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锦言抬起头来,用黄铜剪刀剪断丝线,默默地看他一眼,声音平淡而又清冷:“晚了,我已经绣完了。”
手中的绣花绷子扔到他的面前,上面是一朵盛放的牡丹,傲然绽放,恣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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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八章 是清欢
霍星呆呆地站在石榴树旁,他甚至不敢去看罗锦言离去的背影。
火红的石榴已经压弯枝桠,石榴树下绿茵茵的,那不是草,而是荠菜。
荠菜在秋天也能生长,虽然比不上春天的,但也水灵灵的一片新绿。
霍星想起来了,春天时这里也有荠菜,因为数量太少,所以也没人采摘。
他刚刚搬进杨树胡同时,这两棵石榴树已经在这里了,但那时没有荠菜,好像是从今天春天时,树下才长出荠菜的。
他蹲下身去,看着那些嫩绿的荠菜。
就像他从来没有想过恩师的院子里为何会有两棵石榴树一样,他也没有想过这里为何会长出荠菜。
这里原本没有荠菜,却忽然长出来了,那就是有人种的。
他忽然发现,他虽然一直和她在一起,却忽略了很多事,更遗忘了很多事。
他忘记了那一年在无锡的水田边,他说起家里种着荠菜时,惜惜眼中的盈盈笑意;
他忘记的事,惜惜没有忘,她回到京城的第一个春天,就在石榴树下种了荠菜。
但他却错过了,就像惜惜错过了吃荠菜最好的时候,他错过了陪她一起种荠菜、看着荠菜发芽生长的美好时光。
有几次他看到惜惜屋里的丫鬟在树下浇水,还以为她是在照看石榴树。
他没有在意,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惜惜没有吃荠菜是她舍不得吧,还他却是硬生生地忘记了。
在他眼中,荠菜只是野菜,是一种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而惜惜,她是把荠菜当成花木在精心打理,就像对待她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一样。
他拿起石桌上的绣花绷子,那朵牡丹如同带着灵气,栩栩如生,他从不知道原来有人能把一朵花绣成这么美,他虽然不懂刺绣,可也能看出这绣功应是上品。
惜惜不但会做女红,而且比一般女子都要出色。
她是生气了吧,她是不是不想嫁给他了?虽然两家人都有这个意思,但以恩师对惜惜的疼爱,如果惜惜不愿意,恩师绝不会勉强她。
他要错过她了吗?
就像错过和她一起种荠菜一样?
罗绍下衙回来,带回一个很不好的消息,js全线失守,闽军已攻入sd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刚刚用过晚膳,梅花里罗家长房便来报丧,长房二老爷罗练的女婿董谓阵亡!
董谓是罗锦绣的夫君,世袭百户,镇守山一东平山卫。六月时兵部从平山卫抽调两千人增援江一苏,董谓便在其中。
董谓和罗锦绣成亲十天便离开京城,两人也没有子嗣。
罗绍虽然对这个早已分宗的从侄女没有什么印像,但想到董谓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罗锦绣十几岁就要守寡,心里很是感伤。
次日一早,罗绍便和衙门里告假,带着罗锦言,以娘家人的身份去了董家。
罗红和罗练正在等着他,长房在京城经营多年,但也只是商户,董家虽然只有个世袭百户的军职,却也是当官的,这个时候,罗家急需罗绍出面镇场。
董谓膝下无子,这世袭的官职和朝廷的抚恤都要落到族中兄弟手中。
今天来到董家,罗练和妻子韩氏便火冒三丈,董家让董谓庶出兄长的儿子扶灵打幡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以孝子身份!
罗练瞬间明白了,董谓死了,董家只有一个庶长子,庶子无法支撑门庭,更不能袭职,董家不想让自家的官职落到隔房的侄儿手里,就想把庶子所出的孙儿过继到董谓名下,这样一来,这个孩子便能以嗣子的身份承袭军职。
这个孩子是要养在罗锦绣名下的。
罗练把罗绍拉到没人的地方,把这件事说了一遍,罗绍立刻皱起眉头。
他最烦这些事了,可看罗练的意思,竟是要让他来出面,反对过继庶子之事。
“董家想要过继庶出子,锦绣既然不高兴,那就和董家说清楚,放锦绣大归,眼不见心不烦。”罗绍劝解。
罗练眼中掠过不悦,这个从弟是读书读傻了吗?
“绍从弟,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能眼睁睁看着女婿留下的东西就这样白白给个姨娘生的后代?”说到这里,他又觉不妥,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
罗绍气得不成,我才不会像你这样,让女儿嫁个短命鬼。我原本以为你是心疼女儿,担心有了嗣子以后,董家不让大归,现在看来,你不是舍不得女儿,你是舍不得女婿留下的袭职和家业。
“这样说来,练从兄是想让董家换个嗣子?”他明知故问。
罗练见罗绍终于开窍了,便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了锦绣,我和她娘总要走在她前面,难道还能指望着那姨娘生的东西孝敬她吗?那孩子今年都六岁了,又住在一个房头,怎会真心实意把她当娘?现在还有娘家撑腰,但以后呢?锦绣怕是连嫁妆也要被他们捣腾没了。”
既是这样,你把女儿接回娘家,给她找个婆家再嫁也就是了,何必让她留在董家替别人养儿子。
罗绍默不作声,听罗练继续说下去:“建昌的二儿子只有三个月,长得眉清目秀,都说像姑姑,锦绣也很疼这个侄儿,这种事虽说是要被祖宗埋怨的,可是为了女儿,又有什么不行的?我昨天问过大哥,他也同意把这个孩子过继给锦绣。”
罗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罗练是想在董家其他房头挑个老实本分的人家过继嗣子,却没想到罗练竟然要让罗家的孙儿承继董家香火。
如果没有分宗,他直接就把手里的茶盅砸到罗练脸上了。
可现在分宗了,长房就算把所有儿子全都改了别家的姓,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何况,罗练也说罗红同意了。
罗红是一家之主,他说同意了,那这件事也就定下了。
“既然红从兄没有异议,那练从兄就去和董家说项吧。无论如何,对于锦绣侄女而言,娘家侄儿总比别人要贴心。”罗绍无奈地说道。
罗练立刻满脸堆笑,道:“我就知道绍从弟一定会赞成此事,那这件事还要劳烦绍从弟出面,董家虽然有个世袭的官身,可小小的武官怎比得上你这两榜进士、大权在握的文选郎?绍从弟,锦绣的后半辈子都靠你了,请受愚兄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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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九章 君子怒
罗绍只觉一口老血涌上来,他差点背过气去。
如果不是早就分宗了,他早就拍案而起,更不会坐在这里听罗练胡说八道。
“这怎么。。。。。。”
他正要拒绝,就见远山急匆匆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小姐心疼侄小姐,昏过去了。”
罗绍一听,大吃一惊,就连罗练也皱着眉头站起身来。
“惜惜到底怎么回事?”罗练问道。
罗绍却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出去。
罗锦言已经被抬进董家暂时给女眷们用做小憩的厢房里,经二太太韩氏在屋里走来走去,她知道罗练把罗绍叫出去是什么事,可谁想到惜惜偏就这个时候昏过去了?
“叫大夫,不叫大夫有什么用?”她尖声对夏至说道,还官宦人家呢,这丫头一点眼力都没有,人昏了不请大夫,去叫罗绍做什么?这不是摆明要拖住罗绍,不让罗绍替他们出头吗?
夏至哼了一声,道:“练二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虽说是分宗了,可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罗字,我家小姐说起来也算是您的从侄女,眼下这么多来吊唁的人,难道您就愿意让外人说我家小姐有疾吗?我家小姐若不是被绣姑奶奶的哭声给吓着了,好端端的也晕不过去。”
韩氏勃然大怒,反了反了,不过是个丫头,竟然敢这样说她。她冲过来伸手就要去打夏至,站在一旁的小雪上前一步,笑盈盈地扶住韩氏手臂,笑道:“练二太太,您别气着,这里是董家,不是梅花里。”
是啊,这里是董家,眼前的丫头也不是梅花里罗家的,她们是杨树胡同的。
韩氏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都是炕上那个哑巴害的,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哑巴,罗红和刘氏就不会让她把侄儿韩靖让出去。如果锦绣嫁给韩靖,安安心心做个商户家的少奶奶,又怎会嫁给武将之家,又怎会年纪轻轻就守寡?
她越想越气,比起得知董家要把庶出子承袭更让她难受。
这时,有小丫头在外面高声喊道:“罗大人来了。”
韩氏气得把小雪甩开,换了一副悲戚的神情坐在炕沿上,见罗绍和罗练一起进来,她用帕子擦擦眼角,上来给罗绍行礼。
罗绍面沉似水,看了一眼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女儿,对夏至道:“先派人去请崔医娘,再叫两个丫头,扶了小姐上车,咱们回去。”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罗练见他居然要走,心里着急,忙道:“把那个什么崔医娘请到这里来吧,惜惜病着,就不要来回折腾了。”
罗绍脸色比锅底都黑,不悦地道:“惜惜来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到了这里就病了,难道我还要继续让她留在这里病得更重不成?练从兄,你心疼锦绣,我也心疼惜惜,从兄和从嫂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请节哀顺便,小弟先行告辞了。”
罗练怔住,他的脑袋里有些迷茫,罗绍显然是在发脾气,他是真的不想帮忙,还是找借口呢?
如果是找借口,那惜惜可是真的昏过去了。
即使是父女两个合演一出戏,可罗绍来到董家,便是在男宾这边,惜惜则一来就和罗锦屏一起陪着罗锦绣,若说父女二人是串通的,也要提前知道自己的计划才行啊。
难道这真是巧合?
这也太巧了。
但不论巧不巧,凭借梅花里罗家,只要董家同族里还有一个男丁,他们也没有任何本事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董家的。
如果有罗绍出面那就不同了。
当年祖父是煳涂了吗?分家也行啊,为何还要分宗?
分宗以后,他们连罗绍的名头都不能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罗绍的旁支亲戚,想要打着罗绍的旗号,只会惹人耻笑。
骡车里的罗锦言已经坐起身来,正在听着她爹唠叨。
“你找什么借口不行,非要说自己昏倒了,你不知道爹爹真给吓到了。”
罗绍看着一进骡车就没事人似的女儿,既是高兴又是责怪。
“你怎么知道爹爹遇到为难的事了?”数落完了,罗绍才想起来这件事,他都觉得自己够粗心的。
罗锦言嘻嘻直笑,还在得意她刚才的小把戏:“我猜的。”
“猜的?”罗绍一头雾水,“那你猜出你经伯伯找为父是什么事了?”
“他肯定是不想让绣从姐大归,想着从罗家抱个孩子过继了,又怕被董家拿大棒子打出来,就想借助爹爹的官威和您两榜进士的名头,有您出面,董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朝您动手,到时真要闹到衙门,罗家花点银子,再让绣从姐上吊撞柱子什么的。”罗锦言笑着说道。
罗绍叹了口气:“经从兄是高估我的能力了,这种事即使是我亲自出面也没有用。何况,这本就是贪得无厌,我怎么助纣为虐?”
说到这里,罗绍呆住,怔怔地看着女儿:“为何你一个小姑娘都能看出的事,我却要到经从兄亲口说出来才明白?如果早知如此,我今天就不会告假,吊唁完毕就回衙门了。”
你回衙门了,人家还会到家里求你。
看着她爹都要怀疑人生了,罗锦言不想刺激他老人家,只好撒娇道:“我是猜的啊,我早就知道他们目光短浅,唯利是图,这些年对咱们家的态度就知道了,您高高在上,我可是亲身经的。”
罗绍蓦然想起当年长房的那些人把女儿强行抱到崔起的车上,若不是女儿聪慧,找了七兄弟帮忙,他们父女哪还有今日?
罗锦言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那年的上元节灯会上,那个缠着她的韩靖。罗锦屏的大嘴巴虽然不招人喜欢,可也说了实话,韩罗两家原是想要订亲的,可红大老爷想要拉拢罗绍,就让韩氏把侄儿说给她。韩家又恐罗绍嫌弃他家的商户身份,韩靖想趁着灯会混乱时,和她弄出个男女同处一夜的事实,让罗绍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
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夜,如果没有半路杀出个秦珏,她也就把韩靖收拾了,就因为看了一场世上最美的烟火,她的心情好起来,才骗了韩靖去望月楼找父亲,只是吓了他一通以做小惩而已。
今天她一直让人留意父亲的举动,听说父亲被罗经单独叫出去,她就猜到没有好事,所以才伤心地昏死过去。
这时,她听到罗绍幽怨地问道:“惜惜,爹爹是不是看上去很笨,很容易被人摆布?”
完了,她爹是落下心病了。
“爹爹是君子,宽厚待人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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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零章 西平乐
傍晚时分,红大太太刘氏带着大儿媳王氏、女儿罗锦屏来了杨树胡同,却不见经二太太韩氏。
罗绍和红大太太寒暄几句便借故要给学生指导功课回了书房,红大太太带着媳妇和女儿留在罗锦言屋里。
罗锦言靠在枣红色漳绒大迎枕上,衬托得欺霜胜雪的俏脸白得耀眼,满头的青丝松松垮垮地挽了个纂儿,凭添了几丝慵懒,倒真的让红大太太无法判断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红大太太碍着身份没说什么,倒是罗锦屏凑在罗锦言耳边问道:“怎么没看见李家表哥?”
罗锦言面无表情:“二哥去tj了,要过几日才回来。”
罗锦屏的脸上掩不住的失望,趁着红大太太没注意,压低了声音对罗锦言道:“好妹妹,李家表哥回到京城时,你让人到梅花里接我来你家做客好不好?”
罗锦言活了两世,第一次有小姑娘在她面前表露心事,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虽没有点头,可也没有反对,罗锦屏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惜惜,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别忘了啊。”
直到常贵媳妇代替罗锦言送她们走出门时,罗锦屏走在最后,还不忘转过头来对罗锦言眨眼睛,罗锦言哭笑不得。
次日,罗练带着长子罗建章来了,罗绍还没有下衙,罗锦言便请焦渭接待他们,又让常贵派人到半路上拦了罗绍。
下衙的时辰已过,还没见罗绍回来,罗练父子则摆出一副不见到罗绍不罢休的阵势。
明岚回来了,告诉焦渭:“老爷一下衙,就被吏部几位大人拉着一起去了肖大人府里,晚膳不回来用了,如果到时太晚了,就宿在肖大人府上。”
罗练气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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