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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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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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大门厅,张原与族叔、族兄、内兄还有祁承爜父子围坐饮酒,都是同乡,又是姻亲。自然是其乐融融,说起家乡除夕往事,有说不完的话……
符叔、姚叔在换桃符、贴门神。武陵、茗烟、白马、薛童这些少年男仆在门前燃放爆竹。奔跑嬉闹,踢石球玩耍。白马和薛童尤为活跃,两个人专往冷街僻巷跑,遇到抱镜听卜的人就用绍兴、金陵土语乱喊一通,喊完就跑,让那听镜的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北方风俗,除夕夜祷灶请方后抱镜出门,以听到外人的第一句话来占卜吉凶,《聊斋志异》里就有“镜听”一文,励志并且搞笑……
到了子夜时分,皇城中奉天门响起新年鼓声,随即皇城上空就是绚烂烟花腾起,万历四十五年(即1617年)到来了,岁在丁巳,后金奴尔哈赤把这一年称作天命二年——
新年第一天,京中四品以上官员要参加礼部举行的正旦朝会大典,张原是从六品修撰,本来是没有资格与会的,但因为是东宫日讲官,所以也要参加,丑时初,张耀芳和张岱带着女眷和婢仆先回泡子河畔去了,祁承爜、祁彪佳父子也告辞回兵部廨舍,商周祚一家则留在这边——
张原和内兄商周祚进到内院,傅氏体弱多病,熬不得夜,已经先去商澹然房中歇息了,王微与商景兰在下棋,商澹然和小景徽旁观,周妈抱着小鸿渐也在边上,小景徽不时逗一下小鸿渐,捏一下他脸蛋、做个鬼脸、用发梢撩他,这多笑的孩儿就“格格”直笑——
见商周祚、张原进来,商澹然等人一齐起身向商周祚、张原祝福新年,张原还礼,说了几句祝福话,问澹然:“鸿渐怎么没睡?”
商澹然道:“早睡饱了,刚醒的。”把小鸿渐抱过来柔声道:“鸿渐,向你阿舅祝福新年,向你爹爹祝福新年。”把儿子的两只小手拢在一起,作出作揖的样子。
九个月大的小鸿渐觉得很好玩,又是点头,又是上下摇手,那笑嘻嘻的可爱模样,逗得一室笑声。
商周祚也有些困倦,去张原的书房小睡一会,张原带着王微和景兰、景徽姐妹去垂花门外放烟花,有种名叫“天花喷礡”的烟花是出于内官巧匠之手,燃放时如天女散花,小徽看得拍手欢笑——
张原立在松柏木火堆边,嗅着松脂的香气,道:“我说个笑话,苏州有个商人在金陵过年,见秦淮两岸烟火绚烂,他却向旁人说‘苏州此时即便有灯火也无处放’,人问何故?这人说‘苏州此时天上被烟火挤住,放亦不得上,因为天上没空隙了’。”
王微和景兰、景徽姐妹皆笑,眸光璨璨如星。
不远处的皇城内,各种绚丽的烟火此起彼伏,这一刻,大明的繁华如此实在。
……
辰时初,张原和内兄商周祚一道入承天门,正旦朝会是新年大典,按祖制,皇帝是要亲临皇极殿接受百官和四夷远臣朝拜祝贺的,但万历皇帝已经多年没参加正旦朝会了,今年也不例外,依旧是由礼部、鸿胪寺官员主持,繁文缛节,走走形式而已,张原看到一身官服的秦良玉和朝鲜的四位使臣也在队列中,并有新年贺章呈交给司礼监官员——
朝会散后,众官陆续出皇极门,门边除了羽林卫军士之外,还有两个东宫太监候着,正是钟本华和韩本用,二人奉太子之命请钱龙锡、郭淐、成基命、徐光启、孙承宗、张原、马之骐东宫这七位讲官去文华殿,皇太子朱常洛要在文华殿接见七位东宫讲官,张原等人来到文华正殿,拜见皇太子,皇太子说了一些新年祝福语,并赐新年礼物,众人谢恩,拜谢而出——
张原找了个机会问钟本华:“公公何时会在前海外宅?”
钟本华道:“初五日杂家会在宫外。”
“好,初五日午后我来向公公拜年。”
张原拱拱手,快步跟上师兄徐光启出了文华门。
按惯例,东宫讲官还要去内阁直房拜见阁臣,张原也跟着去了,方从哲和吴道南都在,方从哲见到张原,真是羞恼愤恨不已,很想当面将张原递上的拜帖掷还,但转念还是忍了,他是堂堂首辅,必须要显得有容人之雅量,现在掷还拜帖无损张原什么,倒显得他方从哲发泄私愤——
方从哲淡淡含笑,对张原道:“张修撰有海瑞海刚峰之风,刚正不阿,替老夫教训了不成器的犬子,老夫还得谢过张修撰才是,听说张修撰的公子也叫鸿渐,那倒与犬子同名了,真是巧。”
张原心道:“这老家伙话里带刺啊,在大明官场,海瑞是让人敬而远之的人物,说难听点是讨人嫌的人物,方从哲把我捧为海瑞,我怎么敢当。”恭恭敬敬道:“阁老言重了,下官年幼识浅,言行或有不当之处,但忠君爱民之心却是有的,前日与阁老令郎有些小误会,阁老大度,不归咎下官,下官感激不尽,至于下官的幼子之名与阁老令郎的表字暗合,还真是巧事,下官已决定给小儿改名,以免冒犯。”
方从哲心里冷笑,面上微笑,说道:“岂敢要令郎改名,倒是老夫那不成器的劣子要改名才对。”一笑而罢。
张原与众官出了承天门,拱手四散,除了当值的官员,现在都是假期,要过了元宵才正式坐衙。
徐光启与张原并肩而行,徐光启摇头叹道:“介子,你现在可把方阁老给彻底得罪了,以后你想推行经世济民之策就太难了。”
张原道:“即便没有这事,我也早已把方阁老给得罪了,不差这一回。”
徐光启苦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紫禁城,旭日初升,承天门黄瓦飞檐的积雪映着日光也显得大气雍容,好似大明朝的庄严犹在,心道:“君主无为,政令不行,官员们忙于内斗,少有忧国之心,豪强兼并,贫富悬殊,奢侈的锦衣玉食,贫困的不免冻馁……”
徐光启正这么想着,却听张原说道:“徐师兄,我想请求出使朝鲜国。”
“啊。”徐光启吃了一惊,问:“为何?”
张原道:“我是想借机考察辽东边备、探听奴酋情况,再就是设法约束朝鲜国君,不得与奴酋来往。”
徐光启凝思片刻,点头道:“介子不是空谈的书生,为国为民,不惮远险,让愚兄敬佩,只是吴阁老会准许你离京吗,你是吴阁老的得力门生,京察即将开始,这是非常时期。”
张原道:“我会向吴阁老说明的,丁巳京察也不过是一时得失,不必看得太重。”
与徐光启别后,张原先去拜会房师杨涟,说起出使朝鲜之事,杨涟起先是坚决反对,认为京察之重要性远远超过出使朝鲜,希望张原留下帮助他和东林诸人,张原道:“学生现在是方阁老的眼中钉,学生若离开一段时间反而更好。”心想:“留在京中勾心斗角还不如做些实地考察,而且这次京察东林是必败的,东林的转机是在朱常洛身上,这只有等待。”
杨涟见张原心意已决,也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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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一段除夕情节,纪念刚刚过去的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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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东岳庙的恐怖
贺节、交拜、筵席,转眼就是正月初五,这日未时初,张原去会同馆邀秦民屏一道去十刹海拜会太监钟本华,秦良玉因为是女官,太过引人注目,土官结交内臣恐惹非议,就没有同往,其子马祥麟跟去了。
早几日就已立春,天气开始回暖,经过冰雪沃洗的阳光显得明媚,大明门外的棋盘天街广场上,百戏杂技热闹非凡,扒竿、筋斗、钻圈、叠案、舞狮子、舞龙灯、耍戏法,让人目不暇接——
马祥麟看舞飞叉看得入迷,舞叉的汉子大冷天打赤膊,两柄钢叉雪亮,叉头缠着布条,浸油点火,两柄钢叉两团火,在卖艺汉子的臂、腿、肩、背处飞舞滚动,手臂一振,火叉飞起在半空,急速旋转,好似风火轮,又稳稳接住——
“走吧,这个要夜里才好看。”
秦民屏朝场中丢下几枚铜钱,拉着外甥马祥麟离开舞叉场。
张原今日带了汪大锤和薛童出来,薛童新年十三岁,马祥麟新年十四岁,二人岁数只相差一岁,但身高足足差了一尺,看着体格悬殊,交情却不错,薛童道:“马少爷,晚边我们到正阳门那边看傀儡戏,更好玩,昨日我和小武哥还有白马去看了。”
马祥麟道:“我娘夜里不让我出来。”
薛童朝马祥麟眨眼呶嘴,示意马祥麟求张原,马祥麟便道:“介子世叔,你年前说要带我看撮戏法的——”
秦民屏正待瞪眼呵斥,张原笑道:“好,我们等下在钟公公那里用了晚饭,就一路逛到正阳门,再绕回来,如何?”
马祥麟大喜,连声道谢,这牛高马大的土家族少年纯朴稚气。
几个人来到后海的钟太监外宅,钟太监早就等候着了。相互恭贺新年,便即开席饮酒,秦民屏年前来过一次,那次钟太监不在,这回见了当面感谢钟太监当年相助的恩德,钟太监笑呵呵摆手道:“杂家岂敢居功,这都是张修撰热心肠,杂家只是帮点小忙。”
马祥麟好奇地打量钟太监。还点着头说:“果然很相像。”
钟太监笑问:“马公子说什么?”
马祥麟道:“西湖边的木雕菩萨雕刻得很像公公。”
秦民屏赶忙解释。却原来是他们这次入京,特意绕道杭州,拜祭了钟太监的生祠。生祠香火颇盛,据说有助文运、能保佑科举云云。
钟太监听得大悦:“你们有心了,多谢多谢。”
说起张原痛打方阁老儿子的事。钟太监道:“那方世鸿已辞去尚宝司丞之职,方阁老很没面子啊。”
张原问:“公公是不是也认为我行事有些鲁莽?”
钟太监笑道:“若是别人,那肯定是惹祸了,但张修撰从来不是莽撞无谋之人,方阁老只能如当年的胡宗宪一样吃哑巴亏,儿子被白打了,哈哈。”
张原道:“方阁老恨我入骨了。”
钟太监道:“不管暗中怎么恨你,表面上方阁老还得与你笑嘻嘻,显他的宰相度量。而且一般而言方阁老以后反而不会刻意与你为难。”
钟太监看得还是很清楚的,张原道:“那就是口蜜心剑了,我以后更得小心谨慎,不要有把柄落到方阁老手里。”
钟太监知道张原和他一样,都是把宝押到皇太子和皇长孙身上的,笑道:“何足惧,张修撰如日初升。方阁老已是日薄西山了,来,杂家敬张修撰一杯。”
这酒一直喝到酉时三刻,天色暗下来了,张原、秦民屏起身告辞。张原直说要带马祥麟看把戏去,钟太监也就不再留客。送出大门外时拉着张原的手低声道:“张修撰,初八日是五阎罗诞辰,哥儿要去朝阳门外的东岳庙进香,为其母亲祈福,说顺便想见见张先生——不知那日你有空暇否?”
张原想着自己也许二月间就要出使朝鲜,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皇长孙朱由校,与小木匠的感情是要经常联络的,点头道:“那我一早就先到东岳庙恭候。”
钟太监微笑道:“不用那么早,哥儿说午后出去可以多游玩一会,张修撰未时初赶到东岳庙即可。”
辞了钟太监,张原主仆与秦民屏、马祥麟舅甥二人沿皇城东侧缓缓而行,年节宵禁解除,夜市繁华,车水马龙,斗九翻牌、舞棍踢球、唱说评话、无论昼夜,马祥麟何曾见过这般盛景,直瞧得眼花缭乱——
从大明门直到正阳门,数里长街,士女倾城,两边店铺灯笼高张,卖艺百戏锣鼓喧天,张原陪着秦民屏、马祥麟看了傀儡戏、看了耍花坛,在正阳门边上的一家客栈看到有隔壁戏表演,张原知道隔壁戏就是口技,林嗣环和蒲松龄分别写过《口技》的名篇,很是精彩,几个人便进到店中大厅看戏,表演口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名叫汪京,坐在屏风后,淝水大战就从这狭小的屏风后演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伤者嚎叫、骏马长嘶,两军交战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神奇得让张原想走到屏风后去看看是不是藏着个电视机或者收录机——
表演完毕,少年汪京出来谢客,一个披发童子托盘请赏,张原赏了五钱银子,汪京凝目看了张原一眼,含笑躬身致谢。
……
初八日一早,张原陪澹然和小鸿渐到大慈延福宫拜祷三官帝君,中午就在内兄府中用餐,看看已是午时末刻,便带了汪大锤和武陵,由姚叔驾车,出朝阳门往东岳庙而去,庙前有一片松林,绕过松林,只见前来瞻礼的士女熙熙攘攘,化楮钱炉烟熏火燎,火不得熄,可见香火之盛。
张原下了车,四处看了看,皇长孙朱由校应该还没有到,见殿前有三大石碑,就踱到碑前观看,其中一块庙碑赫然是赵孟钏椋笥椅奘拢鸵蛔忠槐氏缚矗谛睦锪倌。氖榉ㄆ酰忧堪。豢楸幕姑豢赐辏淞晖蝗慌芄吹溃骸吧僖曳讲趴吹接懈龊炝澈鹤油罾锶チ耍岵换峋褪桥婕橄福俊
张原笑道:“你还真是草木皆兵了,哪有这么巧,这年节喜庆日子喝多了酒红脸膛的人很多,哪能都是女真奸细。”
——据锦衣卫百户甄紫丹所言,他们追查到那个红脸书生先前是住在棋盘街陆氏饭店,抓到昂阿巴的当日,那红脸书生和随从就退房离开了,想要陷害朝鲜使臣的奸计已经败露,他们哪里还会留在京城,应该早就逃得远远的了,所以张原不相信在这东岳庙会遇到红脸皇太极,没理由啊。
武陵听少爷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说道:“我是看那人一路走,眼睛却是在看那些香客,好象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这时,有三辆马车停在了松林边,武陵一看,就说:“少爷,钟公公到了,我看到小高公公了。”
张原没对武陵说皇长孙会来,皇长孙出宫这种事尽量少让人知道为好。
朱由校青衫青帽,比寻常富家公子还朴素一些,由八个内侍陪着,内侍也一律换穿仆人服饰,乳娘客印月和另一位宫娥也一改宫装,扮作民间妇人,客印月身材高挑,虽是普通民妇的襦裙长袄,不施脂粉,却依然丽色逼人,下马车时客印月戴上了帷帽,薄薄的白纱披下,掩盖了容颜——
张原拱手齐眉向朱由校行礼,朱由校还礼,左右一看,笑嘻嘻的低声道:“张先生,蛇年大吉大利。”
张原微笑道:“殿下吉祥。”又向客印月、钟本华、韩本用、魏朝、魏进忠等人点头示意,便与众内侍一道簇拥着皇长孙朱由校往大殿行去。
午后香客不如上午多,但东岳大帝座前的拜席也不得空,跪祷的士女络绎不绝,魏进忠等几个内侍隔开闲杂人,让皇长孙可以从容进香祈祷,客印月在边上帮着点香火,教皇长孙说祈福语——
便有等着进香的人嚷着:“这庙是你家开的啊,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去烧香。”
张原拱手解释道:“一个小孩子,其母体弱多病,特来进香为母祈寿,孝心难得,还请稍待一下,很快就好了。”
那叫嚷的香客见张原容貌清雅、言语温和,也就少安勿躁,等了一会,魏进忠等人闪开,张原看朱由校已经牵着客印月的手往大殿两庑看地狱七十二司去了,赶忙跟上,对客印月道:“这地狱七十二司就不要去看了,太阴森恐怖——”
朱由校忙道:“张先生我不怕,我要看。”
客印月轻笑道:“哥儿胆大,前年那次就来看过了,就是在码头遇到张先生的那次。”
张原“嗯”了一声,只好跟着朱由校看那些“掌教签押司”、“掌生死司”“掌生死勾押推勘司”,各种塑像奇形怪状、鬼气森森,佛教艺术讲究恐怖与悲悯,这地狱七十二司就全是恐怖——
七十二司看了大约一半,朱由校忽然对客印月耳语了一句,客印月“嗤”的一笑,低声道:“你可真是事多。”牵着朱由校的手从左庑小门出去。
钟本华、魏进忠等内官赶紧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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