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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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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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笑道:“所以才会有谣言说我翰社聚银一万八千两贿赂钱翰林嘛。”
商周德大笑。
这件事,随后便被绍兴八县的说书瞽者编为唱词,有分教“一郡三经魁,同船七举人。”
……
四条白篷船经萧山、西陵、钱清堰,二十一日黄昏时分到了会稽,王炳麟在杏花寺码头上岸,张原拱手道:“小弟过两日就来给王师母磕头问安。”
商周德却没有在会稽下船,只让一个仆人回府报信,他要送小妹回山阴,当初是他从山阴东张宅子里把小妹接出来的,自然也要由他送回去,而且去山阴感受一下解元郎回家的喜庆气氛也很美妙,还有,小妹有了身孕,这也是一件大喜事——
在山阴运河码头,黄尊素和倪元璐向张原、张岱几人告别,他二人也是归心似箭,要连夜乘舟还乡,相约十月初再见——
在山阴城八士桥头,张原等人的船刚一靠岸,桥头就有眼尖的人看到张原了,立即叫了起来:“张解元回来了,张解元回来了!”
顿时,桥两边店铺的伙计、住户和桥边经过的行人一齐拥过来,恭喜声不绝于耳,山阴虽是科举大县,但解元毕竟不多见,近百年山阴未出过解元,这可是山阴人的荣耀,一时间,八士桥头人满为患,祁彪佳他们想上岸都无立足之处,只有武陵先挤上岸回东张报信去了——
张原、张岱、祁彪佳、周墨农这四位新科举人立在船头,向岸上父老乡亲作揖,齐声道:“托家乡父老的福,我四人中举还乡,以后造福乡梓,义不容辞。”自然引来喝彩声一片,更有人在人群后面“噼哩啪啦”放起鞭炮来,临岸的几个人差点被挤下河,鼓吹班子闻风赶到,喜洋洋吹奏起来——
张原拱手道:“各位乡亲,还请让个道,也好让我们先回家啊。”
八士桥头欢笑声一片,人群退后,分出一条道来,周墨农、祁彪佳和张岱、张原道别,各回府第,便有一部分围观民众跟着这两位新科举人去了,更多的人则簇拥着张岱、张原兄弟往府学宫方向而去,张若曦、商澹然、伊亭、王微几个女眷乘轿跟在后面,商周德、宗翼善领着一众婢扑护送——
在十字街分道,张岱回西张,张原回东张,跟在张原这边的人占了大多数,热热闹闹、吹吹打打来到张原家的宅第前,张原却停下了脚步,这个家他不认识啊!
只见门前矗立起了一座高大的石牌坊,这时天色虽已暗下来,但牌坊上“解元第”三个擘窠大字清晰可见,去年张原补生员后才打破门庭建起来的门墙又推倒重建了,墙门四扇,木骨横板,细花簟,鎏锡钉,十分华美——
来福兴高采烈道:“少爷你看,少奶奶她们本月十二日离开山阴去杭州时这牌楼和门墙还没建好,现在就已全部建成,太好了。”
张原皱眉道:“这牌楼谁让建的?”
不待来福答话,边上便有人答道:“这是刘县尊让工科房的人建的,严令工匠们必须赶在张解元回乡前建好,前些天是日夜抢建哪。”
张原眉头不展,又问:“这华贵门墙又是谁建的?”
“这是本县几个乡绅出资建的,算是给我道喜——”
须发半白的张瑞阳满面春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奴仆打扮的人,张瑞阳向众乡亲团团拱手,问张原:“澹然呢?”
张原向父亲施礼,道:“澹然和我内兄在后面,人挤着过不来。”看父亲身边那五个家仆,他一个也不认识。
张瑞阳向围观乡亲大声道:“明日摆宴请诸位乡邻喝酒,今日就暂且散了吧,让我父子好好说说话。”
围观人群又是一片恭喜声,这个说“玉泉先生教子有方实乃我等楷模”,那个说“玉泉先生积德行善福荫深厚啊”,阿谀奉承声不绝于耳——
张原立在“解元第”牌楼下默然无语,那几个陌生的家仆上前向他行礼,满面堆笑叫他少爷、公子,他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张原当然知道举人地位非生员可比,生员参加乡试还有名额限定,可以无限期参加会试,直至考上或者考到死为止,不愿再考的话去国子监坐监后即可当官,比贡生地位高,留在地方上则是知名乡绅,与知县分庭抗礼,拜帖落款是治愚弟某某——
能与知县称兄道弟的,其地位可想而知了,张原只是没想到他才中举半个月回乡就会遇到这一幕:牌楼竖起,门庭一新,投献靠身的奴仆前呼后拥,父亲志得意满的神情不加掩饰——
这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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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父与子
第三百四十章 父与子
张瑞阳虽然察觉儿子张原神色有点不对,但他现在是一团高兴,根本没往别处想,只以为儿子是科考劳心、旅途疲倦,关切道:“我儿累到了吧,赶紧进去歇息。”
便有一个新投靠的仆人抢步上前:“少爷,小人扶少爷进去。”就要来搀张原,一脸的谄媚——
张原摆手拒绝,对父亲张瑞阳道:“父亲,姐姐也回来了——”又向人群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明日再会,明日再会。”
聚在“解元第”牌楼前的乡邻稍稍散去一些,商周德、宗翼善这才与众婢仆护着四顶小轿进到宅子里,便有六、七个妇人和婢女过来接轿,张原一看,除了石双的妻子翠姑之外,也都是生面孔,好在门墙里面的庭院还照旧,不然真是太没归属感了,心道:“中举至今还不到一个月,就已是这般景象,我若是半年后回来,包管全认不得自家老宅。”
张瑞阳见王微来拜见,儿子的侍妾,他没什么好说的,只对张若曦道:“领她进去见你母亲——”
张母吕氏却已由兔亭陪着来到前院了,张原、张若曦、商澹然、伊亭、王微、穆真真先后上前拜见,张母吕氏喜得合不拢嘴,看到王微才一愣,张若曦赶紧在母亲耳边道:“这便是王微,上回离开山阴后一直在我那边,现在是在杭州帮我打理布庄呢,澹然已与她谈过了,还赏了她玉镯呢,是很好的女孩儿。”
张母吕氏让兔亭把王微扶起,笑眯眯上下打量着王微,心道:“我儿真是有眼光,山阴城就没见过这样的美的女孩儿,比澹然还美三分,嗯,澹然肯接纳她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说道:“好,好,到里面说话。”一手拉着女儿张若曦,一手拉着儿媳商澹然经穿堂往内院走去,这宅子内外到处张灯结彩,就如四月间张原与商澹然成婚一般——
张若曦搀着母亲,笑道:“还有一件大喜事,母亲听了肯定快活得睡不着觉。”
“哦。”张母吕氏道:“什么大喜事,快说?”
张若曦看着走在另一侧的商澹然,低声道:“澹然她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啊!”张母吕氏又惊又喜,在天井边站住脚,拉着商澹然的手,急切道:“真的?真的?”
长辈问话,不能只是点头或摇头,商澹然含羞道:“是。”
张母吕氏顿时眉开眼笑,简直比前日来福回来说张原高中解元还高兴,上了年纪的妇人最爱的是抱孙子啊,绍兴城乡士绅人家象她这样年过五十还没孙辈的并不多——
张母吕氏原先由商澹然半搀着,这时反过来倒搀着商澹然,带着后怕的语气道:“啊呀,早知道这样,我怎么也不会让你去杭州的,还好,还好,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商澹然心里有点小得意,心想果不其然,若她先告诉媪姑她可能有了身孕,那杭州肯定就去不成了,西湖就没得游玩了——
只因商澹然是有孕之身,张母吕氏就把澹然当作瓷器做的人,爱护备至,生怕哪里不小心磕到碰到,到楼下茶厅让商澹然坐在圈椅上时,又想起现在天凉了,赶忙让人取褥垫来垫上这才让商澹然坐,拉着手嘘寒问暖,巨细不遗,样样要问——
母亲这既紧张又高兴的样子让一边的张若曦觉得有点好笑,至于这样嘛,忽然想母亲一共生了六胎,却只得了她和小原姐弟两个,母亲这是心有余悸啊。
……
在前厅,张瑞阳、张原父子还有宗翼善陪商周德用晚餐,商周德心里痛快,喝了一斤绍兴荳酒,喝得半醉,张原要留他在这边歇息,会稽商府却已经派了人在外面等着接商周德回去——
张原和宗翼善送商周德到八士桥上船,看着船绕过河湾才往回走,已是二鼓时分,月亮还没升上来,来福和石双两边挑着灯笼,青石板路,干干净净——
“翼善兄,对于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要教我的?”张原负手慢慢地走着,补充了一句:“婢仆成群,四邻敬仰。”
宗翼善早就瞧出张原心里有事,先前在“解元第”牌楼前张原看那些投靠的仆人神色就很冷淡,宗翼善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你的忧虑,但这也是风气,嘉靖以前,官员致仕还乡宦囊空空的,闾里父老相慰劳,赞其两袖清风,若宦囊充实,则鄙夷之不相往来,都以贪官为耻,然而隆庆、万历以来,官员归乡,里人不问其人品,只问怀金多寡,以金多为能,对为官清廉的反而取笑为痴物,千里为官只为财,今吴越士子,一旦中举,就有美男求为仆,美女求为妾,厚资贽见,名为‘靠身’,以为避徭役、捍外侮之计,所以中举,不必外出为官,就足以致富——”
停顿了一下,宗翼善放缓语气,但一字一句却更发人深省:“华亭董玄宰,三十年间家财巨万,岂是他自己经营得来的,大半是投靠,城狐社鼠,狼狈为奸,董氏之恶也有一半是其家奴所为,但最终都要算到董氏头上。”
张原自嘲一笑:“我欲匡扶济世,没想到我首先要面对的难题却是自己的老父,还好我没有同胞兄弟,不然约束起来更困难。”
宗翼善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得有些重,转圜道:“岳父是忠厚长者,不会象董氏那般胡作非为的,收几个靠身家仆也不算什么,风气如此,对家仆严加约束就好。”
张原笑了笑,心里有了决断,与宗翼善回到“解元第”牌楼下,就见一群婢仆从墙门出来,送这些人出来的却是张瑞阳,这些婢仆躬身向张瑞阳告辞,口称:“老爷。”见到张原和宗翼善,又恭恭敬敬叫“少爷”和“姑爷。”然后各奔东西,霎时散尽。
没等儿子张原开口问,张瑞阳先就解释道:“宅里逼仄狭隘,住不下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山阴城里和城郊的民户,现在是各自回家歇息,明日一早还会来听差的,为父这些日子也真是忙碌,多亏有他们帮忙。”
张瑞阳捻着山羊胡子,看着东面天际刚刚升起的那弯缺月,幸福地感慨着,却又道:“你八叔的房子我准备买下,我们这宅子也该扩建了,不然住不下这么多人,大牌坊小宅子,也不般配。”
八叔就是张瑞阳的堂弟张陆,与张原家比邻,张陆的儿子张定一比张原小一岁,前几年还和张原一块玩耍,张原三元连捷后张定一与张原就说不上话了,如今张原已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而张定一还是个在社学混日子的大顽童——
张原道:“父亲,这事不妥,在我们自己看来是双方谈妥出银子买的,但在外人看来就不免有倚势侵占族人房产之恶名——”
张瑞阳忙道:“何至于此,咱们多补你八叔家一些银钱就是了,怎么也不能让你八叔吃亏,你八叔这百年老宅卖给别人至多也就二百多两银子,咱们给他四百两总行了吧。”看了看宗翼善,又道:“以后翼善和伊亭也可以与我们住在一起。”
宗翼善笑笑,没为岳父说话。
一个小婢从墙门探头出来,看到宗翼善,回头冲门内道:“宗姑爷在门前呢。”
伊亭便带着一个仆妇走了出来,向张瑞阳行礼,张瑞阳让来福挑灯笼送宗翼善夫妇回去。
张原跟着父亲往内院走去,父子二人默不作声,到了天井边,张瑞阳突然说了一句:“西张那边也是屋宇连绵。”
张原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早先西张也和东张这边一样是聚族而居,后来张元汴一支富贵了,其他穷亲戚逐渐迁到本城其他地方去住,宅基就转卖给了张元汴、张汝霖父子,现在西张状元第规制宏丽,而且周围住着的都是投寄靠身的奴仆,有数十家之众,好在张汝霖持家颇严,不允许家奴为非作歹,而且对于救灾公益,西张都肯首倡,所以在地方上的名声尚好,但西张奴仆众多,倚势欺人的事还是时有发生,不然的话山阴第一纨绔张萼的名声又是怎么来的?
——还有,张原通过这句话对父亲张瑞阳内心更深层次的理解是:父亲一直对西张富东张贫耿耿于怀,早年也想通过科举求发达,但考到三十岁还只是个童生,最后还是靠族叔张汝霖的举荐才在开封周王府谋了一个差事,父亲心里应该是有强烈的挫败感的,临到老来,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少年时华屋广舍、一呼百应的梦想又抬头了,这是人之常情,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要摆阔显气派就得在乡邻故交面前啊。
张原很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也很想满足父亲虽庸俗却实在的愿望,但是——
“父亲,儿有事向父亲禀告。”张原觉得有必要和父亲长谈一次。
张瑞阳“嗯”了一声,父子二人上到南楼,张母吕氏和张若曦正要送商澹然下楼,张母吕氏笑眯眯道:“原儿,你和澹然回西楼去吧,要早点歇息。”见夫君张瑞阳那脸色似乎有些怏怏不乐,便问:“有什么事?”
张原道:“儿子要向父亲禀报此次乡试之事。”
张若曦道:“我送澹然回西楼。”
张母吕氏见澹然下楼去了,这才对张瑞阳低声笑道:“澹然有喜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张瑞阳也是大喜,先前的一丝不快一扫而空,对张原道:“你是要向为父说这事吗?”
张原道:“还有一些其他事。”
张瑞阳点点头,与老妻吕氏进到卧室,在醉翁椅上坐定,也让张原坐下,问:“原儿有何事要说?”
张原便向父亲禀报了董氏、汪氏造谣中伤之事,说主考官钱谦益力争要严惩,但无奈董、汪上下打点,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有意偏袒不肯严加追究幕后主犯,董祖源、汪汝谦安然无恙,而且董其昌在朝中还在四处拜访科道官,还想坐实舞弊案,翰社诸人都是心中不安,钱翰林临回京师还特意叮嘱他凡事谨慎莫贻他人话柄——
张原说这些事时有意渲染、稍有夸大,张瑞阳在周王府供职多年,当然知道官场的险恶,神色凝重。
母亲吕氏又怕又恨道:“这些人见我儿中了解元,心怀嫉妒啊,这样造谣诬陷,官府竟不严查,真是可恨。”
张原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忧,儿立身端谨,中举凭的是真才实学,翰社宗旨亦是忠君爱国,这些人抓不到我们的把柄,谣言终会散去的。”
张瑞阳沉思不语,他明白儿子和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他混迹王府二十多年,毕竟是很有阅历的,不是局促乡里的土绅,儿子张原高中解元后他的确很得意,受人尊敬、奉承、门庭若市的感觉很好,但现在听张原说了这些事,也深知儿子以后的仕途之难,族叔张汝霖就是被人排挤才解职回乡冠带闲住——
半晌,张瑞阳道:“那你八叔的房子我们就不买了,我看张陆那个儿子不学好,前些日还偷拿家里的银钱出去赌博,我们若买了他家宅子,以后他赌博败了家,必定还耍无赖说我们的坏话。”
张原道:“父亲考虑得极是,我家这宅子虽说旧了一点,但南楼、西楼上下两层有二十间房,居住也尽够,还有后园投醪河畔的小楼,也有十间房,平日就让石双一家住在那边楼下,算是看守一下后门,家里有喜庆事亲戚朋友往来也可在那边暂住,儿子十月初就将赴京,来福、小武都要跟去,还有真真我也要带去,家里空得很,本来澹然也要去的——”
张母吕氏即道:“澹然不能去,她已有两个月身孕,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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