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珏吓了一跳,印像之中,三个孩子还没有在他怀里哭过,他第一次受到如此优待,不免手忙脚乱起来。
他的身上没有帕子,只好用衣袖给女儿抹去眼泪,柔声问道:“告诉爹爹,是谁欺负元姐儿了,爹爹给你出气。”
元姐儿抽噎着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说。。。。。。好。。。。。。了。。。。。。是。。。。。。小。。。。。。妹。。。。。。妹。。。。。。的,说。。。。。。话。。。。。。不。。。。。。算。。。。。。数。”
秦珏怔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他自嘲,原来不是他得到优待,而是女儿对母亲生气了,说话不算数,元姐儿曾经坚定地认为母亲会生小妹妹,可是却生了小弟弟,小姑娘觉得自己上当了。
如果是别的小孩,可能不会介意,但是元姐儿是个很有心思的小姑娘。
秦珏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告诉元姐儿,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老天爷给的,老天爷想给弟弟,就给弟弟,想给妹妹,就给妹妹,这不是爹娘能作主的,家里已经有两个男孩了,所以爹和娘都希望再给她生个小妹妹,可惜老天爷还是给了弟弟。弟弟虽然不能像元姐儿一样穿花裙子,可是弟弟长大以后,能像天赐舅舅那样,尊敬姐姐,善待姐姐的孩子。
秦珏长到二十多岁,所有的幼稚无趣的话加在一起,也不如今天说得多,他很担心元姐儿会问他,老天爷是怎么把弟弟妹妹给爹娘的?
好在元姐儿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重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倒是不哭了。
秦珏松了口气,继续哄女儿:“元姐儿,和爹爹一起去看小弟弟好不好?”
元姐儿迟疑了一下,自从昨天听到夏至在院子里报喜,说大奶奶生了位哥儿,元姐儿就回到柔风轩里,没有再出去。
家里人都在忙着照顾罗锦言和婴儿,忙着报喜、打赏,忙着接待来探访的女眷,见元姐儿没有过去,还以为大姑娘懂事,不给大人们添乐,谁也没想到她是躲起来生闷气了。
看到女儿站着没动,秦珏只好又问了一遍,好在惜惜只生了一个女儿,若是多生几个,他真要无可奈何了,还是儿子好,豫哥儿若是敢在他面前这个样子,那就是想挨收拾了。
好在这一次,元姐儿点点头,但依旧没有什么精神,耷拉着脑袋走在父亲身后。
秦珏直皱眉,让惜惜看到元姐儿这个样子,肯定会多想,大热的天,哪能让她着急上火。
能解释的都解释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儿了。
“元姐儿,听说彭师傅已经开始教招数了,等你娘出月子,你练拳腿给她看,好不好?”
走到几株月季前,秦珏道:“你看这花开得多好看,给你娘摘几朵带过去吧。”
。。。。。。
“呀,这花怎么是粉色的?”元姐儿指着一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惊讶地说。
一旁的绮红忙道:“是啊,花房里的人明明是说这几株是红、黄和白色,打了花苞才发现,说是白色的那株,其实是粉色的。”
元姐儿忽闪着酷似秦珏的眼睛,捂着小嘴格格地笑了起来,秦珏一头雾水,这又是怎么了?
“爹爹,娘是想给我种个小妹妹的,可是长出来的却是小弟弟,就和这花儿一样,好有趣啊。”
秦珏的脸上如四季飘过,小弟弟小妹妹是只有你娘就能种出来的吗?
他的脑子里如白驹掠过,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上次住在杨树胡同岳父家里,豫哥儿做过一个梦,梦到惜惜种了一棵树,岳父还说,惜惜喜欢好,应该梦到种花才对。
秦珏哈哈大笑,牵起元姐儿的手,一起去看罗锦言。
这还是元姐儿第一次看到小弟弟,小弟弟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她,胖嘟嘟的小脸蛋,像滑溜溜的凉粉儿。
她在娘的屋子里磨蹭着不想走,直到夏至说屋子里人多,会更热,她这才跟着绮红出去。
见女儿走了,秦珏便把豫哥儿梦到她在种树的事,告诉了罗锦言。
罗锦言叹了口气:“我还想添个闺女呢,又生了个臭小子。”
秦珏真心是不想再谈这件事了,一个小的就让他口干舌燥了。
他连忙岔开话题,道:“我请娘给孩子取名字了,我倒是给他把乳名儿想好了。”
罗锦言的心思还在没能生个闺女上面,听到秦珏这样说,她兴趣缺缺地问道:“叫什么?七月?”
秦珏扬眉、瞪眼:“我能取出这么没有品味的名字吗?”
罗锦言噗的笑了出来:“那三月的名字是谁取的?”
秦珏见她终于笑了,这才也跟着笑了出来,道:“乳名就叫阿树,好不好听?”
“阿树?豫哥儿梦到的那棵树?”罗锦言问道。
“是啊,阿树,就是那棵树。”秦珏对自己取的名字满意极了。
第七九九章 日光也
掌灯时分,街上已经宵禁,一驾朴素无华的骡车停在明远堂的角门前,门子揉揉眼睛,他没有看错吧,赶车的车把式是大少爷身边的管兴?
这个管兴是管三平的孙子,娶了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扫红,大爷破例,让祖孙三人在一处当差,全都跟了大少爷。
管兴在府里拿的是二等管事的工钱,可他是大少爷身边的人,明远堂里除了方显胜和常贵,没有哪个管事比他的面子更大。
即使是大少爷出门,也不会让他赶车吧。
门子心里直嘀咕,迅速堆起一脸笑来:“管头儿,您回来啦?”
说着,伸长脖子向那骡车上看了两眼。
“看什么看,叫两个婆子,把青油车赶过来。”管兴喝斥着,跳下骡车,恭身站在车前。
角门里面有常备着的青油车,方便女眷进出,赶车婆子把青油车停好,管兴这才压低声音对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
车帘一挑,率先出来的是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门子被喝斥得避到一旁,可还忍不住偷眼去看,只见那丫鬟转身,从骡车里搀出一个戴着幂篱的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隔着幂篱看不到脸,那丫鬟虚扶着她,两人径直上了青油车。
管兴跟在青油车旁边,一路小跑着走远,那模样像足了府里的小厮。那门子抓抓头皮,这女的是哪家的夫人,这么大的派头,就是大奶奶,也不会让管兴既当车把式又当小厮使唤吧?
青油车走到二门,管兴就看到夏至独自等在那里,身边并没有带着小丫头。
“若谷嫂子,我就在这儿等着。”管兴说道。
夏至笑道:“你还是到茶房里等着吧,这地儿没拉天棚,夜里蚊虫多。”
管兴答应着,转身去了茶房。
夏至则跟在青油车旁边,步履匆匆地进了二门。
赶车婆子好奇地快要叫出来了,今天这事透着古怪啊,无论是管兴还是夏至,这都是明远堂里一等一有面子的人,能让他们如此慎重的,莫非是亲家太太或者徐老夫人?可亲家太太和徐老夫人也不用大晚上还戴着幂篱啊。
婆子心头疑惑,可也不敢多问半句。
青油车在含翠轩前停下,夏至亲自过去撩帘,和那丫鬟一左一右扶着那位女眷下车,走进含翠轩。
赶车婆子蓦然发现,含翠轩把门的婆子似乎全都不在,她没敢再看,急忙赶了青油车往回走。
含翠轩的院子里看不到一个丫鬟,秦珏站在庑廊下,看到三人走进来,他快步迎上去:“娘,您来了。”
鸿雁帮叶氏摘下头上的幂篱,露出叶氏那张清秀的面庞。
叶氏打量着这个院子:“你们成亲后就是住在这里?”
秦珏点头:“没成亲之前,我也是住在这儿。”
叶氏走的时候,他还跟着父母住在楚茨园里,除了请安,叶氏也很少有机会来明远堂,她对明远堂的院落并不熟悉。
走进卧房,迎面而来的就是阵阵果香,窗子半开,倒了不觉憋闷,条案上、窗台上,摆的都是一碟碟的水果,让人精神一爽。
罗锦言倚在迎枕上,头上没有包帕子,脸色略显苍白,但精神很好,看到叶氏进来,她叫了声“母亲”,连忙坐直了身子。
叶氏快走几步,道:“你靠在那里,不要坐起来,这个时候就别再恪守陈规了。”
秦珏亲手搬了杌子,叶氏还没有坐下,目光便被罗锦言枕边的那个小小的婴儿吸引住了。
“这是哥儿?他睁开眼了!”明知道刚出生一天的孩子还听不到声音,可叶氏还是压低了嗓音,生怕吓到了孩子。
罗锦言俯身,摸摸孩子的胖脸蛋,笑着说道:“阿树,祖母来看你了。”
“叫阿树?”叶氏问道,她凑到床前,仔细看着眼前的孙儿,小阿树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罗锦言道:“是玉章取的乳名儿。”
“阿树,好听,这名字取得好,男孩子就要像大树一样结实挺拔。”叶氏说道。
罗锦言抱起阿树,送到叶氏面前:“小胖子阿树,让祖母抱抱你。”
叶氏小心翼翼地接过阿树,仔仔细细看着阿树的眉眼,像是要把阿树的样子永远刻在心里。
“眉毛像玉章,眼睛也像玉章,鼻子随了娘,好看。”叶氏说道。
罗锦言莞尔,皱皱巴巴的小肉团子,她和秦珏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长得像谁。
“娘,阿树的名字您想好了吗?洗三礼时就要用了。”这是秦家的规矩,但凡是嫡出,不论男女,洗三礼时就要有名字了。
闻言,叶氏从衣袖里取出一只锦囊,秦珏接过来,从锦囊里抽出一张纸,纸上是个“昀”字。
“昀?秦昀?”秦珏说道。
罗锦言笑道:“这名字好,昀,日光也,又好听又好记。”
秦珏也觉得这名字好听,见叶氏抱着阿树舍不得放下,他便道:“娘,阿树生下来就有八斤多,很沉手,您让他自己躺着吧,您想抱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叶氏把阿树重又交给罗锦言,眼睛中闪过一丝郁色。
罗锦言看得清楚,猜到叶氏是舍不得孩子们,可是她又不想留在京城。
夏至帮罗锦言把阿树放在枕边,罗锦言轻轻拉住叶氏的衣袖,带了几分撒娇:“母亲,儿媳有个不情之情,您能不能答应?”
叶氏一怔,虽说惜惜娇滴滴的,可还是头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如果当年没有那些事事非非,或许她也会生个小女儿吧,会撒娇,软软甜甜的女儿,而不是像儿子这样,小时候淘气得猴子似的,大了就严肃得如同一座山。
这样一想,叶氏的笑容也温柔起来:“你有什么不情之情,是娘不能答应的?”
“三月也才一岁多点儿,阿树刚刚出生,即使儿媳出了月子,也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这两个小的身上,豫哥儿去了前院,由玉章管着,儿媳倒也放心,只是元姐儿,已经到了要学东西的年纪,可她的性子您也知道,一般的先生教不了她,可也总不能让她一直跟着仆妇们吧,儿媳见她在庄子里时,跟着您学认字,也学得很开心,想来是祖孙投缘,便想着把元姐儿交给您,您帮儿媳带些日子,一来教她些女儿家应学的东西,二来也能让儿媳腾出手照顾这两个小的。”
第八零零章 问高堂
“豫哥儿和元姐儿虽是双生子,可性情迥异,豫哥儿自幼人见人爱,元姐儿和他恰恰相反,快两岁还没有叫过爹娘,明里背地常有人说她是哑的,若非她占了嫡长女的名份,还不知被说成什么样。”
“担心族里人对豫哥儿和元姐儿有太多比较,豫哥儿恃宠生骄,元姐儿遭人编排,三岁时便把他们送到外家,外公给他们讲故事,教认字,还有舅舅、小姨和表妹一起玩,元姐儿这才偶尔说说话。”
“前次家里出了事,我们把她留在外公家,元姐儿吓得不轻,在外公家挖出一条地道,说是坏人来了逃跑用的,从那以后,就又变得沉默寡言,要么拿着剪刀一剪就是半日,要么便躲到无人注意的地方挖洞。”
罗锦言说到这里,大口喘气,脸色越发苍白,秦珏要上前扶她,却被叶氏抢先扶住,拿开迎枕让她躺平:“好孩子,你不要劳心劳力了,快点躺下。”
“母亲。。。。。。”罗锦言抓住了叶氏的手,她生产后还未完全恢复,虽是盛夏,她的手上也没有太多温度。
叶氏心中忽然一阵恐慌,若是儿媳有何不恻,元姐儿就是她最不放心的吧。。。。。。也是,豫哥儿以后是宗子,地位自不必说,三月和阿树是长房嫡出的少爷,即使读书不成,也能像秦珈一样做个富贵公子。
唯有元姐儿,身为秦家的嫡长女,以后是要做宗妇的,若是没了母亲,顶着丧母长女的名头,又是个沉默寡言的孤僻性子,即使嫁妆丰厚,有父兄撑腰,嫁到夫家也无力执掌中馈,到时婆婆不喜,丈夫嫌弃,妯娌们排挤。。。。。。
都说元姐儿的相貌随了她这个祖母,可她到时也不能带走元姐儿,随她一起四处漂泊吧。
只要这样一想,叶氏心里便如翻江滔海一般:“惜惜,就把元姐儿交给我吧,你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好生调养身子,若是不放心三月,也一并送到我那里去。”
罗锦言吸吸鼻子:“那倒不用,三月有乳娘带着,倒也省心,母亲能亲自教导元姐儿,儿媳替元姐儿谢谢您。”
说着,她挣扎着要起身给叶氏行礼,被叶氏一把按下,她刚刚生产,体力自是比不上长年在外的叶氏,被叶氏一按,只能乖乖躺下。
叶氏直起身子,这才看到秦珏已经站在床边,目光粘在罗锦言身上,都是关切和怜惜。
叶氏叹了口气,这辈子秦烨也就是这件事做对了,给儿子娶了一位两情相悦的妻子。
她对秦珏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把元姐儿送到我那里,对外就说是送到外家吧,反正我和亲家太太也常走动,元姐儿也是两边都去,若是你们想她了,就把她再接回来住几天,也不用拘泥着把她养在哪里。等到惜惜出了月子,身体大好了,我再出京吧。”
秦珏大喜,叶氏虽然只说是等到惜惜出月子,可到那时元姐儿还在她那里,她也不能说走就走。
叶氏又叮嘱了几句,让罗锦言好生休息,诸事都不要多想,她便带着鸿雁离开,没人知道她的身份,秦珏便碍于男女大妨,自是不能亲自送她,和来时一样,夏至送她们到二门,再由管兴拿着秦珏的官凭,把叶氏主仆送回甜井胡同。
叶氏走后,秦珏板着脸瞪着罗锦言,罗锦言正要开口解释,秦珏便把手捂在她的嘴上:“你还嫌自己不累吗?月子里落下病根,把另外三个孩子也送给别人养着,对了,是不是送完孩子,要连我也送出去?”
说完,便叫了乳娘进来,把阿树抱走,他侧着身子在阿树睡过的地方躲下,罗锦言想把他推开,却被他推到床的里侧。
“我身上有味道,你到书房睡去。”生孩子之前罗锦言就和秦珏说好了,坐月子期间他住书房,一来是屋里热,二来是罗锦言不能洗澡,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闻到酸臭味。
可秦珏不但躺下了,还把她挤到一边。
罗锦言再推他,他就咬牙切齿:“我若不能每天盯着你,谁知你会不会把我送出去。”
罗锦言索性不理他了,可第二天一早,他就牛皮糖似的贴上来:“惜惜,以后这些事情让我来做,你知道吗?昨天我看到你那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罗锦言在他脸上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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