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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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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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岱尝了薛淀湖水甘甜,便取水去烹茶,不移时,端出松萝茶来,请王微一起来品茶,众人尝过薛淀湖水熟的松萝茶后,皆赞茶香隽永,张岱便问王微可识得金陵桃叶渡的茶道大师闵汶水?
王微喜道:“宗子相公也知道汶老吗,小女子最喜汶老的罗岕茶,在金陵时即使大风大雨之日,也必去汶老家品茶。”
张岱道:“我友周墨农常向我称道汶老茶,这次去金陵,自然要去桃叶渡拜访,据说汶老不待见陌生人,到时请王姑娘引荐。”
王微道:“好说。”眸子一转,见张原心不在焉,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
两条船一前一后横渡薛淀湖,进入急水港,这急水港连通白蚬江,白蚬江西通太湖,也就是说乘船可以从薛淀湖直达苏州,无须行陆路至嘉兴再上运河船去苏州。
再有半个时辰就到杜松的家乡贞丰里了,张原心中踌躇,不知杜松在不在贞丰里?若杜松在贞丰里,他又该如何取得杜松的信任?
巳时初,阳光炽热,两条船到了贞丰里,三橹浪船无法驶入小镇水巷,只有泊在小镇外码头边,张原、张岱、张萼改乘范文若的小船,张原让穆敬岩、穆真真父女也到小船上来,穆真真知道少爷是要带她爹爹去拜访那位杜总兵,爹爹也许很快就要北上,穆真真心里已经开始难过了。
范文若领着张原等人先去贞丰里东郊见王焕如,杜松有一个侄子是王焕如的学生,张原与杜家素昧平生,当然不好贸然登门,先向王焕如打听一下杜家的情况再说。
小船在贞丰里水巷曲曲折折穿行,石桥处处,水道,绿柳垂杨,临水人家,张原依稀旧相识,这才知道贞丰里果然就是周庄,这时的周庄,自然水乡风韵更足,尤其是水,远不是四百年后的污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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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子不语
王焕如四十开外,身高体胖,颌下三绺长髯,时不时撩一撩,美髯公似的,王焕如去年随范文若在青浦见过张原,对张原的制艺才华颇为佩服,近日华亭倒董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王焕如听闻张原是主谋,更是惊讶,这时见范文若陪同张原突然来访,不免大感意外,赶忙迎入厅中坐定,寒暄毕,张原便说了来意,王焕如道:“那位杜总兵是回来了,上月月底回的贞丰里,尊介要从军何难,在下领张公子去杜府见杜总兵便是了,不过杜总兵之兄尚未出葬,现在上门要以吊丧名义才行。”
张原听说杜松在贞丰里,长舒了一口气,拱手道:“那就有劳王兄了。”
昆山习俗,吊丧宾客过午不上门,说是不吉,不知有何典故,现在已经是午时,是不好去杜府了,王焕如当即设宴款待范文若和张氏兄弟一行,饭后在后园凉棚品茶闲谈,王氏后园不远处便是白蚬江,张萼听不得王焕如满口的八股文腔调,便向王氏仆人借了钓竿,去江边垂钓——
张原从王焕如这里了解到上月去世的是杜松的兄长杜桧,杜桧是镇海卫的一个六品百户,明代重文轻武,到晚明更甚,六品百户与六品知州简直有天壞之别,百户见到知州要行跪拜礼,还不如一个生员,生员与武弁交往,即便对方是一品总兵,也只用“侍教生”的拜帖,而不轻用“晚生”帖,可见明代武将地位之低,一般武将在边镇、卫所里还比较威风,一到地方上就很低调——
当夜,张原、范文若等人就在王焕如宅第中歇息,次日一早,来福、能柱等人去采办牲醴赙赗等吊丧之礼,范文若、王焕如见张原置办这样隆重的祭奠礼物,心下都是暗暗诧异,不明白张原为什么如此看重一个罢职的武将,似乎不仅仅是为了其家仆从军那么简单吧?
范文若没有随张原去,他不想凑这个热闹,张萼也没去,自顾回浪船与王微下棋,张萼围棋、象棋都下不过王微,又去街市上买来一副双陆,却也不是王微对手,扬州瘦马自幼有专门的老师教习,张萼只是兴之所至,所以说王微玩这些是职业,张萼只是业余,王微天分又高,当然不是张萼这种没有耐性的人能比的,张萼的郁闷可想而知——
……
杜氏大宅在钥匙桥畔,钥匙桥是相连的两座桥,一圆一方,远看好似一把大钥匙,杜宅门前名旌、旙幢罗列,正厅西边的侧房,苫次张幕,杜松和三个侄子居幕内迎拜吊客,这日一早家仆来报,生员王焕如前来拜祭,并呈上拜帖和礼单——
师从王焕如求学的是杜桧幼子杜定方,闻知王焕如先生登门吊唁,又惊又喜,杜定方之父杜桧虽说是六品武官,但在地方上并无声望,昆山乡绅聚会,杜桧都没资格参加,这次杜桧去世,除了镇海卫一众武官前来拜祭外,昆山县令只委托县主簿代他来吊唁,这或许还是看在杜松面子上,乡党来拜祭的十有八九没有功名,杜松虽说曾任辽东总兵,但已解职,本地乡绅豪强觉得没有什么事要求到杜松头上,自然也懒得来拜会,所以杜定方听说王焕如先生来吊唁乃父,极是感激,但看拜帖却有三份,一份是王焕如的,另两份拜帖却是山阴张岱和山阴张原——
杜松问侄子杜定方:“这两个绍兴人是你朋友?”
杜定方茫然道:“小侄从没去过山阴,不认得这两位——”猛然醒悟道:“莫非就是前些日在华亭的那个张原张介子”
华亭倒董之事在松江府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贞丰里距离青浦不过二十里,杜氏家人虽在丧中,也听说过这事,杜定方是读书人,自然了解得更多,说道:“这个张介子是绍兴小三元,张肃之的族孙,焦状元的门生,名头极响,我杜氏与山阴张氏从无来往,怎么——”眼望叔父杜松,心想莫非是叔父与张汝霖曾有交情?
杜松心道:“张汝霖是已故首辅朱赓的女婿,浙党人物,我任辽东总兵时,朱赓还在内阁,却也并无交情,边将一般都不敢私交内阁,怕犯忌讳——这张氏子弟缘何登门?”对侄子杜定方道:“还发什么愣,速去迎接。”
三个孝子将王焕如、张岱、张原三人迎到侧堂,王焕如三人祭拜杜桧之时,杜松领着杜定方三孝子出幕拜谢,张原第一眼看到杜松,就知这人便是杜松,杜松有典型的武将气质,年约五旬,身高估计五尺三寸,大约是后世的一米八左右,长脸,两颊瘦削无肉,鼻骨棱起,目光沉毅冷酷,颌下短髯浓密,手大臂长,行步虽然迟缓,但给人一种凌厉的威迫,杜松能做到总兵的高位,是从刀林箭雨拼杀出来的,武艺高强自不用说,运气也不坏,不然早死在战场上了——
张原作揖道:“晚生山阴张原,久闻杜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实为有幸。”
麻冠丧服的杜松见张原谦恭有礼,自是欢喜,拱手道:“张公子少年有才,科举连捷指日可待,杜某是解职待罪之人,将军之称不敢当。”
张原道:“杜将军英勇善战,乃邦国柱石,虽遭一时挫折,但必有再起之日。”
杜松眯缝着眼睛打量张原,看张原此言是否意含讥讽,他从辽东总兵任上被弹劾解职,罪名是杀良冒功,有没有杀良冒功杜松自己心里有数,但见张原坦然正视,言语真诚,杜松还真是看不透,笑了笑,说道:“惭愧,惭愧。”
张原道:“晚生绝非客气话,杜将军镇守延绥时,蒙古鞑子畏将军如虎,晚生虽在江南,也听闻杜将军威名。”
杜松暗暗纳罕,一个江南秀才如何会知道他这个边将的功绩,却听张原又道:“晚生此次来拜见杜将军还有一事相求——”
杜松不动声色,淡淡道:“请讲。”
与武人打交道还是直截了当更好,省得杜松乱猜,张原道:“晚生有一健仆,名穆敬岩,是绍兴堕民出身,但本乡一位精通阴阳术数的相士却说穆敬岩有五品官的命,乡人皆哄笑,晚生虽知那个道号清墨山人的相士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却也觉得荒谬,堕民最是卑贱,如何能做得五品官那清墨山人却道这穆敬岩四十岁前有贵人相助,将从军功出身,晚生本来也没把这事当真——”
张原停顿了一下,又道:“晚生这次是去南京国子监读书,穆敬岩随行,昨日在朱家角镇,穆敬岩对晚生说他连续几夜梦见一个金甲神人对他说贵人在贞丰里等着他,万万不可错过,贵人姓杜,白盔白甲,骑大马使大刀,又说那贵人虽暂时困厄,卯辰年必有佳音——晚生这个家仆是实诚人,不会胡言乱语,晚生起先,今日到了贞丰里,听说了杜将军为亡兄奔丧归乡,贵人岂不正应杜将军?”
鬼神、卜筮、命数,明朝人不信这些的似乎不多,乡试考场,夜间吹角击鼓报时,还会有官差高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是喊冤鬼来找那作了恶的考生报仇啊,而边关武将,一战决生死,岂有不信鬼神命数的
杜松听张原这么说,至少信了七分,因为这很好地解释了张原为什么与他杜氏毫无交情却会上门吊丧,而让杜松更感兴趣的是张原那个仆人说的神人预示他杜松卯辰年会摆脱困境,今年是甲寅年,明年乙卯、后年丙辰,也就是说明后年他会被朝廷起复叙用——
杜松笑道:“竟有这等奇事,那穆敬岩在哪里,杜某倒是想见他一见。”
片刻后,穆敬岩跟随杜氏仆人来到灵堂,杜松一看,眼睛一亮,好似张燕客看到王微姑,心里赞道:“好一条大汉,倒真是行伍的身坯。”
张原引荐道:“穆叔,这位便是杜将军。”
穆敬岩赶紧向杜松磕头。
杜松打量着穆敬岩,问:“你可会武艺?”
穆敬岩道:“小人学过祖传的几路枪法。”
“祖传的枪法”杜松问:“你先辈是什么人,应该不是中原汉人吧?”
穆敬岩早得过张原的吩咐,小心翼翼答道:“小人先辈是葛逻禄人,祖辈是前朝的探马赤军千夫长,到小人这一辈,因为几代不识字,也无家谱流传,祖辈之事都记不清了。”
杜松浓眉一挑,他知道探马赤军是元军精锐,攻城掠地的先锋,说道:“探马赤军的千夫长,那官可不小,而且不是以一敌百的勇士也当不了的探马赤军的千夫长,这么说你的武艺应该不弱,我要考校考校你,来,随我到院中。”又朝张原、张岱、王焕如一抱拳,说道:“三位秀才也一起来看个热闹吧。”
贞丰里杜氏是将门军户,杜桧的三个儿子平日也习武,府上自然备得十八般兵器,穆敬岩取了一枝单钩长枪,向杜松和张原等人唱个诺,施展了一路枪法,张原是只会看热闹的,也觉得穆敬岩这路枪法使得威风八面,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穆真真的小盘龙棍与穆敬岩这单钩枪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杜松瞧得动容,穆敬岩这路枪法与戚继光推崇的杨家梨花枪颇有不同,招式相对简单一些,但若是在马上,这种枪法极是实用,便问穆敬岩可否在马上施展这枪法?
穆敬岩惶恐道:“小人不会骑马。”
杜松点点头,心道:“一个堕民若弓马娴熟那倒就奇怪了。”手一伸,道:“取我大刀来。”他要亲自考校穆敬岩的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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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杀威棒
杜松这次从延安卫回江南,随行的有二十名家丁亲卫,一声“取我大刀来”,便有家丁亲卫将那柄重达八十斤的厚背大刀扛来。
杜松将袍裾撩起掖在腰间麻绳里,双手握刀,盯着穆敬岩,沉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枪术能否实战——”,声音陡地一提,大喝一声,仿佛春雷炸响,与此同时,手中那柄沉重的大刀划出一道疾弧,向穆敬岩当头劈下,快如闪电,势若奔雷——
穆真真站在张原身边,见这杜松这一刀如此威势,一颗心陡地提了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爹——”
张原拉住她的手,退后一步。
穆敬岩见杜松这一刀来势猛恶,若以单钩枪招架,会枪带人被劈成两半,当即身子急闪,躲开这一刀,正犹豫是否挺枪反击,“哓”的一声厉响,杜松的第二刀又来了,依旧抵挡不得,只有闪避——
一边的穆真真瞧得惊心动魄,这杜松每一刀都极狠辣,似要将她爹爹斩为两段才罢休,她紧张得死死抓住张原的手。
杜松第五刀劈下时,穆敬岩往后疾退,枪柄突然撞在身后院墙上,顿时骇然变色,杜松刀势太凌厉,他全力闪避,未想已退到院墙边,这下子退无可退了——
杜松收刀,瞪着穆敬岩,说道:“我下一刀就可斩你。”
穆敬岩不胜惶愧,躬身道:“小人武艺低微,不是将军对手。”
杜松冷哼一声,将刀交给亲卫,转身问张原:“张公子,你真要把穆敬岩交给杜某?”
张原道:“若杜将军觉得他可用,就请杜将军带他去边军。”
杜松却又道:“张公子,我再问一句,从此时起,穆敬岩就是我杜松的家丁,是也不是?”
张原知道边军将领大多蓄养家丁,从李成梁到吴三桂都是如此,家丁是其最精锐的亲军,作战时最可倚仗的就是他们的家丁,这些家丁的盔甲、兵器、马匹、待遇都是边军中最好的,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养的就是这些家丁,边将养家丁是晚明军政败坏背景下的畸形产物,将领克扣军饷养私兵,致使大多数军士缺饷,平日作战自然不肯用命,一旦家丁溃败,就全军逃散,所以说明军虽然号称百万,其实真正能作战的不足十分之一,张原虽知这些弊端,现在也无能为力,点头道:“正是,晚生让穆敬岩追随杜将军,就是想立军功挣个出身。”
杜松点了一下头,又目视穆敬岩,问:“你怎么说?”
穆敬岩跪下道:“小人愿誓死追随杜将军。”
杜松叫一声:“好。”扭头却对身边的家丁亲卫道:“把穆敬岩拿下,责打二十军棍。”
两个如狼似虎的亲卫便上前将穆敬岩又臂反扣,穆敬岩不敢反抗,被按倒在地——
穆真真大急,摇着张原的手叫道:“少爷,我爹爹——”
张原眉头微皱,穆敬岩现在已经是杜松的家丁了,要打要骂他无权干涉,但杜松为何要这么做,杜松可以不收留穆敬岩,没必要当着他这个旧主人的面责打穆敬岩啊!
两个执棍的家丁行刑前向杜松看了一眼,杜松左脚往外迈了一小步,两个家丁心里有数,行刑时下手不轻也不重,二十军棍下来,穆敬岩臀肉见血,一边的穆真真泪落不止,呜咽着——
杜松开口道:“穆敬岩,你可知我为何要责打你?”
两率摁着穆敬岩的军士已经站到一边,穆敬岩跪起道:“小人武艺低微,该受责罚。”
杜松喝道:“错!我岂会因你武艺低微而责罚你,你武艺不低,却性子懦弱,该反击时犹豫,若是在战场上,这一犹豫就会丢了性命,你这种懦夫我要来何用!”
穆敬岩垂首道:“将军责罚得是,小人一定改过。”
杜松话锋一转,问:“你今年几岁?”
穆敬岩道:“小人贱庚三十六。”
杜松道:“若论从军,你这年龄也不小了,若不是看在张公子面上,我也不会收留你,你武艺不弱,以后肯听我号令,只要朝廷有起用我之日,就有你杀敌立功的机会,你今年三十六岁,到五十岁时若未战死沙场,我就让你衣锦还乡,到时少不了你的正五品千户出身。”
穆敬岩叩首道:“多谢将军收留,多谢将军提携。”
张原暗暗点头,这杜松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学识的武将,却也精通驭下之术,这二十军棍可算是下马威,然后许以美好前程,恩威并施,要将穆敬岩收服,不然以后不好使唤——
张原的右手一直被穆真真抓着,这时抽出来,活动了一下手指,对穆真真道:“指骨都快被你捏断,真真你急什么,你爹爹既到了杜将军门下,自然要遵杜将呷号令。”
杜松这才脸露笑意,让家丁带穆敬岩去敷伤药,对张原拱手道:“张公子,杜某这番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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