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三平心头大喜,刚才他来见罗老爷,远山说大小姐在里面,让他到茶房里等一会儿,他便算着时辰,估摸着罗小姐该出来了,便迎面走过来。
他当了四五十年的仆从,这种事情谁也不如他有经验。
他闻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又向罗锦言施了一礼,低声道:“罗小姐,可是叫老奴吗?”
“就是叫你,你家在梅花里有间书局,我明天未初过去买书。”
“小姐放心,老奴记下了。”
管三平回到明远堂,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含翠轩。
“大爷呢?”他问空山。
空山正在树下打盹,见到是他,连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道:“沈世子来了,大爷和他一起出去了。”
管三平叹口气,好在罗小姐明天才去书局,如果是今天去,大爷给错过了,知道以后还不给急死了?
秦珏直到用了晚膳才回来,一回来就知道了这件事,他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
他已经好久没去罗家了,她还要兴师问罪?
上次的事他只是做了一点点事,主要还是她来实施的,也不算是多管闲事,她不应怪罪他吧?
那她找他有什么事吗?
该不会让他死心吧?
秦珏早早睡下了,这是他的习惯,他从来不会辗转反侧,他从小就相信,只有精神百倍,才能面对困难。
何况,她给他的困难,他求之不得。
他提前一个时辰去了梅花里,出门时又折回来,把书案上的那只黄杨木匣子揣进怀里。
未时,罗锦言带着夏至走进书局大门。
秦珏远远站在一排大书架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罗锦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你看我干嘛?”
“我在想为什么会有这样出色的人?”他的眼睛里都是笑,口气却很严肃,明明是赤|裸|裸的恭维,却让人相信这一定是肺腑之言。
“过誉了,如果不是有你,我也没想这样做。”
是啊,这种阴损的主意真不是她想出来的,但却很对她的胃口。
秦珏眼中的笑意更浓:“你该不会是专程来谢我的吧,不用谢不用谢,我只是凑巧而已。”
罗锦言懒得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若是闽军攻入京城,那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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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三章 转应曲
这是京城民众迫在眉睫但无人深想的问题。
大周朝有文治武功比肩秦皇汉武的同德皇帝。
同德盛世,歌舞升平,四海臣服,宁王作乱伊始,上至朝廷下至黎民,俱都没有放在眼里,直至连失zj和js这才发现原来闽军已如勐虎出笼,势不可挡。
这一切和前世是一样的,连同赵极对这场战争的态度也是一样。
前世,李文忠为首辅,一直是报喜不报忧,直到兵临城下才知晚矣。罗锦言初时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现在她知道了,李文忠是瑞王的人,瑞王父子想借宁王之手攻入京城,断了赵极粮草增援,再与瓦剌军里应外和,将赵极余部一举歼灭。所以李文忠才会消极抵抗,宁王才能势如破竹。
可今世换了庄渊做首辅,韩前楚为兵部尚书,却依然挡不住宁王赵栎。
说来说去,原因还是出在赵极身上,南方兵力本就薄弱,他又把北直隶的精兵全都调去打瓦剌,这才给了宁王可乘之机。
罗锦言改变了事情的发展,毛文宣出局,霍英起复,庄渊做首辅,李文忠失势,古淑妃没有怀孕未能立后,但她仍然没有改变这场战争!
宁王像前世一样,在同年同月起事,也像前世一样,在八月初打进sd接下来,他用两个月的时间,扫平sd攻下tj卫和保定各卫所,打破了京城最后一道防线。
如果一切还像前世这样,秦珏会在最后关头挺身而出,单枪匹马砍下宁王首级。
在前世,秦珏立下不世之功时,罗锦言只有三四岁,她是直到进宫以后才知道这一切的,那时已隔了十年。
这件事对她而言不但是传说,更是载入史册的赫赫战功。更因为秦珏在那之后做了文官,对于罗锦言来说,这件事就变得更加不可思议。
时至今日,她从昌平来到京城,从柳树林子到清心茶铺,她亲身经着宁王从准备到起兵,更领教了王朝明的厉害。
在这些人不知不觉中,她和赵宥、赵栎、王朝明、毛文宣、庄渊、李文忠,全都交过手,没有胜败,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场战争,她甚至巴不得宁王和瑞王杀了赵极,夺了大周江山。
宁王打出的是匡扶皇家正统的旗号,所以他要表现得比赵极更仁慈。一旦他攻入京城,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对皇室宗亲下手,勋贵和三品以上大员,但凡是愿意投诚的,他必会委以重用。像罗绍这样的五品小官,基本上是不会受影响的。
所以罗锦言根本没有担心太多,她更是早在一两年前就让李青风屯了十几万两的fj茶叶,趁机发财。
何况还有秦珏。
可是她的想法从上元节后便开始发生变化,她也开始关心这场战争。
而到了现在,她开始思索前世的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年仅十九岁的少年真的以一己之力扭转干韩,改变了那场战争的输赢?
好像又有些日子没有看到秦珏了,他看着她,目光灼灼,眼底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闽军在zj和js均未屠城,赵栎更将鸿学大儒待为上宾,他的温文宽和与今上的好大喜功形成鲜明对比,很多见过他的人,都赞他如沐春风,有圣帝之贤。”秦珏侃侃而谈,书局内雅雀无声。
罗锦言看着秦珏的眼睛,问道:“你也这样认为?”
“哈哈哈,”秦珏大笑,笑得无拘无束,却又带着几丝嘲弄,“其一,今上是英宗皇帝记入玉牒的皇子,赵栎只是英宗的侄儿;其二,今上登基伊始,窦太后专权,鞑靼几次犯境,窦太后先后派了两位公主和亲,高丽非但不纳贡,更借故向大周索要赏赐,窦太后只能委屈求全,今上亲政后,经二十载,破鞑靼,扫高丽,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才换来同德盛世,赵栎这个时候却还提什么五大罪,说什么皇室正统,不过是借口而已,比起今上的文治武功,他这等跳梁小丑,难登大雅之堂。”
罗锦言瞪大了眼睛,是他,没错,这是秦珏,这是那个张狂傲慢的秦珏,难怪他之后会对赵极忠心耿耿,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弃赵思而不顾?
“如果闽军攻进来了,即使不屠城,可京城也会失守。”罗锦言轻声说道。
“对,如果在十月初,援军还不能到达,京城必失。”秦珏沉声说道。
罗锦言摇摇头,喃喃道:“等不及了,援军不会来了,有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今上无法抽调兵力支援京城,待到今上终于能回来时,大势已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上的高丽纸照起来,斑斑驳驳,如同碎了一地的琉璃盏,亮晶晶的,散发着淡淡的七色光芒。
“这是张大哥告诉你的?”秦珏忽然问道。
他和鲁振平早就有了联系,但鲁振平并不知道张广顺和莫家康的下落,只是猜到他们也和他一样,在某个地方打听消息。
秦珏先前也没有猜到张广顺去了哪里,有段日子,他甚至以为他们去了fj但之后fj失守,李青风提前回到京城,却不见张广顺和莫家康回来,他便知道他们没有去fj他一直没有想出来,他们二人究竟在哪里。
但这一刻,他刹那间明白了,罗锦言把张广顺和莫家康派到平凉州,也就是瑞王的封地!
罗锦言叹了口气,以秦珏的聪明,迟早能查出张广顺和莫家康的下落,但这个时候,他居然能这么迅速想到他们。
“不是,那边的消息早就断了,送不到我这里了。”她实话实说,js失守,李家避到ah张广顺的消息是通过扬州中转,已经断了几个月了。
“这是我猜的,信不信由你,不要再妄想赵极会在这个时候派军增援,如果可以,在闽军攻下js时,他已经把军队派来了,不用等到现在。”
罗锦言说完,就见秦珏笑弯了嘴角。
“你笑什么?你不相信吗?”她问道。
“我相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称今上为赵极,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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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章 花相容
“我一介女流,无品无阶,如何称唿今上,关尔何干?莫非你要说我无尊无德?”
罗锦言话锋冷冷,目光却没有锋芒,在秦珏看来,此时在秋日午后斑驳阳光中的小姑娘,几许任性,几许刁蛮,可却又无比可爱。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和你说个笑话。”秦珏拂拂衣袍,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藤椅上坐下,微笑着看着对面的罗锦言。
罗锦言却觉得他的笑容刺眼的很,前世她从没有见过秦珏这样的笑容,他偶尔会笑,也是冷笑,或者带着嘲讽的讥笑。
除了同样的嚣张飞扬,两世的秦珏简直判若两人。
不,就连嚣张飞扬也是不同的,前世的秦珏嚣张飞扬中带着寒风般刺骨的凛冽,而现在的秦珏却如春天田野中耳边吹过的春风,淘气而又恣意,但却生机勃勃,带着清新的气息,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
这一刻,罗锦言脑海中的记忆变得模煳起来,她摔摔头,她不想这样,秦珏还是秦珏,他只是还年轻,待到他从杀戮中走出来,一步步走进朝堂,直至权势滔天时,他依然是前世的那个秦珏。
秦珏眼睁睁看着罗锦言眼中的暖意越来越浓,继而又渐渐散去,他的心里忽然疼痛不已,她自幼丧母,又口不能言,她只有七岁时已经学会自保,而那一年他把庄渊女儿的事透露给她时,她也才九岁。他的堂妹们,这个年龄时除了哭就是笑,可她呢?他从未见过她的眼泪,更是鲜少看到她的笑容。
“惜惜。。。。。。”他轻声叫她的乳名,他一直想这样叫她。
罗锦言早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她淡淡地道:“这不是你能叫的。”
“哦,那我就先不叫了。”他笑得神采奕奕,没有半丝尴尬。
难得他这么听话,罗锦言暗忖,这人应是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吧,脸皮可真厚。
罗锦言的嘴角轻轻弯了弯,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秦珏目不转睛地望着罗锦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如千年古井般深邃。
“你想要做的事,只要你没有拒绝,我都会陪着你。我想要的不多,不求你能对我有多好,但只要你每次看到我时,都能开心一点点,或许每次的开心都是一闪即逝,你不在乎,但那也无所谓,日|日复月月,岁岁年年,我自愿做着我想做的事,就是看到你含笑的眉眼。”
他的声音如古琴般在她身边回荡,绕梁在她的耳膜之中,久久未去。
他在说什么?
这些话是对她说的?
前世他抛下她的儿子,今生却说只想看到她含笑的眉眼。
前世他曾经答应过她,她不杀赵极,他就会维护赵思,所以直到赵极要杀她时,她也没有任何恐惧,她知道赵思会过得很好,因为赵思身边还有他。
她信了他,而他却负了赵极,负了赵思,也负了她。
那年他三十八岁,现在他只有十九岁。
虽然这一世她不会再有赵思,但十九年后,他会不会再次负了她和她的儿女。
她不该信他的,前世不该信他,今世更不该信他。
但那如沐春风般的美好,却是她两世从未有过的,原来有人说话也能这么美妙,就像八岁时,有一次她在桃花树下睡着了,暖洋洋的,鼻端是桃花的清香,醒来时看到落了一身的花瓣,她便又闭上眼睛,她不想醒,更不想离开,八岁的她眷恋着那一觉的美好,不想醒来。
直到夏至轻声唤她,罗锦言才如梦方醒,对面的藤椅上放着一只黄杨木匣子,秦珏已不如去向。
这只匣子她是见过的,扫红送过来,她没有收下。
罗锦言恍忽,莫非一切只是幻觉,秦珏没有来过,更是什么也没有对她说过?
“夏至,秦珏呢?”她怔怔问道。
夏至的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小声说道:“秦大爷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您一直在发呆。”
夏至和白伯一直都在这屋子里,罗锦言赧然,他真的说了那番话,而且不只她一个人听到,他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她让夏至拿过那只黄杨木匣子,打开匣子,夏至就咦了一声。
匣子里面是一朵红白相间的牡丹,有拳头大小,用水晶和玛瑙镶嵌而成,美得耀眼。
“好漂亮啊。”夏至不由感慨。罗锦言从来不缺首饰,夏至跟在她身边也见过很多好东西,但看到这朵牡丹,还是张大了嘴,这朵花好张扬啊,但真的好美好美。
罗锦言把那朵牡丹拿出来,赫然发现这竟是一朵头花。
夏至也傻眼了:“头花,这是戴在头上的?”
罗锦言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十几岁时的秦珏,也曾经这么笨。
离开梅花里的路上,夏至还在嘀咕,但愿小姐永远别戴这朵花才好,否则是不是还要在小姐的发髻上加个罩子,以免这么重的一朵花掉到地上摔碎了。
罗锦言没有直接回家,她去了苏州街,让夏至到彩云记买了各色绣线,彩云记的绣线是京城里最全最好的。
夏至挽着装丝线的篮子回来,抱怨道:“彩云记真敢要价,绣线比以前贵了足足三倍。”
罗锦言笑而不语,彩云记的绣线都是江南来的,现在江南失守,那边的东西全都运不过来,不只是彩云记,整条苏州街的东西全都翻了几番了。
“也不知二表哥的茶叶卖得如何?”罗锦言在心里暗道。
回到杨树胡同,正遇到李青风从外面回来,罗锦言问起茶叶的事,李青风满脸喜色:“根本不用我来报价,那些铺子里自己就开出价来,不过我倒是不想这样就放出去,可又怕万一京城失守,到时逃不出去,茶叶岂不白白扔了?”
商人啊!
罗锦言笑着对李青风道:“二表哥只管屯着便是,待到明年再出手,保证比现在的价格还要再高两成。”
李青风有些迟疑:“屯到明年?”
“是啊”,罗锦言笑得眉眼弯弯,“如果卖不出去,我就全都买下了。”
李青风啼笑皆非:“你买这么多茶叶做什么?”
“做什么啊。。。。。。做茶叶蛋吧。”罗锦言嘻嘻笑着跑开了。
李青风笑得直摇头,惜惜好像变得活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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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五章 不想嫁
不久,罗锦言收到罗锦屏的信。罗锦屏在信中抱怨罗锦言为何一直没有邀请她到杨树胡同做客,还说罗锦绣自从撞棺材之后,就一直病殃殃的,她想到董家看望,可是红大太太不许她去,二婶韩氏分明没有生病,可也在床上躺着吭吭叽叽的,惹得红大太太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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