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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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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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之翰对张原道:“现在还只是午时,你且在申明亭等着,再有几个人交卷,就放你出去。”
张原便去考棚提了长耳竹篮到申明亭上坐着,等了大半个时辰,亭上有了二、三十个交卷的儒童,衙役班头刘必强便过来招呼放头牌出去,一出考棚龙门,却见几班吹鼓手上前报喜,问那住得近的儒童,就吹吹打打送到家去报喜讨赏,有一个交卷早的考生是因为题目都不知道出处,破不了题,胡乱写了几句就交卷了,却也被当作放头牌的优秀儒童送到家中讨赏,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张案首和辟水珠
张原家就在府学宫后面,自然也被吹吹打打送到家,小丫头兔亭听到鼓吹声跑出来一看,掉头就往内院跑,一边跑一边锐声叫着:“太太,太太,少爷中了,少爷中秀才了——”
张母吕氏笑道:“这才是县试,还有府试和道试,还早呢。”与大丫头伊亭一起出到前厅来看,那一班吹鼓手洋洋沸沸吹打得震天价响,引得东张几家都来问讯,张原一一应付过去,赏了一钱银子打发那班吹鼓手去了。
张母吕氏已吩咐厨下准备饭菜,问张原道:“我儿饿了吧,先喝杯热茶。”待张原喝了几口热茶,方问:“我儿考得如何?”
张原微笑道:“还好,侯县尊也看了考卷,必中的。”
张母吕氏甚喜。
穆真真正从外面进来,听到张原这句话,喜道:“恭喜少爷高中。”
张原看着这堕民少女又是一身的破衣旧衫,寒冬已过去,天气转暖,穆真真不能再穿去年张原出钱为她缝制的两套冬衣,她现在穿的是她母亲生前穿的旧裙裳——
张原道:“真真,让伊亭带你去十字街成衣铺缝两套春秋裙裳,过几天你就要随我去松江,要穿得好一些,很多人都是势利眼,只看衣裳不看人的。”
穆真真有些自卑地低下头,垂眸看着自己的长袖短衣和长裙,袖口磨成了毛边,裙子靠膝盖处打着补丁,裙子也短,露出半截白白的小腿,十五岁的穆真真现在的身量已经比她亡母高了——
张母吕氏笑道:“真真虽然衣裳破旧一些,但每次来都是干干净净,这可比很多人强——伊亭,你这就带真真去成衣铺缝衣裳,你自己也缝一套,挑你自己喜欢的式样。”
小丫头兔亭在一边睁大眼睛看呀看,张原注意到她了,笑道:“把兔亭也带上,她眼睛滴溜溜转呢。”
张母吕氏笑了起来,打量了儿子两眼,说道:“张原,你也去缝两套新衣,你去年的衣裳都有些短了,这回是去姐姐、姐夫家,要穿得光鲜些,小武也去缝一套,小武也要跟去的。”
翠姑过来道:“少爷,饭菜备好了。”
张原还在用饭,商氏管事来了,躬身道:“张公子就出考场了吗,我家二老爷让小人来问问张公子八股作得顺利否?”
张原道:“多谢商二兄关心,本次县试还算顺利。”
那商氏管事喜道:“那就好那就好,二老爷和大小姐都挂念着呢,小人这就回去报喜。”
张原笑道:“报喜还早,等揭晓放榜后我再来会稽拜见商二兄。”
商氏管事道:“还有一事要报知张公子,我家大老爷已从京中派人来,要接大太太和景兰、景徽两位小姐进京,二老爷要送她们到杭州,再坐船走运河入京,就等张公子县试揭榜后就启程。”
张原道:“好,我知道了,到时我会来相送。”
商氏管事走后,张原便与穆真真、伊亭、兔亭、武陵去十字街成衣铺缝制新衣,五个人七套衣服,共费四两五钱银子,张原那两套春衫最贵,一套是天青色、一套是柳青色,都是上好的湖罗绸衫。
傍晚时张原又去西张见族叔祖张汝霖,将县试的两篇制艺背诵给张汝霖听,张汝霖欣慰道:“县试中这样的佳艺是很少有的,不知侯县令会不会拔你为案首,也许他考虑避嫌置你为第二,这也无妨。”
张原又说了待放榜后就要去松江府青浦县为姐夫陆韬祝寿,张汝霖皱眉道:“四月上旬就是府试,你赶得回来?”
张原道:“陆姐夫寿诞是三月初七,族孙初九就从青浦返回,三月底一定能赶回来的。”
张汝霖点头道:“那好,路上小心谨慎,你还要去求侯县令开具一张路引,虽说现在路引检查不严,但有路引就会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待明年你有了生员功名,那时大明天下就任你游了。”
洪武祖制,里甲百姓离家百里以外就需要向官府申请路引才能出行,而有生员以上功名的就不受这个限制。
……
县试那天侯县令对张原说是三日后就会发案放榜,但两千五百多名考生的五千余篇八股文三天时间他一个人哪里看得完,起先还两篇都看,后来只看“国有道不”那一篇,若文理不通,第二篇也就懒得看了,直接黜落,再后来只看头篇的破题和承题,当然,侯县令对阅卷还是很认真的,他让孙教谕和朱训导二人把那些被他黜落的考卷再看一遍,不要因他的疏忽而遗漏了人才,如此,直至二月十五日上午才发出案来,共取了四百零八名,差不多就是五取一,县试录取并无名额限定,只要文理通顺就取上,多录取几个没关系,反正又不费县衙一分钱,也就是登记一下名册而已——
二月十五这日上午,张原家来了一位远客,名叫陆大有,就是张原姐姐张若曦派来接张原去松江的陆府家人,四十来岁,颇为干练,以前跟随陆韬、张若曦夫妇来过山阴多次,见到张母吕氏,磕头问安,呈上少奶奶张若曦的家书,张母吕氏甚是欢喜,说道:“张原就等县试放榜呢,放了榜他就准备动身了。”
这边正说着县试放榜的事,就听到张定一从竹篱门外一路叫着跑进来:
“放榜了,放榜了,介子哥中了,介子哥中了,名字正正中中。”
张原对母亲道:“儿子去看看。”大步奔出,虽说通过县试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现在听到放榜的消息,还是感到兴奋。
张原问:“定一,我中的是第几名?”
张定一道:“这我不知道,反正是中了,我看到介子哥的名字写在正正中中,就赶紧跑来报喜了,有赏钱是吧?”
张原笑着让武陵给张定一几十文钱,他自己迈开大步向县衙跑去,来到县衙前广场,就见旌善亭前围了好几百人,不断有人叫着“某某中了,某某中了”,人太多,张原挤都挤不过去,便高声问:“张原中了没有?”
“唰”的一下,那些争看县试案榜的人头一齐转过来,认得张原的便大叫起来:“张案首,张案首来了!”
“快让开,让张案首来看看案榜。”
张原听到这些人称呼他张案首,心知侯县令还是不避嫌取了他为案首,自然很是快活,虽说县试只求通过,但谁没有争第一之心?
张原好像有辟水珠一般分开人潮走到旌善亭边,只见一块大木牌上帖着一张大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榜式为圆圈形,呈顺时针方向排列,一圈绕一圈,圆圈正中那个名字写得格外大,正是“张原”二字,这就是癸丑年山阴县试的案首——
几班吹鼓手闻风而动,其中一班抢到了张原,簇拥着张原吹吹打打就往张原家里去报喜,张原走不脱,无奈地想:“怎么中个县试都要报两次喜啊,下次我绝不放头牌就出来,在考棚里多待一会。”
一班吹鼓手簇拥着张原来到东张,这回是真正的报喜,吹吹打打格外卖力,想要多讨赏钱嘛,围观的人把张原家的竹篱门都给挤塌了,这些吹鼓手很会说吉利话,又恭喜道:“吉兆,吉兆,挤破了竹篱门,那就是要改换门庭了,贵府公子要一路高中,秀才、举人、进士,升官发财。”
闹了小半日,张原封了三钱赏银给他们,这才欢喜而去。
张原对母亲道:“一般贫穷人家付这赏钱都付不起啊。”
一边的陆大有笑道:“只要补上了生员功名,就有人送钱送物来,若是中了举人,那更不得了,送田产、寄籍为奴的要挤破门——介子少爷第一次参加科考就是案首,明年的秀才那是必中的了,没听说县案首中不了秀才的,大宗师也得给县令这个面子。”
这陆大有阅历颇广,懂得的还不少。
一家人自是喜气洋洋,雾露桥畔的鲁云谷闻知消息,立即赶来向张原道喜,西张的几个常给张原读书的清客范珍、吴庭、詹士元等人也纷纷来道喜,张原正准备请这些贺客到十字街酒楼喝酒,张岱、张萼两兄弟来了,先向张原道喜,然后说大父请张原去北院赴宴,鲁云谷、范珍等人便告辞说改日再来叨扰,改日由他们宴请张案首——
张原跟着张岱、张萼去西张,张萼道:“介子,你还真要一鸣惊人了,县试案首,大兄当初都没有得过。”
张原笑道:“侥幸,侥幸。”
张岱道:“介子的两篇制艺也贴出来了,我方才去看了,的确比我写得好,介子是八股奇才。”
张岱并没有因为族弟比他强而心怀嫉妒,写《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的张岱是个豁达开朗而又执著深情的人。
张汝霖见到张原,欣然道:“我山阴张氏出过状元,今日又有了县试案首,值得庆贺。”
北院设宴,张汝霖与孙辈饮宴尽欢。
宴罢,张岱、张萼送张原回东张,张萼听说张原过两天就要去松江,便道:“那岂不是要见到董祖常了,介子你可得小心,别让他给打了。”
张原笑道:“董家在华亭,我去青浦,不相干。”
第一百二十二章 鱼水之欢
月色极好,张原与张岱、张萼兄弟三人立在石拱桥上看桥下的投醪河水,河水清浅,细波粼粼,映着月光仿佛有无数条小银鱼在游动,让人很想一网撒下去——
张萼也受到美好月色的感染,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好月亮,真让人情兴勃然,尽想到鱼水之欢——”手拍桥栏,用他那鸭公嗓子唱道:“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张岱、张原都是大笑,张岱道:“如此良宵朗月,三弟却尽想床笫间事,眼界要放宽一些呀。”
张萼道:“大兄和介子弟都已订婚,只有我孑然一身,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还不苦闷吗!”
张岱笑道:“别在这里装穷酸,你若还苦闷的话那天下人都愁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叔母不是准备为你与祁氏女郎订亲了吗,就是祁虎子的堂姐、祁奕远的胞妹?”
张萼摸了摸下巴,笑道:“大兄都知道了,我这不是觉得愧对介子吗,才没好意思说。”
张岱奇怪了:“这和介子何关?”
张萼道:“祁虎子要娶商周祚的女儿,介子要娶商周祚的妹妹,你说这不乱了辈份了吗!”
张岱大笑,连声道:“三弟果然苦闷,凭空矮了一辈,哈哈哈。”
张萼用肩膀顶了一下张原:“介子,你自己说,该怎么补偿我?”
张原笑道:“这个补偿不了——”
张萼道:“那我去劝祁虎子不要娶商周祚之女,反正他还小,哪里懂什么男女情事。”
张原忙道:“这个使不得,我还是想办法补偿你吧。”
张萼问:“补偿我什么,《金瓶梅》一百卷?”
张原笑道:“三兄只要留心书肆,百卷本《金瓶梅》很快就能找到的。”
张萼问:“既不是《金瓶梅》,那你要送我什么?”
张原道:“三兄那望远镜虽说是泰西国舶来之物,但我大明国的能工巧匠稍加研究也并非不能制作,杭州、苏州都有能制作眼镜的工匠,原先也是向泰西国学来的,三兄去找几个善制眼镜的工匠,由我来教授他们制作望远镜的原理,假以时日必能制作出望得更远、看得更清楚的望远镜。”
张萼喜道:“还有望得更远的望远镜吗?”
张原道:“当然。”通过那夜在龙山之巅的观察,张原估摸出张萼的这具望远镜大约有十到十二倍的变焦能力,如果精心改进一下,达到十四到十八倍应该不是很难,只要方法对路,制作出大明朝的望远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张萼道:“那好,我过几日便去杭州,待你从松江回来,我也应该把眼镜匠人请到了。”
张岱笑道:“三弟干这个不错,省得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尽想到鱼水之欢。”
兄弟三人大笑,又闲话一会,看看月亮已经升上中天,张原便与两位族兄道晚安,独自走过石拱桥,去敲后园的小门,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意境浑似,多了一些头发而已——
开门的却是穆真真,这堕民少女穿上了新缝制的裙裳,虽是堕民女子衣式,颜色非青即黑,但狭领束腰、简洁利落,尤其是穿在腰细腿长的穆真真身上,在张原不带轻蔑的眼光看来,黑裙白肤,真是美极了,更何况又是在月下,开门的那一刹那,张原都愣了一下——
穆真真轻笑道:“婢子猜少爷会从后门回来,果然。”
张原进门,反手掩上,拴上门拴,问:“真真今天怎么在这边,你爹爹又外出听差了?”
穆真真跟着张原的步子慢慢的走,看到少爷的影子叠在她的影子上,赶紧错开半步,影子分离,答道:“爹爹今日没出去听差,但后天要出远门,据说是去嵊县,所以小婢赶来问问少爷是哪天去松江,小婢怕爹爹到时赶不回来耽误了少爷的事。”
张原道:“我明日就去求县尊暂免你爹爹两个月的徭役,你告诉你爹爹,嵊县不要去了,在家等着随我去松江,大约五日后就要启程。”
穆真真甚喜,说道:“多谢少爷。”
张原道:“谢什么,你父女二人随我去松江也等于是听差。”
穆真真心道:“少爷心好,定然不会像县衙那些人拿我爹爹当牛马那般使唤——”
只听张原又道:“我现在还没有功名,待我有了功名,你父女二人就住在我家,你爹爹承担的徭役就以折银来免役,折银我来付。”
穆真真大喜,上回认主家只是一个名份,而若能真正投在张原家门下,免除无休无止的徭役之苦,那简直是登仙般快活了,最主要的是张原母子为人极好——
穆真真喜极而泣,就要跪倒磕头,张原眼疾手快,一把搀住,笑道:“我就知道你又要扮演磕头虫,我这还只是空口许诺呢,你磕什么头,这泥地这么脏,你可是穿着新衣裳呢。”说罢,轻轻松开穆真真的手臂,隔着衣物也能感觉这堕民少女肌肤滑嫩,心想:“穆真真又是习武,又是奔波吃苦,怎么还是细皮嫩肉的样子,嗯,她的手掌很粗糙。”
穆真真难为情地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少爷从来说话算话的,而且少爷一定能考中秀才。”
张原笑道:“嗯,一定努力考中。”
两个人走到穿堂口,这才看到小丫头兔亭站在月光阴影里,兔亭也是听到后园敲门声才过来的,却看到少爷和真真姐有说有笑、又拉又扯的,兔亭不说话,兔亭只是想:“真真姐喜欢少爷呢,那天夜里说梦话还叫少爷,哼哼唧唧的,声音好娇——”
往常兔亭睡得很死,那夜偏偏就听到了,她也没对穆真真说过,其他人也不说。
……
发案放榜的次日,所有进学的儒童齐集学署,听侯县令和孙教谕训话,要求众儒童勤学制艺备考即将到来的府试,同时公布府试日期,山阴县与会稽县的府试日期定于四月初九,山阴学署将在二月底之前把通过本次县试的四百零八名儒童、连同历年通过县试却未取得童生资格的儒童一并造册送至知府衙门,大约有一千六百多人,报考日期为三月二十至三月底——
相关事项说明完毕,众儒童解散,本次县试的案首和二至五名的儒童留下,县尊大人赐宴以示褒奖,午宴后,另四名儒童各自归家,侯之翰独留张原饮茶说话——
只有张原一个人,侯之翰就随意了许多,伸了个懒腰笑道:“短短数日要评阅几千篇八股文,真是头晕目眩,休息了一日都没回过神来。”
张原欠身道:“老师辛苦,学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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