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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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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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听书,过耳成诵就是这样的吗。”
听了一会,那小奚奴搁下书出去了,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回来,王婴姿便蹑足进到书房,见张原背着身子立在窗前,在看窗外的几竿细竹——
王婴姿拿起那卷覆在书案上的四书笔记,接着小奚奴方才念过的左一行,轻声念诵了起来,甫一出声,就见张原的背影动了一下,却没转过身来,王婴姿就继续念,不间断念了十多页,喉咙终于痒痒了,想找茶喝,案上两杯茶是张原主仆的,小漆盘里有十几个橘子,便覆着书,取橘子剥吃。
张原终于转身来了,含笑道:“多谢婴姿小姐。”
王婴姿见张原称呼她为“婴姿小姐”,面上一红,说道:“没什么了,等我吃一个橘子,我再帮你读完,也没剩多少页了。”
张原只好由她,王婴姿读得比磕磕绊绊的武陵强多了,声音听着也悦耳。
王婴姿继续读书,这次她把剩下的三十多页近一万字全部读完,小奚奴武陵很恭敬地端了一杯茶进来,说道:“王小姐请用茶。”
王婴姿笑道:“这是到你们张家了吗。”话一出口觉得不大妥,赶忙转换话题道:“张兄既已读完四书笔记,那么四书小题无论是正题还是截搭题,破题都难不住你了,明日我爹想必就要教你承题、原题、起讲、入题之法,这些都是八股文的头部,最是重要,我爹爹也有专门论述这些的手稿,我去给你拿来——”
“不要不要。”张原赶紧阻止,又问:“上回你拿书出来,你爹爹没责怪你?”
王婴姿抿了一口茶,答道:“没有啊,就是问了我一些话,然后告诫我不要再到这边来——不过我想来就来,也不要紧,对吧?”
张原笑了笑,心道:“想必王老师还只把王婴姿当作小女孩吧,十五岁,也的确是小女孩,婴姿小姐尚不解风情。”
王婴姿与张原说了些闲话,一盏茶饮尽,便起身道:“我先进去了,出来好久了,我娘会找我的,下次我还来给你读书。”说罢就走了,直截了当。
起风了,书房北窗外那一丛细竹萧萧的响,张原负手立在窗前,看那暮色就像是一把沾着淡墨的大刷子,刷一遍,天色就暗一些,渐渐的,那几竿细竹模糊成水墨画——
……
第二天,也就是初八日,王思任果然如王婴姿所说开始传授张原承题、原题、起讲、入题之法,看来王思任以前教儿子就是这么教的,所以王婴姿清楚这些套路。
王思任上午、下午各讲了一个时辰,然后考问张原领悟了多少,一番问难之后,王思任大为满意,他现在发现张原的长处并不仅仅是记性过人和学习刻苦,更在于非凡的领悟力,往往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很多需要阅历、经验才能深切领悟的道理,张原只须他稍一点拨,小叩则发大鸣,就好比那日他以美色喻八股一般,张原接过话头就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王思任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道:“天生此才,用于治学,当为鸿儒;用于治世,当为名臣。”想到这里,问:“张原,我想听听你的志向?”
张原道:“就是赢了那姚秀才。”
王思任笑道:“往长远里说。”
张原道:“那就是明年的县试、府试。”
王思任道:“再远大一些。”
张原道:“还有道试,若补了生员,还得指望乡试中举,侥幸中了举呢,当然要进京会试了,也扬老师之名。”
王思任笑道:“我是问你终生追求的志向。”
张原心道:“我若说大明朝快亡了,到时王老师你会饿死,而我就是来拯救这大明朝的,王老师你肯定会瞪起眼睛、拿起竹尺揍我吧。”恭恭敬敬答道:“学生大志向尚未确立,下月若不能赢那姚复,那么再有什么大志向都是空谈。”
王思任问道:“你不是有必胜的妙计吗?”
张原道:“妙计是有,不过也要八股写得好才行。”
王思任道:“依你这样的好学敏悟,本月底就可正式动笔制艺,写出中规中矩的时文并非难事。”
张原喜道:“全赖老师点拨。”
王思任笑着摇了摇头,他倒是希望张原能说出像北宋张载那样的豪言壮语呢,不料张原只是要赢那姚复,另外就是想着怎么一路科考过关,实在倒是实在,就是有点俗——
仆人来报,张公子的家仆石双来了,还送来了一筐秋白梨。
王思任笑道:“你母亲派人接你回去过重阳是吧,好,你收拾一下就回去吧,这几日读书也辛苦,明日登高舒怀,解解读书的闷气。”
……
山阴习俗,重阳日早起沐浴,佩茱萸、吃栗子糕、饮菊花酒,张原家自然也不例外。
且喜这日天气晴美,辰时初刻,张岱、张萼、张卓如就联袂来约张原去登玉笥山,玉笥山在会稽县稽山门外,与会稽山相连,相传当年大禹在此山顶得到记载有山河体势的金简玉书,这才治水成功,又因为此山峰顶形似香炉,所以又称香炉峰,乃是绍兴府胜景之一,也是会稽、山阴两县民众重阳登高首选之地。
张岱、张萼都骑着大马,张卓如乘轿,仆从二十人,可餐班十余位少年声伎携着笙笛箫管一并前去,张母吕氏见张岱、张萼都骑马,也就答应儿子骑白骡出城,嘱咐路上要小心,命武陵和大石头跟随侍候。
一行四十余人浩浩荡荡穿城过县,出了稽山门,张原记得上次去觞涛园也是这条路,玉笥山就在觞涛园贺家湖的西南面。
张原骑着白骡雪精,意气风发,步行虽然健身,到底还是有坐骑神气,白骡雪精颇为神骏,与张岱、张萼二马争驰,竟不遑多让,三人把一众随从和声伎、还有乘轿的张卓如都远远抛在后面,早早的就到了大禹陵下,从这里无法再骑马,得步行上山,玉笥山登山石阶有一千多级,山势郁郁苍苍,山道磅礴蜿蜒。
张原三人驻足欣赏陵前碑亭,一面等仆人们赶上来,却见七、八个士子说说笑笑而来,张岱一看,对张原道:“这都是我们山阴的生员,奇了,还都是去年岁考一、二等的,其中两位与姚复关系颇密。”
第七十六章 纨绔风采
“啊,宗子兄、燕客兄,一向少会,这位是——”
几个生员与张岱、张萼寒暄,见张原面生,便出言相询。
张岱笑道:“说出他的名字来可谓如雷贯耳,几位仁兄都是去年县学岁考前二等的,不会没听说过吧。”
那几个山阴生员面面相觑,忽然齐声道:“他便是张原张介子?”
张原微笑作揖道:“张原见过诸位仁兄。”
那七位山阴生员神色便有些古怪,拱手还礼道:
“介子兄,失敬失敬。”
“介子兄,久仰久仰。”
“……”
张萼哈哈大笑:“介子,你与那姚讼棍的赌约现在已传得沸沸扬扬,你这可算是一赌成名了。”
一个身形短小、脸色腊白的生员冷笑道:“就不知道成的是什么名,美名还是——”
张萼大喝一声:“杨尚源,我认得你,你是姚讼棍的亲戚!”
张岱、张原皆笑。
脸色腊白的杨尚源这下子也有了一些血色,怒道:“亲戚又如何,到时只论八股,我倒要见识一下三个月能学出什么八股来。”
张原懒得争辩,现在和这些人争执没有意义,十月底方见分晓。
张萼却是忍耐不得,这杨尚源分明就是姚讼棍一伙的,不打击不爽,说道:“我介子弟已拜在会稽王季重先生门下,杨尚源,你倒是去王季重先生那里试试,看季重先生会不会瞧你一眼,嘿嘿,依我看来,你这秀才功名想必也是倩人替代或者剿袭拟题得来的。”
倩人替代就是雇佣枪手代考,在县试、府试中屡见不鲜,虽然简单有效,但容易被人告发,那是遣戌充军的大罪;而剿袭拟题则稍微复杂一些,就是延请制艺名士在家,预先猜题,拟出十余题各撰一篇,计篇酬价,让那考生记诵背熟,脑子笨背不熟的就要想方设法将这些预先拟作的八股文带进考场,若论夹带的工夫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什么招数都有,剿袭拟题极具操作性,估计大明朝的秀才十个当中至少有一个是靠这种办法考取的,因为考题必须出自《四书》、《五经》,而且《五经》也只选一经作为本经,这样命题的范围就太有限了,往往出现重复命题,几十年前甚至几年前的考题又拿来考,所以说截搭题也是为了应对剿袭拟题的无奈之举,但即便有截搭题,被猜中考题的也很不少——
可是当面说人家秀才功名是请枪手或者抄袭来的,这比打人打脸、骂人揭短更狠三分,也只有张萼敢这么肆无忌惮,山阴第一纨绔岂是浪得虚名的。
杨尚源的腊白脸霎时涨成猪肝色,他是四年前中的增广生员,倩人替代倒是真没有,但剿袭拟题可以有,这种事很普遍的,只不过大多数人运气不佳没猜中题而已,他杨尚源在道试中的两道八股题中恰就猜中了一道截搭题,那道题正是表舅姚复帮代拟的,杨尚源当时是喜得抓耳挠腮,这是祖宗有灵、鬼神护佑啊,当即洋洋洒洒写下,就中了,可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向来讳莫如深,不料今日让张萼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了出来,张萼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当日拟题得中的事,只不过随口乱说,歪打正着,击中了杨尚源的要害——
“张燕客,你辱人太甚,我绝不与你干休!”
焕然生色的杨尚源愤怒地大叫起来,可因为贪杯好色淘虚了身子,中气不足,这陡然大叫,声音尖厉,像是太监。
张萼从不怕惹事,点着头道:“恼羞成怒了吧,被我戳中痛处了吧,那你状告我啊,赶紧让你亲戚姚讼棍写状纸去啊。”
杨尚源气得浑身发抖,若是别人,他果断要告,要告得对方家破人亡为止,这样的羞辱与被挖祖坟也差不了多少,不共戴天啊,可对方是张汝霖的孙子,张汝霖虽是致仕在家的乡绅,但山阴张氏的影响力不是他表舅姚复能抗衡的,张汝霖的父亲张元汴是状元不用多说,就说张汝霖的岳父吧,山阴朱赓,礼部尚书、内阁首辅,虽说朱赓三年前就已去世,但门生故吏遍天下,他杨尚源小小秀才哪敢捋张汝霖的虎须!
杨尚源怒叫道:“张燕客,你仗势欺人,我要上京城击登闻鼓告御状。”
张萼大笑起来:“皇帝都十几年不上朝了,你去告御状,行,你赶紧去,你若不去,你就是乌龟王八蛋,嘿嘿,告御状,这只配吓唬吓唬村夫,说我仗势欺人,我偏就欺你你又能怎样,你平日与姚讼棍狼狈为奸,欺负良善、霸人田产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会干得少?”张萼受张原之托命人查访姚复的恶事,连带也知道了不少杨尚源的恶事,姚复的很多恶事都有杨尚源的份。
杨尚源真没辙了,气恨难平,瞪着张萼,又瞪着张原,这事都是因张原而起啊,说道:“张燕客,你妄想把我气走,休想,下月二十九,我要与山阴诸生一同见证张家又一位大才子美色远扬,嘿嘿,美名远扬。”说这话时就对着张原冷笑,意似挑衅。
张原方才悄悄问大兄张岱:“这个杨尚源学识如何?”
张岱低声道:“只务求田问舍,不怎么读书的,庸陋之辈,谈何学识。”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张原笑道:“这位杨兄,不要这么瞪着我,我为你献一策可证你之清白,我兄燕客不是说你科场舞弊吗,你似乎不服,不如就打个赌,由我兄命题,你当场写一篇八股出来,也由本县一、二等生员来评判,五十四人中有三十六人认可你,那就是你赢——”回头问:“三兄,你出什么赌注?”
张萼大笑,说道:“我们兄弟同心,我若输了,我也终生不参加科举——”假意叹道:“唉,万一输了,那就可惜了我这状元之才,杨尚源若输了,那就证明他的功名果然是舞弊得来的,这脑袋上的方巾也不好意思再戴了吧。”
张原道:“杨兄,这很公平了吧,用的都是当日你亲戚姚秀才与我打赌的同样的方法,这总不能说山阴张氏仗势欺人了吧,如何,敢一赌否?”
杨尚源张口结舌,他哪敢赌,他还有点自知之明,制艺平平,在本县诸生中人缘也算不得好,去年岁考评为第二等是因为送了礼给孙教谕——
“可笑。”杨尚源叫道:“谁不知道张燕客是不读书不上进的,你要拿科举与我赌的话还不如干脆拿天上的月亮和我赌。”
这分明是讥笑张萼求科举就是水中捞月啊,张萼怒道:“那你说,你要赌我什么,随你说。”
杨尚源不理睬张萼,却朝张原一指:“我要和你赌。”一来是东张势弱,二来是杨尚源不敢按张原说的方法与张萼赌,因为那样他输的可能性极大,所以他要转换目标,指向张原。
张原含笑问:“杨兄要与我赌什么?”
杨尚源道:“作八股太费时,我只与你赌破题,各出一题让对方破,谁破得快破得好,就是赢,我也不与你赌什么功名,反正你下月的赌局肯定是输,今日我只与你赌银子,谁输了,谁给对方纹银一百两,敢与我赌否?”
杨尚源咄咄逼人。
第七十七章 牛刀小试
古越晚秋,天气初肃,禹王陵岣嵝碑两侧松柏森森,会稽、山阴两县前来香炉峰登高的民众陆续而至,见一群书生不去登山却立在碑前唇枪舌剑,便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杨尚源见张原一时未答话,便以为是心怯,愈发盛气道:“张介子,敢与我赌否?”
张萼哪里看得过杨尚源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叫道:“介子,和他赌,万一输了也不用怕,银子我和大兄代你出。”
张岱一抖马缰,开口道:“我兄弟三人这两匹马一头骡,抵得一百五十两,一百两太少,就赌一百五十两,就不知道尚源兄拿得出一百五十两银子否?”
杨尚源举手道:“且慢,我有言在先,我是与张介子赌,宗子兄乃本县神童,可不得暗中相助你这族弟。”
张原问:“是赌一百五十两吗?”
杨尚源打量着那二马一骡,估摸着不止一百五十两,便道:“好,就赌一百五十两。”
张原问:“我的赌注在此,杨兄的银子呢?”
杨尚源冷笑道:“你若赢了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分毫不少。”
张原朝在场诸生和围观民众拱手道:“这里寻不着纸笔,无法立契存照,诸位就是见证,莫要让人耍了赖去。”
围观民众哄笑道:“谁敢耍赖,今日不让他出这大禹陵。”
担任仲裁的就是在场的七位生员,张岱也是其中之一,八股文破题这两句不难裁定,围观者当中也有好几个士子,张原不惧杨尚源耍赖,他近日从王思任那里苦学的破题法要牛刀小试了,新出硎的刀那是分外锋利。
双方约定,由杨尚源先出题,出的是四书题,张原必须在杨尚源踱出七步之内念出破题二句,待张原出题时亦如是。
杨尚源当然没有把握在七步之内又快又准地破题,但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比张原强,四书题八股他作过几百题,若是运气好让他碰上旧题,那岂不是应答如响,就算他不能在七步之内破题,张原同样也做不到,因为他出的题极为生僻,虽在四书中,但科考却不会出这样的题,所以说这次赌局他的赢面显然极大,最不济也是不分胜负——
张岱与那六位士子立在碑亭一边,杨尚源和张原立在岣嵝碑下,杨尚源好整以暇道:“介子兄准备好了没有?”
张原道:“希望杨兄莫要跑得太快,记住,是踱步,不是跑步。”
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杨尚源冷笑一声:“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好了,我出的四书题便是——‘梁惠王章句上’。”
说完那个“上”字,杨尚源便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这一步迈得还不慢,虽不能说是跑,但显然不是踱,围观人群便有叫“小人小人”讥讽杨尚源的,杨尚源白着脸丝毫不为那些嘲笑声所动,只要快快迈出七步,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梁惠王章句上”不是《孟子》里的句子,而是标题,《孟子》第一篇就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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