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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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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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京回来,这半年来董氏父子对他和他父母的侮辱让他对董氏曾有的一些念旧之情完全断绝,他安顿好了父母,就准备寻找张原,一时也不知张原在哪里,料想张原也会找他,便回到董府附近,正遇武陵和来福,武陵请宗翼善去舞鹤客栈,宗翼善与武陵、来福离开之时,正见松江知府的大轿从董府里出来——
宗翼善来到舞鹤客栈见到张原等人,张原执手寒暄,众人见张原对宗翼善甚是相敬,也都客气地以礼相待,不敢把宗翼善当作下人,说起董其昌可能的毒计,宗翼善道:“那我回去探看一番。”
张原道:“不必了,董氏若要施毒计,翼善兄回去就是羊入虎口再也出不来的,我另派人去探察。”让穆敬岩和来福去,带上一些银子好贿赂董氏奴仆,张萼却要跟去,他和能柱带上望远镜去了,宗翼善也一起去。
张萼五人来到董府后门,等了好一会,不见有人进出,张萼爬到河边一株大树上用望远镜朝宅里看,今夜有点月色,但这种望远镜如何能在夜里视物,宅里虽有灯火,但从望远镜看只是暗影幢幢,倒不如直接用眼睛看来得清楚,穆敬岩眼神好,让穆敬岩登高来看,穆敬岩凝目瞧了一会,说道:“董宅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在搬运器物,从西往东搬。”
张萼一拍大腿,说道:“那就是了,董其昌果然要施此毒计啊!”
张原与陆韬、杨石香等人也在离董府不远处等候消息,得到张萼回报,张原即请翁元升、蒋士翘等人去召集诸生赶赴松江府衙,有数十名生员住在望海楼附近的客栈,一叫即到,与此同时,张原还让众人的奴仆去城中各处散布消息,说董氏要焚宅来诬陷生员和百姓——
金琅之有些担忧,说道:“介子兄,若董宦只是收拾器物想搬到城外庄园去,那我们岂不是有诬蔑之嫌。”
张原道:“此事宁可信其有绝不能信其无,就算董宦尚未想到此计,我等先给他道破,就堵上了董宦的这条路,就算诬蔑又何妨,我们可以说是董氏自知计败才没有举火焚宅,这事董宦也无法自辩。”
张萼笑道:“妙极,这叫作不管有没有,我们说有你就有,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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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火烧董宦(下)
因为黄国鼎方才到过董府,董其昌若真要焚宅,那么黄国鼎一定是同谋,张原从华亭生员口里得知,理刑厅推官吴玄水平日与黄国鼎、董其昌不睦,当即与一众生员去理刑厅求见吴玄水——
已经过了三鼓时分,吴玄水都已经沐浴上床,被诸生摧起,甚是气恼,但听罢张原等诸生申诉,态度立时大变,心道:“黄国鼎方才派差官来征调理刑厅四十名皂隶听用,却原来是为了这事。”心下大恨:“董其昌、黄国鼎着实可恶,要行此毒计事先竟不与我商议,黄国鼎想必要借这事来个一石二鸟,既惩治了张原等人,又可借董氏焚宅之过将我排挤罢官。”
吴玄水即命人去请刘同知来相见,就说有紧急大事商议,刘同知与黄国鼎也是貌合神离,佐贰官与长官关系好的向来就少,刘同知很快赶到吴玄水说了诸生的申诉,刘同知沉吟道:“吴大人待如何应对?”
吴玄水冷笑道:“前往董府观看董氏纵火焚宅。”
张原诸人暗暗诧异,他们来此向吴推官申诉,目的是要吴推官为他们作个证人,其实他们自己对董氏会不会焚宅并不敢太确定,不料吴推官就认定焚宅之事会发生,竟要前往观看,莫非吴推官另外得到了什么消息?
吴推官、刘同知以及张原等三十余名生员,还有理刑厅皂隶四十人,在淡淡月色下赶到董其昌府第附近,先封锁街道,静候董府火起——
……
董其昌命得力家奴守住前后各门,只许进不许出,以为这样就不会走漏消息,所以也根本不知府第周围已经有人在盯着,董其昌人让人捉拿宗翼善一家,家奴回报说宗翼善与父母都逃了,董其昌大恨,说道:“这贱奴,看他能跑到哪里去!”皱眉思索片刻,让人把一个患病的老仆绑起来丢在米仓里——
此时万籁俱寂,董其昌坐在肩舆上,两个健仆抬着,董其昌抬头看看天,月亮都已西坠,早过了三更时分,是时候了,便朝身边那个家奴做了一个手势,那家奴答应一声,快步走到米仓边,点着两张浇了油的破芦席,米仓霎时火起,很快烧到了厨房——
董其昌盯着火光看了片刻,说了声:“走吧。”两个健仆肩起舆床,抬着董其昌往东院来,同时,惊叫声大起,那些知情的奴仆在大叫说是山阴生员张原领着一伙刁民放火打抢,董府中还有很多不知情的家眷和奴婢,真以为刁民来放火打抢,吓得魂不附体,到处乱蹿,被呼叫着都往东院去。
东院大门打开,董氏家眷婢仆忙乱地跑出来,很多仆人正一箱一箱往外搬东西,到大门外一看,却见淡淡月色下,黑压压立着一大片人,这可把董氏的人吓坏了,箱子都不敢抬了,慌忙往回跑,叫着:“大老爷,真的有打抢的。”
董其昌喝道:“乱叫什么。”他不信趁火打劫的人会来得这么快,让两个健仆抬他出门一看,这时,门外理刑厅的皂隶已经点上灯笼,“理刑厅”三个大字映着灯光分外醒目,董其昌只以为是黄国鼎的人,心道:“黄国鼎也太心急了,这么早就赶过来了,他应该去立即去抓张原等人啊。”
吴推官和刘同知从一排灯笼后走了出来,默不作声看着董其昌,吴推官问了一句:“董翰林,贵府大火救还是不救?”
数十名生员齐声道:“董翰林,这火救还是不救?”语气极尽讥讽。
却有一人高叫道:“董公妙计震松江,一把大火烧光光。”
董其昌喉咙“嗬嗬”作响,手足发颤,脸色变成紫酱色,突然身子一歪,栽下肩舆。
……
董其昌焚宅诬陷诸生的毒计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柄,那个被董其昌让人捆绑了丢在米仓里的患病老奴也被人救了出来,救人的不是吴推官的手下,而是董府自己的人,这个仆人并不知董老爷自己要焚宅,以为真是有贼人来放火,持棍棒赶去西院要与贼人相斗护宅,听到米仓中有人呼救,便撞开仓门救了那老仆出来,当然,若不是府前有吴推官在,这忠仆就是救了那老仆出来也会被董其昌叫人推回火堆中去。
董府西院的火救下了,这要多亏了昨日那场大雨,使得火热蔓延不快,不然董府将荡然无存,还要连累到其他人家。
黄国鼎见董府火起,即派人去舞阳客栈抓捕张原等人,却扑了个空,随即听说吴推官和刘同知与一众生员去了董府,这才知道事情败露,气急攻心,这回真的气病了。
华亭民众没有烧董宦也没有抄董宦,但董宦彻底毁了,董其昌的名声已臭,董其昌平日对于向他求字画的人只要润笔丰厚,他都不会拒绝,当然,有很大一部分是门生家仆代笔的,而现在,在松江凡是家里有董其昌书画的要么收藏起来,要么焚毁,再不敢堂而皇之张挂了,会遭人耻笑,街面上有那店铺匾额是董其昌书写的,赶紧自己取下,不然就有人来砸匾,城东坐化寺正殿“大雄宝殿”四个字是出于董其昌亲笔,这日一大早便有一伙闲汉拿石块往匾上乱砸,慌得和尚赶紧自己布梯将匾取下,那伙闲汉把匾锤得稀烂,说是“碎杀董其昌”,其实这伙闲汉与董氏无仇,但现在倒董是风气,闲汉们当然不肯落后——
……
陈继儒五月二十日一早骑着大角鹿赶到华亭来探望老友董其昌,女弟子王微随行,昨日傍晚在东佘山,陈继儒听说董祖常逼死了生员范昶,以张原为首的生员上门讨公道,更有数千百姓围堵董氏府第,瓢泼大雨都不肯散,最后董祖源和董祖常被捆绑送上公堂……陈继儒大为震惊,先一日张原还在这里与他下棋、看碑帖,第二天就闹出如此大的事!
至于当日夜里董氏焚宅的事陈继儒还不知道,是进了华亭县城才听说,满城都在议论董其昌,陈继儒平日颇肯行善,口碑极好,很受人尊敬,但今日入城,明显觉得众人眼光有异,有那相识的老成人上前挽住大角鹿的衔勒,说道:“眉公,借一步说话。”
陈继儒下了大角鹿,与那故人到街边树下说话,那人问:“眉公这是去探望董其昌?”
直呼人姓名,这是很不敬的,陈继儒长眉微皱,答道:“正是。”
那人便道:“眉公还不知道董氏父子的种种恶行吗,眉公高风亮节,岂可与董宦为伍,万万不要去,眉公先看这个。”把一份手抄的“书画难为心声论”呈给陈继儒看。
陈继儒看罢“书画难为心声论”,长眉轩动,问:“此文是谁所作?”
那人道:“据传是出于山阴小三元张介子之手,不知真切。”
道冠布袍、不屑装饰却美艳不可方物的曲中女郎王微听说此文是张原所作,便也来看,非常惊讶的样子。
陈继儒的这个故人还把昨日之事和半夜董其昌焚宅欲诬陷诸生之事一一说了,说话之际,就有好几个人围上来,纷纷痛骂董其昌,要眉公莫要与此恶宦往来,割席断义才好,不然与眉公清名有损。
陈继儒淡淡道:“四十多年的交情,怎能不去探望。”示意众人让开,他缓步走过人群,身后仆人牵着大角鹿,还有王微几人跟在后面。
来到董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无人应,陈继儒在门前徘徊不肯离去,口里吟诵道:“晓角寒声散柳堤,千林雪色压枝低。行人不到邯郸道,一种烟霜也自迷。”
王微知道这是董其昌的题画诗,她能体会眉公的伤感,眉公与董其昌是四十多年的文字交、书画交,今日却听到了董其昌如此多的恶行,这究竟是张原等人的恶意中伤,还是董其昌的确就这么一个人?或者正如张原在“书画难为心声论”里说的,游于翰墨书画的是一个董其昌,贪财好色、心术奸邪的又是另一个董其昌,真的是这样的吗?
好半晌,陈继儒跨上大角鹿,说道:“回去吧。”策鹿走了几步,回头问王微:“王冠,你可要乘轿?”
“不用,弟子脚力甚健。”王微紧走几步,跟在大角鹿边上。
一行人出了华亭县城,向东佘山缓缓而行,骑在大角鹿上的陈继儒一直默然无语,王微终于耐不住,问:“董翰林遭此劫难,眉公如何看待?”
陈继儒不答,过了一会,徐徐吟道:“若非睥睨乾坤,定是流连光景,半瓢白酒初醒,一卷黄庭高枕。”
王微悄悄扮了个鬼脸,心道:“眉公这是顾左右而言他,但眉公没有为董翰林力争,想必眉公是认为董翰林真的有过错,只是出于友情,眉公不作评论。”
佘山在望,陈继儒舒了一口气,问:“王冠,那张原看来事情已了,不日将赴南京国子监,你,还要随他去吗?”
王微面色微红,艳若桃花,说道:“眉公说的哪里话,弟子只是搭船同行,哪里是随他去。”
陈继儒道:“张原此人,心机难测,小小年纪这般狠辣,与我辈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冠你莫要陷进去,这对你是祸非福,你一小女子,流连琴棋书画,寻一良人嫁了,此生足矣。”
王微低低的“嗯”了一声,心里却不大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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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为报诗人春睡足
陈继儒与王微一早来华亭时,张原还在舞鹤客栈呼呼大睡,实在是太累了,一天一夜,殚精竭虑,这时终于可以安然入睡,远远近近的爆竹声也没能把他吵醒,百姓大多盲从,有一家放鞭炮欢庆董氏父子倒台,左邻右舍便纷纷模仿,好比到处砸董其昌题写的牌匾一样,今天的风气就是要放鞭炮,就如大年夜一般,但那些纷扰嘈杂的世相百态现在都与张原无关,他只沉浸在梦乡里,因鞭炮声而做了一个幼时过年的梦,亲人面影如走马灯,两世记忆重叠掺杂,但那种温馨和温暖、热闹和期盼是一样的,所以睡得格外安心——
穆真真不习惯白日睡觉,她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起来了,这时已经是辰时末,一轮红日高悬,客栈里却还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走动,诸生和他们的仆人都还在睡觉,这舞阳客栈已被张氏三兄弟包下,所以也没有别的客人进来——
穆真真去客栈后院的水井提水洗漱,还要把昨日少爷和她爹爹换下的衣物洗净晾晒,来到后院,却看到爹爹穆敬岩也早早起来了,赤膊束发,把哨棒当大枪耍,舞得霍霍生风。
自从追随张原,穆敬岩习武很勤,对行伍生涯很期待,要凭军功挣一个出身,摆脱堕民的身份,见女儿端个木盆走来,抢步急趋,手中哨棒猛然挺出,在离女儿鼻尖五寸处止住,手臂纹丝不动,椆木制成的棒竿微颤,笑道:“加个枪头,真真就死了。”
穆真真抿唇笑道:“爹爹说得轻巧,我不会闪吗,又不是木头人。”说着放下手里的木盆,摸出裙底的小盘龙棍,穆真真一般不在外人面前习武,这时见后院除了一个客栈的老仆妇外,只有她父女二人,当下便与爹爹对练起来。
穆真真没学过爹爹祖传的枪术,穆敬岩说真真是个女孩子,不适合练这大枪,这大枪适合上阵杀敌,小盘龙棍用于防身最好,拳脚功夫穆真夫也学了点,即便是空手,四、五个汉子也近不了身,这些日子穆敬岩又指点了女儿一些武艺,穆真真知道,按少爷安排的,爹爹应该要去从军了,所以爹爹想多教她一些武艺,以后也能更好地保护她自己和介子少爷——
天气热,父女二人练了不到一刻时,就出了一身汗,穆敬岩打赤膊的出汗无所谓,穆真真背心都湿了,前襟也有汗迹,想着昨日全身被淋透全被少爷看在眼里的样子,不免有些分心,手中小盘龙棍被穆敬岩的哨棒挑落,穆敬岩瞪了女儿一眼,穆真真忙道:“爹爹,我饿了,没有力气。”
穆敬岩摇摇头,心想女儿自从到了东张,似乎变娇贵了,以前何曾说过饿了没力气的话,不过昨天也的确累了,又没怎么休息,便道:“好了,赶紧洗衣服,洗了去吃饭。”独自开练。
穆真真蹲在井边洗衣服,一边看爹爹练武,忽道:“爹爹,日后你在军中出人头地了,可以给女儿再娶一个娘,生个弟弟。”
穆敬岩收住哨棒,“嘿”的一声,走过来蹲在女儿身边,用汗巾擦脸擦身子,说道:“爹爹不用你操心,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好生服侍介子少爷,以后给介子少爷生下一男半女,你下半辈子也有依靠。”
穆真真咬着嘴唇,娇嗔道:“爹爹你说什么呀!”
穆敬岩“嗬嗬”的笑:“爹爹是说真的,介子少爷难得——”
“爹爹不要说了——”
穆真真不睬爹爹,低着头奋力洗衣,差点把衣服搓破,过了一会抬起头,身边已经没人,爹爹走了。
穆真真独自发了一会呆,见有客栈伙计来汲水,这才赶紧将衣服拧干晾好,回到客房去换衣衫,她与张原同房,一个大客房隔成里外小间,她在外间,探头往里看,少爷睡得很香,便缩回来,悄悄脱去汗湿的衣衫,换了一件松江棉褙子,然后到客栈饭厅要了米粥和黄饼,与爹爹一起吃。
这时能柱、冯虎等人都起来了,嚷着饿死了饿死了,抓起黄饼狼吞虎咽,客栈伙计跑进来道:“几位大哥,相公们都起床了吗,有本县相公来拜访张介子相公和诸位相公。”
穆真真道:“我去看看。”回到客房,见少爷还在睡,便去回话说介子少爷甚是劳累,午后再会客吧。
能柱、冯虎、来福几个与客栈的伙计眉飞色舞说昨夜董其昌自己放火烧宅的事,来福特别解气,说道:“真是笑死人,那董其昌让两个人抬着出门避火呢,想去府衙诬陷诸位相公,不料我家介子少爷早料到董其昌会有此毒计,早早把吴老爷和刘老爷请来了,亲眼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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