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歇息吧,婢子还有事。”
张原知道她要去洗漱,说道:“真真,洗漱了就赶紧上来,衣服明日洗,我等你。”
穆真真幽蓝的眸子含着羞涩,低头应了一声,赶紧下楼去了。
张原上床躺着,听楼外淅淅沥沥的冷雨,觉得今日真是累了,简直不想再动弹,不仅仅是身体的疲倦,还有心累,这么个国子监就要勾心斗角、遇到个徽州名士就对他冷嘲热讽,以后他步入官场,有匡扶济世之志,不肯随世浮沉,那么遇到的困难、得罪的人物会越来越多——
楼外风雨中有笙歌笑语隐隐传来,那应该是大兄张岱在吹笙,张原心道:“大兄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在吹笙玩乐,三兄更是快活,兴之所至,率性而为,自我感觉极佳,我为何就不能与他们一般放纵自己呢,三十年后国破家亡,大多数人不都照样活下去了吗?大兄可以、三兄可以,我却不行,古希腊神话里的先知和预言师都是承受着巨大心灵痛苦,先知和预言师知道他们的城和国将有灭顶之灾却不能明言、无力拯救,睁着悲怆哀悯的眼最后一起沉沦毁灭,我决不能这样,三十年时间我能做很多事,慢慢拨转,慢慢拨转,命运最终将改变——”
不禁记起初至金陵时听船头的王微说秦淮风景、典故韵事时他曾说过的话“——愿我白发垂垂时,再游秦淮,风景依旧。”
张原心道:“嗯,这应该就是我的志向。”
经过自我解压,稍稍动摇的信念再次坚凝如石,张原心定下来,床头小几上的灯焰小了一些,穆真真却还不上楼,张原睡意袭来,在潺潺秋雨中沉入梦乡……
第二百八十三章 秋雨春声
十六岁的堕民少女穆真真端着一盆水上楼,脚步放得很轻,但在静夜里依然能清晰听到脚下楼梯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声,上到二楼廊上一看,听禅居三栋小楼这时只有少爷那间卧室还有灯光,少爷还在等着她呢——
穆真真自觉双颊红得发烫,心“怦怦”乱跳,放慢了脚步,少爷方才让她把衣服放到明日洗,可她还是洗掉晾好了,她不习惯把一堆衣服泡在盆里过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害羞,想拖延一会,虽然与少爷已有肌肤之亲,但那次是在船上,这回是四平八稳的卧室大床,想想都面红耳赤、心跳得不行啊——
门虚掩着,穆真真用脚尖推开门,把盛满水的木盆放在粗面架上,没听到少爷的动静,转头看时,原来少爷已经睡下,红纻丝锦被,白绫卧单,红缎帐用帐钩勾起未放下,少爷睡得很香,绣枕歪到一边——
卧室靠楼廊这一边有一张小榻,平时穆真真一个人就睡这小榻,可今夜这堕民少女为难了,站在床前看着少爷的睡相,少爷平时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意,这时睡着了却抿着嘴,很严肃似的——
穆真真回身拴上房门,吹熄了灯盏,在黑暗里悄立片刻,轻轻脱了木屐,上了少爷的床,不好意思和少爷睡一头,也没动纻丝锦被,怕吵醒少爷,就那样蜷着身子和衣睡在少爷脚边,起先心乱发燥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楼外的雨早已停了,不时有檐漏滴在阶前水洼上,瑟的一声,显得这黑夜格外的静。
……
虽然夜里睡得晚,但天色微明时,张原依然醒来了,两腿一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右脚却蹬到一具绵软的**,随即便听到穆真真“啊”的一声——
张原坐起身一看,昏暗中穆真真也坐起来了,叫声:“少爷——”就待下床,张原一把将她拽过来,按倒,隔衣捉住双峰,轻笑道:“看你往哪里逃。”
穆真真睡梦中被少爷踹醒,身子还是酥软的,被少爷这么一压,又捏住了两处要害,浑身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大腿被少爷胯下坚勃之物硌着,穆真真呼吸骤然急促,有些喘喘的,说道:“少爷,天亮了——”
“还没亮。”
“已经有点亮了,少爷。”
“又不是在国子监中,怕什么,谁让你昨晚迟迟不上来,害我苦等。”
穆真真红着脸不吭声了,看着少爷迫近的脸,淡淡曦光下双目如星,热热的鼻息喷到她脸上,穆真真害羞地闭上了眼睛,头却微微一仰,四唇相印,阴阳鱼活泼泼游动纠缠,好半晌才分开,还喘喘的说了一句:“少爷还要去焦老爷那里呢。”
张原伸手在穆真真右腋下解绊扣,口里说道:“不要啰嗦,晚点去又何妨。”
绊扣比较紧,好一会才解开一粒,张原现在比较急色,不及解其他,就从这缺口伸进手去,虽然还隔着一层,不过手感已经好很多——
穆真真咬着嘴唇,喘息急促,自己扭着手将右衽衣衫解开,然后任凭少爷动作,抱着少爷的脑袋低低娇吟,感觉到下面的长裙被撩起、腿被分开,她昨夜浴后未穿底裤,所以裙下就是裸的了,还听到少爷说了一句什么小雨润如酥,晕晕乎乎问:“少爷说什么?”
张原“嘿”的一声:“没什么——真真,别说话,我,来了。”
仿佛被杠杆撬起来一般,穆真真小衫敞开的上身向上拱起,双峰怒峙,从喉底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身子向上拱到极限然后慢慢软下去,同时伸手紧紧抱住少爷的腰背,口里却道:“少爷说得真好——”
这话没头没脑,张原奇怪了,百忙之中抽空问:“我说什么了?”
穆真真喘微微道:“就是少爷说汪名士的那些话,婢子听了心里好快活。”
张原“哦”的一声,心道:“女子心思真是怪,都这时候了却想到别的事去,不够认真啊,而对于男子,这关头就是天塌下来也让高个子先顶一会,我张原也不例外。”说道:“不许说话了,别走神。”
穆真真果然不再说话,虽在极快活时也是紧咬牙关,只是娇哼声抑制不住——
半夜秋雨,一室春声。
……
张原洗漱下楼已经是卯时末,三兄张萼在院中斗蟋蟀,见张原出来,笑道:“介子,火气很大吧,你看大兄也是,还拥着素芝未起床,憋得太久了,真是可怜——”
张原不和张萼扯这些,问:“三兄今日做什么?我等下要去澹园。”
张萼道:“我回国子监去,那里有几个狐朋狗友,热闹好玩——对了,若李雪衣来请我们喝花酒,你一定要派人通知我,若撇了我自顾去享乐,那兄弟没得做了。”
张原笑道:“弟岂敢,三兄干脆在听禅居等着,说不定傍晚就要请我们去。”
张萼道:“那我午后再出来。”国子监对于他们这些纳粟监生而言,好似自家菜园子,随意出入。
用了早饭,张原带了穆真真和武陵步行去澹园,焦润生一见张原便问昨夜旧院之事,张原略略的说了,焦润生惊讶道:“汪然明这人我在杭州见过,自诩名士,风流放荡,喜流连青楼妓院,诗画有点小名气,还写了一部拟话本小说集子,叫《欢喜冤家》,颇涉淫词,苏州绿天馆刊行的,绿天馆是苏州最大的书局,就是汪然明开办的。”
张原也是讶然,《欢喜冤家》这部小说集子他读过,署名西湖渔隐主人,全写男女之情,偷|情、骗|奸、私奔等等,描摹世相世情笔墨颇为老到,当然,和三言二拍没法比,说道:“我在苏州听拂水山房社的范文若说绿天馆主人是一徽商,却原来就是这汪然明。”心里道:“那就正好,汪汝谦不是路人甲,还有戏,我的翰社书局就踩着他的绿天馆崛起吧。”
这日上午张原就在澹园协助焦老师整理《国朝献征录》,《国朝献征录》其实就是半部明史,上起洪武,下迄嘉靖,各宗室、戚畹、勋爵、内阁、六卿、才子、义人的传记、行状、方志,甚至神道碑、墓志铭,各种材料搜罗齐备,焦竑中状元后曾在翰林院待了好些年,就是编国史,所以人称焦太史,这些资料都是那时搜集的,张原通过阅读这些材料,对明代政治、经济、以及各色人物可以有全面的了解,对张原来说,四书、《春秋》经义这些科举课程对他来说已没有再下苦功学习的必要,他现在应该逐渐转向实用之学,要获取大量的时政信息,帮助焦老师编史是目下最好的选择——
张原便向焦竑提出这一请求,焦竑喜道:“如此甚好,待顾祭酒回来,老夫向他说这事。”
张原又道:“学生曾患有目疾,不能久视,还请老师安排两个人为学生念诵这些史料。”
焦竑道:“这个好办,你安心在此编录就是。”
在澹园用了午饭,焦竑照例要小睡半个时辰,张原即带着穆真真和武陵去南京内守备府拜会太监邢隆,邢隆一早得了柳高崖的禀报,见到张原就大笑道:“张公子英雄救美,佳话啊。”
张原道:“全仗邢公公撑腰,公公手下的柳掌班办事得力。”
邢太监颇感愉快,一直欠着张原的情,受人之恩心里其实不是很舒服的,说道:“这算得什么,昨日张公子来去匆匆,杂家有一事忘了和你说,钟公公离开金陵时留了五百两银子在杂家这里,说是那日答应了为你出资梳拢那个旧院名妓——”
钟公公实在太够意思、太热心了,张原惭愧道:“晚生还在国子监读书,没想过那些寻花问柳的事,这次帮助那曲中女郎也是有缘故的,华亭陈眉公曾托晚生照顾那女郎。”
邢太监却不听张原解释,笑道:“张公子年少有才,风流一些正合适,那五百两银子杂家晚边让人送到你住处。”又道:“经此一事,那女郎不会要你这梳拢之资了吧,或许会便宜些?”
张原汗颜,太监们好奇心就是重啊,道:“晚生怎好要钟公公的银子,传出去让人笑话。”
邢太监道:“岂有此理,难道杂家好生吞钟公公留给你的银子,放心,这事不会有别人知道。”
张原不再多说,便即告辞,出大门时见柳掌班候在外面,过来道:“张公子,那些废王庶民不敢再出现在旧院了,几个名字犯讳的被责打四十杖,勒令即日改名,以后不许再以五行部首取名——这些人虽已是庶民,以前也多有不法之事,但见官还从没受过杖责,这回是重罚了。”
张原作揖笑道:“全仗柳大人为民除害,在下方才在邢公公面前也赞柳大人办事果敢。”
柳高崖甚喜,连说:“张公子过奖。”
张原回到澹园,继续整理《国朝献征录》,傍晚时回听禅居,却见三兄张萼正在院子里与两个陌生汉子说话,这两个汉子是民信局的,说有会稽商氏女郎寄给张原张公子的书信和衣物,有寄物清单,请张原一一点收后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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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思君如流水
民信局是宁波府慈溪、奉化两县商人在永乐年间创办的,起先只是同乡之间捎带家信、钱物,从中收取一定的费用,经过近两百年的发展,依靠各地商铺、客栈、脚夫行作为据点,在江南城镇形成了一定规模的邮递网络,长江以北的扬州、开封、临清、济宁、北京这些大城市也能寄信、寄物,虽然没有官办的驿递那样两京十三省无所不达并且快捷,但对于不能享受驿递特权的平民百姓来说,民信局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这两年张原和姐姐张若曦书信往还就是通过这民信局传递的——
晚明驿递管理混乱,不但官员享有驿递的特权,官员亲眷也利用驿递的便利,寄个信物还是小事,勘合牌随意借用,官员的亲戚朋友支使驿站舟车民夫,这个费用巨大,论起来张原也享用了这种不该有的特权,多次通过族叔祖和焦太史寄信、两次借用杭州织造署的勘合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这时看到商周德和商澹然通过民信局寄来的书信和衣物,张原不禁有些惭愧——
会稽商氏是官宦之家,商周祚现在是正四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去年商周德送嫂子傅氏和景兰、景徽小姐妹入京却没有享受驿递的便利,因为商周祚叮嘱过不得占官府驿递的便宜,商周祚以廉洁著称,正因为其廉洁,所以为御史时敢言——
一个樟木箱收迄,民信局那两个汉子得了张原画押的签收条,告辞出门,到到院门边其中一个汉子回身道:“张公子,小人是应天府街万源号通商银铺的伙计,张公子若要寄信寄物就请来应天府街找万源号通商银铺,快捷、便利、童叟无欺,若有遗失,一律赔偿。”
张原点头道:“好,我记下了,应天府街,万源号通商银铺。”
张萼道:“介子,赶紧看信,让我看看商氏女郎给你写了什么情话?”
张原道:“这情话岂能给三兄看。”将信揣在怀里,让来福把樟木箱搬到楼上卧室,他随后也上到卧室,拆开商澹然的信来看,澹然的簪花体书法清丽,字如其人,在信里写道:
“——入暑则居白马山茅舍,长松白石,修竹疏梅,引人入静,竹亭眺望,东大池如碧丝绦萦绕,日日思君,如流水不舍,追忆旧游,时时如梦,亭畔新植海棠一本,垂条下荫,吟啸幽然,不知明年能否与君共见海棠花开时……”
张原览信微笑,心驰千里,去年在白马山避暑读书时与澹然蹴鞠、赏月、吃瓜的一幕幕浮现——
手中信突然脱手飞去,张原急回头看,见是三兄张萼抢了信,大声念道:“莫不因时触事,切境抒情——”
信被张原抢回去了,皱眉道:“三兄,莫要开玩笑。”
张萼见张原不悦,也不敢再说要看信,指着樟木箱道:“看看商小姐千里迢迢给你送了什么东西来,这总行吧?”
张原开了箱,里面是秋衣、冬衣各两套、布鞋、皮靴各一双、倭扇一柄、端砚一方,还有商澹然画的两幅画,一幅是《白马山之夏》,另一幅画的是大善寺,佛前蒲团上跪着两个女子,都是侧面,一个头发花白,一个绿鬓如云——
“哈哈。”张萼笑道:“这年老的岂不是五伯母,这年少的就是商小姐吧?”
张原细看这幅求佛图,心里非常感动,母亲和澹然在他生日这天到大善寺求佛,不就是为他保平安吗——
张岱上楼来了,说道:“今日去桃叶渡访闵汶水,从未时起等到现在,那老头也不知去了哪里,一直不见踪影,明日再去——”
张萼道:“至于吗,你还三顾茅庐哪。”
张岱笑道:“寻隐者不遇,这样才有意思。”
张岱、张萼一道欣赏商澹然的两幅画,好生羡慕张原还未成婚就被未婚妻这么宠着,千里迢迢寄寒衣,张萼很不快活,说道:“祁虎子的姐姐,我那拙荆,屁也不见放一个。”
张原忍着笑,问:“三兄一早不是国子监了吗,何时出来的?”
张萼更不快活了,说道:“申时就出来了,等着李雪衣、王微姑请我们喝酒,却音信全无,真是可恼,莫非过河拆桥,另结新欢去了”
话音未落,楼下福儿在叫:“介子少爷,有人找你。”
“哈哈,喝花酒去喽。”
张萼以为是李雪衣派来请他们兄弟三人去旧院饮宴的,兴冲冲跑到楼下,却是邢太监派来的人,将一只沉重的箱子交给张原,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二话不说,就走了。
张萼好不失望,翻白眼道:“介子你倒好,尊阃送箱子来,太监又送箱子来,真无趣。”转身回自己的小楼,却听福儿又叫道:“介子少爷,又有人找。”
张萼回头看时,却是国子监那个姓蒋的执役,身后还跟着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张萼问:“箱子呢,搬出来?”
蒋执役莫名其妙,他身后那家丁模样的人不认识张萼,有点慌张,叉手道:“小人要见山阴张公子。”
张萼道:“只我便是山阴张公子。”
蒋执役陪笑道:“燕客相公,这人是找介子相公的,从昆山贞丰里来,说是介子相公学生的家人,寻到国子监,小人便带他来了。”
张原从西楼走出来,那家丁看到了,顿时脸现喜色,上前叉手道:“张公子,小人是贞丰里杜府家人——”
张原“啊”的一声道:“记得,记得,我在杜府见过你,是杜定方派你来的吗?”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