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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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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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接口道:“而且很傲气,对我打董祖常语含讥讽,不知何故?”
张岱道:“董其昌名气大,虽然很多人对你打董祖常拍手称快,却也有对你不满的,这女郎或许与董其昌相识,说不定就是董氏的亲眷。”
张原笑了笑,心道:“此女来历甚奇,若我身处之世不是晚明,而是武侠世界,那我肯定猜测这女郎是丐帮的,黄蓉啊,手里不是有绿竹杖吗。”
张岱问:“介子你笑什么?你知道此女来历?”
张原道:“不要费神猜了,三兄回来后不就知道了吗。”
过了大约一刻时,张萼回来了,能柱和福儿左右搀扶,张萼“唉哟唉哟”上船,却原来跌了一跤,膝盖都跌破了,问他可曾追到女郎住处?
张萼道:“看着女郎和那个小童过了岳王坟,我不慎跌跤,待得爬起来再追,却人影全无,岳王坟后也没看到什么人家。”
张岱悚然道:“人耶?神耶?鬼耶?狐耶?”
一边的船家惊道:“莫不是银瓶小姐显灵!”
张萼忙问:“什么?”
船家道:“岳王爷爷被害,银瓶小姐也投井自尽,坟墓就在岳王坟附近,据人说每逢月明之夜,银瓶小姐就会在湖滨游荡,若是奸邪不法之辈遇到银瓶小姐就会得病——”问:“三位相公方才可曾注意那女郎是不是怀里抱着一个银瓶?”
张萼酒醉糊涂,一拍脑门道:“好像是银光闪闪的——”
张原笑道:“胡说,我是看得分明,那女郎上船时一手曳杖一手提着袍角,哪有什么银瓶!”
船家问:“那童子有没有抱着银瓶?”
张萼叫道:“童子好像是抱了银瓶。”
张岱道:“没有吧,那童子是空手的。”
张原懒得争辩了,那女郎肯定不是什么银瓶小姐显灵,但究竟是什么人他也猜测不透,他原本猜测是妓家,但又不像,可良家女子怎么会这夜里只带一个童子出行求渡?
张萼道:“我们兄弟都非奸邪,遇到银瓶小姐也不怕——唉哟,我的膝盖跌破皮了。”
张岱忽道:“那女郎出现在断桥,莫不是白娘子?”
张萼忘了痛了,嚷道:“果然是白娘子,来寻转世的许仙,就不知我是不是许仙转世?”
张原笑道:“三兄不是许仙转世,而是许褚转世,你们看——”朝南岸的雷峰塔一指,“雷峰塔不倒,白娘子如何出得来。”
张萼含糊道:“那也难说,说不定从湖底钻出来了,今夜真是艳遇,妙哉,妙哉。”
浪船依旧回到断桥边,付了船家两钱银子,张原一行八人上了岸,回四、五里外的运河埠口,这时已经过了二鼓,一路上张岱、张萼还在猜测那女郎是神?是鬼?还是狐?
……
次日上午,张氏三兄弟进杭州城去寻柳敬亭,过布市巷,经朝天门绕到望仙桥,望仙桥畔有座茶楼叫望仙楼,柳敬亭长年在此茶楼说书,一日说书一回,收银八钱,因为有柳敬亭,这望仙酒楼每日座无虚席,挣的远不止八钱银子——
张氏兄弟来到望仙楼,在二楼茶座找了张桌子坐下,茶博士问三位相公要什么茶,是西湖龙井还是松萝茶?张岱道:“有岕茶没有,就上岕茶吧。”
茶博士便去烹了岕茶来,张原三人慢慢品茶,等那柳敬亭来,辰时末,柳敬亭登场,衣服恬静,眼目流利,张萼皱眉道:“此人果然丑陋,满脸麻子不说,还满面疤痕。”
张岱道:“人不可貌相,此人虽丑,但不俗。”
张原心道:“这柳敬亭三十岁不到的样子,瞧这容颜像是毁容,应该是在原乡犯了命案,这才毁容改名。”
止语木一响,茶楼悄然无声,柳敬亭开始说“景阳岗武松打虎”,张原听了一会,大为诧异,这柳敬亭说的武松打虎与施耐庵的《水浒》大不相同,施耐庵写的那一段从三碗不过岗到武松打虎不过四千来字,但这柳敬亭说的武松在三碗不过岗酒店这一节就有近三千字,描写刻画,微入毫发,找截干净,并不唠叨,说到武松到店沽酒,见店内无人,武松蓦地一声吼,店内空缸空甓皆嗡嗡作回响——
张岱赞道:“妙,闲中着色,施耐庵亦无此精微。”
张岱说话声音稍重,柳敬亭听到后,朝这边望了一眼,暂停说书,这柳敬亭很有性格,他说书时若看到听客有交头接耳或者打哈欠的,他就闭嘴不说,要等众人屏息静坐、侧耳倾听他才会接着说——
张岱遥向柳敬亭作揖,表示歉意,柳敬亭微微一笑,又开始说那武松打虎,声音时轻时重,重时叱咤叫喊,汹汹崩屋,轻时吞吐抑扬,款款细语,刚好能让在座茶客听到,其疾徐轻重,把握极妙,张原、张萼等人都听得入神——
柳敬亭说到武松打断了哨棒那猛虎跳扑过来之际,动作描摹愈发精细,仿佛亲见一般,半个时辰的“景阳岗武松打虎”说下来,在座茶客竟无离席者,都听得痴痴如醉。
张原见那柳敬亭下楼去,便与张岱、张萼跟上,拱手道:“柳先生,在下山阴张原张介子——”
张岱、张萼也各报姓名,柳敬亭不动声色道:“三位张公子找柳某有何见教?”
张原道:“请柳先生到间壁酒楼小酌两杯,然后细谈如何?”
柳敬亭见张原三人年纪轻轻就都有秀才功名,而且彬彬有礼,不敢怠慢,道声叨扰,便随张原三人来到望仙楼边上的一家酒楼,四人同桌,摆上一壶苏州三白酒和六盘精洁菜肴,张萼率先道:“柳先生,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前年曾有人请柳先生说姚复的事,柳先生还记得吧?”
柳敬亭一拍脑袋,看着张原道:“原来张公子便是打那董祖常之人,打得好,张公子前年与姚复斗八股的事柳某也曾听闻,张公子可算是为民除害啊,佩服,佩服。”
张萼喜道:“柳先生也说打董祖常打得好吗,妙极,我兄弟三人今日来找柳先生正与此事有关。”对张原道:“介子,你来说吧。”
张原将那篇“董宦恶行录”给柳敬亭看,不知为何,柳敬亭看这篇文时额头青筋都绽了起来,脸上的疤痕则是紫红,显得面目狰狞,过了一会才平复如常,抬头道:“柳某明白张公子的意思,张公子是想让柳某以此事编成说书宣扬董氏之恶是吗?”
张原道:“有劳柳先生,还要请柳先生赴松江说书,酬金任凭柳先生定。”在松江宣扬董其昌的丑事还是很有风险的,所以必须出重金。
柳敬亭沉吟了一下,问:“张公子写得这些都属实否?”
张原道:“这里面写到的陆养芳就是我姐夫之弟,居然草堂有几个来自松江的诸生,柳先生可以问问他们,我下午请他们来,或者柳先生可以问问松江府的人,这些事不难打听。”
柳敬亭慨然道:“柳某愿意效劳,柳某最恨那欺男霸女的恶绅。”
柳敬亭答应得如此爽快,张原三人都是大喜,约好明日辰时到运河埠口相见,同赴青浦。
第二百零九章 汹汹逼门
在杭州居然学堂求学的八名松江诸生中有四人愿意随张原兄弟三人去松江,这四人分别是金琅之、洪道泰、翁元升和蒋士翘,他们自身或者他们的亲友或多或少受过董氏的欺凌,见山阴张氏兄弟要斗松江董氏,都乐见其成,也肯助一把力——
五月初十上午卯时末,细雨濛濛,柳敬亭带了简单行李与一个小僮来到运河埠口,就见伞盖亭亭、遥吏骠妫胪飞侠次旁托械纳痹加猩习偃耍谷笊肓赐び行┙磺椋瓷」笆值溃骸熬赐ば郑欣土恕!
柳敬亭赶紧还礼,心道:“张氏兄弟交流广阔,就连焦状元的公子也支持张氏兄弟斗那董其昌吗!”
张原昨日下午向钟太监借了驿递小勘合牌,还借了一艘织造署的官船让金琅之、柳敬亭等人乘坐,辰时,张原等人与送行诸生珍重道别后,两条白篷船和一条织造署官船离开了杭州运河码头向北而行。
张原兄弟三人都到织造署官船上与松江四生员和柳敬亭一起聚谈,履纯、履洁二人听说柳敬亭善能说故事,也跟着张原、武陵到织造署的官船上,小兄弟二人起先看到满脸麻子和疤痕的柳敬亭很是畏惧,不敢近前,柳敬亭便说了一段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小兄弟二人就坐到柳敬亭身边了,听故事听得入迷,就不觉得这个大麻子面相凶恶了。
柳敬亭的说书绝技自然是诸生的话题,张萼心直口快,说道:“敬亭兄貌奇丑,但久看却不觉得丑。”
柳敬亭微微而笑,不以为忤,心道:“七年前我比你张燕客英俊得多。”
张岱道:“敬亭兄口角波俏,眼目流利,乃是妙人。”
张原道:“貌有丑而可观者,有虽不丑而不足观者,正好比文有不通而可爱者,有虽通而极可厌者——”
张萼接口道:“文有虽通而极可厌者,八股文是也,文虽不通而可爱者,张萼也。”
众人大笑。
张萼又说起前日西湖月夜遇到的那个布袍竹杖的女郎,金琅之等人都啧啧称奇,纷纷猜测那女郎身份,说妓说妖说鬼说仙的都有,张岱道:“去年元宵山阴龙山灯会也有一奇事,灯残人静时,山下酒铺当垆者正收拾杯盘准备回家,忽然来了六个美妇,买了一大瓮酒,出袖中蔬果,顷刻间六人将一瓮酒饮尽,联袂上山而去,那时已是半夜三更,山上看灯的游人都已下山归家,灯也灭了,竟不知那六位美妇上山何为!”
张萼笑道:“我也说一奇事,也是元宵灯会的事,有无赖子借城隍庙左边的空楼一楹,以狡童数人迎客,有美少年来狎某童,亲嘴咂舌,无所不至,待脱去衣衫,这娈童正要撅臀相迎,赫然见美少年双乳翘然,竟是女子,与那娈童淫亵一番,天没亮就走了——你们说这奇也不奇?”
柳敬亭道:“乱世将临,物妖多现,这也不稀奇。”
除了张原外,其他诸生对柳敬亭说的乱世将临不以为然,生员算是既得利益阶层,尤其是江南的生员,大多数生员日子过得不错,他们都觉得目下四海升平,朝政虽有弊端却非乱世,对了,董其昌那样的恶霸却是可恶,于是说起松江董氏之恶,众人义愤填膺,金琅之等人都是年轻气盛,一群人聚在一起胆子也壮了,说回松江要竭力宣扬董氏之恶,联合其他诸生一齐状告董氏,松江知府黄国鼎若再包庇董氏,他们就闹到南直隶去——
张原与柳敬亭长谈,发现这说书人见识广博,对人情世相颇有独到见解,而柳敬亭则对张原更是惊佩,他原以为如张原这样的少年书生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于世务是不通的,不料张原对时事了如指掌,对灾变、风俗、官府与士绅的种种弊端痼疾见解深刻,柳敬亭行走江南十二府,阅人多矣,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营营逐逐皆为私利,却很少见到有张原这样敏锐识见的——
张萼挨过来道:“敬亭兄,听说你会武艺,能有几人敌?”
柳敬亭笑道:“张三公子莫信传言,在下一说书人,哪会什么武艺。”
张萼道:“莫要相瞒,你说的武松打虎一招一式比水浒书里精细得多,你一定有武艺。”
柳敬亭笑笑,也不否认。
张萼便道:“我介子弟有一仆,极有勇力,等夜里泊船时你们较量较量?”
柳敬亭赶忙摆手道:“使不得,在下只会几式五禽戏,健身而已。”
张萼道:“那你到青浦、华亭说书时还得派几个人护着你,不然董祖常肯定要派人打过来。”
柳敬亭道:“你们贤昆仲在异地他乡,又能派得出几个人保护我,我去华亭说书,就是要激发华亭民众对董氏的怨气和愤怒,若有几百人围着我听我说书,董氏何敢派人来打我?”
张原赞道:“说得好,这就是我请柳兄去华亭说书的目的。”
京杭运河汤汤,诸生言语滔滔,三艘船一路北驶。
张汝霖原本叮嘱张岱、张萼径赴南京国子监,但二人岂肯错过倒董盛况,自然要跟去助张原一臂之力。
有织造署的驿递小勘合牌,张原他们的三条船过钞关税站卡畅通无阻,五月初十从杭州启程,十二日到了嘉兴,舍舟雇车行至朱家角镇,再雇船经薛淀湖下黄浦江,五月十五午前在青浦城南码头上岸,张原让武陵先赶去陆府报信,除了洪道泰是青浦本地人要先归家,其他人都去陆府。
张若曦拉着两个孩儿立在岸边等船上的那些箱笼搬上岸,望着青浦城高高的谯楼,张若曦一时百感交集,码头上有那认得张若曦母子的青浦人交头接耳,神色比较古怪,显然是在议论陆氏近来如何如何的倒霉——
张岱低声问张原:“介子,听说你姐夫之父陆孝廉不欢迎你来青浦?”
张原微笑道:“那时是因为我与陆养芳有些冲突,时过境迁,如今我们是来相助青浦陆氏的,如何会不欢迎,大兄不必担心受冷遇。”
张萼道:“陆老头偏瘫了,陆养芳入狱了,现在陆府是若曦姐的夫君当家作主,陆姐夫如何会不欢迎我们!”
张若曦大大小小十几只箱笼搬上岸,刚结罢船工银钱,却见武陵急急忙忙跑回来了,叫道:“少爷,陆府门前围着一大群人,吵闹不休,都是逼债的,有的还在砸门,朝院墙里丢石头,我没法进去报信。”
张若曦一听,容颜失色,履纯、履洁两个孩儿也知道害怕,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叫着:“娘亲,娘亲——”
张原冷笑道:“是董氏派来逼赌债的吧,着实嚣张。”
张萼怒道:“打过去,痛揍他们,能柱、冯虎,随我来。”
张原道:“三兄,稍等,我们一起去。”他让姐姐张若曦待在船上,张若曦不肯,要跟着一起去,张原便雇了一顶帷轿让姐姐和两个小外甥坐着,命穆真真小心护着他姐姐和周妈等人慢行,他与大兄张岱、三兄张萼,还有金琅之、翁元升、蒋士翘、柳敬亭先行赶往陆氏大宅。
这次随张岱、张萼外出的四个健仆都是颇有勇力的,能柱、冯虎尤为勇悍,四人手里都握着枣木短棒,这时将短棒插在袖中,跟在张氏三兄弟身后。
穆敬岩提着哨棒和金琅之、蒋士翘、翁士元的几个仆人走在一起,这几个仆人得了主人吩咐,各把挑行李的扁担抽出,跟着来了,算起来他们这边能动手的也有十多个人。
张萼兴奋道:“不知董祖常来了没有,若来了就正好,这回非打得他半死不可。”
一行人从城中街道走过时,街道两旁人人侧目,最近青浦常有打行的人出没,青浦人见到张原一行便以为是打行的人,打行的人何时也戴上头巾了,这什么世道!
来到陆府大宅前,就见十几个泼皮无赖聚在大门前叫骂,陆府则大门紧闭,任这些人砸门丢石头,忍辱负重的样子,按说陆氏僮仆、佃户也有数百,何惧这十几个光棍,想必是因为陆养芳还被关在狱中,陆韬也不敢命家奴与董氏派来的人厮打,只有闭门不出——
还没到近前,张萼便大喝道:“给我打。”
能柱、冯虎四仆率先冲过去,抽出袖中枣木短棒,对着围在陆府门前的人劈头就打,这十几个人当中有董氏家仆也有打行青手,没想到突然冲上这么些人二话不说,挥棒就打,还没回过神来,脑袋、肩背早已挨了好几棒,痛得哇哇乱叫,有人怒道:“我等是华亭董翰林的家人,你们是什么人?”
有五、六个打行青手也带着流星袖棒、秤锤和尖刀,这时纷纷亮出来与能柱四人对打,蓦见一条黄须大汉冲了过来,手中哨棒如毒蛇吐信,速度奇快,都是一下戳中一个打行青手的咽喉,然后斜劈一棍,打翻在地,片刻工夫,四个光棍倒地,其余几人也都被能柱、冯虎等人打翻——
张萼叫道:“这么不经打,继续打,倒在地上也要痛打。”
能柱、冯虎挥舞着短棒,“啪啪啪啪”猛抽那些滚倒在地上的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打得他们鬼哭狼嚎,有几个爬起来想逃跑,被穆敬岩赶上一棒戳倒。
第二百一十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能柱、冯虎打人全靠力气大、手脚快,还有就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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