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妹见面,自是一番契阔,之后左夫人便直入正题,说起了秦珏的这些事。
“唉,虽说是隔了房头,可玉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看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当婶子的心里也难受。”说到这里,左夫人抹抹眼角。
她不是装的,在亲表姐面前,她也不用装,她是真的想哭,哪个该死的造谣啊,害得自家老爷跑到楚茨园一番大闹,如今丢脸都丢死了。
陆夫人心里已经有数了,安慰几句,便岔开了话题。
没过一会儿,她的儿媳闵张氏便借口到灶上看看,从花厅出来,在管事婆子们对帐的屋子里找了纸笔,写了几个字让人到前院外书房,交给闵涛。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闵涛的回信就到了,闵张氏看了,心里就有数了。
闵张氏是凤阳先生的次女,罗绍妻子张氏的二姐。
左夫人在陆夫人这里用了饭,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儿,陆夫人便告辞出来,陆夫人让儿媳闵张氏去送客。
快到二门时,闵张氏悄声对左夫人说道:“表姨母,通政司里有位姓史的参议,那不是普通的人,他背后连着。。。。。。”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鹅黄色的衣袖。
左夫人心里硌登一声,鹅黄不是明黄,可也是黄色,能站在史参议身后的人,当然不会是穿着明黄色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闵张氏的意思是说,史参议是连着宗室的!
难怪秦这样着急,看来史参议被抓走真的还有内幕,也不知道秦与这个史参议平素关系如何,现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有什么牵连才好。
事关宗室,这可不是小事!
左夫人谢过闵张氏,急匆匆回了九芝胡同,她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秦,秦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左夫人说:“还好夫人打听出来了,那位史参议在通政司人缘极好,柳村是史学大家,学生和故旧遍布江南,他们被锦衣卫抓走的消息刚一传出,就有人要联名为他们上书请命,唉,我已经接到几份拜帖,想来都是为了这件事。”
左夫人只觉得眼皮直跳,她急急地问道:“老爷说柳村的学生和故旧遍布江南,那左家和陆家会不会牵连其中?”
秦道:“闵家既然递了话,自然不是只为了秦家,你马上写两封信,一封写给岳父,岳父胸有丘壑,你稍一点拨他就能明白;另一封写给瑗姐儿,姑爷是风雅之人,最喜参加各种诗社诗会,让瑗姐儿好生相劝,避开此时的风头,不过陆夫人既能让儿媳把话透给你,想来陆家那里她也有安排,只要让瑗姐儿规劝姑爷,让亲家和姑爷看到瑗姐儿的好处便可,后宅里的事,你比我更精通。”
左夫人只听了一半就明白了,她求之不得,立刻便去写了信,六百里加急送去金陵。
宫里东暖阁内,赵极正在召见邹尚。
“江南冯家?”江南虽然名门望族很多,但是能让皇帝记住的也只有四五家而已,这个冯家显然不在其中。
邹尚解释道:“冯家早年也算是书香门第,后来没有出过什么人才,也仕林里数不上,但是很有经商才能,若论起江南哪个世家最有钱,想来就是冯家了。”
见皇帝没有打断他,邹尚继续说下去:“冯家有门姻亲,就是虞家。”
赵极眸光一闪,他终于来了兴趣。
瑞郡王赵梓的王妃、世子赵宥的生母,就是虞家的女儿。
他眯起眼睛,对邹尚道:“说下去!”
邹尚道:“微臣查过,陕西最大的商号明里是冯家的,暗中却是瑞王府的生意,瑞王府的几位亲信每次到西安,必会与冯家人接触。王会笙出事以后,四大银庄让王家还钱,王夫人还曾找冯家借过银子。”
“京城里有冯家的人?”赵极问道。
“对,六部前街附近有家茶铺,老板叫冯新明,这个姓冯的明着是做小本生意,实际上暗中放债,可惜微臣失职,当时并不知道此事,近日查证之后,才知道冯新明已经畏罪潜逃,把茶铺以三千两银子的低价卖给了旁边的一家铺子的东家,那个东家把两家铺子打通,成了一间大商铺。”
邹尚说得痛心疾首,反正当时锦衣卫里是郎士文管着的,失职失查也是郎士文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赵极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冯家,呵呵,赵梓这条老狗,竟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细致。
邹尚继续说道:“潭柘寺的事一出,微臣就开始细查,这一查可不要紧,原来柳村竟然一直是由冯家供养着的,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可柳村的管家是知道的,冯家在余杭的一间铺子,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去求柳村的字画,柳村的一幅字或一幅画,这家铺子要给五千两润笔银子,市面上前朝书圣的字画,也就是这个价钱了。”
原来如此,瑞王府这银子给的倒也是别致,难怪没人知道柳村是他们的人。
赵极沉吟片刻,对邹尚道:“瑞王父子也快到京城了吧,朕不想看到他们。”
第七五九章 杀人夜
元姐儿没有想到,她跟着父兄,兴冲冲从通州回来,等着她的竟然是填坑!
她要亲手把自己辛苦一个月挖出的那个地洞填上。
罗绍和张氏都说无所谓,可是汪鱼去看过风水,这个洞不能留下,必须要填上。
方显胜带着工匠去杨树胡同修缮院子,罗锦言却不让他们填那个洞,她让元姐儿自己去填平。
罗绍和张氏劝说无果,元姐儿又被送回杨树胡同,白九娘监工,让她用七天的时间把洞填平。
填洞远比挖洞更容易,可她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这对她来说是个大工程。
罗绍心疼得不成,每天都让人早早地到果仁张去排队,给外孙女买她爱吃的蜂蜜花生、话梅瓜子。
张氏则每天都亲手给元姐儿在手上抹上香膏子,可就是这样,待到元姐儿终于把她挖的那个洞填满回家时,罗锦言还是在她的小手上看到了血泡愈后的印子。
她后悔极了,亲自到小厨房里煲了花胶汤,给女儿送到柔风轩。
可是一进门,就看到元姐儿拿着她的小铲子正在院子里,继续挖。。。。。。
晚上,她偎在秦珏的怀里,把这些事都对秦珏说了,秦珏这些天早出晚归,他每天回来的时候,罗锦言和孩子们早就睡了,因此,除了想方设法在他眼前晃荡的豫哥儿以外,元姐儿和三月都没有见过。
听完罗锦言的无奈,秦珏忍不住笑了,对罗锦言道:“岳父说元姐儿的性子是随了你,我觉得也是,她的手很灵巧,你不如教她女红吧,她有了兴趣,也就没有心思去挖土了。”
又道:“你亲自教导出来的女儿,就是学到你的一半,也是京城里顶尖的出挑了。”
罗锦言本来还在腹诽,活了两辈子,她都对女红没有兴趣,就别说女大王似的元姐儿了,不过秦珏后面的几句话让她很是受用,美滋滋的一觉睡到天亮。
她起得晚,元姐儿已经从彭师傅那里回来了,正和三月在次间的大炕上玩翻绳。
罗锦言想了想,让霁红找来几张纸,对元姐儿说:“来,娘教你折小船。”
元姐儿的眼珠子转了转,就知道她娘不生气了,笑嘻嘻地凑过来,看着娘折小船。
她也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折出来的小船玲珑可爱。
她把折出的小船放到罗锦言面前,又拿了一张纸放在自己面前,一副乖乖学习的样子,等着学习下一个花样。
罗锦言也只会折小船,还是小时候父亲教她的。
她只好问身边的几个丫鬟:“你们都会折什么?”
立春笑着说道:“奴婢就会用帕子折小老鼠,早就给哥儿和姐儿玩过了,奴婢倒是会剪窗花,奴婢的娘活着时,逢年过节剪了窗花拿到集市上卖钱呢。”
罗锦言来了兴趣,她问元姐儿:“元姐儿一定也想学剪窗花吧?娘和你一起学,好不好?”
元姐儿真心不想学,可是娘的话让她无法拒绝,她只好点点头。
很快,剪刀和红纸都找来了,绮红特意给元姐儿找了一把小剪刀。
元姐儿初时没有兴趣,剪着剪着就喜欢上了,晚上回到自己屋里,还是拿着剪子不肯放下,把红纸剪完再剪白纸,把让她学写字的纸和描红簿子统统剪了,最后连如厕的草纸也不放过。。。。。。
而此时距离京城五百里的一座官驿内,几个黑衣人趁着夜色潜了进去。
驿丞正在自己屋里喝着小酒,他在这里五六年了,属今天住进来的人排场最大。
若是以前,他说不定会削尖脑袋去巴结,可是现在,呵呵,此一时彼一时也,谁不知道瑞郡王父子这次是有去无回啊。
别看驿丞只是芝麻绿豆官,可是做的是迎来送往的营生,但凡是从京城往西去的官吏和家眷,都要从他这里经过,京城里的消息,上到朝堂里的大事,下到哪位大人悄悄养了外室,他全都门儿清。
瑞郡王和世子爷,那在他眼里就是天上的人物,离得远着呢,他可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和他们有所牵连,他可听人说过,当年厉太子出事时,但凡是和厉太子沾边的人,全都受了连累,太子妃有位乳娘,早已拿了银子回家养老了,结果乳娘一家子,连同她家的左邻右舍也全都死光光。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驿丞喝完杯中酒,捏了颗花生米在嘴里嚼着,眯缝着眼睛正看着小厮给他倒酒,就见帘子一挑,一个人走了进来。
驿丞正想喝斥,真是的,怎么进屋都不打招呼了,却赫然发现,眼前的这个黑衣人并非是官驿里他的手下,而且这副打扮。。。。。。看着像强盗!
“你。。。。。。你。。。。。。你是什么人?”他强作镇定。
黑衣人抬手就是一巴掌,小厮应声倒地。
驿丞吓了一跳,他想喊救命,可是舌头像是不听使唤,他想下炕逃跑,可是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他没有一点儿力气。
那人冷冷地说道:“我们是陕西来的,和瑞王世子有些银钱上的瓜葛,今天是来讨债的,你想拦着,却被我们打晕了,记住了吗?”
说着,那人有意无意地一撩衣衫,驿丞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娘哩,那是绣春刀,有锦衣卫在这里住宿过,他是见过的。
“记住。。。。。。记住了,下官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三岁孩儿,不敢不记住。”他忙不迭地说道。
黑衣人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炕桌上的酒壶,砸在驿丞的头上。。。。。。
官驿内很快便嘈杂一片,呼救声、兵刃交接声,此起彼伏。
十里外的柳林中,邹尚嘴里叼着根青草,倚着树干站着,十名身穿便服的锦衣卫以扇字形护在他旁边。
约莫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一名同样穿便服的锦衣卫小跑着过来:“佥事大人,人回来了。”
邹尚吐出嘴里的青草,站直了身子,双目如同鹰,透过夜色注视着前方。
几匹快马由远及近,领头的一人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显然伤得不轻。
“佥事大人,属下幸不辱使命,老的少的都死了。”
ps:中午的作者说好像没有显示,重说一遍,冯新明在前面就出来过,他并非是冯家的人,而是秦珏的人,惜惜曾经质疑过为什么对外要说清心茶铺是被冯家人买去的,答案就在这里了。
第七六零章 大功劳
邹尚放眼放去,派出去的十五名锦衣卫,仅回来十个,折了五人。
“把官驿里的事情详细说下。”邹尚沉声说道。
藩王进京是有定制的,仪仗虽然排场,却都是空架子,表面看来侍卫不能超过二十人,当然,没有哪个藩王会只带二十名侍卫就出门的,尤其还是回京城。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瑞王父子此番回京凶多吉少,但是他们一日未反,皇帝便不能对他们有所行动,顶多是找个名目把他们留在京城住上两三年,趁机削藩,再让他们先后抱病而亡就行了。
只是皇帝显然连这两三年的时间也不想给他们了,甚至不想让他们死在路上。
邹尚明白,他的机会就在眼前。
这也是他二十八年生命中最谨慎的时刻,他不能有半分差错。
他能从两名御史污陷秦珏的伦常小事中,掀开瑞王父子谋反的大幕,只要这件事成了,邹家至少还能屹立三十年不倒。
他双目如炬,注视着面前的属下。
有灯光照上去,回来的十人都是全身浴血,带头的乔会贤左肩受伤,鲜血汩汩而出。
他身边的锦衣卫们手脚麻利地给自己的袍泽包扎伤口,乔会贤看一眼自己还在流血的肩膀,对邹尚说道:“属下到的时候,两人的屋外各有五名侍卫,巡夜的还有五名,按理,他们这样的身份,身边断不会真的是依制只带二十名侍卫,想来不但在屋内值夜的会有人,官驿外面应该还有暗卫。可是我们全都猜错了,他们竟把侍卫全都放在官驿里面,除了肉眼看到的屋外的十五人,还有十几个人,我们一出手,这些人就动了,全都是白天做随从小厮打扮的那些人。”
“更让我们吃惊的是,两人屋内竟然各自只有一名丫鬟值夜,而且还是不会武功的,我们从官驿里杀出来时,在外面也没有遇到暗卫,我们身上的伤,全都是在官驿里面,没有进屋里留下的。”
邹尚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论起带兵打仗,锦衣卫不行,可若是刺探情报,或者行刺暗杀,锦衣卫中高手林立。
此次出京关系重大,邹尚挑选的这些人,都是锦衣卫里的佼佼者,每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狠戾狡猾。
如果是让他们也感觉到奇怪,那么此事必有蹊跷。
“死了的那对父子,你们可核对了身份?”邹尚问道。
乔会贤道:“属下仔细看过他们的画像,这两人的容貌与画像甚是相像,而且,他们自己出了平凉,就在咱们的监视之下,一路之上也没出差池。”
邹尚沉吟片刻,对乔会贤道:“离此五十里有座雷神庙,兵分两路,你带着这几个受伤的先过去,我们迟些与你们汇合。”
显然,这是要再去查证了。
乔会贤跟随邹尚多年,两人的情份能追溯到在西山大营的那些年,他没有多问,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翻身上马,带着九名伤号向东疾驰。
邹尚却没有动,看着这十骑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对身边的几人说道:“海子跟着我,其他人到官驿附近埋伏,明天早上打探消息,晌午前到雷神庙和乔会贤汇合。”
众人应声而去,柳树林子里只留下邹尚和海子。
“二爷,咱们去哪儿?”海子道。
海子是孤儿,五岁时被邹尚的母亲捡回来,跟在邹尚身边,邹尚在西山大营时,有一次操练,不慎落到山崖下,海子找了两天两夜,才找到奄奄一息的邹尚,从那以后,邹尚就给他放了籍,后来他在锦衣卫站住脚跟,不但把乔会贤调进锦衣卫,还想方设法把海子也弄到身边。
邹尚微笑:“海子,想要立功吗?”
海子怔了怔。
邹尚又道:“你听着,现在就有一份大功劳摆在面前,可是搞不好咱们就要把命也搭进去,但是若成了,这就是福泽子孙的大事。”
海子有点发懵,讷讷道:“小的没敢想子孙的事儿。”
邹尚笑了:“傻小子,爷告诉你吧,那些世袭的武将,他们的祖上,有的甚至是马夫出身,他们能,你的子孙也能。”
海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二爷,小的做梦也没想过这些,二爷说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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