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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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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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民屏对姐姐是言听计从,应道:“是。”走出舱去。
那边船上的商周德见秦民屏进舱去,便低声问张原:“介子,你这是何故,我们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又不是助几两银子就能帮得上的,入狱官司如何帮他?”
张原道:“二兄,请相信我,我不会鲁莽胡来的,这红头樟船上的人值得鼎力相助。”
商周德奇怪地问:“你认得他们?”
张原还没答话,就见邻船的秦民屏又出来了,拱手道:“张公子,请过船来一谈如何?”
张原道:“甚好。”对商周德道:“二兄,那我先过去一下。”
红头樟船上两个穿得五彩斑斓的男仆搬来一块长木板架在两船之间,张原就踏着木板过船去,跟着秦民屏进到舱室,就见一个身量极高的妇人站在那里,这妇人除了身上的百褶裙与汉人女子颇有不同之外,其余服饰也不见异样,见他进来,便万福施礼道:“石柱秦氏见过张公子,公子少年高义、济人忧困,有古贤人之风,小妇感激难言。”
张原赶紧施礼道:“小子张原见过夫人,小子只是凭一股热心,实无把握,想先听听是怎么回事?”
妇人秦氏道:“有心就好,有心就好,公子请坐。”
张原告罪坐下,就听秦氏说道:“我夫君石柱宣抚使马千乘——”
张原起身叉手道:“原来是马将军夫人,小子久仰马将军夫妇的威名,失敬,失敬。”
石柱土司马千乘之妻秦良玉,可以说是古来第一巾帼英雄,也是悲怆晚明史中的一抹明丽的亮色,英风烈烈,光照百代,秦良玉饶胆智、善骑射、熟韬略、工词翰、仪度娴雅、而驭下严峻,率土司白杆兵勤王征战,战功赫赫,以一个女子因战功官至镇东将军、太子太保、忠贞侯,这在中国史上是独一无二的,而万历四十一年,正是秦良玉命运转折之时——
秦良玉以为张原只是客套话,一个江南少年哪里会知道边远山区的一个土司,说道:“我夫君现在云阳狱中,小妇悲愁无告,哪里还有什么威名。”
张原道:“将军夫妇平播州杨应龙之乱,战功第一,声名远扬,我江南士子也曾听闻,马将军忠义,无辜入狱定是被人所诬,当有冤情大白之日。”
秦良玉听张原说出这番话,又惊又喜,却原来这少年书生并非只是客套虚语,还真知道她夫妇的事迹,人孰无好名之心,秦良玉一生忠义固然是高贵本性,也出于爱惜名声之故,喜道:“多谢公子吉言,拙夫若能免罪出狱,当感公子之德,小妇不善婉转巧言,就直说了——公子如何能帮得了我夫君?”
张原道:“请夫人先说说马将军因何入狱?”
秦良玉道:“拙夫耿直,得罪了云南银矿税监邱乘云,遭其诬告说我夫率部民抢劫矿银,皇帝震怒,将我夫下云阳狱论罪。”
张原记忆中秦良玉之夫是得罪了太监才下狱的,只是不清楚原来是被诬劫夺矿银,万历皇帝嗜财如命,你夺他矿银,他当然震怒了,邱太监这一招实在狠毒,问:“马将军入狱,夫人来杭州又是何缘故?”
秦良玉道:“小妇这是要进京告御状,为我夫君鸣冤。”
张原眉头轻蹙,心道:“万历皇帝十几年不上朝了,只务敛财,赈灾都不管了,你去告御状有用吗,你现在可没有十几年后那样显赫的声名。”说道:“在下想细问一下,马将军是如何得罪了那邱太监?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救马将军,还必须从那邱太监那里想办法,进京申冤路途遥远,反而是下策。”
秦良玉见张原说话极有智慧,便道:“公子言谈不凡,想必是出自名门,可否让小妇了解一二?”
张原道:“族先祖阳和先生,是隆庆五年殿试状元,在下本月初参加山阴县试,侥幸得了案首。”这时必须借势,这也是取信于人的捷径,没必要假惺惺谦虚。
秦良玉肃然起身道:“张公子是内山先生的后人,小妇先祖曾受过内山先生的恩惠,请张公子受小妇一拜。”
张原赶紧还礼,连称不敢,这才想起族叔祖张汝霖的祖父张天复曾任云南按察司副使,内山是张天复的号。
秦良玉神态恭敬了许多,说道:“张公子先祖对小妇先祖有恩,今日张公子又有恩于小妇母子,几代恩惠,如何报答。”便叫儿子马祥麟过来向张原磕头,要马祥麟称张原为世叔,张原连称不敢,要以平辈相称,毕竟他与马祥麟只相差六岁——
秦良玉不肯,定要儿子称张原为叔,然后方说太监邱乘云之事,道:“邱太监从云南解银入川,路过石柱时,向我夫君勒索银钱三千两,银钱也就罢了,还说要砍伐一千株数人合抱的大紫杉运至其官署备用,这崇山峻岭的需要多少人力,我夫君拒绝了,干脆连银钱也不给,那邱太监怀恨在心,到了重庆府,便诬告我夫君抢劫矿银。”
张原暗暗叹息,太监睚眦必报的,而不管这会惹下多大的祸事,马千乘自称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其实是汉化的土人,算是知礼循法的,竟赴云阳狱,不然的话这绝对会引起一场叛乱——
张原道:“马将军不计个人仇怨,大义为先,实在让人敬佩,不知夫人可曾托人向邱太监转圜?”
秦良玉道:“我等委曲求全,送去白银五千两,那邱太监却不收了,咬定被劫银五万两,要追赔五万两的话岂不把我石柱宣抚司家底抄空了,我夫君也坚决不肯交银,宁愿入狱。”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监的品位
听了秦良玉的倾诉,张原思忖片刻,又问:“那个邱太监还在重庆吗?”
秦良玉道:“小妇离开忠州时听说邱太监已出了重庆,尚在赴京途中,或许也要经过杭州。”
张原问:“若要夫人出一万两银子抚平此事,夫人以为可行否?”
秦良玉显然是能作主的人,当即道:“若能以一万两银子化解这一无妄之灾,小妇还有何话说,小妇也知道此番进京申冤艰难,衙门处处要打点,万两银子就如沸汤沃雪,眨眼就会没影,只是那邱太监诬陷我夫君、咬定要五万两,所以小妇要入京与他对质——张公子可有什么良策?”
张原道:“在下与杭州织造局钟太监有一点点交情,料想钟太监也认得那邱太监,就不知道二人交情如何,若关系不错,在下可以求钟太监出面转圜,当然,一万两银子的打点怕是少不了的。”
秦良玉喜道:“若能如此,小妇感激不尽,小妇此番带了一万五千两银子进京,公子尽管取用。”
张原道:“我会力争节省的,想那石柱山区,土民穷苦,邱太监勒索这样的银钱,于心何忍哪。”
一句话说得秦良玉泣下,随即收泪道:“世间有邱太监那样的人,也有张公子这样的人,是以小妇永不绝望。”
张原道:“在下这次是去松江为我姐夫祝寿,那船上的是我内兄商周德先生,他是送嫂子和侄女进京,与我同行至此——事不宜迟,我今晚便去求见钟太监,只盼他与邱太监交情不恶,不然的话在下也无法可想。”
秦良玉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马氏、秦氏足感公子大德。”又叫儿子马祥麟向张原磕头,张原赶紧拉住。
秦民屏一直没开口,这时说道:“张公子,等下就由我陪张公子去织造局,我只在门外等着,这样一有消息也好急报家姊,如何?”
张原知道秦民屏是何用意,并不着恼,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人之常情,微笑道:“不用先送银子去的,定要事情说妥了才能给银子,也不经我手,由你们去送。”
秦民屏大惭,作揖道:“在下言语冒犯,请张公子勿怪。”
张原笑道:“出门在外,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又何足怪。”拱手道:“马夫人、秦兄,那在下先回船和我内兄道明情况,等下便去织造局,这杭州我也是第一次来,织造局在哪里还得向人打听。”说罢,过船去了。
秦良玉呵斥弟弟道:“你看张公子这言谈、气度,像是逸夫骗子吗!你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
秦民屏垂首受教,显然对姐姐甚是敬畏。
秦良玉道:“天色将暮,你去请张公子和他内兄到附近酒家用晩餐吧,然后该怎么做但听张公子的吩咐便是。”
……
张原回到五明瓦白篷船,对商周德说了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之事,商周德道:“宣抚使是土官,从四品,管军管民,比一方知府权力大得多,介子有把握能帮上他们?”
张原道:“先打听一下邱太监与钟太监的交情,若关系不好,那我也爱莫能助。”
商周德道:“那好,救人急难也是积德行善,我也留在杭州等你两天,顺便带景兰、景徽游西湖。”
一边的小景徽听到了,喜道:“好极了,好极了。”问张原道:“张公子哥哥,那有美堂还在不在?”不待张原回答,便脆声吟诵道:“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尊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我都会背诵了,一字不错吧?”
张原笑道:“是,一字不错,小徽聪明,不过那有美堂还在不在我可不清楚,就算不在也不要紧,西湖有很多美景,你小姑姑都没来游玩过吧。”
小景徽道:“以后张公子哥哥可以陪我小姑姑来游西湖啊。”
张原、商周德都笑,却见那秦民屏在岸边拱手道:“商先生、张公子,在下请几位去岸上酒家饮酒,万勿推却。”
商周德道:“介子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小兰、小徽这边还要我照顾。”
张原便上了岸,那边三明瓦船上的穆敬岩、穆真真父女还有武陵都跟了上岸,秦民屏问知商周德不去,又盛情邀请了一番,说船上女眷可去酒楼专辟一个包间静室用餐,商周德婉拒。
秦民屏便道:“那就明日再宴请商先生。”
杭州运河埠口乃客商往来、货物吞吐的繁华之地,酒家林立,这时正是暮色沉沉灯红酒绿之色,秦民屏接连问了几家酒楼,竟然都是客满,张原道:“不如先去织造局问清楚再说,不然喝酒亦无味。”
秦民屏喜道:“那岂不是怠慢张公子了。”
张原笑道:“我也是急性子——先找个人问一问织造局在哪里?”
穆敬岩道:“少爷要去杭州织造局吗,小人知道,就在涌金门外的西湖边上,离这里大约六、七里路,小人往年听差来过两次。”
张原喜道:“那就正好,我们快步赶过去。”
秦民屏道:“张公子叫顶轿子坐着去吧。”
张原道:“也没多少路,步行正可健身。”对穆真真和武陵道:“你二人不用跟去了,穆叔跟我去就行。”
穆真真要跟着,武陵也要跟着,说顺便去看看西湖到底怎么个美法,山阴人把西湖夸得天堂一般。
张原笑道:“夜里看什么西湖,又没有月亮——要去就去吧。”
秦民屏带着两个服饰鲜艳的土兵,与张原一行共七人往西南方向快步而行,赶到西湖边上天已经全黑了,两个土兵早有准备,各点起两盏灯笼,灯笼上还印有“石柱宣抚司”的字样,对面的人看到这两盏灯笼过来都要退避一旁——
武陵朝黑渺渺的西湖望了望,说道:“白来了,什么都看不到。”
张原道:“明日再来看,希望明日有好心情。”
身材高大的秦民屏连声道:“张公子所言极是。”
绕湖往西又行了两、三里,前面灯火辉煌处便是杭州织造局。
杭州织造局与苏州织造局、南京织造局并称江南三大织造局,专门督造为明皇室专用、赏赐官员和祭祀用的丝绸,还有一部分用于海外贸易,涌金门外的杭州织造局规模很大,占地数十顷,有机房数百间、织工三千余人,织造太监名义上是专管织造,其实对地方官府有监察作用,万历皇帝对地方官员的奏章爱理不理,而对派往外地的太监专奏批复甚勤,税监、织造监一个密奏就扳倒一省大员的事并不少,皇帝只听信太监的话——
张原等人来到织造衙门前,请门房通报,那门子道:“公公今日不见客,先前布政使大人请喝酒都没去。”
张原道:“在下是从绍兴山阴来的,上月钟公公应按察司张分守之邀去山阴赏灯,在下有幸与钟公公同座饮酒,钟公公吩咐在下若来杭州,一定来拜见他,所以在下便来了。”
门子一听,是有这么回事,钟公公是去了山阴,回来还夸说山阴龙山放灯天下无双,门子打量了张原两眼,问张原可有名刺,张原道:“在下仓促前来,未备名刺——”
门子的脸顿时便拉长了,冷笑道:“就是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大人要见钟公公也必须先递名帖,你却让我空口去通报——”
张原向秦民屏使个眼色,秦民屏心领神会,上前将二两银子塞在门子手里,那门子捏了捏手中银子,心下暗喜,脸色顿缓,说道:“没名刺还是不行啊。”
张原作揖道:“只说山阴张肃之族孙张原前来拜见钟公公,把这句话传到即可,在下不会自讨没趣,的确是钟公公说过要我来见他的。”
那门子得了二两银子,便道:“那我拼着挨责罚为张公子去通报一回。”便入内去了。
……
红罩灯,青帷幔,一个女伎在帷幔后吹箫,帷幔这边有一张黄花梨木圆桌,桌面嵌着大理石,杭州织造太监钟本华正在用晚餐,山珍海味吃惯了,现在转而喜欢清淡,两样鲜果、三盘肉肴、三盘蔬菜、还有鲜汤一品,斟一杯扬州雪酒,慢慢酌,慢慢下筷,慢慢咀嚼,两个美婢一左一右小心翼翼侍候,帷幔后传来如水一般的箫声,在这样的情境下用餐,钟太监感觉自己很有品位,不是一个俗人——
门外有人趁着箫声暂歇的空隙轻唤道:“公公,有个山阴来的少年说要拜见公公,少年自称是张肃之的族孙,名叫张原,说公公准许他前来拜见的。”
钟太监面露微笑,点头道:“不俗,不俗,咱家正觉得心中诗意澎湃,这少年却凑趣来了——让他进来,径来这里见我。”放下筷子,悠然想起那夜龙山璀璨的灯火,还有那“柳絮飞来片片红”的绝妙佳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湖功德主
杭州织造局官署,峻宇宏开,重轩复道,到夜间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好像在办什么喜事一般,太监是这么喜热闹怕黑暗的吗?
张原跟着一个衙署小厮来到钟太监专用的膳堂,这是钟太监平日游宴之所,只见春堂三楹,阶墀朗朗,青砖铺地,丹垩雕刻,楼堂全用楠木建造,涂金染彩,极尽工巧,比之江南富户豪宅也不逊色——
小厮让张原在墀下稍等,他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道:“公公让你进去。”
张原在堂外就听到里面箫声细细了,这时步入膳堂,先看到门边摆放着两个半人高的龙泉窑蓍草大方瓶,插着大枝的桃花,疏密斜正,颇具意态——
钟太监坐在桌边看着张原进来,见张原顾盼插花,便笑吟吟开口道:“张公子,你看咱家亲手布置的插花如何?”
张原向钟太监遥遥一揖,便仔细观察这两瓶大插花,厅堂的插花用大瓶,故称大插花,说道:“单这两瓶插花,就可看出主人修养情趣,方瓶大枝,大气也;花枝上簇下蕃,俯仰高下,两蟠台接,各具意态,眼力也,想必公公为挑选这两枝桃花也走遍了西湖畔桃林吧?”
钟太监一听,大喜,知音啊,江南才子唯张原与咱家也,起身过来与张原一起重新欣赏这两瓶插花,先前没觉得,经张原这么一说,钟太监还真觉得自己选这两枝桃花是独具匠心、巧夺天工——
这一个中年太监、一个少年书生谈论了一阵插花,钟太监方问:“张公子来武林何事,不会专为见咱家而来吧?”
张原道:“小子是去松江为姐夫祝寿,途经杭州,想起公公曾经允我前来拜访,所以问着路就来了。”
钟太监笑道:“只管来,以后无论是路过还是专来杭州有事,都要来见咱家,咱家喜欢看到你。”忽然想起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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