怎么样,但他的身段儿确实软,比咱们这些货真价实的大姑娘还能扭”
惠怡眉陷入了怔忡。
虽然她不敢肯定羽铭是不是就是介入林二老爷和林岳安之间的那个戏子,但从小红的说法来看,这棠家班的班主还是个有志之士,而且犯事入狱也有些莫明其妙
很难说,这是不是林家人出手干预的。
但在这巴掌大的县城里,林家人想干这么一件事情,就跟拍死只蚊子一样简单。
如果说这件事儿真是林家人干涉的,那么很有可能羽铭和林岳安之间是有些问题的。
这事儿太过于惊世骇俗,惠怡眉不敢继续往下想,也不愿意去捕风捉影些什么。
她附和着小红,干笑了几声,说道,“原来是我耽误了你!我向你赔不是,等天气好一点儿,我就带你去县城看电影去!”
小红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小姐您真好,我还没看过电影呢!”
惠怡眉抿着嘴儿笑,“当然是真的!”
说着,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房门那儿,说道,“好像雨停了?”
小红闻言,走到窗子那儿推开了窗户。
果然已经停雨了。
清新湿润的风吹进了屋子,让人精神一振!
惠怡眉道,“你去看看二哥在哪,就说我有事想和他说,请他和二嫂到我屋里走一趟。”
小红应了一声,卷起裤脚出了门。
惠怡眉有些心烦气躁。
她知道,她必须要好好的跟二哥二嫂谈一谈,毕竟二哥才是惠家的顶梁柱;有了他的支持,她才能事半功倍,早些解决掉这桩婚事。
第18章 老友记()
小红又跑了回来。
“小姐,二老爷不在,二太太说请小姐移步西二楼,二老爷就回了。”小红恭恭敬敬地说道。
惠怡眉便朝着门厅外头看了一眼。
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湿的,落满了绿的叶白的花
她“嗯”了一声,朝外头走去。
“小姐!”
小红喊了她一声,去衣橱里翻了件观音兜出来,替惠怡眉穿戴好了,“外头虽然停了雨,但屋檐水可讨厌得紧,小姐穿件观音兜去,小心湿了头发”
惠怡眉嫣然一笑。
主仆俩下了楼,匆匆朝西二楼走去。
惠二嫂正在屋子里听唱片,见了惠怡眉,她“啪”的一声就把唱针给弹开了,然后上前拉住了惠怡眉的手,引着她坐到了沙发上,笑着问道,“外边儿雨停了?可曾淋了雨?”
惠怡眉也笑着摇了摇头,“不妨事。”
惠二嫂又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赞道,“这几天事情这样多,我还来不及好好看看你哎哟,我们家的小妹真是长成大姑娘了!都说女儿肖姑,你生得这样好,将来我的芷君也不会差!”
惠怡眉抿着嘴儿笑,“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您自个儿呢!”
惠二嫂大笑。
姑嫂俩闲聊了几句,惠怡眉便问道,“嫂子,我二哥呢?”
惠二嫂朝门口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在东二楼屋里呆着呢!哎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么?”
惠怡眉就想起了亨利那大胆又直接的目光。
见惠怡眉半天没吱声,惠二嫂也没指望小姑会知道贵客的身份。
“他啊他的外祖父,是旧朝先帝爷的胞弟庄亲王!那时候帝权被推翻,先帝远走关外却命殒殇山,京中全靠庄亲王一人维持,就是后来政改也多亏了庄亲王出面安抚那帮子勋贵拥蹇,这才能和平政变的那位庄亲王啊没有儿子,膝下就只一个独生女儿,当年封了个固伦公主,自小就被送出了国昨儿跟着你哥哥跑来咱家凑热闹的那个后生,就是这位固伦公主的独生子”
惠怡眉一惊!
她没料到亨利居然还是本国的先朝遗贵。
不过,想想他以前在荷福大学里的那副生人勿近,出入都有保镖陪伴的作派,惠怡眉突然又有些释怀了。
“这位爷据说生父不详,但听些故人的说法,他的生父应该是固伦公主身边的侍卫。不过啊,固伦公主对外可是说从未婚配,所以他才从了公主的姓氏,姓艾你说,要是旧朝还在,怎么说这位爷也是个郡王啊!可惜啊旧朝先帝爷的嫡系,恐怕也剩下这么一支流落在外的”惠二嫂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她突然话风一转,“不过现在人家也不差,听说固伦公主在英伦皇室的庇护下长大,好像还被英伦皇室封了个什么女伯爵的封号前两年固伦公主亲自归国为庄亲王扫墓,大总统还亲自去机场接她,据说固伦公主后来还去参观了参议院,大总统又请她当了顾问”
惠怡眉张大了嘴。
姑嫂俩在这儿说着话,惠二哥从外头走了进来。
见了惠怡眉,惠二哥愣了一下,“小妹?”
惠怡眉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站了起来,笑盈盈地说道,“二哥!”
惠二哥看了看她,笑着对妻子说道,“看看!咱家出了个大美人啊!”
惠二嫂也捂着嘴笑。
惠怡眉只觉得脸烧得慌,嗔道,“二哥你多少年没见过我了,一见面就拿我取笑!”
看着二哥二嫂的表情,惠怡眉很清楚,其实他俩根本就是心知肚明自己过来是想说些什么的;所以惠怡眉干脆落落大方地说起了自己的事儿。
“二哥,不瞒你说,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惠怡眉轻声说道,“我想和你说说林家的事儿”
说着,她便将自己回来以后,对林家这门婚事的态度,以及母亲对林家婚事的态度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惠二哥也没说话,他走到了桌子边,倒了一杯凉白开先自己一口气喝掉了;跟着又重新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水,递给妹妹一杯,又递给妻子一杯。
惠怡眉捧着杯子一口气说完了自己想说话,喝了一口水,又道,“我知道我是女孩子,就算读了再多的书,将来也不一定有出息,更不能像哥哥们这样为家里长脸”
“可是,咱们惠家欠了林家的,难道就该我一个人去还?他们林家就不怕我嫁过去以后大闹天宫,把他们家闹得鸡犬不宁?”她像个孩子一样嘟着嘴儿,又委屈又气愤。
惠二哥陷入了沉思。
惠二嫂看了丈夫一眼,没说话。
惠怡眉继续说道,“二哥,不是我拿乔我知道,家里头的哥哥们,个个都是由娘做主迎着嫂子们进了门您看看,娘的眼光多好,我的嫂子们个个都是能干人,家里家外一把抓,人人都是当家主母可轮到我,我”
惠怡眉突然就有些哽咽了。
沉默了一会儿,当她把自己的情绪压制住之后,这才低声说道,“倘若林子昌”
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惠怡眉就有些难受。
“我不求他是个多么出色的人,但凡只要他有点儿担待,我也无话可说了”她轻轻地说道,“可您看看他的态度若是他看好惠林两家的婚事,那他又为什么要去招惹白莹莹?若是他真心倾慕白莹莹,我也不怪他,只要他堂堂正正地站出来说一句,就说他不中意这门婚事,他想和白莹莹长长久久的,咱们两家也好重新商议此事可是,他为什么连句抗婚的话都不敢讲?像他这样只敢躲在别人身后为自己伸张正义的男人,我,我”
惠怡眉几度哽咽。
但惠二哥却并不说话。
惠二嫂倒是有心想劝一劝小姑,但见丈夫没有任何表态,她便也不敢轻易做主。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惠怡眉小小声的啜泣,就是落地针嘀答嘀答的走针声音
惠二哥架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才说道,“你你认识承宣?”
惠怡眉愣了一下。
承宣?
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昨天初见亨利的时候,好像二哥是叫了他一声“承宣”,没准儿亨利的中文名字就叫做艾承宣。
“昨天他一看到你,整个人都傻了,”惠二哥笑呵呵地说道,“后来一直拉着我,打听你的消息呢!你嫂子有没有跟你提了一下承宣的身世?”
惠怡眉虽然有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但她不明白
她明明就在跟二哥说林岳鸿的事,但二哥为什么避开了林岳鸿而不谈,却把话题转移到亨利的身上?但惠怡眉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亨利的情况统统说与兄长听。
“我和他在英伦有过几面之缘,他和我都在荷福大学念书,不过并不同系,他好像去年已经毕业了,而我明年才”
“他与你熟识?”惠二哥打断了她的话。
惠怡眉摇摇头,“不识。”
惠二哥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惠怡眉只得解释道,“他出身显赫,出入都有同伴跟随;可我是却穷学生,哪里会有什么交集。只是,在大学里的时候,也因为同是黑发黄肤的华人而相互多看过几眼,但并没有正式认识过,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而我也只知道他叫做亨利而已。”
惠二哥陷入了沉思。
此时,惠怡眉已经有些觉得不对劲起来
“乔治?”(注:乔治是惠二哥的英文名)
一道清越的男声响了起来。
众人抬眼看去,见承宣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站在惠二哥的门口,头发湿辘辘的,看起来好像刚刚才洗过澡。
虽说惠怡眉也是留过洋的人了,但一个年轻男子衣衫不整地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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